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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骨(一丛音)


夙寒声:“……”
夙寒声能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笑:“副掌院……人真好,多谢您。”
邹持估摸了下时辰,轻声道:“萧萧今日来寻世尊,可是有什么急事啊?”
没什么急事赶紧回吧,省得清白不保。
“哦哦。”夙寒声早就寻好了说辞,“我落梧斋的斋舍破了个洞,暂时住不得,想在叔父佛堂后院的斋舍凑合一晚。”
他说着,足尖又朝着崇珏的小腿勾过去,笑吟吟道:“叔父不会赶我走吧?”
崇珏瞥他一眼。
邹持倒是认真想了想:“落梧斋那是刚修葺好的斋舍,好端端的怎么会破洞呢,我吩咐人去瞧瞧看。”
夙寒声赶忙阻止:“只是破了个小洞,本没什么大事,但我身体特殊见不得光,所以只能先在叔父这睡一晚。”
他这话纯属在打太极,但邹持对他的“狼子野心”毫无防备之心,也没多想。
“嗯,好,那明日再说吧。”
崇珏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夙寒声既然要住这儿,邹持就算再阻挠也没法子在这儿干待一夜,只好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无可奈何地看了崇珏一眼,叹了口气才颔首离开佛堂。
崇珏注视着他离开,将视线收回后,夙寒声已经伸直了腿,那点暗搓搓的勾引直接变成了光明正大,脚直接蹬到崇珏膝上了。
崇珏淡淡道:“不去睡觉吗?”
夙寒声脸上的笑容僵了下,有点不可置信。
他都要把脚蹬到崇珏腰上,换了前世恶念早就握着他的脚踝把人拖过去了,如今竟然全然不为所动,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
非得再露骨点吗?
夙寒声蹙眉,脚不自觉地往上面试探。
这下崇珏终于有了反应,也着实扣住了夙寒声那不安分的脚。
夙寒声还在窃喜,就见崇珏垂着眸将的脚放下,冷淡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比往常粘人,举动更是大胆放浪,还大老远买一杯味道不怎么样的冷茶。
怎么看怎么反常。
夙寒声不高兴道:“我在哄你开心。”
崇珏点头道:“……所以把脚往我身上踹?”
夙寒声:“……”
那叫调情!
佛修果然不解风情。
夙寒声噎了好一会,垂眸无意中瞥到脖子上的佛珠,赶紧拿下来:“这是我在墨胎斋千挑万选出来的青玉佛珠串,叔父看看喜欢吗?”
别年年坊市的墨胎斋自然不会坑蒙拐骗,夙寒声要得是整个斋中最贵的,佛珠串自然质地上乘,隐约带着莹莹皎月光芒。
的确是件难得的法器。
崇珏伸手刚要接过,夙寒声纤细的手指又顺势摸上他的手背,笑吟吟道:“我帮叔父戴上吧。”
崇珏愣了下,也未拒绝。
两人身形相差大,手的大小则明显看出来区别。
夙寒声一没练过剑二没干过重活,漂亮的手指纤细修长,一只手托住崇珏比他大了一圈的手,借着帮他戴佛珠串的姿势,指腹不着痕迹地在手背上暧昧地摩挲。
崇珏微微蹙眉。
手背被触碰到的地方传来一阵酥麻,顺着手臂直接传遍四肢百骸,识海一阵莫名的激荡,险些让他不受控制将夙寒声的爪子甩开。
夙寒声隐约瞥见崇珏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下,顿时一阵窃喜,手缓缓抚上前,在他手腕内侧又轻缓一划。
崇珏猛地将手缩回来,冷淡道:“我自己来。”
夙寒声见好就收,眯着眼睛乖巧地笑:“好哦。”
将长长的佛珠串在手腕上缠了几圈,崇珏默念几句佛经稳住心境,微微闭眸,下了逐客令。
“时辰不早了,去睡吧。”
本以为夙寒声还要再纠缠,但他却像是无事发生,直接起身告辞,听话极了。
夙寒声这么干脆利落地一走,崇珏倒是愣了下。
这就不作妖了?
崇珏耐着性子等了等,夙寒声的确去了后院斋舍准备睡觉了,并没有打算再继续折腾他。
一时说不上心中是何滋味,崇珏垂着眸看着手腕上的佛珠,指腹轻轻在暖玉上一摩挲,方才那股酥麻好像卷土重来,顺着他的手指延绵至心间。
崇珏微微闭眸,默念佛经。
他不过只是为了那个约束符纹在试探,加上他又因为自己要闭关而发脾气,所以今日行为举止才格外怪异。
只是个半大孩子罢了。
消了火就又会被其他新鲜的人或物吸引注意力。
于夙寒声而言,长生千年的须弥山世尊只是个过客。
哪怕退一万步讲,他真的心生出其他情愫,但只要几年不见,再次见面他八成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
花花世界,喧闹世间。
本该如此。
想到这里,崇珏拨动佛珠的手一顿,倏地睁开眼睛,一言难尽地看向后院的方向。
夙寒声毫不客气地再次去“玷污”世尊后院的温泉,赤身没入水中,对着虚空道:“叔父,来一起沐浴吗,我知道你在看。”
崇珏:“……”
崇珏突然觉得头好疼。
夙寒声还在那嚷嚷:“叔父,这么热的天,您难道晚上都不沐浴吗?我记得您是有洁症来着,不沐浴……噫。”
崇珏就算是圣人也该动怒了,他冷淡传音过去:“要我送你回落梧斋吗?”
要搁往常夙寒声早就怂了,但他这回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好啊好啊,你这就送我回去,明日一早让太阳晒死我好了,反正我也是拂戾族血脉,天道早恨不得我死了。”
崇珏:“你……”
崇珏想静下心来,拨弄着佛珠,几乎将新到手的佛珠盘得几乎要冒火星子,但转念一想这珠子也是夙寒声送的,更不自在了。
大乘期的神识就算再收敛,但也会外放数十里,更何况佛堂和后院也就几步的路,相隔并不远。
就算闭着眼睛不想去看,神识也能感觉到夙寒声在后院温泉中撩着水蹦跶。
夙寒声还是下意识怕水,只能在浅处的暖石上坐着,墨发垂曳而下,在水中隐隐飘荡,被水雾遮掩着像是随水流而动的海藻。
他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昳丽的脸上被热水熏出些许红晕,羽睫上凝结的水雾随着轻轻一眨眼,宛如一滴泪落至水面,荡开一圈微弱的涟漪。
涟漪陡然扩散,轰然撞在崇珏识海。
崇珏将佛珠拨动得更快,脸上越来越沉,可神识根本无法彻底收敛,被逼无奈只能一动灵力,本来温泉水上薄薄一层水雾陡然变成浓雾,伸手也无法见五指。
夙寒声整个人没在雾中,呆了好一会才闷闷道:“不解风情。”
夙寒声适可而止,沐浴完就捡起衣袍往还在滴水的身上胡乱一裹,不高兴地回后山斋舍睡觉去了。
佛修真是油盐不进。
夙寒声都怀疑自己就算真的向崇珏示爱,八成也得被当成孩子气说出的胡话。
善念并无色欲,有色欲的是恶念。
夙寒声垂头丧气地会后院斋舍睡觉去了。
明日再战好了。
还是得去找二师姐取取经。
偌大佛堂中,崇珏紧闭眼眸,手中的佛珠几乎被捏碎,却用尽最后的自制力知道这是夙寒声送的,才没有将其捏成齑粉。
明明夙寒声穿戴整齐,躺在榻上呼呼大睡,崇珏的心境却比方才更要激荡。
好像方才那滴水荡起的涟漪并未一圈圈的消散,反而在识海掀起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崇珏闭眸,额间沁出些许汗珠。
蹲在识海角落啐了半天善念的恶念隔着层层结界瞧见这一幕,微一挑眉,似乎想通了什么。
宫家杂碎知晓夙寒声的凤凰骨、带来如此杀身之祸善念都没想要杀人,但如今只是神识落在四仰八叉睡得衣衫墨发都凌乱不堪的夙寒声身上,他却抑制不住,心中源源不断生出恶念。
……可还未成形,就被他自己亲手掐灭。
或许善念根本不知晓自己所动的是欲望、贪婪,他只知那种感觉和善念相违背,那不属于他,需要压抑、控制。
恶念挑着眉,突然笑了。
色欲也算恶念啊。
他似乎知晓如何让善念同自己融合了。
崇珏端坐佛堂,强迫自己参禅悟道,可薄唇轻启,无论念出多少佛经却全都不往心中去。
这是崇珏第一次前所未有的意识到……
佛心乱了。
难道这就是他的劫难吗?
崇珏用力捏紧佛珠,眉头紧紧皱起,脸侧汗珠凝结缓缓滑落。
忽而,识海中好似一闪而过一段古怪的记忆。
——并不属于他的记忆。
暗无天日的禁殿之中,无数莲花灯漂浮周遭,隐隐照亮床幔内的两人。
床榻凌乱,长长的墨发胡乱铺洒在锦被上,有人似乎在耳畔胡乱喘息着,一只手猛地从旁边伸来,紧紧攀住他的肩膀。
崇珏垂眸看去,瞳孔陡然涣散至满瞳。
身下之人羽睫微眨,一滴泪顺着眼尾往下落,没入乌发间,相貌昳丽的青年躺在凌乱塌间,脖颈上全是带着血痕的牙印。
那只柔软的手攀在他宽厚的肩,嘴唇殷红如血。
崇珏浑身僵硬,怔然听着他呢喃地喊。
“崇珏……”
崇珏倏地睁开眼睛,墨青眸瞳有那么一瞬像是被遮蔽了般,一闪而逝古怪的雪色。
刚才那段记忆是什么?
那人……
是夙寒声?

佛堂通明烛火,遽尔熄灭。
皎月倾泻而下,从窗棂落入披洒崇珏素白袈裟上,将端坐的身影斜斜打入如墨的阴影中。
黑影陡然荡起一点涟漪,宛如被人拨动的墨池般荡起一圈圈的水波。
波纹荡漾开来,黑影逐渐扭曲着幻化为高大的人形。
崇珏背对月光,面容漠然看向前方。
和他有着相同面容的男人一身莲花纹黑衣,长发随意用一根凤凰暗纹的发带松松垮垮绑起,整个人散发出同世尊全然不同的气质。
诡谲又邪嵬。
恶念大马金刀地盘膝而坐,手肘撑在膝上,骨节分明的五指懒洋洋拖着侧脸,笑得满是恶意。
“堂堂须弥山世尊,竟然肖想自己的师侄,啧啧,若是玄临知晓,恐怕会懊悔为何当初没将你也一起打入无间狱。”
崇珏和他冷然对视:“那记忆是什么?”
恶念还在懒懒地笑,手指在侧脸随意敲了两下,漫不经心道:“还能是什么,自然是你自己的欲念……”
话音未落,崇珏墨青眼瞳一动,恶念刚刚化为实躯的身体陡然化为黑墨噼里啪啦砸回阴影中。
恶念大半天才重新凝出身躯,近乎厌恶地看了崇珏一眼,冷冷道:“你都说了是记忆,当然是发生过的——你前段时日不是闭关三日吗,我便是那时夺了身躯,同萧萧……”
崇珏突然冷冷道:“住口!”
恶念一挑眉。
他自来瞧不上善念“以德报怨”的慈悲,只觉愚蠢,自从被夙玄临强行分开这十几年,此人一向都是清冷漠然,就算温和也只对着夙寒声,好像还从未见他动过如此大的怒意。
恶念不怵反而更加火上浇油,欺身向前直勾勾盯着崇珏满是怒意的墨青眼瞳。
两人相隔着一道皎洁月光,一黑一白,如相隔天堑。
“动什么怒?”恶念雪瞳诡异,似笑非笑道,“说的好像你有多清白似的。”
高高在上的世尊,不也一样的心生龌龊欲念。
崇珏冷冷看他,眼神中几乎罕见地带着戾气:“收好你的恶心念头,你若再敢动他,我可不会像玄临那般手下留情。”
恶念闻言哈哈大笑:“恶心?人天生便有欲望,我坦坦荡荡,从来随性随心,不像有些人自己都言行不一,还敢高高在上指责我?”
崇珏握着佛珠的手倏地一动。
一道浩瀚灵力凭空而起,直直朝着恶念压制而去。
恶念纵声而笑,宽袖一震,漆黑如墨的衣袍在风中翻飞,一把带着未干血痕的降魔杵悍然出现,他沉沉一握,上方血痕和铁锈震得簌簌往下落。
两道一青一黑的灵力在佛堂对上,荡起的灵力让虚空都微微扭曲。
恶念皮笑肉不笑地道:“只是一小段记忆便让你失态成这样?呵,若是九九骨链解开,那些有关的所有记忆彻底入你识海,你莫不是要疯?”
崇珏冷冷一挥:“滚!”
那些难道还不够吗,竟还有其他记忆?!
恶念大笑。
谁能想到平时古井无波的世尊,竟然被气到口出恶言。
见崇珏大概真的要动杀心了,恶念见好就收,飞快往后推至影子中,挑着眉笑着道。
“看在你我一体的份上,给你个忠告——十二年之内,通天塔将会再次塌陷,届时必定有人再次承天听,胁迫四圣物献祭。”
崇珏握着佛珠的手一顿。
十二年之内?
“十二年前,我不愿赴死。”恶念眼神陡然变得阴冷,“十二年后,更别妄想让我以身成就那虚伪的天道。你慈悲心肠心甘情愿献祭,别拽上我。”
说罢,他整个身形彻底消失阴影中。
整个佛堂重归平静,崇珏孤身坐在一片狼藉中,佛珠垂在腕间,冰得他瞳孔微动。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
“叔父?”
崇珏一怔,微微抬头看去。
夜半三更,夙寒声睡眼惺忪,举着一盏灯衣衫凌乱地走过来,他还没睡醒,声音带着鼻音,迷迷瞪瞪道:“发生何事了?”
本来已强行压下去的心绪陡然翻涌,崇珏只是匆匆看了夙寒声一眼,眼睛却像是被烫到似的,近乎狼狈地移开。
被恶念强行灌入的那段记忆崇珏碰都不敢再碰,他面无表情随手一挥,将满地狼藉的佛堂恢复原状,声音冷漠。
“没什么,回去睡吧。”
夙寒声摇了摇头,随手将灯放在小案上,赖叽叽地蜷缩在崇珏身边,拽着他的袖子昏昏欲睡。
他睡得根本没怎么清醒,也没寻常那些被人一眼就识破的心眼子,潜意识依赖崇珏,恹恹地道:“方才做噩梦被吓醒了。”
夙寒声的脑袋只是碰到崇珏盘膝而坐的膝边,崇珏却感觉一股滚烫的热意顺着虚虚相贴的地方传递上来,几乎让他下意识逃开。
须弥山世尊强行稳住神情,闭上眼拨动佛珠,眼不见心为净。
夙寒声穿着单薄衣衫,蜷缩在地上微微发着抖,他大概真的被噩梦吓着了,小脸煞白如纸,等了又等也没等到崇珏说话,只好恹恹地自问自答。
“萧萧做什么噩梦了?”
“我梦到叔父对我不管不顾,我被人抓去挖凤凰骨了,满身是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崇珏还是没说话。
夙寒声只好继续自己和自己对话。
“叔父不会对萧萧不管不顾,更不会任由旁人伤害你。”
“谢谢叔父。”
崇珏:“……”
崇珏拨动着佛珠,听着夙寒声困得眼皮都在打架,却还在那哼唧唧地自己和自己对答如流,半晌才低声道:“睡吧。”
夙寒声摇头:“我不困。”
崇珏依然闭着眸,脑海中全是自己都理不清楚的纷乱思绪。
夙寒声贴着他的腿在那哼唧,崇珏就算默念再多佛经也是没有半分用处,他尝试许久,最终彻底放弃,无声叹了口气,羽睫轻动睁开了眼。
“我不会对你不管不顾……”
此话刚一说出来,崇珏视线一扫,就见刚才还在说“我不困”的夙寒声已经拽着他的衣袖呼呼大睡。
崇珏:“……”
佛堂虽然铺着席但终归是地上,冰冷而坚硬,崇珏将夙寒声打横抱起送回后院斋舍的榻上。
夙寒声好像还在做噩梦,眉头始终紧紧皱着,刚一被放到榻上他整个人猛地一哆嗦,下意识伸手勾住面前人的脖子。
崇珏浑身一僵。
夙寒声长发胡乱铺在枕上,面容苍白而孱弱,许是常年受凤凰骨灼烧,只有双唇是红的。
他的手胡乱攀着崇珏的肩膀,似乎不想让他走,眉头紧紧皱起,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喃喃道:“崇珏……”
崇珏墨青的眼陡然闪现一道雪白。
眼前这幕好似和方才恶念那一闪而逝的记忆悄然重叠融合,夙寒声仰着头迭声喘息,求救般抓着他肩膀的手也化为握雨携云时难耐的欲念。
崇珏整个人僵硬着无法动弹,只能怔然注视着身下人。
夙寒声薄衣凌乱,好似一揉便破,他睁开漂亮的琥珀眼眸,却已没有寻常那股狡黠又清澈的朝气蓬勃,反而像是蒙上一层涣散的雾气。
他攀着崇珏的肩膀微微起身,长发和衣袍往下垂去,露出昳丽的五官和修长的脖颈。
夙寒声轻轻在崇珏唇角亲了下,眉眼带着令崇珏陌生的蛊惑,他低笑着呢喃唤他。
“叔父。”
一道梵音夹杂着雷鸣声骤然响彻耳畔,崇珏好似从炼狱中脱身而出般,猛地往后一撤,惊魂未定地看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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