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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户夫郎家的连锁面馆(鹿绒)


宋时安连连点头:“一定来!”
“明天你多带点面条啊,这哥儿胃口就是小,也不知道咱们汉子的肚量大,面条备的太少咯!”
离开码头,宋时安别提多高兴了。
就这么一上午功夫,他卖了四十七碗热干面,一共二百三十五文钱。买瓷碗二十个四十五文,筷子十文,面条加碱水十五文。
酸豆角、盐巴、芝麻酱和芝麻油加在一起一百文,炭五十文,都还剩下大半。等于一天的营业额,已经把成本全覆盖了,还多挣了十五文,从明日起,营收就是净赚的。
有进项了,不再坐吃山空,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提上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是悠悠的落了回去。
上辈子从没这么穷过,数着铜板过日子,一点积蓄也没有,还有欠姨妈的债要还,她家日子也紧巴。唉,这日子捉襟见肘、心惊肉跳。
回了家,他先睡了个回笼觉,才把吊在井里的提篮摇上来,天不甚热,猪头还好着呢,泡在井水里,血泡也去尽了。他对着光把上头的毫毛都拔干净,就放进卤水里中火慢炖,等上一个时辰,那猪头肉炖的酥软入味,肉色红亮,香气喷鼻。
他给自己下了碗热汤面,打了荷包蛋,又加了勺辣子、一把野菜,把猪头肉切下满满一盘,左右是他一个人在家,根本不管此间对双儿行止的苛刻要求,将衣领子敞开,爽快大吃,吃得心满意足。
接连两日去摆摊,面摊生意是一日红火过一日,两天下来,他竟挣了七百多个铜钱,回了家一口气数出一吊钱,宋时安有点笨拙地学着用草绳把钱穿好,扒开灶灰藏得妥当,琢磨着再整治些糕点、买些猪肉,去看看姨妈。
只是,又过一天,宋时安推着小车还没到码头,便看到往日只有挑夫纤夫的露天空地上,竟已经到了好几拨人。
其实他早猜到了,小本生意一旦红火些,少不了跟风分一杯羹的。
前几日卖面,他也注意到有人端了面条并不吃,以为他没看见,悄悄把面折进了木盒子里揣走。若也是做惯了厨房活儿的,估计不难尝出芝麻酱、芝麻香油和面条里有碱水,但调多调少,怎么加碱,都是技术活,一时半刻不易琢磨透彻。
果然,那几个摊儿有的卖炊饼,有的卖馄饨,有一个也在卖干拌面,只是酱料色泽一看就不对,浅上许多,少油,拌的面干巴巴的,那面条也绵软,失了筋骨。
等宋时安一露面,吃惯了口味的老客户都围了上来,只是有人见有竞争了,便想压价。
“安哥儿,隔壁摊子同样一大碗面,还捎带送碗热豆浆,统共才三文钱,你这一碗面条就要五文,是不是稍微贵了点?”
宋时安知道,若是比着降价促销,那是没个尽头的,只会把自家产品作践了。
他只是弯了弯秀丽的眉眼,说:“我的热干面真材实料,用上好的油,您不妨比一比。”
他说得自信,买热干面的人仍是络绎不绝。只是,仍旧有家里负担重的汉子,贪那两文钱的便宜,过去买面条了。
宋时安忙活下来,面条虽也卖完了,但却拖过晌午。他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和手腕,回了家并不休息,忙着再做几个拿手早点。毕竟再好吃的面条,多吃几日也腻味了,不变着花样来,会被顾客抛弃的。
家里的小母鸡争气,几日下来,攒了十二个鸡蛋,连带柳姨妈留给他剩下的,足有十七个,他干脆全做了虎皮鸡蛋,把炸得金黄带虎纹的鸡蛋捡出十个,提着去找许仲越。
因还想炸面窝、油条,再做几个卤肉饼子试试,顺便熬一大锅百合绿豆汤换个口味,宋时安行色匆匆。
他把许屠户的门敲开,邻居婶子恰好端着浆洗好晾干的一摞衣服过来,便见白皙秀丽的哥儿将一大包东西塞进许仲越怀里,羞得话也不敢说,扭着头拔腿就跑了。
她嘿嘿笑起来,把衣裳递给许仲越:“老婆子见惯了害羞的哥儿,可没见过脸这么嫩的哥儿。哎,这做的是啥东西,闻着怪香的。”
许仲越不爱说话,但为人很慷慨,做他邻居沾光,常能得上一小条肥猪肉,一条猪尾巴啥的,谁知今天许仲越看了看跑掉的哥儿,一大包吃食竟一个也没分给邻居婶子尝尝鲜。
再一日,宋时安起了大早,推着焕然一新的小车到码头。
热干面作为保留项目,自然还是有的,只是面减回了一板子,旁边又支了个小油锅,炸着金黄酥脆、外焦里嫩的小面窝,一个大盆里码放着切碎的卤下水,和切得细细的野菜,有人想买的话,同样是五文钱一份,宋时安现摊一张薄薄的面皮,裹上满满的猪下水和菜,再加一勺带卤的酱汁和花生、蚕豆碎。
卤肉卷饼旁还有一小碗辣子,能吃辣的人刷上薄薄一层,辣香得极开味。
这回挑夫们全回来了,还有人一口气要两三样,毕竟那肉卷饼里的肉虽不是好肉,却满满当当的,宋时安大方给了些试吃,吃的人都说好。
他这儿人回来了,其他摊儿的生意便冷清许多,那几个摊主都有些不忿,宋时安不去管,他忙的头都抬不起来,右手一转,细薄铲子将薄薄的面皮转开,刚要翻面,陡然头皮一痛,头发被人从后面狠狠薅住。
“好你个贱蹄子,竟跑到汉子群里头鬼混!”

王娇娇鲜少大清早起来,她能赶来码头,纯粹是气的一宿没睡着。
她从小生的漂亮,心气比其他姑娘要高,十五六岁时愿意嫁给宋遇春这个年近三十的老鳏夫,自是看中他家有酒楼产业,不说穿金戴银至少能顿顿吃肉、吃|精米细粮。
谁成想刚嫁过来不久就开始打仗,几边的兵乱哄哄的往清江镇打,每来一次,他们一家大小便要卷铺盖进山里头逃难。那时候宋时安还小,跑都跑不利索,被宋遇春背在背上,王娇娇跟在父子俩身后追,一不小心崴了脚,疼得钻心,她刚想叫救命,那杀千刀的宋遇春生怕被乱军结果性命,竟头也不回的跑没影了。
闹得他们俩父子一家,她倒像是个外人。
那仇种得深了,她怎么看宋时安都不顺眼,时不常给宋遇春吹耳旁风,说宋时安眉眼不像他的崽,又说宋时安命硬,不然他亲娘怎能死的那样早,等宋时晴和宋时金出生后,宋遇春便把老大看得很淡了。
宋时安是个懦弱胆怯的性子,随她怎么打骂都不敢动,木愣愣的像个桩子,她也知道不能在外人眼里显出后娘的刻薄,打的都是外人看不见的胳膊大腿,擀面杖都给打折过两根。
要说这贱胚子的命是又贱又硬,三天两头饿着,又总挨打,竟还活到了十八岁,活到总算创造出一点价值。
想到这儿,王娇娇又是一阵心口疼。那可是三百两雪花银啊,沉甸甸、亮堂堂的银子,就跟胖孩子似的卧在红绒托盘上,由着蒋员外家的管家送上门。
谁知那小娼|妇脾气突然硬了一回,竟生生的把自己给饿死了。
人都死了,王娇娇再气也没法和鬼计较,只能哭哭啼啼的去蒋员外家,那老员外是个大善人,一听说没进门的夫郎得急病死了,只收回了二百两银子,剩下一百两说当宋时安的丧仪。
钱骤然少了一大半,王娇娇也只敢庆幸,毕竟蒋员外家财大气粗,还有人做官,平头百姓不敢和蒋员外高声说话。
昨日酒楼生意忙得很,她和宋遇春里外照应着,却见那蒋员外的管家又上门来,面色极是难看,当着一众食客们的面儿给他们难堪。
“员外爷让我给你们带话,自古嫦娥爱少年,你们养出来的宝贝哥儿,既愿意没廉耻的和人无媒苟合,你们做长辈的至少要有上三分脸面,可别把大活人装死。”
“员外爷这辈子,还没见过有人敢骗他的钱。人还活着,要甚丧仪?”
王娇娇和宋遇春当时面面相觑,宋遇春这人容易受唆摆,骨子里很懦弱,把脖子一缩屁都不敢放一个。
王娇娇大着胆子分辨:“我家孩子确实身子柔脆,染了急病,顷刻就断气了。是我亲自去试的鼻息,他身子都凉了,怎能还活着?您别和我们开玩笑——”
“放屁!”蒋员外的管家把脸一板,吼得王娇娇不敢作声。
“你自己出去打听打听,你家的哥儿在枣子巷活得多么光鲜快活,你这后娘倒胜似人家的亲娘,很会帮着打掩护!”
“我给你家三天时间,赶紧把银子退回来,我家老爷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们计较,否则定要拉着你们见官,告你们一个设套骗钱的重罪!”
管家一走,酒楼生意他俩也做不下去,都吓得瘫软在椅子上。宋遇春打发伙计去枣子巷看看,大半时辰后回了消息,是有这么个人,一手好厨艺,面摊生意做的怪红火。
宋遇春闷了半天,说:“娇娇,既然人还活着,咱们就把银子退回去罢……”
“放屁!”王娇娇气疯了,指着宋遇春的鼻子问:“你忘了金子今年要参加秋闱?你不知道秋闱要提前住在省城里头?你不知道省城租个带院子的房多贵?还有笔墨纸砚,请省城书院老师看文的润笔钱要多少?”
宋遇春总算是聪明一回,结结巴巴说:“那你、你的意思是,一百两都给花了呗?你先前不是说,存在钱庄吃、吃利钱么?”
王娇娇哽了一下,吼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宋家的种能出人头地?士农工商,咱们操的是最下等的贱业,随哪个老爷生个气,我们都吓得抖三天!幸而金子擅读书,眼看着考取功名有望,难道让他回家,和咱们一样迎来送往端茶倒水?”
她堵得宋遇春没言语,缩着脑袋说:“那、那这一百两银子,你自个看着办。”
王娇娇气的浑身乱颤,酒楼生意只是看着好,其实开销很大,每日肉菜进货是一笔钱,又有许多富户阔商立册子月底结账,里外里能掏出的银子有限。
最关键是,让她把吞下去的银子吐出来,真比割了她心肝还疼。
她大老远看着宋时安被一群酸臭汉子围在中间,半点不知羞耻,和他们说说笑笑,这样没廉耻的东西,竟不肯乖乖嫁给蒋员外,把宝贵的身子给穷酸汉子免费享用,真是自甘下贱。
她从背后跑过来,杀了宋时安一个措手不及,用力扯着他头发,劈头盖脸把他骂的狗血喷头。
有汉子想帮忙,刚要开口,王娇娇便怒吼:“他是我儿子,已经定了亲的双儿,我拉他回去完婚,管你们屁事?你们谁敢拦我,就等着和我见官,告你们一个拐带之罪!”
一听说是宋时安的亲长,律法对拐带确是重罪,汉子们各个噤若寒蝉,退后几步,给撕扯的二人让出一个大圈。
宋时安平素是绝不会打女人的,但这回他是正当防卫,他退后一脚踩在王娇娇的脚上,疼得王娇娇松开手,他才平静地说:“你不是我母亲,只是我生父的继室。”
原身记忆里的王娇娇足够刻薄狠毒,眼前的她喊打喊杀,一开口就是“娼|妇”、“没良心的贱|胚子”,对饿死了的原主没半分悔意,喊她母亲,她实在不配。
王娇娇头一遭被宋时安怼,她愣怔片刻,尖声哭叫,抽出手帕子拭泪。
“你刚生下来你亲娘就死了,难道不是我把你好生养大的?你从小到大穿的是绸子衣裳。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闺女,我只让她穿麻布衣裳,你这样说话,真是寒了为娘的心啊!”
王娇娇觉得,蒋员外娶双儿做妾,图的是一口新鲜。许久不见,这宋时安脸上多了些肉,看着反倒越发清媚动人,把他洗干净送去给蒋员外,说不定老人家一高兴,退回去的二百两银子还能再赏给她。
她以父母长辈的身份压迫人,图的就是光明正大把宋时安弄走。
反正她聪明着呢,虐待宋时安都打的手臂大腿,谅他一个双儿也不敢把胳膊腿露给男人们看。
要是原主确实不敢,但宋时安的心态还没扭过来,他沉着脸,抬起眼说:“此话差矣,我从小到大是穿过许多绸子衣裳,但那些都是你穿腻了的旧衣裳。我从懂事开始,就没完没了的做事,洗衣挑水、摘菜洗碗,累的重的活儿全是我干。”
“这些活又脏又累,一不小心那些绸子衣裳就被挂破了,油污溅脏了,你当着外人面,说我不懂爱惜东西,背着人以此为借口打我。”
说着,他伸手将袖子捋高,露出白晃晃的一双手臂,小臂自上,陈年的淤伤疤痕不断,他手臂又细,看上去可怜极了。
“我们家是良籍,你为了三百两银子逼我做妾,王夫人,你口口声声说官府律法,我不知道逼良籍为妾又是什么罪责?”
“若家里穷的吃不上饭,把我卖了换口吃的,我也没话说,可宋家酒楼生意红火!”
“我不乐意去,你和爹就把我关在柴房里,不给我饭吃,最后把我活活饿晕死过去。”这一段自然是宋时安编造的,他编瞎话编得心安理得,反正王娇娇也没少编排原主。
“你俩以为我死了,连坟也不给我修一个,用席子一卷把我扔去乱葬岗,若不是我命大,被雨水一淋,又醒了过来,我早就断气了。”
“我已经死过一回,剔骨还父也不过如此,你若还有要说的,不如和我一起去见官,对了,再叫上蒋老爷,我们和官老爷一起说道说道!”
他说一句,周遭的汉子们便“啧”一声。
“好恶毒的婆娘!”
“爹也不是个东西!”
王娇娇脸上红了白,白了红,进退两难时,突见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走过来,沉声说:“若要见官,我们都是人证。”
挑夫中有人常在许屠户家买肉,见清江镇颇有些人脉的许仲越愿意公开帮安哥儿说话,忙说:“县衙门的肉都是许屠户送过去的,想必上上下下都很熟呢,既然你们母子各有道理,不如见官!”
许仲越抬了抬眉:“走吧。”
说着,大有威胁王娇娇进衙门的意思。
王娇娇身子微颤,终于跺脚撂下狠话:“很好,你翅膀硬了,我让你亲爹来收拾你!”说完转身走了。
许仲越今日没有收猪,刚到码头便看见王娇娇为难宋时安,好一个泼妇,骂人的词句滔滔不绝如清江水,他有心帮宋时安,但扭打在一起的二人,一个是妇人,一个是哥儿,他一个汉子若是出手,不管当众碰到谁都不合适。
只一犹豫,宋时安自己脱身了。
瘦弱的哥儿垂着头,削薄的肩膀和两个伶仃的手腕越发显得可怜,刚才转的薄饼已经烧成焦炭,他小心把饼子剔掉,用湿抹布擦了一把锅面,又刷了层清油。
宋时安还记得刚才付钱的汉子没拿到卤肉饼,他手脚急躁了些,一点辣子溅到眼睛,又不方便用手去揉,只能忍着疼眨了眨,视线模糊,仍熟极的摊了个薄饼,卷好递了出去。
抬起眼的一瞬,许仲越见他两眼通红,忍着泪不掉。
他冷淡的心像是被重重撞了一下,这感觉特别的新鲜,让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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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回家,还没进门便零星下起雨,宋时安加快步伐,推着空车多跑了两步。
大概是两江交汇,夹在南北交界处,这清江镇立春后的天气拉扯得实在厉害,哪怕上午热燥难耐,一阵大风刮过,便能立刻冷回深秋去。
宋时安把小推车上的家伙都卸下来洗干净,车推到柴房搁好,便端了个盆坐在檐下和面。
院子里的两棵树他重新堆了肥,又挖开清了一次烂树根,眼看着枯枝转绿,渐渐长出嫩芽。听隔壁芸哥儿说,这两棵树一棵是枣树,一棵是柿子树。
黑云压顶,大雨打得嫩枝不断摇晃,宋时安见有一根枝快断了,便拎了段废木条,冒雨绑了上去。
他还盼着两棵树枯木逢春,结满枣子柿子呢。枣子放几颗炖汤,能提鲜甜味,能做银耳红枣汤,枣泥馅银丝卷。熟透了的柿子生着吃特别甜,还能晒干了做柿饼,冬天猫在家里,看着窗户外头刮风下雪,沏一壶红茶,吃上两只挂霜的柿饼,那是极好的享受。
隔了一夜,雨依旧在下,不必开窗看,丝丝缕缕的潮气便渗进屋里了。宋时安蜷在被窝里,决定今天且休息一天,不摆摊了。
热干面过了油,多搁一天没事,且他自己也能吃的。这东西虽热量高,眼下这副身子吃了没事。洗澡时他囫囵检查过身体,根根肋骨行迹昭彰,脊背上的骨节一节一节的膈手,实在是瘦得离谱。
上辈子他也不是壮汉,可男人天然有一把子力气,帮邻居拎煤气罐也不在话下,如今这双儿的身子,他稍拎抬些重东西,脚都站不稳,晃悠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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