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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深流(寒菽)


因为楚云攸的妈妈对猫毛过敏,小猫被乔望领到家里去,取名叫“小花”。
乔望定上闹钟,每隔两三个小时就起来照顾小猫崽,一丝不苟,让母亲从最初觉得他是一时兴起到后来对他刮目相看。
楚云攸十分挂心,连着两天跑到乔家去看小猫,之后干脆住了下来,跟乔望哥哥挤在一张儿童床上睡觉。
乔望手把手地教他怎么照顾小猫崽,楚云攸笨拙而认真地学,一天一天看着小猫变得越来越好。
楚云攸第一次看到小猫自己用猫砂拉屎,可把他给激动坏了。
他们再次带小猫去医院进行检查,医生说它已经完全治好了,夸:“你们两个小朋友可真厉害啊,拯救了一条小生命。”
暑假也差不多过去了。
快开学了。
回家的路上,楚云攸走着走着,忽然不停地用指节揉眼睛,哭得肩膀微微发抖。
乔望问:“怎么了?”
糯米团子一样的小男孩哭唧唧地感慨说:“我就是觉得……小猫咪真努力,能活下来,真不容易。”
乔望给他擦眼泪,轻声附和:“是啊,能活着可真不容易。”
孩子之间构筑起友情的羁绊往往起始于一起经历了某个事件,那么,还有什么比共同拯救了一只小猫咪的生命更有意思呢?
从此,楚云攸与乔望成了好朋友。
对乔望来说,提早了四年。

据说有些小猫喜欢躺在人的胸口睡觉,听着人的心跳让它们能拥有安全感。
楚四两就是这种小猫。
乔望梦见33岁的楚云攸住进他家的第二天,他一早就去叫楚云攸起床,发现这家伙没有关门,推门而入,看见楚云攸四仰八叉地斜睡在客卧的床上,被子被踹掉一半,衣服卷蹭上去,露出肚皮,小黑猫蜷成一团,窝在他的胸口。
乔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小黑猫拎着脖子抓起来,被打搅美梦的小猫“喵呜喵呜~”地叫唤起来。
楚云攸睡眼惺忪地醒来。
乔望教训说:“你怎么让猫躺在你的胸口睡觉,这样呼吸能顺畅吗?你已经生病了。”
楚云攸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从乔望手里把小猫给拿回来,像抱自己的宝宝一样抱在怀里,说:“可是她陪我睡觉能让我的心情舒畅,我的小宝贝她想睡哪里就睡哪里,不用你管,我才是她的妈妈,你不是。”
乔望看他这无赖样就觉得气得想笑:“你一男的,你是妈妈吗?”
楚云攸摇头晃脑地嫌弃他说:“欸,你不懂,你好老土,现在很流行男妈妈的。”
那时乔望觉得时间已经大不够用,但是楚云攸每天还要花上二十几分钟,专门在给猫咪喂猫粮喂水的时候,在一旁优哉游哉地看着小猫咪吃饭。
被乔望一问,楚云攸便笑眯眯地答:“因为很治愈啊,我不觉得是浪费时间,看她吃得香喷喷的,我就觉得很开心了。小猫小狗可真神奇,只是吃个饭、打个滚、舔舔爪子,就能够让人类的心灵得到治愈,这一定是上天对人类的恩赐吧。”
乔望说:“又没办法治愈你的病,你自己生病还照顾一只小猫,就知道逞强。”
楚云攸说:“那没办法置之不顾嘛……”
楚云攸坐在地上,形销骨立,像个纸片人套着衣服。他的一条腿曲着,微微偏头,把脸颊贴在膝盖上,阳光把他的眼睛照得像是玻璃珠子一样,温和的笑意清澈透亮。
他把手放在小猫的前面,小猫仰起头用湿润的小鼻子碰一下,嗅了嗅,然后主动把脑袋拱到他的手心里蹭,他用拇指抚摩小猫的耳根,回忆地说:“你记不记得我们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你来我家玩,我带你出去逛,路上遇见一只小猫咪。
“那时候还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因为我妈妈对猫毛过敏,去亲戚家做客时都要格外注意,所以不敢把小猫带回家,就偷偷藏在外面照顾,结果过了两天就死了。
“我记得还是你给我善后,我只知道站在边上哭,你挖了个坑把小猫给埋好了。我给小猫的坟墓做了个自以为显眼的标记,想着给它送小花,结果过了两天标记就找不到了。
“我看到小四两的时候,就想到了那只小猫。
“哪次都不是好时机,但这一次,我起码已经是个有独立能力的成年人了嘛,救一只小猫还是不在话下的。”
乔望被电话铃声吵醒。
猫咪小花正横躺在他的头顶上呼呼大睡。
每只小猫的习惯各不相同,四两喜欢躺在人的胸口,小花则中意枕头。
午后,他没开风扇,睡得一身汗,起床去接电话,听筒里传来小楚云攸奶声奶气又元气十足的声音:“Hello,hello,小蜗哥哥是你吗?”
乔望:“是我。”
楚云攸:“今天我可以去你家看小花吗?我想见小花了。”
乔望:“可以。你过来吧。”
上一次他们可没这么亲近,一直到他12岁寄住在楚家以前,他们都只是过年见个面的亲戚家的小孩关系。
如今因为一起救了猫咪小花,楚云攸隔三岔五要上他家来玩。
挂了电话,乔望搬来小凳子,站上去,从玄关柜的饼干盒里——充作放杂物和零钱的置物盒——拿出了两块钱,并且拿了一张空白便签纸写上:某年某月某日,取两元,请楚云攸吃棒冰。
这张便签纸与妈妈的那一沓发/票夹在一起,要做到边缘完全对齐才行。
然后他就捏着这两块钱去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两支牛奶雪糕,飞奔着上楼。
对了,空调记得赶紧开上,先让如蒸炉般的室内凉快下来。
不能热着楚云攸。
把雪糕塞进冰箱冷冻层后,乔望又把放在保鲜层的西瓜拿出来,切成两半,用保鲜膜包好再放回去。
接着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就闻到一股臭味,原来是小花趁他洗澡的空隙赶紧拉了一泡新鲜的屎。
拉就算了,还不好好埋,搞得“香”气四溢。
乔望:“……”
功亏一篑。
乔望赶紧把猫屎铲了,拎着垃圾袋下楼去。
还没走到垃圾桶处就遇见放学的楚云攸。
太可爱了。乔望愣住。
楚云攸穿一件短袖衬衫和背带短裤,还打了小领带,配上黑色长筒袜和小皮鞋,将他粉雕玉琢的小脸蛋衬托得乖巧毓秀,简直像是从伯内特夫人的书里走出来的小伯爵冯德罗本人。
楚云攸双手拽着书包带子,吧嗒吧嗒地朝乔望小跑过去,雀跃地说:“小蜗哥哥,你在干嘛?”
乔望欲言又止:“我去扔猫屎……”
楚云攸眼睛一亮,举手说:“哇,是小花的屎吗?我来扔!我来扔!”
乔望:“……”就知道会这样。
楚云攸心满意足地把垃圾袋抢来,扔垃圾的时候他够不着垃圾桶,还让穿黑西装的保镖把他抱高了好能扔进去。
乔家住在六楼,这栋楼只是普通的居民楼,没有电梯,每一级阶梯略高,对于5岁的楚云攸来说要迈开小短腿太费劲了。
紧随在他身后的保镖问:“小少爷,我抱您上去吧?”
楚云攸已经爬了两楼,小脸泛红,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乔望,说:“不用了,我自己爬楼就好。”
乔望劝说:“你让保镖抱你吧。”
楚云攸鼓起脸颊,有点倔强地说:“不用。”
他一边爬楼,一边自言自语,小嘴巴里念念叨叨的:“嘿咻嘿咻~!”“加油,攸攸,加油。”
乔望走两步看看他,走两步看看他。
爬到四楼的时候,楚云攸实在有点累了,对乔望伸过手去,说:“小蜗哥哥,牵手,拉我。”
乔望答:“好。”
说罢,他握住楚云攸的小手,仿佛云朵一样柔软,潮湿滚烫,他都不敢太用力,生怕会被他捏碎了。
终于爬到六楼。
楚云攸立正站直,高举双手,两只小手都比画成剪刀,高兴地说:“成功!胜利!”
乔望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都要被他给萌化了。
他还没说话,楚云攸赶紧跟他说:“小蜗哥哥,快开门呀。”
楚云攸跟在他身后,隔着门已经听见了“喵喵”叫,迫不及待地说:“小花,小花,攸攸来看你啦,你想不想攸攸呀?”
小猫咪就好像在跟他对话一样,又“喵”了两声,一猫一孩可以说是一唱一和,颇有节奏。
连旁边不苟言笑的保镖都忍不住被逗笑了,想到是在工作,轻咳一声,憋住了。
楚云攸一进门,脱了鞋子,一把把小猫抱起来,想要贴在脸上亲热,小花用爪子按住他的脸,怪嫌弃的。
楚云攸咯咯直笑:“哈哈哈哈!”
乔望看他脸上的汗和猫毛混在一起,不忍直视,说:“爬楼出了一头汗,我去拿毛巾给你擦擦脸。”
楚云攸自顾自跟小猫在玩:“谢谢哥哥。”
乔望在卫生间挂了两条小毛巾,是妈妈们结伴带两个孩子逛商场时一起买的,相同尺寸,不同的花样。
乔望的那条小毛巾上印的是小蜗牛,楚云攸的则是小猫咪。
两条毛巾平齐地挂在架子上。
乔望把楚云攸的那条毛巾取下来,浸了冷水,拧到半干,拿去给楚云攸擦了脸,问:“要先吃雪糕还是先吃西瓜?”
楚云攸:“吃西瓜。”
乔望:“我去给你切。”
楚云攸抬起头来,说:“太危险了,小蜗哥哥,小朋友不要随便用刀。我来请保镖叔叔帮我们切吧。”
随即,他问黑衣保镖:“叔叔,你可以帮我们切一下西瓜吗?”
被楚云攸称呼为“保镖”的男人点头:“好。”
这个男人身材高大,不算特别壮硕,黑西装穿在他身上显得有点宽松,他整个人阴沉沉的,脸上一道长疤,五官不算丑陋,但合在一起总让人觉得凶戾、极不好惹,令人避之不及。
但是楚云攸一点也不怕,他还自个儿把小板凳搬过来,抱着小猫看保镖叔叔切西瓜,说:“小花,你看,这是在切西瓜哦。你要不要吃西瓜啊?”
男人把西瓜一片片切好,装在盘子里,楚云攸说:“谢谢叔叔。”
楚云攸拿起最大那块西瓜递给保镖,说:“叔叔,你吃。”
保镖摇头:“叔叔不吃。”
楚云攸大方地说:“吃吧,大人吃大块的,小朋友吃小块的。”
保镖犹豫了一下,接过去:“谢谢小少爷。”
楚云攸笑了笑:“不用谢。”
保镖小心翼翼地捧起这块冰凉的西瓜,一时间不知从何下口,怕汁水弄脏袖口。
这时,屋里的另一个小孩,他家小少爷的表哥将两张纸巾递给他。
保镖愣了一下,道谢。
他碰到乔望的手,被冰了一下。
这么热的天,这小孩的手居然是凉的。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已经见了几次了,但他还是有点怵这个叫作乔望的小男孩。
他的外表凶神恶煞,连楚云攸这样性格好的小孩第一次见他都有点被吓到,而这个乔望不怕他就算了,相反,有时他会冷不丁地对上乔望偷看自己的眼神,随即打一冷颤。
乔望的眼神不像个孩子。
有那么一刹那,他看乔望的身上蒙着一层薄薄阴影像是浮着的,仿佛是因为与孩童身躯不相嵌合而错位泄漏的灵魂。
他眨眼再看,那只是一片普通的阴影而已。
而且乔望看他的感觉很奇怪,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就好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乔望原本应该对这个保镖没什么印象。
上一次7岁时的他年纪太小,脑子没有存储太多记忆,这个保镖陪在楚云攸身边的时间也不算太长,而他那时跟楚云攸实在不熟悉。
事实上,在他的回忆里,童年时的楚云攸身边就没有哪个陪伴时间特别长的固定保镖,一直在走马观花般地换人。
在他们十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学校午休,楚云攸读完《醉步男》,忽然没头没尾地跟他说:“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脑子怪怪的,会冒出一些不存在的记忆。”
乔望:“嗯?”
楚云攸:“我总是记得,在我小时候曾经有个很喜欢的叔叔,他的脸上有一道疤,看上去凶巴巴的,可是对我很好,我把他当成大树爬上爬下他也惯着我,从早到晚他都陪着我,一点也不会不耐烦。
“我有时会梦见,我们在一片草地里,他跟我说要和我玩鬼抓人的游戏,让我往前跑,不要停下来,我一直跑啊跑,跑到天都快黑了,回头看,也没有见到他。
“可是,我完全记不起来他的名字了,我问我妈妈,她却跟我说,压根没有这个人啊,小时候都是她做全职太太照顾我,哪来的别的叔叔。
“你说,是不是别人的脑电波接到我的脑子里了,让我拥有了不存在的记忆?
“还是那个人其实是我幻想出来的朋友,不是说很多人在童年时代会幻想出一个不存在的朋友来陪伴自己吗?或者这是个鬼故事?我曾经交过一个穿黑西装的大叔鬼朋友?”
当时乔望没有把楚云攸的这段话放在心上,因为楚云攸太爱耍他了,说话真假参半,时常让他困扰究竟有几分是真的。
后来那段独自一人的日子,他太无聊了,巨细靡遗地考察了楚云攸的一生,随后有了新发现。
楚云攸没有撒谎,也没有见鬼。
他确实曾经有过一个脸上有疤的保镖:全名莫成嶂,男,42岁,山城人,退役军人出身。
在他6岁那年,楚云攸遭遇了一场绑架,莫成嶂为了救他而死。
期间只陪伴了他半年。
这个男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连亲朋好友也没有,他死了以后,世上失去了所有关于他的痕迹。
而楚云攸为什么不记得了,乔望对此也有多种猜测。
一,楚云攸受心灵创伤太重,大脑启动应急措施,主动封锁了这段记忆;二,他的父母家人运用一些心理医学的手段,对他的记忆进行了修改干涉;三,当时年纪太小,确实忘了。
可是,连一只没能拯救的小野猫都记了二十几年的人,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所以乔望倾向于前两个猜测。
尤其是在一个多月前,一件事让乔望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楚云攸的妈妈容诗佳出去工作了。
乔望对这件事的记忆很模糊,可能是因为没持续多久,而且那时他们家没有那么频繁地跟容家走亲戚。
乔望大概清楚,他的妈妈乔玥对于跟楚家走亲戚抱有一定的心理负担。
别说他妈妈了,他在以前也有这种感觉。
楚家太有钱了。
仅从金钱角度来看,两家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们娘俩性格不尽相同,唯有要强和清高两点如出一辙,都很讨厌被人说攀高枝。
越落魄,自尊心就越高涨。
所以,尽管他的妈妈跟楚云攸的妈妈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但是曾经有一段时间没怎么来往。
上一次,直到他的妈妈咬牙拿到某知名大学的副教授职称,才觉得有脸与昔日姐妹来往。
而如今,因为两个小家伙关系好,所以姐妹俩没有再冷淡过。
乔望及时地知道了关于阿姨的动向。
这让他有点惊讶。
在他的记忆里,楚云攸的妈妈是个奢侈、精致、无聊、美丽的贵妇,一直在做全职太太,没有出去工作过。
可实际上,她应当真的曾经试着在孩子较大以后出去工作过一段时间。
那么,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
在这段她出去工作的日子里,是由保镖莫成嶂几乎24h陪伴楚云攸的。
或许是为了保护孩子的心理健康,或许是她觉得差点让孩子遇害感到自责,她对楚云攸撒谎说自己没有出去工作过,而后也停止了重新进入社会的工作,再不敢离开孩子半步了。
当发现自己的目光被察觉了,乔望就会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好像他从来没有打量过楚云攸的保镖。
而楚云攸已经开始跟小猫玩老师学生过家家,他坐在沙发上,放小猫坐在他的腿上,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尼尔斯骑鹅旅行记》的文字注音绘本,兴致勃勃地一个字一个字读给小猫听。
乔望坐在他的身边,陪他看书,假如楚云攸有哪个字读不来了,他就轻声地指导拼音。
可惜,猫咪小花显然不是一个好学生,没一会儿就不耐烦了,从楚云攸的怀里挣脱,钻到了沙发底下。
楚云攸学着老师的样子,批评说:“唉,真是一只不好学的小猫咪呀。”
这时,莫成嶂怀中的手机振动起来。
他走到阳台去接电话。
没过一会儿,莫成嶂返回客厅,走到沙发边上,半蹲下来,对楚云攸说:“小少爷,夫人说您该回家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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