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烟在这儿竟然还有朋友,果然和我们不一样啊。”
“她说是朋友就一定是朋友?万一是金主呢?”
“我看不像金主,他们穿得太一般了,甚至不像进得了厢房的人。”
“你们瞧见前面那个男人没有?很高大的那个,虽然穿着不行,但是身材行呀,要是我的客人有他的一半就好了。”
“前面那个好凶哦,我更喜欢后面那个,一看就是舞文弄墨的公子哥。”
“哎呀,他们都是烟烟的人,你们倒好,还在这儿挑上了。”
楼上的厢房里,柳烟烟分别给季明里和安玉倒了杯茶。
“请用。”她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季明里不是来喝茶的,却也有些渴了,他端起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随意抬起手背抹过嘴角,开门见山地说:“你们这儿有姑娘吗?”
柳烟烟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们这儿不到处都是姑娘吗?”
“我说那种姑娘。”季明里挠挠下巴,飘忽的眼神不敢落到柳烟烟身上,他第一次进青楼问这种话,多少不太好意思。
柳烟烟思索片刻,顿时懂了,身体后仰了些,表情变得复杂:“季大哥,你这是……”
季明里忙道:“不是我,是我兄弟。”
柳烟烟看向安玉。
安玉沉默得宛若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他垂着眼皮,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反应冷淡得仿佛季明里和柳烟烟正在讨论的人不是他一般。
季明里不觉得男人在青楼里找女人是件丢人的事,倒是不举相当丢人,因此他只说了前面、没说后面。
“钱不是问题,只是这个姑娘……”季明里说,“还要劳烦柳姑娘替我们好好物色一下。”
柳烟烟的目光在安玉身上转来转去,心里疑惑到了极点。
她觉得安玉这种相貌应该不缺女人才是,不过转念想到男人的劣性,她又了然。
“可以倒是可以,就是得先问问姑娘们。”柳烟烟起身解释,“这会儿还是白天,是姑娘们的休息时间,我得先问问姑娘们愿不愿意。”
季明里点头:“好。”
柳烟烟说了句稍等,款款离开了厢房。
桌前只剩季明里和安玉两人。
就在季明里以为安玉会沉默到底之时,安玉冷不丁地开口:“只给我找?”
“啊?”
“来都来了,你不也找一个?”安玉说,“你不是喜欢胸大屁股大的吗?刚刚上来时,我瞧见了几个。”
季明里压根没想过给自己找女人,费钱是一回事,他不想也是一回事,从小到大的经历让他害怕被计划之外的麻烦缠上,对他而言,肉体上的快乐是一时的,心理上的变化和牵绊是长久的,万一和他有了实质关系的女人出了什么事,他绝不可能置之不理,与其这样,不如从一开始就别沾上。
再退一步来讲,右手也挺好用的。
季明里默默想完,见安玉还在等待自己回答,便随口说:“钱不够了。”
安玉:“……”
季明里装模作样地叹气:“要是钱够,我多少给自己找两个。”
话音未落,厢房里的空气凝固了。
安玉猛地扭头,连正常表情都维持不住,眼神冰冷地直视季明里。
季明里:“……”
他感觉……
自己……
貌似……
又说错话了……
可提问的人不是安玉吗?!要是安玉不问,他也不会这般回答啊!
季明里心里颇为委屈,正琢磨着说点什么,包厢的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柳烟烟率先走了进来,后面跟了一群叽叽喳喳说着话的姑娘。
香味扑鼻而来。
安玉面无表情,季明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心想自己还是闻不惯女人身上的香味。
姑娘们都很年轻,脸上挂着热情活泼的笑容。
“烟烟,是哪个找呀?”
柳烟烟绕到安玉身后,笑盈盈地说:“这位公子。”
说完低头看了眼安玉,“公子贵姓?”
安玉并不做声。
季明里见状说道:“单姓安。”
“安公子真是腼腆。”柳烟烟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客人,并未把安玉的冷淡态度放进心里,笑容不变地说,“安公子好好瞧瞧,若是瞧中哪个姑娘,直说便是。”
安玉终于抬了抬头,目光落到不远处那群姑娘身上。
姑娘们也在看他,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好听。
“安公子,选我呀。”
“选我选我,我不要安公子的钱。”
喊着喊着,姑娘们玩闹似的推搡起来。
一个姑娘的声音的确好听,可一群姑娘你一嘴我一嘴地喋喋不休,就显得吵闹了。
季明里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头疼,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赶紧办完事儿走人。
他拍拍安玉的肩膀:“可有你看中的?”
安玉指了站在最边上的一个姑娘:“就她吧。”
此话一出,其他姑娘纷纷发出不满的声音。
柳烟烟可不惯着她们,把她们赶出去后,拉着被挑中的姑娘走到安玉面前:“安公子,这是小桃。”
小桃是个害羞的姑娘,还没说话,脸上已经飘起两团绯红,她规规矩矩地对着安玉行了个礼:“小桃见过安公子。”
安玉盯着小桃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原本冷清的面容有若阳光洒落,让小桃看走了神。
“我们去哪儿?”安玉问。
小桃骤然回神,脸和耳根都红透了,小声嗫嚅:“安公子跟我走便是。”
安玉没有多看季明里一眼,起身跟着小桃走了。
季明里跟扎在凳子上的钉子似的,厢房里的人来来去去,只有他稳若磐石。
柳烟烟在旁坐下,同季明里叙了会儿旧。
其实他俩也没什么旧可叙,两人生活环境不同、生存方式不同、生长圈子不同,聊起天来这也不好说、那也不好说,能说的只有如今长岭县的变化。
“听闻今年元宵节还会举办灯会,季大哥还会来吗?”柳烟烟问。
“看情况吧。”季明里念着出去了的安玉,心不在焉地说,“若是没有要事,应该不会过来。”
柳烟烟明显失落:“那可惜了……”
季明里感觉到了什么,正了正脸色,没有接话。
然而柳烟烟好不容易逮住一次机会,并没有就此放过的意思,她攥着手帕的力道紧了又紧,犹豫半天,像是豁了出去:“季大哥,其实这两年我一直都在等你。”
季明里沉默地看着她。
柳烟烟鼓起勇气,吸口气说:“若是你不嫌弃我的话,我……”
“烟烟。”季明里不得已打断了她,“抱歉。”
柳烟烟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煞白,半天才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可以问下原因吗?”
季明里说:“什么原因?”
“你不选择我的原因。”柳烟烟这个出生很早便明白了执念太多只会对自己造成伤害的道理,所以她经常劝自己不要多看、不要多听、不要多问、也不要多想,可许是对季明里的执念一层层叠加上去,叠得太厚,让她心有不甘,她喉咙里涌上一丝酸意,还好被她很好地控制住了,“因为我是青楼女子吗?”
季明里摇了摇头:“不,不是这个原因,你很好,柳姑娘,你能写诗会识字,而我大字不识一个。”
“那是——”柳烟烟停顿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季明里还是摇头。
这下柳烟烟懂了,季明里纯粹对她没感觉罢了。
她苦涩地笑了笑。
她喜欢的便是季明里这股认真劲儿,和她见过那些形形色色的男人不一样,然而把她隔绝在外的也是季明里这股认真劲儿。
季明里会喜欢上什么样的姑娘呢?
柳烟烟想象不出。
隔壁厢房里,安玉和小桃已经坐到床边。
这个厢房和方才的厢房不同,这个厢房似乎专门用来办事儿,没有吃饭用的桌椅板凳,进来便能看到一张桃木做的大床。
白中带粉的帷幔覆在床顶,轻纱垂下,让一张雕工细致的床有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床前有个小小的圆桌,桌上放有一个莲花形状的淡金色香炉,缭绕的白烟从里冒出,悄无声息地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屋内的香气比方才的厢房里更足,隐隐有些发腻,但吸入鼻中,并不叫人讨厌。
安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香炉:“里面放的什么?”
“回安公子,里面放了安神香。”小桃轻声细语地说。
“安神香有何用?”
“顾名思义,安神用的。”
安玉起身走到桌前,每走近一步,萦绕在鼻尖的香气便腻上一分,他面不改色,垂眼看着桌上小小的香炉,任由白烟宛若一双柔软的手拥抱了他。
从小桃的角度, 只能看到安玉清瘦的背影。
小桃坐在床边绞着手帕,心里半是紧张半是疑惑,紧张的是安玉的反应不如预料那般热烈, 好似泡在一片冰凉的水里, 安玉不起来,她也不敢伸手去拽, 疑惑的是那炉香貌似对安玉没有多大效果, 可她分明加大了量, 若是旁人的话……
正想着, 安玉突然转头。
小桃立即回神,讨好地对安玉笑笑。
安玉开口:“你过来。”
小桃起身过去, 一边走一边解开腰间的带子, 薄纱做的外衣从她肩头滑落。
她宽衣解带的手没有停下, 在安玉面前站定时,已经脱到里面的衣服, 白皙的肩头要露不露,胸前若隐若现。
“安公子。”小桃道,“让小桃伺候安公子吧。”
安玉转身正面朝她。
这间厢房门窗紧闭, 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光源,但各个角落都放有蜡烛, 火光照亮整间屋子,也把安玉的精致面容照得清晰可见。
小桃来凝香楼不足一年, 虽然见过的男人不多,但是没有哪个男人能像安玉这般好看,她自愿服侍安玉, 原本搭在自己衣衫上的手不自觉地抚了过去。
然而手刚碰到安玉的衣服,腕上蓦地一重。
安玉一把抓住她的手并将她的手举到了半空。
“安公子?”小桃大惊失色, 慌乱地喊,“安公子你干什么?”
安玉抓她的力道不轻不重,很快,松开五指。
小桃赶紧把手藏到身后,吓得连连后退。
“伺候我就不必了。”安玉的声音同脸色一样冷,他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小桃,目光落在小桃身后的床上,“把衣服穿好。”
小桃手忙脚乱地拉上衣衫,还捡起地上的外衣,胡乱套到身上。
等她穿好衣服,安玉的目光才落了过去:“过来一些。”
小桃实在被安玉方才的模样吓到,既不敢过去又不敢不过去,踌躇半天,战战兢兢地挪了两步。
“这香。”安玉问,“到底是什么香?”
小桃看了一眼桌上的香炉,以为安玉在气她擅自点香的事,白着脸解释:“安公子,这香是我们凝香楼老板特制的香,平时接待客人都会点上,安神的功效也有,但更多是用来催情。”
最后两字说得很小声,但还是被安玉听到了。
“催情功效如何?”安玉问。
“……”小桃的脸白了又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这种私密事她和其他姑娘聊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和客人聊,她一脸尴尬,沉默片刻,硬着头皮说,“还、还行。”
安玉弯腰凑近香炉,细致地嗅了嗅白烟的味道:“还行是哪种程度的还行?”
“……”小桃都要哭了,衣摆在手指间绞来绞去,“就、就是……闻过的都说好。”
安玉扭头看她:“只用在男人身上?”
“嗯……”
“两个男人做的话,能用吗?”
小桃先没明白安玉在说什么,迟钝地反应出话里的意思后,她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舌头都打结了:“两、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安玉站直身体,云淡风轻地重复了她的话,“我和另一个男人。”
“……”
小桃晕了,甚至感觉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她惶恐地想着自己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安玉把小桃变来变去的脸色都看在眼里,手往上一抛,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啪嗒一声落在她的脚下。
“这是封口费,若你老老实实,我不会动你分毫。”说完又是一抛,这次落下的是一锭亮得晃眼的黄金,“我要香的原料。”
小桃被脚下一白一黄两种颜色惊得半天才拉回自己思绪,她弯腰捡起,摸了两下后,也顾不得害怕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有用的有用的,安公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给你拿。”
小桃的动作很快,走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她心思细腻,担心安玉不便携带,便把原料全部塞进一个荷包里。
几种原料已经混合,只有小小一团,但作用极大,只要燃上指甲盖大小的那么一抹,就能持续一宿。
安玉自然而然地将荷包挂在腰间,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小桃还在边上站着。
“过来坐。”安玉手持茶杯,头也不抬地说,“喝完这杯茶就出去。”
傍晚集合时,李大壮和李二壮兄弟俩累得跟狗似的,马车载了满满的货物,加上季明里和安玉二人,沉甸甸地往回走。
这次李二壮吸取教训,宁愿跟着自家大哥坐在马车外面吹冷风也不进去和季明里、安玉大眼瞪小眼。
马车里装了很多东西,季明里和安玉不得不挤在一起,手臂贴着手臂,彼此温度相互传递。
季明里回忆着下午的事。
他原以为安玉长的不说,至少也能折腾小半个时辰,谁知他一杯茶水还没喝完,安玉就出来了?!
小桃的脸色也很复杂,一句话没说匆匆走了。
季明里和安玉在厢房里面对面地僵持半晌,最后他败下阵来,付完钱并和柳烟烟告完别后,带着安玉离开了凝香楼。
下午时间很长,两人在长岭县里闲逛,安玉看什么都觉新奇,买了不少小玩意儿。
这会儿安玉累了,脑袋慢慢靠到他的肩上,手里拿着的小玩意儿掉到脚边,又被季明里捡起。
季明里本来想借这个动作甩掉安玉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结果他拿着小玩意儿刚坐直,安玉的脑袋又黏了上来。
季明里:“……”
造孽啊。
他左手拿着两只泥人、右手拿着用绿叶编成的一只蚂蚱,那些摊贩的手艺很好,把小玩意儿做得活灵活现。
季明里抬高左手,百无聊赖地观察两只泥人。
安玉让摊贩捏的他俩,在这么小块泥上捏他俩的脸自然不太可能,摊贩只能尽可能地把他们的特征捏出来。
于是一只泥人高大强壮、略显粗糙,一只泥人身形消瘦、较为精致,还真别说,这俩泥人一眼便能看出谁是谁。
季明里用拇指和食指搓着泥人下面的木棍,将泥人转来转去,不知怎的,竟然觉得这俩泥人还挺般配。
他扭头看了眼安玉。
也不知道安玉是真睡着了还是在装睡,垂下的眼睫遮住了乌黑的眼眸,削薄的嘴唇微张,呼吸平缓而又均匀。
季明里最喜欢睡着的安玉了,这样的安玉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哭鼻子、掉豆子,更不会动不动地冷脸。
他默默看了半天,伸手拿过一旁的毯子,盖到安玉身上。
安玉睡得很熟,动也没动。
季明里拎着毯子的一角往安玉脖子上捻了捻,安玉眼睫微颤,像是被吵醒了,季明里的手还抬在半空中,顿时静止不动。
还好安玉没有醒来,只是双手缠上季明里的腰,让自己身体更紧地贴了上去。
季明里一时僵住。
这这这这太近了啊!
“……”季明里深吸口气,抖着声儿喊,“安玉?”
安玉没有回应,连眼睛都没睁开,看来睡得很熟。
季明里绷着身体,在挣扎与不挣扎之间纠结许久,又看了眼安玉熟睡的脸,他憋着的一口气逐渐松了下去。
罢了罢了。
可惜老杨没在这马车里,但凡老杨看上一眼,便知道安玉是在装睡,因为安玉睡着时一直眉心紧蹙,从来不会有如此放松的表情。
回到帮派,安玉还没醒来,李大壮和李二壮喊了一群人过来搬东西,季明里只能背着安玉下了马车。
其他人都见怪不怪了,不过瞧见季明里叼在嘴里的草编蚂蚱和两只泥人时,还是会感到新奇。
“老大,你嘴里叼的什么?泥人?你居然也买这玩意儿了?”
“那不是蚂蚱吗?我女儿之前吵着要买,老大该不会是给我女儿买的吧?”一个人笑呵呵地上前,伸手要从季明里嘴里拿过草编蚂蚱,“谢谢老大。”
可手还没碰到草编蚂蚱,季明里赶紧把头往旁一扭,拒绝之意十分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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