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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春光(岁迟)


结果外卖还比陈斯愚先到。
他慢慢吞吞地在电视声中吃掉了晚饭,外头才传来敲门声,很礼貌的三下,一长两短,是方衍今天已经熟悉了的陈斯愚式敲门。
“来了。”
隔壁徐阿婆家飘来饭菜香,他穿过荒芜的院子,在半暗的黄昏拉开院子门,陈皮在猫包里喵喵乱叫,陈斯愚一手托着猫包,一手拎着从粥铺路过时打包的小米粥。
“抱歉,来晚了,”方衍看见他举了举手里的塑料袋,“买粥的时候等得有点久,喝吗?”
鬼使神差的,方衍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只说:“我待会把钱转你。”
反正可以留着当宵夜。
陈斯愚没拒绝,跟他一起把陈皮安置好后就起身告辞,方衍顺口问他:“要不要坐下喝杯茶?”
“不用,”陈斯愚笑着摆手,“我也回家做饭去了。”
方衍送他出了门,却见陈斯愚往巷子口走去,看起来步履匆匆的,他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轻轻合上门。
没记错的话,往前的那几家都是自己在住,并没有租房出去。
那陈斯愚这是回的哪门子的家?

第16章 “你被它记恨上了”
许娉婷小心翼翼地在门口抖了抖伞,她今天穿了一条咖色长裙,及脚踝的裙摆被湿漉漉的雨水溅湿了不少,推开门时屋里暖融融的沉静香气慢悠悠地飘了过来,她环顾一圈,才把视线落在窗边的工作台上。
第一眼就看见了方衍裹着厚厚纱布的胳膊,她惊讶之余不忘礼貌点头,问:“方老板这是怎么了?”
“昨天出门的时候不小心弄的,”方衍说得平淡,表情有些歉然,“早上那会给你打电话的时候稍微讲了下情况,你这边是怎么想的?”
许娉婷下意识地朝那面屏风看了眼,说:“挑块新的料子吧,反正来得及。”
“行,”方衍捧着自己的手臂往后头走,“我这儿有两块新进的料子,没之前的好,如果你喜欢的话,能再降点价。”
“价格倒不是很重要……”
许娉婷的脚步顿了顿,他回头看了眼,发现漂亮姑娘是在回复手机消息,原本还算是愉快的表情顿时失落了起来。
方衍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开口:“今天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嗯?啊,”许娉婷笑了笑,“本来是跟云洲约好在古街上见的,但他说下午有点事,出不了门。”
“这样,”方衍准确地挑出几块料子摆在桌上,“那要不要拍张照给他?”
许娉婷却摇了摇头,抿着唇淡淡笑了下。
“不用,他……今天应该不会再看手机了。”
听起来怎么怪怪的,方衍很轻地皱了下眉,若无其事地说:“也是,现在上班可累了,我有个朋友,周末都要在家开会,全年无休似的,熬了两年,现在直接斑秃了。”
“周末还是得好好休息的。”
“没有,”许娉婷似乎是吸了口气,“云洲他平时上班很累,每天都要加班到七八点,周末一般都用来休息和补觉了,他喜欢打游戏,刚刚说是队友叫他帮忙,所以没空出来了。”
方衍没忍住,抬头给了她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打游戏比陪未婚妻筹备婚礼更重要?这人上辈子是拯救世界了吗?
许娉婷大概也接收到了他的意思,倒是笑了笑,说:“上班已经够累了,周末打打游戏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这次要过来也是事发突然,他出不来很正常啊。”
方衍垂下眼,没再说什么,毕竟这是客人的私事,怎么都轮不到他来发表意见。
“那我们就开始吧,”他示意许娉婷靠近些,“这两块白色的料子是刚才跟你提过的,质感不如我们原先选好的那匹,你可以感受一下,”
许娉婷小心翼翼伸手碰了碰,赞同地点点头。
“是不如之前的,还有别的吗?”
“那我的建议是这匹天青色的丝绸,”方衍说,“或者这匹湖蓝的,都会很符合你想要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两块料子,如水般的光晕在灯下缓缓流淌,许娉婷的视线落在天青料子的暗纹上,不知名的花样层层叠叠绽开,像是在水面上缓慢浮动。
“……好美。”
方衍没有说话,将思考的余地留给了许娉婷,没多久后漂亮姑娘就摇了摇头,有些纠结的样子。
“这个还是差了点感觉,有没有浅一点的蓝色?”
这个倒还真的有,方衍绕到后头的架子上找了会,再回来时臂弯里就搭了一块远天蓝的料子,同样是真丝的面料,暗纹是攀延的花枝云纹。
“可以看看这块,”他说,“有点初夏午后的味道,很晴朗,和你的山茶花们会很搭。”
许娉婷细细看了两眼,立马就满意地做了决定。
“就这个了,要加钱吗?”
“会需要稍微加一点,还有其他的需求吗?”
许娉婷只说没有,方衍艰难地用左手写单子,才写了两笔就决定放弃,许娉婷在一旁看手机,他往外面看了眼,拨通了郑熙的通讯。
“喂?”郑熙接电话慢吞吞,“怎么了?”
方衍直戳了当地问他:“在店里吗?来帮个忙。”
“不在啊,”郑熙那头传来哗啦啦的雨声,“我在给客人送牌匾呢,你着急吗?”
当然着急得很,方衍沉默了下,说:“那没事了,我找别人。”
最后还是拨通了陈斯愚的通讯,对方接电话的速度不知道比郑熙快了多少,不紧不慢地喂了声。
方衍看向街对面的灯光,说:“有没有空过来帮个忙?”
陈斯愚没问别的,直接应了下来:“行,我过来。”
没隔多久对面的店门就被人推开,陈斯愚穿过雨幕,三两步就走到了门口,推门而入时正好和许娉婷对上目光,他礼貌地点点头,转而问方衍:“要做什么?”
方衍跟他展示了下自己包裹得严实的手臂,道:“手指一动就扯得疼,写不了字,郑熙又刚好不在,所以问问你有没有空。”
“要写什么?”陈斯愚说着,视线落在桌上,“那张单子吗?”
他捡起笔,笑着说:“那你得给我口述一下,我没写过这种东西。”
方衍靠近他时闻见了股很淡的檀香味,似乎来源于陈斯愚扎得齐整的头发,幽幽的,莫名好闻,他不知不觉地失神了几秒,在陈斯愚转头看过来时才匆匆收敛了思绪。
“就随便写几个字……”
他垂着眼,语气低而淡,和外头雾蒙蒙的天似的,陈斯愚觉得他挨得有点太近了,隐约的微弱吐息传过来,令人耳廓微微发痒,他不动声色地攥了攥手掌,飞快地按照方衍的叙述写完单子。
闪光灯猝然一亮,方衍下意识地转头,许娉婷一脸尴尬地举着手机,解释道:“我就是觉得刚刚你们靠在一起还挺好看的……那个,你们要不要看看?”
陈斯愚转头问方衍:“你介意吗?”
“没事,”方衍将单子撕下来递给许娉婷,“刚好,我们加个联系方式,直接发给我吧。”
陈斯愚站在他身边,也掏出手机看向她:“那我们也加个好友?”
许娉婷离开后将照片发给了他们,方衍在那张照片里看见自己和陈斯愚并排站在木桌前,微暗的灯光从头顶落下来,旁边的雕花屏风泛着油润的光,线香在桌上袅袅地燃烧,他微微侧着头,像是把嘴唇落在了陈斯愚的发鬓上。
不对,应该是耳根。
心跳猝不及防地乱了一瞬,方衍飞快地暗灭手机屏幕,风轻云淡地抬起头。
“谢谢。”
关着门的房间有些闷热,他看向陈斯愚依旧温和又略显漫不经心的神情,莫名就尴尬了起来,陈斯愚似乎根本没察觉他的想法,一手插着兜靠在屏风上,端得一副倜傥的姿态。
“小事情,你今天开到几点?”
“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去,”方衍迅速地将心里不应该出现的奇怪悸动尽数抹杀,“过来就是为了跟许小姐重新选布料。”
“行,”陈斯愚笑意盈盈地看他,“需不需要我帮你的胳膊遮风挡雨?”
方衍抬眸盯着他看了会,也倏然一笑。
“不用,就几步路的事,你先去忙吧。”
“我这段时间都空得很,”陈斯愚倒也没强求,“那我下午顺手给你带个饭?反正一天没见陈皮了,我也该去看看它的。”
“也可以,”方衍答应了下来,“它今天一直在叫,可能是伤口疼。”
我可怜又命苦的儿子。
陈斯愚在心里悄悄默哀了这么一句,先方衍一步出了门回到自己店里,没过多久就看见对面的灯暗了下来,方衍单手撑开伞,走进了雨里。
“今天焚的不是檀香啊,”他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摸了摸下巴,“为什么还是有那个香气?”
暖融融的,勾得他心痒痒,忍不住怀疑方衍本人是不是跟这股香气一样柔软。
不,这么想也太变态了点。
陈斯愚晃了晃脑袋驱逐掉这个念头,重新坐回了桌后,面前是被单独拎出来的几瓶酊剂,试香纸搁置在一旁,他拿起细细嗅了嗅,檀香混合着安息香的后调沉静地钻进鼻腔。
“还是不对。”
他不满地皱眉,直接将那条试香纸丢进了垃圾桶。
方衍回家后又睡了一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的缘故,他这两天都格外嗜睡,等昏昏沉沉醒来时,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他又躺了会,就收到了陈斯愚发来的消息,说是快到门口了,他慢吞吞地敲了个好字,下楼后刚好听见外面传来的敲门声。
陈斯愚站在门外,拎着两个大袋子,一个里面飘来葱油的香气,另一个里面则全是猫零食,方衍打开看了眼,又抬头给了他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陈皮需要减肥,”他痛心疾首,“能不能为它的健康着想一下?”
“这种事又不急于一时,”陈斯愚颇有慈父风范,“陈皮才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多吃点才能安慰它受伤的心灵。”
方衍简直无语,边开门边跟他科普:“猫绝育后会更容易发胖,陈皮现在已经超重了,你再乱喂的话——”
“喵!”
胖狸花用粗犷的嗓音叫了声,戴着伊丽莎白圈蔫耷耷地趴在角落甩尾巴,一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陈斯愚急匆匆地朝它走过去,边伸手边感叹:“我的乖儿子,你受苦了。”
陈皮翻了个面,脸朝墙壁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陈斯愚愣了愣,挼了把他的被毛。
“儿子,你怎么了?”
胖狸花抗拒地把自己缩成一团球,又叫了声,态度冷淡到陈斯愚有些难以置信,方衍在旁边看着,倒是十分了然。
“我昨天不就跟你说了,猫很记仇的。”
他甚至有些幸灾乐祸——陈斯愚现在就跟被突然打进冷宫的失宠娘娘似的,终于看清了自家胖狸花的嘴脸。
是件好事,很不错。
方衍从袋子里拆出一根猫条,同样凑了过来,陈皮懒懒抬眼看向他,破天荒地站起来就着他的手吃了两口。
陈斯愚难以置信地转头,刚好对上了方衍佯装淡定的表情。
“看吧,你被它记恨上了。”

第17章 再客气就不礼貌了
陈斯愚的痛心疾首表现在每一个沉痛的眼神和不顾方衍的白眼打开的罐头中,而陈皮对于他的痛恨也同样表现在了别过去的脑袋和一声声哈气中。
方衍总觉得他再这么勉强就要挨爪子了,他伸手将吃了一半的猫条伸到陈皮鼻子前,刚好挡住了胖狸花跃跃欲试的爪子。
“不是他干的。”
他引着陈皮往自己面前走,语气淡淡的,像是跟小孩讲道理似的:“他被医生骗了,人家跟我们说要帮你检查身体,结果出来的时候,你的蛋就没了。”
陈皮舔猫条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看他,方衍趁机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脖颈,又将它往远离陈斯愚的方向带了点。
“卖了十个罐罐和三个猫条。”
胖狸花叫了声,神态看起来有些狐疑,方衍面不改色,跟它展示了下自己手臂上的纱布。
“你爹很生气,带着我去和医生打了一架,但还是没能把你的蛋抢回来重新安上,”他一本正经地胡诌,“然后我们就被赶出来了,还受了伤,你爹偷偷在外头哭了好久。”
陈斯愚拿着罐头的手微微颤抖,被他这番话弄得实在想笑,拼命做出一副沉重的神情重重点头,忍得肩膀都在耸动。
“嗯,”他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儿子,是爹没用,爹对不起你啊——”
陈皮一会看看方衍,一会又看看他,最后喵了声,埋头吃了两口陈斯愚手里的罐头。
很高冷,只是舔了几下,但陈斯愚还是松了口气,眼神感激地看向方衍。
“谢谢,”他认真地说,“你挽救了一段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
方衍站起身,顺手拿过了他手里的罐头。
“不,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的智商有没有达到成精的水平。”
他顺手将灯打开,转头看了眼在地上翻滚的胖狸花,可惜地叹气。
“我现在相信它是建国后的了。”
很嘲讽,但陈斯愚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毕竟陈皮从小到大都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旁人总说狸花这品种鬼精鬼精的,可陈皮却是个小时候险些把自己淹死在饮水盆的笨猫,因此他总觉得这种结论并不适用于所有的狸花猫。
但没关系,小猫咪嘛,笨一点也很可爱。
陈斯愚跟他一块吃完饭就起身告辞说要回家了,方衍送他出了门,刚上楼没多久就又听见院子里响起敲门声,砰砰砰的,粗鲁得很。
也不知道这个点是谁不回家来探望他这个伤残人士了。
方衍懒得起床,可外头那人不依不饶,颇有他不开门就不走的意思,他只得爬起来披了件外套,慢悠悠地出了门。
“来了。”
门外是好几天没见的郑熙,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在这种天气穿了件薄外套,正跺着脚在吸鼻涕,方衍瞄了眼他通红的手,挑了挑眉。
“稀客啊,”他让开位置让郑熙进来,“大晚上不回家,不怕你妈骂你了?”
“嘿,今天就是我妈让我来的,”郑熙搓着手跟他进屋,“昨天晚上她来店里给我送饭,刚好碰见陈斯愚在加班,陈斯愚跟她说你把手伤了,她今天就煲了大骨汤让我送过来。”
“昨天晚上?”
方衍笑了声,问他:“看来大家伙最近生意都挺好啊。”
“这两年渐渐好起来了,”郑熙说到这个还挺得意,“现在网上好多人都说要弘扬我们的传统文化,古街也热闹起来了,当年整改的时候方姨坚持要保留古街的风格这事,做得是真不错啊!”
他边说边轻车熟路地从鞋柜里拿出旧拖鞋换上,方衍拎过他手里的保温桶放在餐桌上,打开外头的袋子看了眼。
熟悉的牡丹大花映入眼帘,是郑熙妈妈最喜欢的风格。
怎么形容的来着,花开富贵?
“快快快打开,我也喝两口,”郑熙乐呵呵地进厨房拿碗,“我妈煲了一下午呢,刚好吃完后我帮你把这几个碗给洗了。”
方衍等他出来后才艰难地拧开了盖子,肉香和丰富的油脂味道瞬间飘了出来,热气蒸腾间,他真诚地对郑熙笑了笑。
“替我谢谢阿姨,等过两天好些了,我一定去你家坐坐。”
“嗐,说这些,”郑熙不以为意地摆手,“你自己给她发消息吧,对了,她这两天还问过我一句方姨什么时候回来。”
“我妈这几年全世界到处跑,”方衍没好气地说,“上个月还在南极看企鹅,这个月就跑拉斯维加斯去了,也不嫌累,估计连自己有个儿子这事都忘了。”
郑熙吸溜了口汤,含糊不清地说:“也挺好的,说明方姨身体健康,也没有更年期并发症,年轻着呢。”
“是年轻,”方衍冷笑,“再多玩几个月我说不定就得有个金毛后爹了,要是再给我生个蓝眼睛弟弟也太可怕了吧。”
郑熙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哎呀,你之前不还说想劝着方姨去谈个恋爱吗?金毛棕毛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山高水长的,万一她被骗了怎么办,”方衍越想脸色越差,“不行,我得想个法子让她早点回来。”
“哎呀,能出什么事,方姨看着再年轻,也是你妈啊,她比你多吃了几十年的米,怎么可能被骗。”
郑熙抬起头,对他笑了声,说:“你被人骗的可能性还高一些。”
这话明显是个玩笑,偏偏方衍前不久还真被人骗了,此时听他这么说,脸上一刺,低下头半天没说话。
“她真那么聪明,就不会被我那个素未谋面的亲爹骗得未婚先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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