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世界里,有大门派的庇护和资源,无疑是对刚起步修行的人更有利的条件。
薛锐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门派。甚至于,他的亲生父亲还是门派的掌门,其“生来就含着金汤匙”的程度可见一斑。他上面虽然还有个亲哥哥,但薛锐从小展现出来的天赋就丝毫不逊于哥哥。因此薛锐自小开始修行,门派的资源也从那时就源源不断地往他身上堆积。外加薛锐本身还聪明,天时、地利、人和他全占了,修行之路自然顺遂无比。
没人会怀疑薛锐的天之骄子身份。就连他自己,也从小觉得自己未来必然会成为大能,然后反哺门派,为门派撑起一片天。就算有个亲哥哥在前,他接不了掌门之位,他也能接受自己只当个长老。反正他的个性也不是喜欢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当长老还能有一定程度的恣意发挥,也算不错。
总之,薛锐就这样万事顺利地长大了。在这过程中,他几乎没遇到什么大的坎,他也从没想过自己的未来会出现什么大的变故。门派开始派他出去做些事,他也总是能出色完成。那些在攻击他的门派、破坏他门派的人,那些与他、他的门派争抢资源的人,都被他干脆地斩落。他维护门派,正如维护他自己。
薛锐那时的亲友关系也不错。他和掌门父亲、亲哥哥的关系说不上很亲昵,但在这样的大门派当中,能亲自指导的父亲和哥哥,已经算得上很亲近的人了。薛锐还和亲哥哥共同外出执行过几次任务,虽然两人面上不怎么深入交流,可相互支持的默契还是有的。薛锐对自己的亲哥哥,只有在少年时还有些比不上的不服气和不甘,长大后就泰然处之了许多。
至于薛锐的父亲,有些长辈还会说薛锐有点像他父亲年轻的时候。可能就是因为这样,薛锐年少时采用一些横冲直撞的手段来修行,掌门也没责怪太多。这位父亲还会在薛锐受伤、遭受反噬的时候,派人送去治疗的药品。即便一句附带的安慰或者叮嘱都没有,薛锐也能从这行为中感受到掌门的关怀,因此也将这种恩情铭记在心。
这样顺风顺水的日子过了许久,异变降临了。
对于薛锐来说,这异变来得过于悄无声息,导致他一点防备都没有。
他还牢牢记得那天,是他的亲哥哥、他的师兄,传信给他。传信的内容很短,也很简单:他的父亲、一派之长,忽然危在旦夕,需要他前去共议救人之事。
薛锐自然是抛下手头的一切匆匆到了亲哥哥所说的地点。到了之后,亲哥哥才告诉他,掌门其实是之前研究炼制新器的时候出了岔子,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负伤当中。这伤不仅不好治,用错方法还容易加重伤势,掌门甚至出现了境界倒退。事到如今,实在觉得瞒不住了,于是叫薛锐来一起共商办法。
薛锐自然要问还有什么办法来救。
“还有一个方法可试,但需要你我做些割舍。”哥哥回道,“就是在一种药物的炼制过程中,加入你我的精血,以血亲之能来增加掌门的力量。再辅以数十种药材,助掌门一臂之力。即便不能叫他根治,也能减缓境界和生命的消弭,能宽裕出更多时间去给我们找别的方法。”
薛锐一听这事,没有太多犹豫,当即回道:“可以。何时?何地?交与谁?”
“要炼药的时候直接投入,到时候你和我都要在场。”哥哥不意外他的选择,平静回道,“不过你最近境界小升,力量正是暴动不平的时候。得先服药中和,才能用你的精血,不然那一炉都得炸了。”
薛锐不是没听说过这种事,但还没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可这既然是亲哥哥说的话,薛锐就没多想,没迟疑地回道:“那便这样吧。何时服药?”
“明日。”哥哥回道,“这会削弱你的力量,我带你到秘密的地方去服药,还要顺利抵达炼药的丹路房。到时候还会有人给我们护法,保证你我在恢复期间的安全。”
薛锐听着没什么问题,答应了。
第二天,薛锐跟着自己的亲哥哥,到了掌门所住之府,一路七拐八拐,进了一个他都不知道的房间。
房间是由特殊石料制成的,薛锐没看出是什么,但也不是写详细追问的时候。他接下了亲哥哥递过来的小瓷瓶,然后看向走向门口的哥哥:“你要出去?”
“你服药后可能需要调息,我不在这影响你。”哥哥一指门边挂起的一个金铃,“有人在门外护法,你服药之后平静了,或者有什么意外,就敲铃。”
薛锐应下,哥哥就当真出去了。石室的门徐徐关上,将薛锐留在了封闭的室内。
一盏灯幽幽照亮室内,薛锐就在石床上盘腿而坐。做好调息的准备后,他就打开了药瓶,将里面的一枚药丸直接服下。
不多时,薛锐感觉药效上来了。
但和亲哥哥说的“平静中和”效果不同,薛锐感觉到的是力量的流失。准确来说,他发现自己逐渐无法自控了。他无法正常运转力量,无法调息,无法调用自己的力量去施咒、去外放为身体的延伸。他甚至没法探出一个简单的风弹去敲响金铃。薛锐越调息越觉得不对劲,最后决定亲手去敲铃。然而起身下床的时候,薛锐才切实发现,自己的身体本身竟然也变得无力了。
——这不对……!
薛锐心底的不祥之感开始蔓延。这是本能的反应,即便他从未怀疑自己的亲哥哥和生父,身为修行者的本能也在警告他——危险已经降临。
薛锐不愿相信那种隐隐的、可怕的预感,摇摇晃晃地到了门边,敲响了金铃。
虽然声音微弱,但理论上,这个铃铛一旦想起来,再弱的声音也能传出去。
可石室的门没马上打开。
薛锐就在门边等着,然而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总之那个门就是没开。他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但他无法爆破这个石室,他的控制能力已经流失殆尽。
他在不可置信中,双目不甘地阖上,倒了下去。
薛锐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绑在了石床上,动弹不得。
绑他的东西是一种特殊材质制成的锁链,无论薛锐如何凝聚力量,想要挣扎,那些力量也如泥牛入海,似乎被这锁链吃得一干二净。他的四肢和身体都被固定在石床上,像是躺在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只有脑袋还能稍微动一动。
薛锐艰难地抬头环顾,发现自己被带到了另一个房间里,比之前那个石室要大三倍。不远处有个丹炉,炉内燃着闪烁白光的火,火光照亮了整个室内。但这个炼丹房薛锐没见过,和他熟知的门派内炼丹房风格也大为不同。看清周围的一刻,薛锐甚至怀疑自己已经被带出了门派。
薛锐还瞥到地面上似乎刻画了一些符文,不过角度原因,他看不全。薛锐也无法从看到的一小部分,认出来那是什么阵法。他已经差不多熟读门派内全部的主要炼药、炼器典籍,可以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阵法。但即便薛锐不认识这个阵法,也能立刻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因为他明确感到自己的境界在倒退,身体愈发虚弱。而他所躺的石床也在这个阵法当中,这绝对不是偶然为之。薛锐很明白,自己肯定成了阵法中的一环!
就在他想方设法要挣扎的时候,有人走进了房间。
——正是薛锐的亲哥哥。
看到他的一刻,薛锐确定了,自己应该没被带出门派。
但这件事让薛锐觉得更不可置信。
“你在干什么?”他盯着自己的亲哥哥,语气冷厉,但气弱让他气势不足,“你要骗我的精血来炼什么?还用掌门当由头,同门相残,你不怕被掌门清理门户吗?!”
“‘清理门户’?”亲哥哥闻言,嗤笑一声,“不是正在清理吗?”
“什么?”薛锐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你做什么扣到我头上了?!”
“别太高看你自己。”哥哥沿着阵法的外延,踱步而来,然后停在了石床边上、薛锐的头顶之处。他垂眼看着薛锐,徐徐道:“你怎么没做错?你的出生,就注定了今天。”
“什么?”薛锐没听懂,但他心里已经有了某种预感,“我的出生……?”
“是啊。你还以为掌门会来救你吗?你以为这个炼药房是在哪里,就在掌门的居所之中!”哥哥轻声冷笑,“你从来不知道吧?你也不必知道,因为你的出生、你被培养,终究是为了躺在这个石床上,归还门派给你的一切。”
事已至此,薛锐哪还不明白?他盯着上方的男人,对方以往克己、冷静且略带疏离的神情,此刻变得冷漠又可憎。薛锐道:“你们要拿我炼药?拿血亲炼药?!”
“可不是我,而是你一直很敬重、崇拜的掌门。”哥哥语气漠然且淡定,好似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你想没想过,记录在册的那些掌门,寿命和力量为什么都明显超过门派里的其他人?为什么就算是门派里的长老,也从不能撼动我薛氏一族的地位?
“以及,这么多掌门,怎么最后都只有独子?要么没听说有次子次女,要么这些人都在成长过程中夭折了。门派里记录的,都是这些次子次女、甚至长子,在一些外出修行时过于莽撞而糟了大难,是不是?记录里描述这些人的以往,寥寥数语说的都是他们桀骜不驯,在门派里风头无量,甚至比长子都风光许多。你觉得这些文字,是否有些耳熟?”
薛锐听得浑身发凉——或许又是他虚得本身就连体温都维持不了——厉声道:“那些次子次女……都被炼了?!”
“自然如此。这是掌门独传秘法,由血亲当药引,便能再冲击更高境界,并维持鼎盛时期的境界几乎翻倍的时间。断亲成圣,不过如此。”亲哥哥嗤笑道,“我小时候最烦你整日抢了我的法器、我的秘宝,与掌门私下论公道数次,他终于告诉我,你和我、和我们是不一样的。终有一天,堆积在你身上的奇珍异宝,总要你悉数‘还’回来。”
薛锐觉得这简直太荒谬了:“既然如此,何必还要悉心栽培我这么多年?我修行得如何有什么意义,掌门又为什么还督促我的进步?”
“因为你的天赋,超乎了他原本的预估。他想知道,如果将你栽培得更加强大之后再作为药引,会不会药效更好。”哥哥的语气平静,但就是这种平静,让薛锐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一点——这个关系最近的血亲之一,已经不把自己当做他的兄弟了。不,应该说,这个掌门的长子,已经没把薛锐当做他的同门,甚至不当做一个人了。
在这个男人眼里,薛锐变成了一个珍贵的药引而已。
“对了,你现在才被处理,也和掌门夫人有关。”哥哥又想起了一点,徐徐补充道,“她不知道薛氏掌门次子的传统,她的门派也没必要轻易交,所以你刚出生的时候就没对你动手。直到她在二十年前去世,拿你炼药的准备就正式开始了。”
这话说得过于平淡,好似掌门夫人就不是他亲生母亲一般。薛锐的愤怒和不可置信到了极致,这会儿反而变成了冷静。他一下就想到了其中的不对劲:“难道,她的去世也是你们动的手?”
“这和我无关。”哥哥回道,“但是和掌门有无关系,我不知道。我确实问过,他说是我想多了。实际上是不是想多了,你可以自行猜想。”
薛锐冷笑:“你怀疑,但你根本不查?”
他当时是完全信任自己的父亲和哥哥的,自然不会想到去调查他们是否和母亲的去世有关。但凡他要是知道一点内幕,绝对会想方设法追查到底。
不过,哥哥都能如此淡定地接受“弟弟要作为药引子”这事了;为了自己的利益和不顶撞掌门,不去追查亲生母亲的死亡真相,似乎也不奇怪。
“不必与我生气,你连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哥哥大概也因为薛锐的嘲弄有些恼羞,嗤笑道,“你就在这里待着吧,直到整个阵法填满你的血,丹炉里炼出了融汇你生命的丹药,你对门派的债就还完了。”
他顿了一下,又俯下身靠近了一些,似笑非笑地补充道:“对了,你的身体也不会浪费的。由上品珍奇养出来的骨肉,也会成为炼器的上好材料。我们会好好珍惜的。”
薛锐也冷笑,用力“呸”了他一口。
因为亲哥主动缩短了距离,加上薛锐蓄积了好一会儿的力气,这口还真啐到了亲哥的脸上。亲哥怒极反笑,扬起手就要往下拍。薛锐就紧紧盯着他,生生等着他这一掌拍下来。
这一掌,却迟迟没打下来。
不是哥哥生了恻隐之心,而是他不得不收了这一掌。毕竟他现在出手的话,很可能一下就打死薛锐,这却是万万不行的。薛锐必须活下去,一直提供活血,直至炼药成功。因此就算薛锐本身要撑不下去了,掌门和长子也会用药物暂时吊着他的命,让他在痛苦和无尊严的情况下赖活着。
暂时不能亲手收拾薛锐,亲哥怒气冲冲地走了。
炼丹室重归安静,薛锐仰面看着天花板许久。
刚才与亲哥的对峙,似乎花掉了他的醒来之后的所有力气和精力,他不可避免地逐渐失神,好似一尊木偶呆呆地躺在石床上。
接下来的日子,哥哥和掌门都来看过丹炉炼化的进度,也顺便确认薛锐的情况。
有前面薛锐对亲哥冷嘲热讽、反唇相讥,他们都以为薛锐肯定会抓紧机会冲他们发泄情绪。然而薛锐似乎变得认命了,或者是血液带走了太多生命力,让他无力反应。总之,薛锐大部分时候就木然地看着这两个人。甚至在和“罪魁祸首”——掌门——对视的时候,眼神也很平静,一点不像是要生气、要寻仇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不过薛锐并不知道时间,仿佛在石床上无穷无尽地捱了一生。他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失踪,还是大家就像接受以前那些次子的突然死亡一样,也接受了薛锐的杳无音信。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炼药的过程终于要走到尽头了。
彼时薛锐已经完全虚弱,不绑着他他也几乎完全无法动弹。他的亲哥哥大概为了出之前那口恶气,或者就是纯粹地恣意玩弄他,想办法让他坐了起来,观看了炉内成丹的整个过程。
其中流光溢彩、火光流转,自不必说。只是那丹药炼成之时,其造成的能量波动之磅礴,差点让已然无力抵抗的薛锐一命呜呼。但他撑住了,他死死盯着那枚几乎将自己所有生命都消耗殆尽的金色丹药,之前已经无神的瞳孔,也被印上了璀璨的光彩。
这就是会让掌门大盛,也会让薛锐衰弱致死的丹药。
掌门好好欣赏了一番这枚丹药,并未着急服下,而是先将其收好。随后,他又假惺惺地询问薛锐,死前有没有什么心愿想要达成。
薛锐还真提了心愿。
还不是那种很难完成的。
他缓缓地说道:“我想去门派最高的那枚‘飞来石’上……再看一次日落。”
掌门同意了薛锐的“临终遗愿”。
“飞来石”说是石头,实际上更像是一块大石头固定在山顶边上形成的悬崖。薛锐小时候还挺喜欢上去观看整个门派和眺望远方,长大后就去得少了,毕竟他自己就能上天入地,哪里去不得?现在他提出还想去看,掌门只当他是怀念从前。
虽然知道薛锐有可能会直接从飞来石上坠落自尽,掌门却对此不以为意。薛锐最大的价值已经利用完毕,再用他的骨肉炼器……说直接点,也不过是废物利用。反正薛锐的命是不能留的,他要是自尽,还省得掌门和长子动手了,了不起就是花点力气收尸而已。
总之,在一个落日时分,掌门派长子把薛锐带上了飞来石。
薛锐这会儿恢复了一点点力气,勉强能站住。不过飞来石上罡风大,长子刚把薛锐放下来,薛锐就被吹得身形摇晃。之后不知是因为站不稳还是不小心,他直接半跪半蹲在了石头上。作为一名修行者,这种姿态说不出有多狼狈。
薛锐的亲哥哥,此时的语气却是痛快又嘲弄:“你连站都站不住,死之前如此狼狈,连骨头都软了,是吗?”
他如此说着,但绝口不提是谁、是什么事造成了薛锐的现状,其心可诛。薛锐回头看了他一眼,哥哥以为会从中看到怨恨,可实际上却只有平静。于是哥哥更加嘲讽道:“你看看你,如今的眼里居然连一点愤怒都没有,你还有一丝骨气吗?之前所谓的天赋卓绝的薛锐,就是这样面对自己的仇敌的?不过稍微磋磨了几日,你就毫无反抗的脾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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