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起往北山的深处走去,谈话中薛骆迁得知,北冥家除了北冥晏,现住着另外两位公子,都是北冥晏的弟弟,其中,北冥易特别黏北冥晏,有事没事就爱住大哥处。
北冥翩义颇为意外地为他讲了一些事。譬如,浅草峰外的温泉,乃是北冥晏自己研制的药泉,修筑时也是三个小子自己捣鼓的,再没人插手过。
再譬如,药园里的毒花毒草可要小心着些,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在浅草峰中除了北冥晏,还没人敢来去自如。
薛骆迁有些意外:“前辈也不行?”
“老了,老眼昏花,稍有不慎可就没命了啊。”
薛骆迁笑而不语。
行至浅草峰院落外的药园,里边一片狼藉。
薛骆迁问:“前辈,为何这药园如此凌乱?”
北冥翩义看了看,没回答。
薛骆迁一凛,也不再说了。
薛骆迁到北山的时候,正是午后,所以北冥翩义才在喝茶,而前边耽搁了一会儿,路上又耽搁了一会儿,到浅草峰时,已经快近傍晚,北冥易却不在峰里。
第120章 寒山(下)
在茅草屋里的,是一个白净书生模样的青年,看着稳重沉静,见他们来了,略微一怔。
他与薛骆迁不熟,但认得出是武林盟主,可在他看到自己的外祖父时,眼神明显躲躲闪闪的
北冥翩义问:“小易呢?”
“……下山去了。”
北冥翩义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做什么?”
北冥昱对北冥翩义说话时,都是微微低着头的,不去看人:“……三弟、三弟得知大哥下山,跟着去寻大哥了……”
“哦?什么时辰走的?”
“刚走,不久。”
薛骆迁看向北冥翩义,老人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他不禁奇怪:“前辈不拦着?”
“他自小浪荡惯了,随他去,寻不着人,自然会回来。”
北冥昱依旧低着头:“孙儿就不打扰了,告辞。”
“去吧。”
薛骆迁看着北冥昱离开,对北冥家的相处方式,感到十分奇怪。按道理来说,亲外祖孙之间,哪里有这么客气的?
若是其他时候,他是愿意询问个中缘由的,只要是关乎他在意的人,他都想知道,只是此刻,他心中装着别的,无暇顾及。
北冥翩义在窗前的一把藤椅上坐下。
这间茅草屋看着简陋,内里却是十分精致的。他们所在三间房子的最外一间,里面摆着一张藤床、一把藤椅、一张藤桌,桌上茶具与书本齐全,墙壁内里用绿竹镶嵌着,卷帘窗开,云雾缭绕。
这是……北冥晏的住处。
“薛盟主上山,怕不只是来送信,再顺道看看小晏住处的吧?”
明人不说暗话,薛骆迁似乎早就知道瞒不过北冥翩义,或许本也就不打算隐瞒,既然主人都说出来了,再不说,便是不能识时务了。
于是,他语气十分郑重道:“不瞒前辈,晚辈此次上山,主要是为了……”他顿了顿,北冥翩义注意到他的眼神闪烁了一瞬:“为了北冥大公子。”
北冥翩义挑眉:“哦?”
“信,不过是恰巧替祖父捎来。”薛骆迁道:“不知道他……他现在哪里?”
北冥翩义老神在在:“这就奇了。你找他有什么事?”
“……”薛骆迁似乎答不出来,略有疑虑。
“我还好奇,你是什么时候与我孙儿交好的?难道这也答不出来吗?”
薛骆迁有点为难:“前辈,我……”
“哎呀,罢了罢了。”北冥翩义像是失去了兴致:“三千里地,你也不容易。只是你也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那孩子两日前下山去的。”
薛骆迁攥杯的手暗暗紧了紧,依旧沉声:“他……为何下山?”
“我这个孙儿一向独立,他的事,我又一向不大管,未及过问。”
薛骆迁忙问:“那他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
“前辈?”薛骆迁随他的视线看过去。窗外,雪山上除了雪,空无一物。
“当真说不准。或许下一刻,你便能见到他回来,或许……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本不该多管,只是这两年间,我听了不少关于薛盟主的传闻,其中有一件,我还想着,何时能亲自听听薛盟主的解释。”
“前辈请讲。”
北冥翩义道:“两年前,叶家的混二小子叶笑云,要自岭南的青阳关往碧落去,你随自命而组的江湖世家一道,到青阳关堵截。你的实力毋庸置疑,我听说姬家的小魔星也在,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碰面。”
“不曾。当日也确实是晚辈放了叶笑云去碧落。”
北冥翩义眯眯眼,对他的坦诚表示欣赏:“但我问的不是此事。”
薛骆迁面上毫无波澜,缓缓弯腰:“无论前辈问的是什么事,晚辈的回答都如前辈所想。”
“当真?”
“忠贞不二。”
屋里的气氛忽然变了,北冥翩义盯了薛骆迁一会儿,薛骆迁也没有起身,仍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似乎这是一场拉锯战,老人在衡量和思虑,青年在坚持和等待。
良久,北冥翩义轻轻动了动手指,转头向了外边:“……坐下吧。”
这一瞬,薛骆迁感觉自己暗自松了一口气。
“小晏吧,瞧着就像这窗外的云雾,你觉得他很好掌握,因为他一直待在身边,也生性乖巧懂事,但你握了才会知道,他是始终握不住的,更别提握紧了。”
薛骆迁想了想:“或许不该去握,云雾本没有固定的形状,所以塑性也极强。”
北冥翩义笑了:“你想改变他?”
薛骆迁摇摇头:“晚辈只想顺心意。”
“顺谁的?”
“彼此。”
“这也是你祖父的意思?”
薛骆迁迟疑了一瞬,还是决定说出来:“这是晚辈的事,旁人,哪怕是祖父也看得不如晚辈真切,所以在此事上,晚辈只会凭借自己的心意。”
北冥翩义瞧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许之意:“这点我倒是欣赏你。若你果真有这般胸襟和气量,恐怕是能与小晏交好的。”
薛骆迁嘴角上扬:“晚辈也希望如此。”
那日后,薛骆迁受北冥翩义之托,将玉散谱交给北冥晏。
“小晏因当年姬家那位姑娘的事,在江湖中颇不受人待见……虽然他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家里,但薛盟主应当明白,对他来说,北山就是最好的庇护所。”
北冥翩义还告诉了他,关于北冥家的秘辛,以及身毒的解法,同他讲了些北冥晏小时候的事。
他一直在旁边仔细聆听。
近晚,北冥易终于灰溜溜地回了家,在北冥翩义装聋作哑的默许中,缠着薛骆迁再次下山,随行还白绕了一个北冥昱。
他们一走,北山上除了一些丫鬟仆从,偌大的家中就只剩了北冥翩义一人。
老人还是独坐品茶。
北冥晏在外祖父离世之前,一直都不知道,薛骆迁在他离开家后不久,上山寻过他。
后来他知道了此事,曾经在闲谈中问过薛骆迁几个问题。
——北山绝壁好不好攀?
不好。所以薛骆迁是独自前来的。
——那我家好不好看?
好看。只是那药园子被某人毁得太彻底。
——我外祖父在你眼中是什么样的人?
那日见他之前,只是寻常长辈。
——那之后呢?
之后,便也是外祖父。
北冥晏就笑,说你还真敢认,那个时候的你我,怕是当面上连话都没说过。
薛骆迁也轻轻笑了笑,没说什么。
北冥晏一直在他的心里,与他一同长大,被他视为竹马竹马,他又怎么不敢认。
第121章 番外六、思锦(上)
中原朝廷里,一向有个威名赫赫的称号——“墨衣卿相”,此人名叫薛落思,样貌家世才学品行无一挑剔之处,若说人生缺陷或是遗憾,大概只有两个。
一个是政敌常与他作对,政见不合,彼此仇视;还有一个是他的亲兄弟,薛锦思。
他与薛锦思是一母双胞,因薛锦思沉稳,他跳脱,他便一直喊薛锦思为哥哥,其实他们兄弟是一般大的。
薛尧衫共二子,长子名薛锦思,意取思锦绣繁华之不易,切记珍惜眼前事物;幺子名薛落思,意取思落败逢难之教训,感悟人生大起大落。
当时的薛尧衫刚在边疆打完胜仗,返乡于二月曲水江边修筑薛府,给两个儿子取了这样的名字。
十七岁之前,薛落思没有到过远方,还没有遇见自己的一生挚爱,亦没有做出一番大事业来,对他来说,除了忧心国家之事,最重要的莫过于家人,尤其是他的兄弟。
薛锦思年少时,便显现出极高的相才,才华横溢,人品贵重,彼时中原人都道薛家的锦公子稳重,将来必是入阁拜相之才。
薛落思大一些,知道哥哥自小聪慧的事后,与旁人的想法不一样,他觉得哥哥勤学苦读,付出的努力本就是常人的好几倍,他日日同哥哥在一处,都是看在眼里的,怎么能仅因哥哥的才华与天赋,就不提哥哥的辛苦,倒像是天生下来,哥哥就沾尽了便宜似的。
他哥哥听到他的这番话,总是笑着摸摸他的头,什么也不说。
薛落思自小便爱缠着哥哥,兄弟俩一同长大,那时家中的同辈寥寥无几,他二人便更加亲近了。
定安历九十七年,十八岁的薛锦思第一次参加武林大会,便替薛家赢下武林盟主之位,光耀门楣,众人道贺的道贺,眼热的眼热,有嘴碎的凑在薛落思的身边,想挑拨兄弟俩的感情。
——你们二人一母同胞,都是嫡出,也都算是长子,怎么人家的十八岁,便能做得武林盟主,你却只能在场外为人家鼓掌?
——莫不是薛家主厚此薄彼,不好好教你,从而怠慢了你?还是你哥哥的心思深沉,背地里偷偷练习,好夺了风头越过你,将来也好与你争家主的位置?
当时薛落思在场下高声赞喝,看到兄长胜出,兴奋得跟个猴子一般上蹿下跳,听到有人说薛锦思的不是,当即就将那几个嘴碎的给打了,真是半个字都没有多说,直接动手,旁人拉都来不及拉住,若不是薛锦思赶来阻止,他还未必肯停手。
从来他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恣意性子,唯有薛锦思,才能管得住他。
事后,薛尧衫叫薛锦思带着他,上门给人家道歉,他不肯,说宁愿去跪祠堂,在祖宗牌位面前跪死,都不去道歉。
气得薛尧衫命他们兄弟俩一起去跪,他这才去服了软。
到了别家外,他又死活不肯叫哥哥进门:“既是我动的手,又干哥哥什么事,一人做事一人当,哥哥不要去跟那些小人见面!我都嫌脏了哥哥的眼睛!”
薛锦思实在拗不过他,只能让他独自进去,又担心他的脾气冲,再跟人起了冲突,千叮咛万嘱咐,提心吊胆,好在对方也不想惹事,估摸着也是怕了他,并未在激怒他,双方逗敷衍着,他平安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薛锦思问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动手,居然打人,他也倔强着不肯说。
薛锦思道:“便是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大概是他们说了我的坏话,才惹你如此生气。”
薛落思眼眶一热,同小时候每一次受了委屈一样,一把抱住哥哥:“就知道只有哥哥懂我,那我受多少委屈都是值得的!哥哥就别问了,左右不是什么好话,我可说不出口,反正这辈子我是谁也不信,谁也不听,就只管保护好我哥!”
薛锦思笑道:“你既保护我,我也要保护你才是。”
他兄弟二人的关系,如同在母亲的肚子里那般,亲密无二,从未改变。
照薛落思的话来说就是,“我与我哥打娘胎里就在一处,这是谁也比不上的。”
再后来,薛锦思外出时遭遇不测,被人埋伏偷袭,身受剧毒,命悬一线,好在薛落思快马加鞭,赶去碧落,没日没夜地跑死了几匹马,请了神医谷的白神医来,才算是保住了薛锦思的性命。
只是从此之后,薛锦思也只能靠药吊着性命,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武学之路被彻底断送,偏连罪魁祸首的身份都弄不清,只好将全部精力都放在科考上。
第二年,薛锦思便因举世之才,被召入朝中为官,他自小读了太多的书,思维敏捷,又天生的相才,很受小皇帝的重用。
薛家乃武学世家,薛锦思突遭横祸后,江湖传言此子甚是可惜,只当是废了,却不想他实在惊才艳艳,转头竟又入仕为官,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江湖中人都知道,朝廷喂养了五条好狗,薛、夏、北冥、霍与叶,当时人人都道,薛家真真是身体力行,爹刚为朝廷打了胜仗,没几年,儿子便转头做人臣去了。
江湖与朝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可若是想墙头草两边倒,必定行不通。
薛锦思如今体弱,转走文路也便算了,他那兄弟薛落思成年后,竟也要入朝为官,且薛氏兄弟还颇受皇帝重用。
薛尧衫自己称霸武林多年,如今两个儿子却都转投朝廷,那些年可在江湖上受了行客不少打趣,甚至别有用心之人做了文章,一时间薛家被推上风口浪尖。
可薛尧衫的窘迫,薛落思才不去理睬,他自然只会走自己的路。
少时哥哥同他说起理想,便是入朝做清官,像爹一样为国家尽力,最重要的,是能凭借一已之力,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战争。
那时的他还小,不如薛锦思早慧,虽然不懂战争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不影响他想做大官的想法,他要和哥哥在一起,要永远陪在哥哥身边,帮助哥哥实现理想。
后来他也的确做到了,甚至因为身体康健,仕途比哥哥还要好。
就连家中选举,在选下一任家主的商谈中,耆老们当着哥哥与他的面,都直言,如今薛锦思的身体不好,他更适合做薛家家主。
哥哥的眼神暗淡了一瞬,然后在他们对视时,冲他淡然一笑:“恭喜你,落思。”
为什么要说恭喜?
薛落思不解。这不是哥哥一直想要的东西吗?哥哥不是说过,想要做薛家家主,让薛家成为朝廷与江湖之间的中和力量,以达到天下太平的目的吗?
他看了哥哥半晌,哥哥一直在对他笑,仿佛一点都不难过,在场所有人也都觉得,这是最佳的选择。
只有一个人,也就是薛落思他自己,他也笑了,对哥哥道:“兄长的祝福,恕做弟弟的不能接受。”
随后在所有人呆愣的目光中,几步上前,一脚踹翻了耆老们面前的桌子。
第122章 思锦(下)
那一年选举家主的会议上,薛尧衫的幺子对长辈不敬,出言放肆,破口大骂:“一群半死不活的老东西,当真老眼昏花,狗眼不识泰山。”
在他眼中,哥哥比他强出不知道多少,什么身体不好是根本,全是放屁的话,只有无耻之徒才能说出这般混账话。
那日他大骂一通,连薛锦思也没能劝住他,骂完他爽了,转身离开,哥哥在身后喊他:“落思!”没能喊住。
第二日,薛落思上奏辞官,又过了没几日,离开了中原。
临行前,薛锦思一再挽留他,他却美曰其名,说是在朝太久,与刘域那个疯狗争累了,憋屈得很,想出去散散心,但谁又看不出来,他这是自愿放弃大好前程,和显赫家世的行为。
纵然是薛锦思,也再留不住他。
他周游于各地,最终,在碧落边境的今河谷里,遇见了佟兰蓁笙,定居于今河谷。
那些年间,中原与碧落战乱不断,他不曾回家见哥哥,甚至不曾回到故乡,只是与哥哥保持着鱼雁联系,他从文字上得知,哥哥成亲了,哥哥做了家主,哥哥在朝中仕途不错……
他未后悔那日的行径。从前,他或忍耐或低头,都是为了哥哥;那日,他不再忍耐不再低头,也是哥哥。如今哥哥真的过得好,他比谁都开心。
后来,他的妻子怀孕了,他狂喜之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哥哥和爹,他太想将这个喜讯告知他们,尤其是哥哥。
他日夜看着妻子逐渐变大的肚子,想了很久,决定带着妻子回家,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也给孩子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若不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他觉得自己更愿意待在今河谷,他不是薛家的二公子,她与他自然而然是天生的门当户对,神仙眷侣。
不过也好,回家的最大好处,便是能再见哥哥了。
他们回去之后,哥哥也非常高兴,那几年的通信中,他们对彼此依旧知根知底,仿佛就在对方的身边。
嫂子比他的妻子晚孕两个多月,哥哥在他走后一切如旧,可惜的是,身体亦一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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