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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骨(一丛音)


元潜和乌百里很有义气,直接扑上前抱住徐南衔的腰身往后拖。
“徐师兄息怒!”
“镇定!”
夙寒声被吼懵了,看着暴怒得拼命朝他咆哮的徐南衔,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边哭边在床上乱爬,想找地方躲起来,嘴里嚷嚷着。
“萧萧不知道!萧萧不知道!”
落梧斋乱成一团。
庄灵修无奈道:“不北,还是先给萧萧把经脉梳理好,你看他都烧糊涂开始往床柱子上爬了——萧萧乖先下来,别摔着!”
一阵鸡飞狗跳中,徐南衔强行忍耐着怒意,一把掐着夙寒声的腰把他从床柱子上抱下来,沉着脸开始为他梳理乱糟糟的经脉。
乞伏昭推着庄灵修去外室,省得徐南衔分心。
元潜蹲在地上忧心忡忡地道:“徐师兄不会真的因萧萧那些烧糊涂的胡言乱语揍他一顿吧?”
庄灵修心不在焉道:“不会,若是应道君也许会二话不说上手就揍,但不北刀子嘴豆腐心,不会真动手的。”
元潜这才放下心来。
庄灵修饶有兴致道:“我们不在的这段时日,萧萧和世尊……可是发生了什么吗?”
元潜和乌百里、乞伏昭面面相觑,一时半会不知道该不该说。
庄灵修“啧”了声:“萧萧这人很懂得亲疏,既然告诉你们就不会在我面前遮遮掩掩,也不会怪你们告诉我,直接说就是。”
三人想了想,好像也是。
夙寒声连他们都不避讳,更何况庄师兄,便嘚啵嘚啵把事儿全都说了。
仙君之子爱上自己的叔父,且还是佛修之首,这事儿太过惊世骇俗,元潜以为庄灵修第一反应也会和当时的他们一样,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
可没想到说完后,庄灵修竟然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不愧是小少君,竟然做到了寻常做不到的事。
胆子可真大。
庄灵修表示欣赏。
众人:“……”
他们开始怀疑把这事儿告诉庄灵修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几人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左右,安安静静的内室才终于传出来动静。
元潜唯恐徐南衔真的把夙寒声揍一顿,偷偷蹲在角落往里看。
徐南衔看起来心平气和极了,已收回为夙寒声调理经脉的灵力,正在一旁皱眉拧着湿帕子。
夙寒声出了一身的汗,好在高烧彻底退下去,正奄奄一息阖着双眼躺好,一旁的手却死死拽着徐南衔的袖子说什么都不撒手。
徐南衔也不生气,拿着湿帕子将夙寒声脸上的汗水一点点擦干,面上看着不耐烦,但动作却轻柔极了。
元潜看了半天,才悄摸摸将脑袋缩回来。
这位徐师兄,的确是刀子嘴豆腐心。
夙寒声的小命保住了。
夙寒声根本不知道自己免了一顿挨打,又病恹恹地躺了一个下午,直到天黑才彻底清醒过来。
因发得那场高烧,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后院沐浴。
伴生树勾着衣裳随他过去。
夙寒声往一汪山泉水中丢了块火灵石进去,冰凉的水顷刻温热起来,他将潮湿的衣裳脱掉扔在一旁,抬脚迈入水中。
晕晕乎乎泡了半晌,夙寒声突然一睁眼,终于反应过来似的,惊恐道:“师兄回来了?!”
正在给他洗头发的伴生树蹭了下他的脸,表示是啊。
夙寒声彻底清醒,微微查探才发现暴烈的内府早已被梳理得如常,灵力源源不断灌入经脉,没有半分不适。
原来梦中他被师兄骂得满床乱爬,竟不是做梦?
池中水温热,夙寒声却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完了完了师兄肯定听到自己烧糊涂时说的那些胡话了!
夙寒声战战兢兢地沐浴完,抖着爪子将衣裳换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落梧斋外就传来徐南衔的声音。
“夙萧萧,醒了吗?”
夙寒声条件反射就要扎进床上装死,但又一想床上锦被和床单都未换,只能强行止住冲势,奄奄一息地往椅子上一歪。
徐南衔刚一进来,就见夙寒声半死不活歪在椅子上,在那故作虚弱地咳嗽。
他微挑眉,似笑非笑道:“还病着?”
夙寒声虚弱点头。
“哦。”徐南衔也没停留,转身就走,“那你好好歇着吧,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夙寒声一听,也不敢再装病了,立刻从椅子上蹦起来快跑几步一下冲到徐南衔身上,从背后死死抱住他的腰。
“师兄!师兄终于回来了,我好想念师兄。”
徐南衔被他勒得喘不过气,用力掰开夙寒声的手,转身扶住他的肩,没好气道:“想念我?我看你应该时时刻刻想着大逆不道才对,哪有闲情想念我啊?”
夙寒声一愣。
徐南衔被夙寒声那些虎狼之词震得一整个下午才调整好,本来过来是质问一番,可没想到才刚阴阳怪气骂了一句,夙寒声呆呆看他一会,突然两行眼泪就落下来了。
徐南衔顿时慌了,伸手给他胡乱擦着眼泪,声音也不自觉温和下来。
“怎么了这是,我还没开始说重话呢。”
夙寒声呜咽着道:“叔父……他说要去闭关十年,不要我了。”
徐南衔脸都绿了,心想你自己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
世尊和你非亲非故,怎么非得成日跟着你啊,还“不要我了”,说得好像世尊抛妻弃……
呸呸呸。
要搁平时徐南衔早骂人了,但见夙寒声哭得满脸泪痕,大概真的伤心欲绝,只好捏着鼻子安慰他:“十年而已,一眨眼就过了,怕什么?”
夙寒声闷闷点头,泪水还是止不住往下流。
徐南衔真觉得自己多了个小师妹,多大点事就哭哭哭。
他无可奈何道:“哭哭啼啼的也不嫌丢人,别哭了,我带你出去玩。”
夙寒声胡乱擦了擦眼泪,闷闷道:“去哪儿玩?”
“看好戏去。”徐南衔揪着衣袖细细给他擦脸上的泪痕,随口道,“灵修去红枫林了,等会应该直接去四望斋的庆功宴。”
夙寒声不明所以,但他不想再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崇珏走了的事上,便跟着点点头看好戏打发时间。
夜幕四合。
徐南衔牵着夙寒声去四望斋时,外面已聚集了一群学子,且各个手中捧着莲花盏盛着的柳叶酒。
夙寒声疑惑看着。
徐南衔为他解释:“学子历练归来,都会有柳叶酒喝,寓意驱除晦气,顺利出师,被送酒送得最多的学子出师核验上,还会多加上三分。”
柳叶酒纯度并不会太高,饮起来有股清甜又苦涩的柳叶清香,喝个十几盏都醉不了人。
一路走过来,有好几个学子高高兴兴将柳叶酒给徐南衔,贺他历练归来。
徐南衔并没想要加那个分,道谢后一饮而尽。
夙寒声似懂非懂。
四望斋里已挤满了人,往常闻道学宫学子无论什么筵席都弄得热热闹闹,可如今却像是参加丧礼一般,各个面色沉重,手捧莲花盏,宛如要以酒祭奠亡人。
夙寒声小心翼翼道:“此番历练有人陨了吗?”
“没有的事,就是灵修……”
徐南衔颇为一言难尽,还没细细解释,众人传来一阵喧哗,而后木轮滚动的声音缓缓传来。
夙寒声转身一瞧。
庄灵修坐着轮椅被楚奉寒推着而来。
往年无论什么宴,庄灵修从来都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可此番那群如丧考妣的学子却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将自己手中的柳叶酒塞给庄灵修。
“庄师兄,喝口柳叶酒吧,驱除晦气,日后道途必当顺畅!”
庄灵修第一次被众人拥簇着不是被骂,而是被献酒,他仍然披着拿遮掩残废四肢的黑色披风,他叹了口气,伸出完好的左手将酒接过,呢喃道。
“我已是站不起来、拿不动刀的废人,还道途顺畅什么,这柳叶酒喝了也驱不了我的晦气,你们还是奉给其他师兄师姐吧。”
众学子更是愧疚,更加殷勤地将酒给他。
“庄师兄就喝一杯吧,我等是真心的。”
“是啊是啊,我们不该背地里那样说你,也不该叫你庄狗。”
“庄师兄心系学宫学子,前段时日楼船遇袭若不是庄师兄一心护我们,我们早就化为枯骨了!”
一群少年七嘴八舌地哄着庄灵修。
庄灵修叹着气,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将酒一一接过来喝了。
夙寒声歪头看了看,茫然道:“庄师兄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总觉得这是他狗前的平静。
徐南衔不吭声。
夙寒声又问:“为什么说是废人啊,他受伤了吗?”
徐南衔点点头:“嗯,他为救我,一只手一只脚被蚀骨树的飞絮侵蚀成了白骨。”
夙寒声吓了一跳,赶紧拨开人群冲上前去:“庄师兄!”
庄灵修正在喝柳叶酒喝得不亦乐乎,几乎要将三分收入囊中,余光扫见夙寒声眼眶通红地冲进来,立刻将身上的披风裹紧。
他干笑道:“萧萧来了啊。”
夙寒声眼圈红透了:“师兄说你的手脚……”
旁边其他学子拼命朝夙寒声使眼色,让他不要提庄师兄的伤心事!
庄灵修见不得他苦,赶忙安慰道:“没事没事,手脚没了而已嘛,还能再长出来的。”
夙寒声:“?”
这都能长出来?
一旁捧着莲花盏的学子呜咽道:“是的是的,还能再长出来,呜——!”
说完,就捂着嘴往一旁哭去了。
众人这才明白庄灵修在自欺欺人,赶紧哭着附和道:“肯定还能再长出来的!庄师兄诚心可见天地,天道昭昭,必定赐你生白骨的机缘!”
“就是就是!”
庄灵修:“……”
夙寒声眼圈更红了:“师兄……”
庄灵修听着耳畔七嘴八舌的劝说,突然一抬左手,道:“够了。”
众人立刻噤声。
楚奉寒修长如玉的手持着莲花盏,倚在门框上一边慢悠悠地喝一边似笑非笑看着庄灵修。
“其实吧。”庄灵修干咳一声,正色道,“我已得了大机缘,还真能长出来。”
众人眼中满是清澈的愚蠢,根本不信。
庄灵修左手在那胡乱掐了个狗屁不通的法诀,突然“哈”的一声,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裹着身体的黑色披风扯开,施施然地站了起来。
众人:“……”
庄灵修晌午还是空荡荡的右手和左小腿已重新完好如初,他慢悠悠地起身朝众人颔首,端得是一副光风霁月的君子模样。
“孩儿们,这可是大机缘啊,还不快替师兄谢谢天道?”
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看着他。
直到第一个人率先反应过来,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意识到又被庄狗耍了!
庄灵修反应极快,一把将迷迷瞪瞪还没弄明白情况的夙寒声一把拎起来,撒腿就跑。
下一瞬,无数盛着柳叶酒的莲花盏像是天女散花般朝他的背影砸了过来。
所有人怒发冲冠,歇斯底里地怒骂。
“庄狗!我信了你的邪!”
“啊啊啊我杀庄狗!庄狗讨伐大军呢!速来杀他啊啊啊!”
“我和姓庄的势不两立!你给我等着,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庄灵修哈哈大笑,轻巧地抱着夙寒声直接跳进四望斋内室,朝早有准备的徐南衔和楚奉寒摆手。
“快快快,把门关上哈哈哈!”
徐南衔翻了个白眼,砰的把门关上。
挡住了一地的骂声和莲花盏。

徐南衔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恨不得把人扔外面。
夙寒声一落地赶紧扯着庄灵修的手上看下看,紧张道:“师兄说你手脚都没啦,真的长出来了吗?”
“自然如此。”庄灵修笑了起来,撸着袖子给夙寒声看完好无损的右手,“我兄长是圣物,长个手脚有何难的?”
夙寒声捏了捏他的手臂,确定这是真的血肉而非灵器幻化出来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搅和完庆功宴,徐南衔三人坐在连榻上,拿着坤舆图铺在小案上研究此番历练之事。
夙寒声不想孤身回落梧斋,便熟练地爬上连榻,靠着徐南衔的后背昏昏欲睡。
徐南衔怕他窝着,不耐烦地将人扯到前面来,枕着自己的大腿睡。
庄灵修支着下颌,懒懒地看着好似缩小无数倍的实景坤舆图,打了个哈欠道:“……魔族蚀骨树本该在这儿……对,就那儿,那处有通天塔结界相护,相安无事这么多年,怎么如今却出了事,让几乎化神境的蚀骨树逃出,害人无数。”
楚奉寒冷淡道:“我下午去问了副掌院,他说通天塔并无异状。”
通天塔等同于天道,怎会出错。
徐南衔随意抚摸着夙寒声的脑袋,微微蹙眉:“可我大师兄说前段时日通天塔出现裂缝,似乎是有人打开了无间狱的界门。”
庄灵修又记起上个月的楼船遇袭:“你是说拂戾族?”
夙寒声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乍一听到这三个字突然一僵,仰着头迷茫看来。
徐南衔以为光太亮,屈指灭了几盏烛火,将温热的大手覆在夙寒声双眼上,道:“管他是什么族,难不成还能扳倒天道不成?”
“说不准啊。”楚奉寒突然道。
徐南衔:“什么意思?”
“据古籍记载,本就是通天塔成就才得封下界天道,可数千年前无间狱恶兽冲撞重霄龛庙,导致天道气运受损,通天塔每隔两千年便会遇倾塌之危,这才赐下了四圣物镇守四方。”
庄灵修挑眉:“你的意思是,两千年前的圣物烂柯谱……?”
楚奉寒摇摇头,并未多说,直接将酒盏放下,起身理了理衣摆,从褡裢中将新买的赤红长鞭拿出,握着在掌心轻轻一敲。
徐南衔唇角微微抽动:“你……当个人吧。”
楚奉寒似笑非笑:“我离开这段时日,听照壁上无一日安宁的,那群没规矩的兔崽子听闻我回来,指不定在哪儿当鹌鹑呢,去晚了可逮不着了。”
徐南衔:“……”
楚奉寒黑袍猎猎,抬步就走。
“今夜惩戒堂明灯不灭。”
说罢,修长身形已离开四望斋。
不出片刻,弟子印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闪烁。
众学子纷纷逃窜,惨叫哀嚎声冲天。
「快逃!快逃啊——!副使开始发疯,逢人就抽鞭子了!啊——」
「惩戒堂已续上人鱼灯,看样子是打算通宵罚人,救命!」
「跑啊!」
庄灵修、徐南衔:“……”
真是一刻都闲不住。
夙寒声不太去想那堆乱七八糟的事,没一会已病恹恹地躺在徐南衔腿上睡熟了。
昨夜他做了一整夜噩梦,如今在徐南衔身边却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那股令人安宁的气息时时刻刻萦绕梦中,告知他并非孤身一人。
就算崇珏走了,他也能好好活下去,甚至能活得更好。
等十年后崇珏出关,自己早就把人抛诸脑后了,理都不理他!
一幻想到看着崇珏悔恨、纠结、痛苦万分求着自己理一理他的样子,夙寒声就暗爽不已。
如此一想,夙寒声心满意足地彻底睡去了。
这一晚,惩戒堂“血流成河”,楚奉寒完全不像是其他师兄历练归来时那疲惫不堪的样子,反而神采奕然,见人就抽。
在副使外出历练的这段时日完全不安分的学子全都被抽得嗷嗷叫,没一个逃得了的。
惩戒堂灯火通明,哀嚎遍地。
被抽得愁眉苦脸的众学子看着端坐在正使位置上的楚奉寒,恨得几乎将牙齿都咬碎了,可又没法子,只能抱着团相互安慰。
“没关系,挨一顿打没啥大不了的,反正我才入学第一年,副使却是明年就要出师离开学宫了,正使又是个慈悲为怀的好人。”
“没错没错,明年副使一走,我们便能为所欲为了!”
只要再熬一年!
怀着这样的念头,众多刺头学子眼含热泪,抱着期望地等着副使离校。
——有些人还畏惧楚奉寒出师的分数不够,成天叩拜天道,以求副使顺利出师!
第二年,副使分数足够,终于顺利出师。
所有学子全都泫然欲泣,执手相看泪眼,抽抽噎噎地道:“熬出头了!我们终于熬出头了!爹娘!我们做到了呜呜呜!”
“天道昭昭,天可怜我啊!”
那日,众学子撒了欢地溜达,几乎把所有副使在校时不准的错全都犯了一遍。
——更有甚者还有人赤身裸体呜嗷喊叫,宛如返了祖。
翌日一早,去而复返的楚奉寒一身黑袍,手持一把赤色长鞭,眼尾泪痣几乎漂亮得灼人,二话不说将那群刺头儿又给揍了一遍。
众人被抽得嗷嗷叫,却强撑着不服。
“你已出师,不管惩戒堂之事!副使之位就该挑选其他学子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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