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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户夫郎家的连锁面馆(鹿绒)


“安哥儿,你别担心,你运气没姨妈差,相中的汉子很是沉稳可靠。”她摸了摸宋时安光滑的脸,觉得比上次见面,外甥确实长了些肉。
她怕一会儿高明达和高家老太太又要她伺候,小声把宋遇春和王娇娇来过的事说了,“你既有了人选,不如早早把婚事办了。”
等宋时安做了人家的夫郎,王娇娇再如何想讨好蒋员外,也没有把已婚的夫郎扯出去送人做妾的道理。
蒋员外是个体面人,也不敢做这种大不韪的事。
宋时安过了好一阵,才意识到柳姨妈误会了,她当着拒绝过自己的许仲越面,又说“相中的汉子可靠”,又提“婚事”,许仲越怕是要误会他们姨甥俩强买强卖呢!
宋时安尴尬极了,脸上的表情五颜六色的。
“不是,姨妈,你误会了。”他干巴巴的解释,“我知道成亲迫在眉睫,如今正着急找着呢……”
一直当门神的闷葫芦突然开口:“着急在找?”
宋时安见许仲越神色淡淡,眉眼微微挑高,像是藏着不满,忙比划说:“其实是有这么个人了,身形丰腴白胖,爽直爱笑,嘴边上还有个酒窝,我琢磨着再努一把力,多做些好吃的,说不定他愿意和我成亲!”
他说的自然是孙家的双儿芸哥儿,许仲越听他有了成亲的候选人,应该不会生气了。
许仲越似是觉得他言语不堪,扭过头不想再听,胸膛却异样剧烈的起伏着,宋时安隐隐觉得吧,他好像在生气。
只不知道他还在气什么。
奇怪,这人貌似潘安,力大如鲁智深,脾气却像林黛玉,总不说明白,让人猜。
好难啊。
柳姨妈捂嘴笑,她一把年纪了,觉得这小两口情窦初开、一句话不对付赌气的样子可可爱爱的。
“许大哥,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那我先和你说声对不住……”
许仲越摆摆手,这一刻他希望宋时安最好闭嘴,省的他不费吹灰之力把自己气死。
他思忖片刻,走到柳姨妈面前,抱拳作揖道:“方才莽撞,把姨妈的夫婿伤着了。”
柳姨妈听他喊自己姨妈,顿时眉开眼笑,连脸上的伤都不疼了。
“无妨。”柳姨妈犹豫片刻,终于大着胆子说出心里话:“我该感谢你才是,我婆婆体弱多病,她只能挑唆她儿子打我。他能瘸上一两个月,我总算能睡上一阵安稳觉了!”
她示意许仲越走近些,这异常高大的男人当真半蹲在她面前,让她直视双眼。
“好孩子,听说你是做屠户买卖的,爹娘具在么,兄弟姐妹几个?”
她问,许仲越一五一十作答。
宋时安眨眨眼,不对劲啊,柳姨妈怎么问得跟查户口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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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柳姨妈问起,宋时安不会知道,许仲越的经历竟这样坎坷惊险。
他听说过许仲越三年前才到清江镇,但这“到”法颇有些被动,他其实是沿着江飘下来的,那时候战乱初定,逃回乡下避难的渔民渐渐回来了,正在江边收渔网,却见一个男人趴着块木板顺江而下,身下隐隐还有血流出来,将周遭的水染得淡红。
江水里年年都能见浮尸,渔民都会避开,鲜少触霉头的。只见这人还能流血,好心的渔民便撑船出去,把他捡了回来。
几贴草药外敷内服,他伤势渐好,只是记不起自己是谁,许久并没人寻,想必若有亲戚,也死在战乱里了。
柳姨妈说:“这么说来,你是孤身一人了。”若是平安年月,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的孤儿极少见,家家户户都讲究一个开枝散叶、人丁兴旺、四世同堂方是有福之家。
可惜前些年乱口子一开,连皇帝都无法在金銮宝殿安坐,仓皇带着爱妃出逃,几方势力你刚唱罢我登场,把天下搅成一锅乱粥,不少人失了父母亲眷,甚至找不着尸首安葬,一到清明只能在路口烧纸钱,大风一卷灰烬乱飘,甚是凄凉。
许仲越的遭遇,这年头是常事。
许仲越颔首,柳姨妈叹道:“和安哥儿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在她眼里,宋遇春活着和死了没两样,比死了更加气人。
宋时安说:“都是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挺好的。”
柳姨妈不赞同地瞥了他一眼,这孩子又说傻话。双儿和汉子孤身一人咋能一样?现在不年不节的,安哥儿尚能逍遥自在,到了冬天北风呼啸,人家放鞭炮阖家团圆,热热闹闹,就安哥儿一人孤孤单单,想到这儿她便心口疼。
宋时安哪儿想到那么远,他好奇问:“许大哥,那你怎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你现在的名字是谁取的?”
许仲越从领口摸索一阵,取出一方红绳挂着的玉印,柳氏并不识字,也不便凑到年轻男子的颈前看。
她还等着许仲越将绳解下来,便见宋时安没半点避讳的凑了过去。
他凑得近,非但能闻到许仲越衣裳上清新的皂角味,连长睫毛都快擦过许仲越的手指。
宋时安并不懂玉,只能看出玉色如凝乳,细润有光,上头篆刻了许仲越的名字,小篆繁文,他肯定写不出来,但阅读并无障碍。
他便笑着说:“看来,许大哥没喊错,你就是许家的。”
许仲越说:“不错,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后,管咱们越州城的官吏们各自归位,我便去官府登记了户籍。”
柳姨妈听了更是放下心来。要说太平盛世,好端端的突然冒出个人登记户籍,没个来历凭证,官府肯定是不会办的,只是这几年乱民流落他乡的多,为了恢复民生,官府多让他们就地重办户籍,好领取良籍凭证,算当地人口缴纳税赋。
许仲越有了户籍,安哥儿才好进他家的籍册,彻底和宋遇春断得干干净净。
她便试探着问:“既这么着,你的婚事自己就能做主了。”
许仲越沉稳地点了点头。他一个孤身汉子,在清江镇也没根基,刚被渔民救上来时,借人家里睡个觉,白天便在乡下四处转转,帮着打短工,杀猪宰牛挣个辛苦钱。
很快攒上一些钱,他便给自己配置了短刀、长刀和弓箭,进山里捕猎。
虽想不起过往来历,但提上弓箭长刀的一刻,手感莫名的熟悉。等真进了山林,他自然而然的知道如何顺溪水进深山,密林中又该如何隐匿埋伏,如何设置精巧陷阱,等猎物出现,他往往是箭不虚发,人不空回。
战事频繁,人死的多,那兽就活的好。花鹿、黄羊、狐狸、花豹、野猪、山鸡、野兔儿……满山都是宝贝,都个头肥大,肉质鲜美,镇上越州城的酒楼都愿意收。整狐狸皮价钱更是昂贵,披上一领狐裘是富户老爷们身份的象征,故而不难出手。
许仲越当猎户的时候,一人独来独往,猎到东西去酒楼卖,住在城郊废庙里。等他去年置办下家业,以屠户为生,上门提亲的便越来越多,有一程子冰人简直踏破他家门槛,闹得他不胜其烦。
拒绝多了,许仲越心里明白,娶妻势在必行。
若不尽早安置家眷,这其中但凡有一家被他拒绝后心怀怨恨,把他的名字报到官府,就不知官府衙门会给他派来个什么人当老婆了。
宋时安叠了几块粗柴火,端坐在柳姨妈身旁,柳氏和许仲越一提起婚事,他便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许仲越居高临下,分明看到他白净细致的脸上,一点点染上胭脂红。
像是火烧云染红了水面,风吹乱了春水。
柳姨妈舒展开眉头,想了一想,推心置腹的说:“安哥儿家的情况,想来你都知晓了。容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他亲爹被他后母调教得不成个爹样子,两个弟妹也不必当成自家人了。我自己是吃惯了苦的,也不图别的,只盼着我亲姐留下的这一缕血脉,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夫婿照顾着,日后黄泉相见,我也不愧心了。”
“他后母提的婚约,说起来是她自作主张,但她名头上还是安哥儿的娘……”说到这儿,柳姨妈突狡黠一笑,继续道:“父母之命不能违抗,除非在这前头还有一桩旧姻缘。”
“就说我姐怀孩子时,和你母亲指腹为婚,若生了儿子就结为兄弟,若生了女儿双儿,便结为夫妻。如今姐姐和你母亲都过世了,死无对证,我来做个人证,你们手脚快些办亲事,把安哥儿的户籍迁过去就妥当了。”
宋时安呆了,耳根子火辣辣的热麻,他垂下头不敢看姨妈,接下来被许仲越一口回绝得多尴尬啊。
真恨不得脚趾抠个地道跑了。
许仲越垂下眼皮没说话。
他是薄薄的内双眼皮,一垂眼,冰块脸更是看不出情绪,宋时安丧着脸,等他无情的话语吐出,却等来了一句,“也好,全听姨妈安排。”
宋时安猛然抬起头:“什么?你同意和我……成亲?”姨妈在侧,他总算记得把“假”字吞下去。
许仲越难得的勾起唇角,半笑不笑的问:“不然?上回可是你主动和我提及婚事。”
这话说的,宋时安真没法回。
他又不傻,许仲越嘴里的婚事,和他提的假成亲应该不是一回事。
但换他拒绝许仲越的话,出尔反尔,显得他好像渣男。
柳姨妈高兴坏了:“这就好,你家里有黄历没,赶紧翻一翻,找个合适的日子把婚事办了,安哥儿甚么都不懂,要准备些什么我来告诉你们……”
话没说完,已经远远传来高家老太太的嚷嚷声。
例必一串脏话咒骂,接着责怪柳姨妈还不赶紧做饭,是想活活饿死婆婆。
宋时安知道耽搁久了对姨妈不好,安慰两句,告诉她过两日再来看她,便匆匆和许仲越出门。
临出柴房,他们和窗边扎起身子的高家老太太撞了正着,高家老太太先前就看到这异常高大结实的年轻男人,身上气势与众不同,她想骂柳氏招惹野汉子回家,却不敢。
许仲越提高声音说:“姨妈,我们先走,改天再带肉来看你。”
回家的路,宋时安一瘸一拐走的忐忑,他两辈子加起来没恋爱过,更别提结婚。上学时只顾着吃,假期全国各地的探店,是兴趣也饱口福,接下家里的生意后满眼睛都是生意经,那时他也畅想过将来生活,没想到……
到头来,居然是许仲越这么高大威猛的妻子。
脾气还阴晴不定的。
宋时安心里吐苦水,许仲越在身边搀扶着他,路过一家银楼时,许仲越停了下来。
宋时安不明所以,许仲越示意他进去。两人刚进门,伙计便迎了出来。
常年在银楼做生意的伙计,眼力见都好,见汉子穿的衣料不错,腰间系的锦带一看就是上乘货,双儿只穿件竹青色的半旧袍子,却洗的干干净净,额间红菱形的哥儿印艳色动人,便热络地说:“两位是想买插的戴的?”
许仲越说:“先拿银手镯看看。”
伙计便用木漆盘托了十来个有粗有细的银手镯过来,宋时安好奇看看,没想到古代冶炼技术已经很优越,这些银器色泽明亮如鉴,如意纹、松鼠柿子、莲花双鲤鱼、飞燕等纹路刻得十分精美。
许仲越拧着眉,看过一遍并不满意。伙计也不生气,挑剔才是真客人,他又换了一批银镯子,请他们再选。
如是折腾了三遍,许仲越才选定了一对南瓜头的银手镯,镯身极粗,外头雕着牡丹花瓣,里侧分别凿了“一世平安”和“一世喜乐”。
伙计顿时喜上眉梢,道:“您真好眼力,单一个镯子就有一两银子重呢,一般人家可买不起雪花银做的这对好镯子。”
他没说错,一对镯要三两银子,顶得上小富人家两三人半年的用度。
许仲越点点头,也不讨价还价,便掏出银锭付账。
伙计用剪子剪开银锭,秤了找头退给许仲越,宋时安一直在旁愣愣呆呆看着。
等许仲越将帕子托着的两只镯子递给他,他还傻乎乎的问:“这是做什么?”
“收着,你的聘礼。”
宋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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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安心情复杂地推车去码头,开始一上午的忙碌。
和往日不同,他双腕各扣着一只老沉老沉的手镯子,他手腕子细,一干活那手镯上下乱晃,晃得他不耐烦。
想他一个堂堂的不修边幅男将,如今竟戴上手镯子了。初时他不肯戴,那许仲越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也不说话,只是难看得能拧出水,宋时安倒不怕许仲越,只是见不得他不高兴,只好老老实实往手腕子上套。
谁知他套好镯子,那许仲越还得寸进尺起来,让伙计再拿耳环和发簪过来。这下宋时安急得跳脚,扯理由说他平素只把长头发随手一绑,干活戴那些玩意儿叮叮当当多不方便,许仲越才终于作罢。
这天他做的是三鲜豆皮,蛋皮煎得金黄焦嫩,上头一层层托着黏腻可口的糯米,里头掺得满满的猪下水丁子、笋丁、干子丁、香菇丁,咬上一口软脆好吃,焦香扑鼻,尤其是豆干和香菇最吸酱汁水分,吃着鲜香不说,还流了满口的油水。
汉子们吃完特意的不抹嘴,让那嘴唇油油亮亮的,旁人一看就知道,哎呦,伙计们伙食不错,大早上就动荤腥了!
这豆皮用料十足,光豆皮就得用上好的大米和绿豆磨粉摊薄,还要加上好些鸡蛋,是以价格比热干面贵上一倍,足足要十文钱一份。
不管是买热干面还是三鲜豆皮,都可以敞开肚皮喝旁边大桶子里的绿豆百合汤,那绿豆煨得粉粉软软,又加了些白糖和几颗红枣,还特意在井里湃凉了才带出来,这日不下雨,太阳晒得人火辣辣的,喝上两碗凉凉的绿豆汤特舒坦。
豆皮不必用碗,只用隔壁孙叔帮他做的木盘装就行,汉子们等宋时安装豆皮的功夫,都注意到他手腕上沉甸甸的镯子。
“安哥儿这是找着好婆家了?”汉子们笑着问,一般女子双儿们自己买镯子,是不舍得买成双成对的银镯子的。
宋时安“嗯”一声,继续忙活。
其实戴上这双镯子的第一天,就被过来串门的芸哥儿看见了,芸哥儿眼睛都亮了,忙不迭猴在他身上去掂量手腕上的镯子,芸哥儿从小娇生惯养的,身上养出了挺不容易的懒肉,靠近了蹭软软的,香香的,不像许仲越身上硬邦邦,像生铁。
芸哥儿问他咋回事,谁给他的手镯子,宋时安垂下头默不作声,心情复杂极了。
竟然要和一个汉子成亲了,这感觉虚妄得很,没有半分实感。
宋时安还迷迷瞪瞪的,结果第二天一早,许仲越杀他了一个措手不及。
他连牙都没来得及用青盐洗,便听见外头热闹的声音,芸哥儿一面砸门,一面嚷嚷:“安哥儿,安哥儿快开门啊!难怪一大早喜鹊叽叽喳喳,你是有喜事盈门呢!”
街坊邻居都开着门看热闹呢。
许仲越今日换了一身淡绿色的簇新袍子,推着个板车过来,那板车上竟是分解的利利索索、又重凑合整齐的一头整猪。
要知道,住在镇子里的百姓们虽日子比乡下村儿里的好些,也不是能日日吃上肉腥的,除了几个富户员外老爷们,其他百姓隔三差五能买上一两斤肉,已经是生活相当好的。
如今见一个高大壮健的美男子推来一整头猪,那猪头上还扎了朵红花,都猜测是来给聘礼的。
“这出手好豪气!”
“我看这猪肥的很,总有三四百斤,起码也要值四五两银子呢!”
等许仲越停在宋时安家门前,邻居们这些天七七八八都知道了宋时安的事儿,见他竟找了这样一个健壮俊美又体面的好夫婿,都吃惊不小。
宋时安进退两难的站了会儿,才把门拉得更开,方便许仲越进来。
他脸上那点纠结挣扎,许仲越看得清清楚楚,他也没说什么,把猪运进院儿里,又拱手和看热闹的邻居说:“我和安哥儿的好事将近,等定下日子,还请诸位街坊邻居,赏脸吃一顿便饭,喝几杯水酒。”
若他俩有亲戚长辈们,成亲招待各自亲眷都来不及,自是不会多招待邻居,至多是成亲后,准备些干枣杏脯送给邻居们吃。但宋时安只有一个姨妈,许仲越孤身一人,他才多邀请人。
人多热闹,还都能做见证。
许仲越将板车放好,问他猪搁在哪儿合适,这么大一头猪,宋时安也愣怔片刻,才说:“那搬进厨房吧,天气热搁不住,除了这两日能吃的,剩下的肉得灌成香肠,卤上才成。”
许仲越点头,说:“我给你打下手,你尽快弄好了,给你姨妈也送些过去。”按常理,这聘礼是该娘家享用,宋时安自然不会给宋遇春和王娇娇吃,送给柳姨妈是很妥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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