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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深流(寒菽)


他还以为乔望永远是纹丝不乱的,一万年不为所动,原来也会有这样的狼狈的时候啊。
哈哈哈。
困意让脑子转得有点慢。
这时候,他又想:乔望该不会是失眠到现在吧?
很有可能。
终于,乔望好像把内裤洗干净了。
关掉水龙头。
拧干湿内裤。
水珠滴滴答答。
乔望把内裤挂在衣架上,用晾衣架叉高,挂上高高的晾衣杆。
衣架的挂钩搭上金属杆的时候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就是两个不合适的齿轮突然卡住。
他看见乔望在阳台一动不动地站着,仰着头。
这条刚洗干净的四角内裤迎风飘扬,只看四四方方的黑暗剪影,倒像是一面小小的旗帜。
不知看了多久,乔望又把内裤取了下来。
乔望走回了室内,把床底的垃圾桶拿了出来。
垃圾袋是今天刚套好的,干干净净,一件垃圾都还没有扔过。
乔望先把内裤扔进去,再撕了很多草稿纸,揉成团,丢进去。
过了一会儿,乔望又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睡觉去了。
他没敢出声,一直到天亮。
他胡思乱想着:发生了那么尴尬的事情,明天乔望还会跟平时一样叫我起床吗?应该不会了吧。只剩下两个小时了,睡不睡呢?睡着的话,会睡得太死睡过头吧。不如坚持不睡觉。可是不睡的话,明天上课一定会睡着的,被老师罚就更丢脸了……
可他的睡眠质量好像太好了,还没想完,就再次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直到天亮了,乔望来叫他:“楚云攸,起床,快起床了,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
他好困。
身子像是被灌了水泥。
起不来。
乔望的呼唤像是拉住他灵魂的风筝线,把他给慢慢地收了回来。
“攸攸,该起床了,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
和梦里的乔望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这个温柔很多很多。
管他叫“攸攸”。
而不是略带疏远的全名“楚云攸”。
楚云攸醒来,因为脑袋昏昏沉沉的,所以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已经回到了现实中。
他感觉到乔望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对他说:“攸攸,你发烧了。”
接着,妈妈、莫叔叔都围到他的身边。
在叽叽喳喳地说话。
“应该是因为昨天攸攸打球出汗以后吹了风,着凉了,怪我,没有及时照顾他。”
“他自己调皮啦。”
“阿姨,帮攸攸跟我向老师请个假吧。”
“攸攸是要请假,但你可以去上学啊。你也不舒服吗?”
“我没有不舒服。”
“……那你为什么要请假?”
“因为我要留在家里照顾攸攸啊。”
乔望像是天经地义地说。
容诗佳:“?”
“上学又没照顾攸攸重要。”他给楚云攸擦脸,小心仔细得如同最忠心的仆人,说,“攸攸都生病了,难道我要不管他自己去上学吗?”
在场所有人都噎住了。
那不然呢?
楚云攸并不缺人照顾,并不需要你特地旷课一天吧?
这年纪的孩子,不就应当学业比天大。
而且,有这么严重吗?应该是感冒吧。最近正是流感高发季节呢。
但她看着乔望半跪在楚云攸床头伺候的虔诚坚定的模样,实在是迷茫了,想:难道其实很严重?要么带攸攸去医院做一套检查吧?
楚云攸睁开眼看了一下家人,又闭上了眼睛,紧皱眉头。
还是继续睡吧。
可以接着做昨晚的梦吗?
那个梦挺有意思的。
他好想知道接下去发生了什么。

第23章 半边梦(二)
不知是否是自己祈祷有效,再次睡着后,梦境竟然真的接着上次继续演下去了。
楚云攸梦见自己在那个简陋的学校宿舍醒来。
乔望站在他床边,视线与睡在上铺的他平齐,冷冷淡淡地说:“该起床了。”
他听见自己讶然问:“咦,你居然还来叫我起床啊?不生我气啦?”
乔望眉毛微压,凶巴巴的:“我看我脸都洗好了,你还睡得跟死猪一样,到时候被阿姨抓到扣的是我们一起的寝室分。快起床了,不然要迟到了。”
“哦。”
他刚坐起身来,想对乔望说“谢谢”,但乔望已经转身,拎着一袋装满的黑色垃圾袋,头也不回地离开宿舍。
他磨磨蹭蹭洗脸刷牙,再去食堂买早饭。
好吃的都卖完了,只剩下一些难吃的,他又挑嘴,逛了一圈,时间快来不及了,才买了一瓶牛奶和两个水煮蛋揣在兜里去教室了。
他匆匆忙忙地踩着早自习铃冲进教室。
早自习时,他躲在书本后面吃鸡蛋。
吃到一半,闻到旁边乔望的课桌里飘出盖不住的食物香气,他想了想,挨到乔望的肩膀上,问:“乔望,你是不是早上早饭买多了,剩了几个酱肉包啊?要是你不吃的话,给我吃吧,我没买到。”
酱肉包是他们学校食堂的招牌面点,每天限量供应,一上就会被抢光,哪里会有剩?
他很爱吃。
有时买得到,有时买不到。
乔望那么早就去食堂,可以堂食,根本不用打包带走。
这就是专门给他买的。
乔望没好气地说:“你是没买到吗?起得那么晚,还想要买得到?”
但还是拿出了一袋包子。
打开课桌时,他还瞄了一眼,这一袋包子用围巾包着,里面还有个热水袋。
所以给到他的手上时,依然有点余温,不是冷冰冰的。
他得寸进尺地说:“你的围巾上得全沾上包子味了吧,这不都臭了?下星期我给你买个保温袋,就不需要用围巾代替了。”
乔望一怔,瞪大眼睛,像是对他的厚颜无耻感到不可置信:“……你还要我天天给你带了是吧?我这样做只是因为你肠胃不好,吃冷的容易拉肚子,到时候你生病了更麻烦。小少爷,你还有低血糖,我怕你等下跑步的时候会突然晕过去。”
他捧着包子,笑嘻嘻地说:“哈哈。那我要是跟你一起早起了,我就自己买,不需要你带了。明天你起床就叫我呗。”
乔望拒绝:“不要。我没那个义务。”
乔望不再看他,转回头去,专注地整理自己的作业。
还要特地强调:“你妈妈以前对我那么好,我只是报答她罢了。
“还一起床就叫你?明天就算我出门前发现你还在睡,我也不叫你。让你懒,不吃一次教训就不长记性。”
他“哦”了一声,又问:“我的牛奶喝完了,好口渴哦,有热水喝吗?”
他看见了,乔望的课桌里还有一瓶牛奶的。
乔望睁眼说瞎话:“没有。”
说着,用力抖了下肩膀,把他给抖开。
他只好坐回去,拿起自己的牛奶,咬住吸管。
快喝完了,空盒中发起“刺啦刺啦”的响声。
每天一次的早间晨跑时间又到了。
同学们哀号连天。
楚云攸懒洋洋地躲在队伍中段摸鱼,跑得不快不慢,一抬头,就能看到乔望在全班最前面领跑。
他小声地嘀咕:“这家伙是铁打的吗?一晚上没睡还能这么精神奕奕……”
下午课间。
出太阳了,他去走廊上靠着栏杆晒太阳。
跟几个同学聊打游戏。
“要么周末一起去网吧开黑?”
“我这星期的生活费都花完了。”
“楚云攸应该还有钱。”
“楚云攸要不你请客吧,就几十块钱。”
他愣住。
这时,一只手拎住他的后衣领,把他从几个男生的包围中生拉硬拽出来。
乔望寒声说:“他不请客。”
话音没落,乔望直接把楚云攸给拖走了。
他踉跄了两步,说:“……我不会请客的啦,我正打算拒绝呢。”
乔望已经把他拉到了别处,还在阳光下,他站定脚步,转过身来:“你找玩伴你也找好点的吧,小少爷,别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自己身边划拉。你觉得他们都是你的朋友,人家只把你当成提款机,觉得你是富家少爷,你的钱不骗白不骗,你不给他还要说你小气。”
他举手作投降姿势,实在受不了这跟唐僧一样喋喋不休的唠叨,说:“行了行了,我又不是傻子……”
乔望尖刻地说:“我看你就是。”
他受不了了,回嘴:“那也不用你管。我傻我的,要你管吗?你今天一整天都跟吃了火/药一样。
“我不跟你生气是我脾气好啊。
“乔望,我看你也不是真好心,你只是因为昨晚上我逗你玩,让你出丑了,所以你恼羞成怒到现在。
“你以为我没醒,其实我半夜就醒了,我看见你……唔!”
话没说完,他的嘴已经被乔望给捂住了。
他蒙了。
他看见乔望急赤白脸,脸色非常精彩。
没过两秒,乔望就松开了手,像是想说什么,他便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可是乔望只是脸被他越看越红,最后装得多冷静似的直接走了。
他又晒了一会儿太阳才回教室。
走到门口就望见乔望坐在位置上,没在写作业,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心。
是刚才用来捂过他的嘴的那只手。
然后乔望拿了纸巾,慢吞吞地擦拭自己的掌心。
没等他擦好,上课铃就响了。
他回到座位,没跟乔望搭话,乔望也没有跟他搭话。
一眨眼,又到了放学的时间。
今天是周六,可以回家了。
教室里人声鼎沸,吵吵闹闹。
乔望先整理好书包,磨磨蹭蹭地不起身。
他乐了:“不管你是早我一步,还是晚我一步,我们这星期都是定好了回外公家啊。”
乔望没说话,半背着书包,坐在原位,没有动。
直到楚云攸起身要走,乔望才动了起来,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学校门口被来接孩子的家长们挤得水泄不通。
一片笑语欢声。
他看见被夕阳染成淡茜色的路面上,熙熙攘攘、纷乱复杂的影子里,他跟乔望的影子倾斜着,一前一后,一直紧紧相随,一忽儿拉远点,一忽儿又靠近了,一起从喧阗中穿行而过,一直没有靠近。
有那么几个时刻,他俩的影子很近了,近到像是牵了手。
然后又会迅速地拉远。
到了比较好打车的路口。
他打了出租车。
两人坐进后座,一左一右,中间隔出来还可坐一个人的空间。
两小时后。
在车上睡着的他被乔望叫醒。
乔望说:“一上车就睡,你不知道自己金贵啊?也不怕被人卖了。”
他说:“这不是有你在吗?还能让我被拐了?”
两个人不得不一起进了外公家。
他进门就高高兴兴地呼唤:“外公,我跟小望哥哥回来啦!”
外公在厨房里回应他:“就剩下一个鸡汤还没炖好,你跟小望洗个手,摆一下碗筷。”
只有他们三个人,但外公做了三荤四素,非常丰盛。
外公问他们俩在学校怎样。
他说:“挺好的啊,小望哥哥很照顾我。我现在蛮开心的。”
乔望则说:“嗯,我会照顾他的。”
吃过饭,陪外公看电视、聊天。
到了快九点,被赶去睡觉。
有点尴尬。
要睡一个房间、一张床。
幸好是两床被子。
乔望说:“还是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他问:“乔望,你困不困啊?”
乔望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困意:“很困,我要睡了。”
这张床比宿舍的要大多了,他们俩不用挤在一起。
他转过身,朝向乔望。
因为离得近,所以今天乔望的剪影比昨天要更清晰。
乔望的侧脸线条冷峻利落,有一种清正的英俊。
过了一会儿。
乔望似乎不耐烦被他的视线骚扰,翻身,背对着他。
他说:“乔望,我有个事想问你。”
乔望很响地呼吸了一声,拿他没办法地说:“不问你就睡不着是吧?那你赶紧问吧。”
于是问了——
“你妈让你跟她一起去国外,你为什么拒绝啊?上次阿姨就让我劝劝你……可我没说。我在想,该不会你留在国内不走是为了陪我吧?”
乔望的肩膀僵住了。
他听见乔望仿佛多么冷酷无情地说:“楚云攸,你想太多了吧?我只是不想离开我已经适应的生活环境而已,去了国外,还得从头开始,太麻烦了。我在国内挺好的。”
他像毛毛虫一样朝乔望蠕动地挪过去,几乎贴在乔望背后。
他没受到半点打击,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帮阿姨一起劝你出国吗?”
乔望绷紧后背,一言不发。
他说:“乔望,因为我希望你留下来陪我。”
乔望闷声说:“想陪你的人多了去了,你不是一堆朋友吗?以前我住在你家的时候,那些时常来找你玩的少爷朋友们呢?”
他继续对着乔望的后背说话:“他们是有安慰我,但我觉得,他们其实没办法真的理解我的心情。”
乔望:“我觉得我也不能。”
他把手搭在乔望的胳膊上,说:“你能的。你不一样。下雨的那天,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不过,你要是能再对我温柔一点就好了。”
乔望沉默良久,说:“我可不伺候你。
“行了,早点睡吧。”
14岁发烧中的楚云攸从梦中醒过来了。
他一睁开眼,乔望立即就发现了,问:“攸攸,你醒了,肚子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楚云攸正烧得迷糊,懵愣地嘀咕:“你怎么这么温柔啊……”
“你在说什么呢?”乔望只当他是说胡话,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目光如月光下湖面般明澈宁静,笑说,“我不对你温柔,那我要对谁温柔呢?”

第24章 半边梦(三)
乔望取下含在楚云攸舌下的玻璃体温计, 看温度,说:“37.4℃。舒服点了吗?”
热度差不多退下来了。
不知道还会不会复烧。
楚云攸闭着眼睛点点头:“我再睡一会儿……”
没多久,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平缓绵长, 间歇会有一个粗气,像是排出体内的积热。
乔望端了脸盆去换水。
卫生间里。
他站在镜子面前,灯光打在他脸上,脸色难看得像鬼。
楚云攸烧了两天。
他就两天没睡。
他骗大人说他睡了。
其实没有。
并非他故意坚持不睡觉,而是他无法控制的生理性失眠, 让他焦虑心慌到无法入眠。
病中的楚云攸睡觉时,他根本不敢闭眼, 要坐在边上不错眼地盯着, 必须听见楚云攸的呼吸声。
有时楚云攸陷入了深度睡眠,心跳变慢,呼吸变轻,他就会极度焦虑。
理智上他知道没关系, 没关系, 只是睡觉而已。
可他就是会害怕。
他怕又是一不小心, 楚云攸就没了。
今天楚云攸开始退烧了, 乔望才渐渐冷静了一些,心脏没那么难受了。
为了不沾湿衣袖, 乔望捋起衣袖, 手臂上全是指甲刻出来的抓痕, 深深浅浅, 深的渗出血珠, 凝作痂壳。
应当很疼。
可他并不觉得疼, 都是无意识时做的,抵消他精神上的痛楚。
被遮掩在袖子下, 没让别人看见。
他知道这不正常。
正在洗小毛巾时,突然有人进门来。
脚步声被水声盖住,因为乔望又在走神,所以没听见,于是被阿姨看见了他手臂上的伤痕。
容诗佳被吓了一跳,愣了愣,快步上前来,抓住乔望要拉袖子的手:“你的手怎么了?你给阿姨看看。”
她的眼珠瞪圆:“天哪,你这怎么回事?!是你的焦虑症又犯了吗?都这么严重了,阿姨带你去医院。”
下次还得更小心些。
乔望想。
他说:“没事的,阿姨,老毛病了。我已经习惯了,不严重的。”
乔望理所当然这样认为。
跟他最严重那会儿拿头撞墙、用刀割手什么的比,完全是轻症,胃口都没有太差,还能吃得下饭,没有一吃就吐呢。
容诗佳着急地说:“习惯了更可怕啊!”
她慌极了:“已经很久了吗?我居然一直没发现。我的天哪,完了,完了,让我怎么跟你妈妈交代啊?”
乔望安抚她说:“没有很久,阿姨,只是这几天而已。等攸攸的病好了,我就好了。”
容诗佳对他投以漫长而复杂的一眼,像是第一次见到乔望不为人知的一面,她无语凝噎。
容诗佳不敢置信:“你是因为攸攸才这样的吗?”
乔望已经把卷起的袖子又翻回去,遮住所有不正常的痕迹,简略地说:“嗯。攸攸好了,我就好了。”
容诗佳仍不放心:“我还是带你去看医生,该吃药就吃药,该做心理咨询就做心理咨询。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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