郑熙喝汤的动静微微一顿,而后含糊说:“那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难免犯错嘛。”
方衍握着勺子微微点头。
“你说得对。”
汤匙和瓷碗碰出微弱的叮当声,短暂的寂静后,他轻轻叹了口气。
很忧愁,很苦恼。
“但妈妈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啊。”
郑熙撇撇嘴,没说话,他的妈妈是个强大的女人,老公儿子全都被治得服服帖帖,上能修空调下能给儿子去公园爱情角贴相亲单,风风火火半辈子,成了压在郑熙头顶的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他才不觉得自己强悍到无所不能妈妈会有被骗的一天。
“对了,那这个月的铺租,还是转给方姨吗?”
“给她呗,”方衍随意道,“虽然她前两年就把古街转我名下了,但还是她在打理。”
方女士嫌弃他算账太慢。
“行,”郑熙又说,“那你们今年……还不涨价啊?”
方衍看着他笑:“怎么还有人盼着涨租的。”
“这也不是我的意思,大家其实都有这想法,”郑熙的表情很认真,“这么多年了,什么都在涨,但方姨在这十几年里一共也才涨价了三次,每次就一两百,我们也实在过意不去。”
“成了,都是那么多年的老街坊,纠结这个做什么,”方衍垂下眼皮,语气淡淡,“当年我们家出事的时候,都靠着左邻右坊的帮衬,我妈经常说,人啊,要懂得感恩,今年肯定是不涨价的。”
“嗐,涨了也没什么,”郑熙边吃边嘟囔,“大家伙都挺乐意的……”
那可不一定。
方衍看着他傻乎乎的乐天样没说话,沉默着喝完汤送他出了门,冷风穿巷而过,郑熙又打了个喷嚏,跟他摆摆手。
“走了,明天见。”
方衍也被吹得冷,叫住他说:“我去给你拿件外套,你这样回去,明天又得感冒。”
“不愧是好兄弟!”郑熙朝他竖拇指,“哥们跟你好一辈子!”
“真当我是哥们就别恶心我,”方衍翻了个白眼,“哥们是男同,谢谢。”
郑熙哈哈笑着走了,方衍慢悠悠地往回走,强行灌下肚的大骨汤在胃里好一阵翻滚,他皱着眉打了个嗝,突然就不想回床上躺着了。
要不……出门散个步,消个食?
油腻腻的味道充斥在口腔中,他回去拿上钥匙,脚下一转就出了门,冷风时不吹拂过,他穿过黑黢黢的街道,脚下一转,就到了长阳古街上。
作为包租婆的代理人,大晚上来巡视一下自己的产业也很合理吧?
方衍这么想着,视线从或亮或暗的店铺上略过,两侧的灯笼落下昏黄的光晕,风铃叮叮当当地响,在夜色中显得十分寂寥。
柳城人下班早,这个点已经没有多少店铺亮着灯,可不出意外地,他看见了自家铺子对面亮起的灯。
陈斯愚的确在这。
方衍站在门外观察了会——陈斯愚看起来很忙,背对着门口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玻璃瓶在手边乱七八糟地摆着,甚至完全没有发现外头站了个人。
很忙碌,很专注。
风吹得有点冷,他推开门,在叮铃铃的声响里不紧不慢开口:“哟,忙着呢?”
陈斯愚回头的动作之大险些撞倒手肘边的一排玻璃瓶,他扶着桌沿站起来,若无其事地对方衍笑了笑。
“突然有点事要忙,”语气听起来还挺无奈,“我都准备洗澡睡觉了,又得跑过来接着忙,这年头赚钱是真不容易啊。”
“是挺不容易的,”方衍赞同点头,“所以你这儿怎么一股檀香味?”
“咳!”
陈斯愚被自己呛了下,握拳抵着唇解释:“客户的要求,但我对檀香这块不是很了解,就自己买了点不同的品种燃着试试。”
方衍的视线越过他的身影落在桌上,果然零零散散地摆着些线香,他心头微微一动突然有了点想法。
“要帮忙吗?”
陈斯愚愣了片刻,还没来得及应答就听见他说:“我对檀香还算是有点了解,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回我那边带点过来。”
方衍见他不回答,又淡淡补充了句:“你这两天帮了我挺多的,我有些过意不去。”
很直接的话,陈斯愚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
“我很需要帮忙,但你不需要有负担。”
他拉开身边的椅子,示意方衍坐下,说:“我自己是觉得我们现在已经能算是朋友了,那朋友之间互相帮点小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再说了,陈皮现在还是你养着呢。”
“但……”
方衍刚开口,就看见他修长的手指在唇边轻轻一抵,薄唇微微一勾。
“你再说,我就当你是不喜欢我,所以要保持距离了。”
他只得打住话头,在陈斯愚身边坐下,心里隐隐叹息。
就是想要当朋友,所以才得保持距离啊。
第18章 我妈说只能给儿媳妇
“那位客人想要温暖一点的檀香味,”陈斯愚一本正经地胡诌,“但我试了好几种,都没有那种感觉。”
他边说边点燃了一支线香给方衍闻,烟雾升起,陈斯愚期待地看着他,问:“是吧?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方衍转过头,静静跟他对视了两秒。
“首先,你这香闻起来不太好。”
“其次,我对于调香并不懂,不知道你想说的感觉是什么,温暖的概念太笼统了。”
春日的暖阳可以温暖,夜归的灯盏也可以温暖,他不是陈斯愚肚子里的蛔虫,实在不明白这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陈斯愚咳了声,后知后觉地在他的话里反应过来。
其实不应该犯这种错误的,但他总不好说自己是在调方衍身上的香味。
听起来就跟耍流氓一样。
南风知我意
“抱歉,”他语气诚恳,“是我没讲清楚,我想想怎么说……你小时候有用过痱子粉吗?”
“就算用过也不会记得吧,”方衍没忍住笑了声,“但我知道那种味道,你是想要那种安心的感觉?”
陈斯愚点头:“是这么个意思,上好的檀香本身是会带一点奶香味的,但我试了几种,都不是那种感觉。”
“线香弄虚作假的多,”方衍捡起那根燃着的线香闻了闻,微不可查地皱眉,“柳城这里不好买,你被人骗了。”
陈斯愚顿时做出一副心痛不已的神情:“我买之前还做了好多功课呢。”
“檀香懂行的人不多,”方衍说,“现在市面上假货泛滥,买错一次两次的很正常。”
于是陈斯愚问他:“那该去哪儿买?”
方衍诚恳地告诉他:“我不知道,我店里熏的是太姥姥留下来的嫁妆。”
“……”
有那么几秒钟里,他从陈斯愚的沉默中感受到了某种震耳欲聋的讶异,他摆摆手,笑着道:“别这么看我,说起像是很厉害,实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故事。”
“我太姥以前是官家小姐,后来一声枪响,后头的事也就是大差不差的那么几样,还被抄过家,据我妈所说,这些香料在地底下埋了好多年,直到她出生后才重见天日。”
几十年风波动荡尽数过去,留下的也就只有这么点东西了。
陈斯愚评价:“听起来是段很跌宕起伏的故事。”
“别多想,”方衍倒是挺平淡,“我家挺普通的,太姥养活一家子不容易,很多之前的玩意都卖了,就留下这点老东西当做念想。”
他顿了顿,玩笑般地说:“其实要我说,早点翻出来也没人会发现,就那么大个树枝似的木头,说是烧灶台的柴火都有人信。”
陈斯愚也笑:“没想到你还是个落魄少爷。”
“谁家少爷还要勤勤恳恳出门开店赚钱的,”方衍站起身,转头问他,“你要不跟我去那边看看?”
陈斯愚眼睛一亮:“当然,谢谢你,方衍。”
“小事情而已,”方衍神色淡然,“担不起一声谢。”
上好的檀香燃起来的确有奶香味,但方衍觉得这种气味和陈斯愚想要的应该相去甚远,他领着陈斯愚站在店门口,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开灯,说:“说起来,调香应该用的不是线香吧?我不太懂你们是用什么办法——提取?或者说保留香料的味道,但在经过加工后,气味不会变吗?”
“那也得先找到比较相似的几种气味才能去考虑提取的问题,”陈斯愚跟他解释,“檀香原料昂贵,从香料公司购买酊剂和精油的成本很高,不如先试着找到想要的味道,再看看能不能自己做出酊剂。”
“酊剂?”
“就是将天然香料浸泡在酒精里,浸泡后再萃取出它的味道,比如说丁香、广藿、纸莎草、沉香。当然,自己做的肯定不如从香料公司购买的好,毕竟我的专业不是香气萃取。”
方衍领着他转过屏风,打开了某扇门,沉静的香气悠悠地飘出来,他转过头,微微挑着眉看向陈斯愚。
说这些话时的陈斯愚看起来沉静而认真,由那双桃花眼带出的风流倜傥都消失了不少,方衍想,这副漂亮皮囊下的内在其实截然相反。
是个挺靠谱的人。
“听起来都挺贵的,”他说,“客人不会要求压缩成本吗?”
“能要求用檀香的客人都不差钱,”陈斯愚跟在他身后进了门,“我这儿的特色就是天然香料。”
他说着,对方衍耸了耸肩,笑意轻松而戏谑。
“况且,我正在为客人的成本考虑着呢。”
不是没有道理,但听起来油嘴滑舌的。
方衍这么想着,嘴角的笑意却始终没有落下,他按开灯,陈斯愚终于看清了屋子里的摆设。
墙边立着八宝博古架,窗边摆着美人榻,枕头和小毯摆得整整齐齐,而博古架旁的木桌上摆着成人小臂长的一根檀香。
“喏,就是这个。”
方衍示意他凑近一些来看,说:“平常都是刮一点下来打香篆用的,你想闻吗?”
“不用,之前来你店里时已经闻过了,”陈斯愚说,“但我能拍张照吗?”
方衍往旁边让开了点,表达出可以的意思,陈斯愚掏出手机拍了一张,转头又对他笑,桃花眼微微弯着,有种英气的漂亮。
“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带别人来看,你也不担心我哪天过来当小偷。”
这么大的老山檀,价格绝对不菲。
“盗窃罪数额重大的,可以处十年以上或者无期,”方衍面无表情语气冷淡,“除了我家的人,没人知道这根老山檀的存在。”
他对陈斯愚和善一笑,说:“你可以试试。”
话的内容颇狠,但语气轻轻,陈斯愚看着他勾起的嘴角,也不自觉地笑了。
“开个玩笑,”他说,“我很荣幸能得到你的信任。”
有句古老箴言叫财不外漏,贵不独行,方衍愿意领着他进到这间房里,显然是把他当做了朋友。
明明不过认识一月有余罢了。
其实方衍只是不把这根老山檀当回事罢了——方女士喜爱焚香私藏颇丰,没有燃着香就没有工作的状态,因此摆在店里的这点不过是图方便懒得到处拿,他被自己亲妈养得金贵,也不把这一段檀香当回事。
还不如外头的那块屏风值钱呢。
他盯着陈斯愚,说:“你有时候的玩笑真的很烂。”
说这句话时他显得严肃而正经,仿佛刚才的鲜活松快都是昏暗灯下的错觉,陈斯愚看着他身上的家居服,莫名觉得这人此刻应该把长褂穿上才能显得更说教更有气势。
否则就会和他现在所感受到的气氛一样,不像是在认真提出意见。
结果下一秒他就看见方衍对自己勾了勾嘴角,笑意从眼底漫了上来。
“下回能不能讲点有趣的玩笑?”
陈斯愚定定地看着他,心跳有点快。
“嗯,下次一定。”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店,方衍关灯锁门,在冷风和黑暗中听见陈斯愚说:“其实别人都说我这人挺幽默的。”
“看不出来,”方衍转身看向对面,“我下次努力感受一下。”
顿了顿,又问陈斯愚:“还要回去继续琢磨你的订单吗?”
“不用,”陈斯愚说,“我回去把灯关了就好,刚刚已经有了点灵感,等订的檀香精油到了就能开始尝试了。”
方衍笑着问他:“你找到痱子粉的味道了?”
“差不多吧,”陈斯愚没看他,语气很自然,“既然天然的檀香做不到这种感觉,和别的香气一起调配就好了。”
方衍站在街上等他,显得无聊抬眼开始研究陈斯愚的店名,也不知道是不是郑熙的技术不好,刻得花里胡哨,在夜色中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单词。
首字母好像是H,那后面是什么?
Hee?
溏淉篜里
他在脑海中残存的词汇量里寻找了一下,没想出有哪个单词是这个开头的,陈斯愚关了灯出来就看见他神色严肃地盯着自己的牌匾看,顺口问了句:“怎么了?”
“没什么,”方衍收回视线,“就是在好奇你的店名究竟是什么。”
“Hermit。”
陈斯愚跟他并肩往前走,微微的低沉嗓音在吐出这个词时莫名显得有些温柔,方衍摸了摸耳垂,问他:“是什么意思?”
“隐者,”陈斯愚说,“听说过塔罗牌吗?二十二张大阿卡纳之一,意思是放弃外在诱惑,在寂静的环境里寻找真理。”
“不太了解,”方衍说,“但你要是说风水八字,面相掌纹,我大概还能稍微懂一点。”
“嚯,”陈斯愚乐了,“你还会这些啊?”
“不会,”方衍转头向他,“但小时候街上有位算命先生,我没事的时候很喜欢去他店里玩,也看过点他的书。”
目光对上的一瞬,陈斯愚鬼使神差地问他:“那你看我的面相,是个姻缘好的人吗?”
方衍笑了声,说:“当然好,桃花眼的人,最风流多情,是渣男。”
声音散在夜空中,陈斯愚抬手碰了碰自己的眼尾,说:“不准。”
他语气惋惜:“我从小到大,就没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的人。”
“那看来我的确没这个天赋,”方衍重新看向前方昏暗的街道,“怪不得那个算命先生不肯收我当徒弟。”
短暂的沉默后,他又说:“但你是姑娘们会很喜欢的那种类型。”
方衍的侧脸在模糊光线下显得清隽柔和,陈斯愚收回视线,像是没听到这句话,反而问他:“对了,刚才忘记问,你的那根老山檀能不能卖一小块给我?”
“恐怕不太行。”
方衍故作遗憾地朝他摊了摊手。
“家传的,我妈说只能给未来儿媳妇。”
第19章 “他是你的太监吗?”
方衍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光怪陆离的场景走马灯般在脑中闪过,等好不容易昏昏沉沉醒来时外头已经是大中午时候的刺眼骄阳了,他难受地眯起眼,混乱的梦境顿时被忘得一干二净。
手机里躺着好几条未读消息,他粗略地看了两眼,先把无用的通知全部点掉后才打开了郑熙的聊天框。
对方问他:“今天来开店不?我妈今天起了个大早去买雷笋,说中午送腌笃鲜过来。”
方衍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十一点零五,应该还来得及。
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回道:“过半个小时就到。”
接着是付酽的消息:“烦死了,什么万恶资本家,离职了还要我回去交接资料,硬说一个盘的文档全没了,哥们才不信他的鬼话,跑了!”
附图是两张机票预定信息,一张飞往香港,另一张的目的地是马尔代夫,方衍给他发语音:“不是说要回柳城吗?怎么又变成马尔代夫了,你小子不会正背着好兄弟结婚蜜月一条龙吧?”
付酽秒回:“蜜什么月,这年头哪个好姑娘愿意跟秃头程序员谈恋爱啊,六点起两点睡,拿着青春当油烧,十天半月回不了一趟家,我们对面大厦底下的护卫犬都还三班倒呢,程序员,狗都不如。”
方衍躺床上笑得差点握不住手机,又问他:“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过两周吧,”付酽说,“这两周又打雷又下雨的,我这老寒腿遭不住。”
实在活得跟老年人似的,方衍笑着笑着还有点感慨——听着挺恐怖,但好像已经成了如今的常态。
希望付酽能活到八十大寿儿孙满堂的时候,他默默祈祷。
最后是陈斯愚的消息,很简短,问他中午吃什么,方衍终于从床上坐起来,慢吞吞打字:“中午和郑熙约好了一起吃。”
陈斯愚没有回,他慢吞吞洗漱完换好衣服,下楼时顺便看了眼陈皮,胖狸花正缩在角落呼呼大睡,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时才慢悠悠把眼睛睁开条缝,方衍往角落的食盆里添了点粮,走过去摸摸它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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