涣散视线聚焦后,夙寒声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赖叽叽地翻了个身,许是压到了头发,疼得他睡梦中也“嘶”了声。
崇珏怔然看着。
方才那一切……
只是幻觉。
夙寒声做了一晚上噩梦。
梦中绝望又痛苦,让他半夜哭醒好几回,直到迷迷瞪瞪被晨钟唤醒后,他枯坐在床上想了半晌,才隐约记起来……
昨晚那令他痛苦绝望的噩梦纯属是因为买两杯糖水,摊主却只给他一个小木勺。
夙寒声脸都绿了,什么鬼梦。
夙寒声穿衣洗漱了一番,本来想去寻崇珏的,但仔细一想昨晚崇珏对自己那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今日一早肯定又要不理他。
等下课后晚上过来,八成还得吃个闭门羹。
不去招人烦也罢。
等他下课后就去找二师姐取取经,如何撩拨得男人心动离不开他。
话虽如此,从佛堂前门路过时,夙寒声还是没忍住偷偷摸摸往屏风里瞥了一眼。
崇珏并未离开,反而一大清早在那泡茶喝。
夙寒声又撇嘴。
一大清早就泡茶喝,怪不得晚上睡不着在佛堂拆家玩。
夙寒声腹诽完,正要颠颠离开,就听屏风后崇珏突然道:“萧萧,来吃早点。”
夙寒声一愣,情不自禁顶着浮云遮去外面看了看天。
日出东方啊,没问题。
崇珏:“做什么呢?”
夙寒声“哦”了声,折返回去,乖乖走过去坐下。
崇珏将夙寒声爱吃的糕点推过去,垂着眸动作娴熟雍容地煮茶,好似昨日夙寒声妄图勾他之事权当没发生过。
夙寒声一时摸不准崇珏的情绪,只好乖乖吃早点。
总觉得今日的崇珏怪怪的。
崇珏为夙寒声倒了杯热茶,淡淡道:“今日我已替你向邹持请了假,你想去哪儿,我陪你一起。”
夙寒声像是仓鼠似的正在啃糕点,闻言一愣,疑惑看他。
“啊?”
“明日我便回须弥山闭关,十年左右才会出关。”崇珏始终垂着眸没有去看夙寒声的眼睛,语调也和寻常没什么异样,“今日陪你最后一日,想去哪里都行。”
夙寒声彻底呆住了。
不是说只是两三年吗,怎么一觉醒来突然变十年了?
崇珏知晓夙寒声定然会闹,耐着性子打算哄哄他。
但夙寒声却呆呆看他许久,“哦”了声,就像是听到一件寻常小事似的:“好。”
崇珏奇怪地看着他。
夙寒声平静得很,轻轻起身把褡裢系在腰间,随意地道:“等叔父出关后,我孩子大概都能满地跑了,到时您就能直接享天伦之乐了。”
崇珏:“……”
褡裢的扣子难系,夙寒声皱着眉系了半天,突然不耐烦地将那不听话的褡裢往地上一扔,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崇珏起身叫住他:“萧萧。”
夙寒声沉着脸一言不发,没有半点停留,飞快冲出佛堂。
崇珏眉头轻蹙,走出佛堂看着夙寒声三步并做两步一溜烟从台阶上跑下去,若非无法御风他八成得不顾宫规直接飞着远离此处。
崇珏身形如雾转瞬出现在夙寒声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萧萧,我并非是不管你,我已安排好人,这些年会在暗中护你,不会让你受丝毫损伤。”
夙寒声被迫停下步子,眼睛也不看他,闻言“嗯”了声,轻声说:“好,多谢叔父为我筹谋,护我安危。”
崇珏眉头皱得更紧了。
如果夙寒声对他狠狠发一通脾气倒还好,可如今这副温顺听话的模样却让崇珏一时不知该如何招架。
夙寒声等了等没等到崇珏开口,只好道:“我不敢耽搁叔父闭关如此紧要之事,今日就不必劳烦叔父陪我了,我回学斋就好。”
见崇珏不动,他又道:“叔父还有事要吩咐吗?”
崇珏看他良久,无声叹息,温声道:“不要生我的气,修真岁月短短十年只在弹指一挥间,我很快就回来。”
夙寒声愣了愣,终于抬头看他,眸中全是不解。
弹指一挥间?
不过也是。
须弥山世尊已活了两千多年,于他而言闭关十年许是和十日差不多。
可对夙寒声来说,前世十年便占据他短短一生三分之一的时间。
夙寒声看着崇珏墨青的眼瞳,明明该愤怒伤心的,他却神使鬼差有了个和此事全然不相关的念头。
他的眼睛……
真漂亮。
崇珏道:“萧萧?”
夙寒声如梦初醒,又垂下头:“我没生气,就是不想给叔父添麻烦。”
崇珏怎么看怎么奇怪,正要再哄几句,夙寒声又如往常一样,道:“那我去玩啦。”
“嗯……”崇珏迟疑着道,“好,去吧。”
夙寒声乖顺行了礼,一路小跑进远处的山林中,很快便不见了。
崇珏有点弄不准如今这些孩子的想法,沉默着看着夙寒声离去的方向许久,才转身回佛堂。
本还以为要经历血雨腥风,可夙寒声……
真的这么好哄吗?
从后山离开的夙寒声依然和往常一样,神情没多少变化,就好像要离开十年的只是个陌生人,和他无关。
他先回落梧斋换了身衣裳,又溜达着跑去惩戒堂去寻应知津。
应知津的心肝儿好像还在生闷气闭关,偌大惩戒堂后院仍然只有应知津一人。
夙寒声走进去后,恭敬行了一礼。
“二师姐晨安。”
“日上三竿了。”应知津正在连榻上歪着,懒洋洋喝着酒,随手一点,“坐——来寻我有什么事吗?”
夙寒声敛袍坐在小案旁边,嬉皮笑脸道:“没有事就不能来寻二师姐了?这是何道理呀,就不能是因为萧萧想师姐了吗?”
应知津嗤笑,撑着脑袋睨他一眼:“你这贫嘴的本事是同谁学的,一套又一套的。”
夙寒声冲他嘻嘻笑。
应知津道:“说吧,师姐能帮你什么?”
夙寒声知道瞒不过二师姐,眼巴巴凑过去:“师姐,我想结丹。”
应知津一挑眉:“结丹?你这小身板……唔,难是难了点,但以灵丹辅之,倒也不是不行,可能要耗费点时日。”
夙寒声补充了一句:“今日就结丹。”
应知津:“……”
应知津喝酒的动作一顿,没忍住瞪了他一眼:“胡言乱语。你才筑基没多久,就冒冒失失想要结丹,别说你体内灵力不足,就说你的一半拂戾血脉,就足够让你耗费十年也难以结丹,此事不能急,得徐徐图之。”
夙寒声眉头一皱。
又是十年。
和十年这个时间脱开不了了是吧。
“乖。”应知津拿出哄心肝儿的耐心,伸手摸了摸夙寒声的脑袋,无奈道,“就算你草草结丹,往后道途也难以支撑……”
夙寒声却是全然没把她的劝听心里去,眼睛一亮:“也就是说师姐能帮我结丹?”
应知津:“……”
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
应知津无可奈何:“能倒是能,别年年不少秘宝灵丹,但萧萧你要懂得,服用灵药强行结丹同揠苗助长没什么分别,你若想日后道途通畅,师姐劝你不要着急结丹。”
夙寒声沉默。
哪怕他重生也从未想过“日后”,唯一一次想过“将来”便是想为崇珏解开骨链所以打过急于求成的主意。
将来……
将来到底如何,就他如今这种疯疯癫癫的状态,也许崇珏还未出关自己就把这条小命给作没了。
他的未来只有“陨落”这一条路,何谈什么道途。
见夙寒声垂着眸认真思考,应知津满意点头。
这孩子虽然一身反骨,但还好听劝,也不知这么好说话的孩子,应见画是怎么舍得打的?
就不能和孩子好好讲讲道理吗?
应知津正在心中骂应见画,就见夙寒声正色抬头:“师姐,我想好了。”
应知津点头:“嗯,想好就……”
欣慰的话还未说完,夙寒声道:“我要结丹。”
应知津:“……”
应知津将酒盏放下,秀眉紧蹙,只好故意吓他。
“萧萧,利用虎狼之药结丹,会强行将你的经脉拓宽无数倍,哪怕再坚毅之人也无法遭受那种堪称凌迟之苦——你不是怕痛吗?”
夙寒声摇头:“我不怕疼。”
应知津:“你……”
应知津看着沉默不语的夙寒声,隐约觉得好像看到了夙玄临——她的师尊也是这种一旦决定了无论旁人说什么都不会轻易改变的脾气。
应知津愣怔许久,只好往后退了一步,道:“那你起码告诉师姐,为何要急急结丹?”
夙寒声抬起手,露出手指上戴着的须弥芥。
应知津何其聪明,诧异看他。
只是为了操控须弥芥?
崇珏一整日都心神不宁。
夙寒声清晨离开时明明瞧着正常至极,但却莫名让人觉得不安。
夙寒声乖了太久,久到让崇珏差点忘了,那孩子是个脾气乖戾、行事从来不管后果的小疯子。
他瞧着温顺乖巧,但骨子里却是和夙玄临一般无二肆无忌惮的疯癫。
崇珏越发不安,闭眸掐算夙寒声手腕上佛珠所在之地,可不知为何却好似失去联系,没有半分回应。
夙寒声这是真的动了怒,也不想同他送别了?
午后下了场短暂的雷暴雨,随后便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滴顺着屋檐往下低垂。
崇珏将神识借着雨幕铺出去,在落梧斋和上善学斋搜寻一圈,并未寻到夙寒声的踪迹。
惩戒堂别年年的阻绝结界相隔,夙寒声应当就是在那躲着。
崇珏揉着眉心,头疼欲裂。
他实在不知要如何哄动了怒的孩子,但闭关之事已是铁板钉钉,无法转圜。
倘若真如恶念所说,十二年之内通天塔会塌陷,那崇珏本体若存有裂纹,恐怕无法阻挡,到时民不聊生,三界危矣。
崇珏不知晓要如何劝说半大的孩子理解这些,只能徒劳无功等着。
雨一下便是一整日。
佛堂的东西已收拾入储物戒中,空荡荡一片,只有一张蒲团。
崇珏听着雨声盘膝而坐。
戌时刚过没片刻,不自觉外放的神识突然一阵涟漪波荡。
崇珏倏地睁开眼看向大开的门口。
——夙寒声来了。
崇珏终于放下了心。
夙寒声心情似乎不错,下着小雨也没撑伞,浮云遮难得拂到脑袋后面去,哼着小曲溜达着拾阶而上,脚步声显而易见的欢快。
很快,他淋着雨跑到佛堂门口,还怕身上雨珠弄脏了叔父佛堂,在原地蹦跶几下将身上的雨蹦下来,这才边擦着脸上的雨边拖鞋走进佛堂。
瞧见崇珏孤身坐在空荡荡的佛堂,夙寒声一歪头,笑了下,恭恭敬敬道。
“叔父安好。”
崇珏朝他招手:“过来。”
夙寒声乖巧地上前,屈膝跪坐在崇珏面前,眼巴巴仰着头看他。
崇珏伸手为他擦了擦额头上的雨珠,又将他墨发间的发带扯下来,用灵力将湿漉漉的脑袋抚干,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我闭关的确有缘由。”
夙寒声歪了下脑袋在崇珏温暖的掌心蹭了下,小声喃喃道:“你的缘由中……有我吗?”
崇珏愣了下,不着痕迹将手收回。
夙寒声期盼的眼神陡然黯然下去。
崇珏最见不得他这番可怜模样,刚要开口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眉头狠狠一皱。
“萧萧,你结丹了?”
于世尊而言,大乘期之下皆是蝼蚁,夙寒声是筑基或结丹,只要他不认真去查探就很难发现区别。
夙寒声登时翘起唇一笑,高高兴兴道:“是啊,叔父发现啦,师兄说只要我结丹,就能操控夙玄临的须弥芥。”
崇珏脸色一变,沉声道:“胡闹!”
夙寒声刚入筑基期没多久,怎么会突然间一飞冲天成功结丹?!
“是应知津帮的你?”
崇珏忐忑不安一整日的心陡然有了着落点,他一把扣住夙寒声还在炫耀须弥芥的爪子,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以丹药辅之强行结丹,等于断送道途?就算日后用无数种法子挽回,你也始终只能止步金丹,仅只有五百年寿命?!”
夙寒声好像被吓住了,怔然看着他。
崇珏头痛欲裂。
在今早瞧出来夙寒声的反常后,他就该追上去将人困在身边,或者在知晓他在惩戒堂时就该去将人带回来。
他只想着夙寒声可能会耍孩子脾气,一时半会不想搭理自己,总会想通,所以想让他静一静。
但却从未想过这孩子竟然如此疯,疯到以孱弱之躯强行结丹。
夙寒声呆呆看他,一言不发。
崇珏握着他的手腕,皱着眉神识一扫,却发现夙寒声身上干干净净,他送的三串佛珠悉数不在。
“我送你的佛珠呢?”
若他戴着佛珠,遭受雷劫的一刹那自己就能察觉到,赶过去阻止。
夙寒声讷讷道:“我没戴。”
崇珏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怒火和无奈交织的情绪,一时根本不知要如何反应,只能沉着脸将夙寒声纤细的手腕放开。
他默念佛经,打算将那股燥意给压下去,省得说话没轻没重又伤了夙寒声。
夙寒声揉了揉手,好似没将崇珏的训斥放在心上,反而随手从袖中拿出来一个宝塔模样的小玩意儿。
这是应知津送他的结界法器。
夙寒声屈指一抬,玉质的宝塔好似放大无数倍,陡然化为透明的结界将整个佛堂笼罩住。
崇珏察觉到不对,睁开眼。
“你在做什么?”
夙寒声催动法器后,终于抬起头看向崇珏,说出今日第一句真心话。
“我不想你走。”
他如此坦言,崇珏反而松了口气,强行将怒意压下去,耐着性子温声道:“我知晓,但你也不能如此伤害自己的身体,强行结丹你就不觉得痛吗?”
况且夙寒声就算结丹能操控须弥芥,也只是一根骨链罢了。
无法将所有骨链从他身上撤去,崇珏便仍然受夙玄临禁锢。
“我不疼。”
夙寒声摇头,他终于不再做出那副不在意的样子,眼圈几乎一下就红了,可怜兮兮看着崇珏,眸中的患得患失和难过几乎逼得他落下泪来。
“我只是害怕,你是我的……只有你是我的。”
重生一世,好像所有的东西都是他偷来的,无论是死而复生的徐南衔、本来不属于他的好友,亦或是师兄尊长的爱护。
全都不是他的。
只有跟随着他从前世而来的崇珏是真正属于他的。
崇珏蹙眉,不理解夙寒声这番话到底什么意思。
夙寒声眼眶微红,倾身凑上前抓住崇珏的衣襟,近乎乞求地看着他。
“不要闭关好不好,算我求你。”
无法反驳的是,在看到夙寒声带着泪的眼神,崇珏竟然心动了一瞬。
就算不去闭关修复玉珏裂纹,他也能在通天塔陷落后护着夙寒声让他全身而退。
可唯一让他想要迫切远离夙寒声的,是那股连世尊自己都畏惧的欲念。
崇珏就算再不敢面对,也无可奈何地承认自己好像对挚友之子……
心谋不轨。
“萧萧。”
崇珏移开视线,又唤了声夙寒声的乳名,好像借由这个亲昵的只有长辈对晚辈的乳名才能时时刻刻提醒他,不许逾矩。
“通天塔顶天立地支撑天道,数千年前曾塌陷过,天道赐下四圣物守护四方。”
夙寒声含泪看他。
崇珏下意识想要为他擦去眼泪,但手还未伸出就意识到这个动作太亲昵了,只好继续道:“但若是通天塔再有问题,四圣物只能以身相祭——就如同你的父亲那样,为救三界众生,身殉通天塔。”
夙寒声听不懂,他只是问:“所以你还是要走?”
崇珏几乎要叹气了,知道夙寒声一时半会想不通,只能道:“对。”
夙寒声愣怔半晌,将抓着崇珏衣襟的手放开,踉跄着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轰隆隆——
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何时再次化为雷暴雨,电闪雷鸣,暴雨滂沱。
夙寒声脸上的委屈和泪水已经不见,他逆着光冷冷看着崇珏,再次重复了一遍。
“你是我的,我不许你走。”
夙寒声这般无理取闹,反而让崇珏定了心,他看了看周围密密麻麻的符纹结界,道:“你以为这道结界就能困住我?”
大乘期的世尊,已算是天道之下第一人。
一百道结界也无法将他困住。
崇珏抬起手,正要挥出一道灵力将结界震碎,眼前倏地白影一闪。
一道游蛇似的白光悄无声息出现虚空中,烛火倒映下终于看清那东西的模样。
——竟是夙玄临的骨链?!
九九骨链其中一道长数丈,于虚空漂浮好似横贯偌大佛堂,温暖的灯火和外面煞白的雷光相互映衬下,露出古怪的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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