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想让他做主收下阮歆了。
先不说到哪流传出的谢流庭宠爱他的传言,就是这个要求……
桑岚保持着垂眸的姿势,长睫掩下的眸光微微闪了闪,他面上神情沉静,低着声道:
“娘娘恕罪,此事终归事关王爷,恳请待桑岚请示王爷后再做定夺。”
他这话说完,皇后面上的笑意冷下许多,她别有深意地开口:“王妃可真是心向王爷,本宫一片好心反倒成了不是了——既然如此,此事本宫便不再插手。”
真是好样的,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便罢了,现在连带着区区一个有着外族血统的王妃也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
皇后轻轻捻了捻细长的指尖,借着饮茶的动作藏起眸中升起的不快。
见皇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桑岚缓缓松了口气,但精神仍然紧绷着。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一旁的阮歆,见她自皇后说完话后便面露僵硬,只以为对方是因为被他当面婉拒之后产生了尴尬,不免心生愧疚。
他虽然不知道谢流庭和皇后的关系到底怎么样,但至少他知道,若皇后真心将彧王当做自己的孩子,出于一个母亲的身份,再如何也该先向他询问彧王的身体状况,而非如此直接地就向他表明了自己的目的。
更何况,先前谢流庭就已经拒绝过的人,不管拒绝的理由是什么,他也无权替对方做下选择。
桑岚回到王府的时候,出乎他预料之外的,是谢流庭竟就在凌释的陪同下站在府门处等他。
男人身姿挺拔,望向他的眼神都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若非不太现实,他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自他走后都未曾离开过。
在一同慢慢走回寝院的路上,桑岚想了想,还是没忍住,直接开口唤住了谢流庭:“王爷。”
“怎么?”
被那人一双黑沉沉的凤眸看着,桑岚不知怎么生出了几分局促,他藏在袖中的手心紧了紧,才撇开视线轻声说道:“王爷……会不会觉得王府里过于空旷了些?”
“嗯?王妃是觉得王府中不够热闹么?”
谢流庭有些意外,还以为是桑岚终于主动想要些什么东西,于是抬手示意候在一旁的凌释,“想要什么买来便是,银钱自凌释处随意支取,王府当中有的是空地来装王妃喜欢的东西。”
桑岚抿了抿唇,“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王爷是否想要纳妾?”
“纳妾?”谢流庭眉眼微压,目光落在桑岚的脸上。
“是的。”桑岚尽力忽略掉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眼睫轻轻颤了颤,“王爷若想纳妾,我不会阻拦。”
“王妃什么意思?今日怎的突然说起这话?”
男人脸上的神色彻底沉了下来。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桑岚以为对方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紧接着补充道:“若您有心爱之人,希望对方能进到王府来,我绝不会阻拦。”
他以为他已经暗示得足够明显,但是谢流庭却像是没有听懂,一双漆黑的凤眸始终望向他,语调沉沉,“王妃还真是大度。”
“那是自然。”桑岚只以为对方明白了他的意思,双手揣在宽袖里,眨巴着眼点了点头,“是我应尽的责任。”
“……责任?”谢流庭重复了一遍,继而拉平了唇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嗯。”
下一刻,男人点了跟在他身后的灼清,直接问道:“今日去宫中,皇后都同你家小姐说了什么?”
灼清略一犹豫,但见桑岚没有阻拦,便一五一十地将皇后所言和盘托出。
“好,孤知道了。”
灼清说完,谢流庭轻轻抬手,示意他已明白。
知道什么了?
桑岚心道自己跟不上对方的思路,又想到今日皇后说的话以及阮歆的态度,生怕自己真的成了棒打鸳鸯的人,让两人生生错过,于是不等谢流庭开口便温声劝到:“王爷不必担心,若您和阮小姐情投意合,其他的外物也必然不会是阻拦。”
言下之意便是让谢流庭不必担心自己的身体。
“王妃。”谢流庭蓦地打断他,“你还真是擅长惹孤生气。”
“……?”
“不必了。”谢流庭皱眉,目光有一瞬间偏离了桑岚的脸庞,“孤并没有心爱的人。”
“先前不过随意提点过那阮小姐几句罢了。”
“——此事王妃日后不必再提。”
“走吧。”谢流庭说着转过身,“孤且送你回房。”
他依旧是那副君子端方的姿态,却一下让人产生疏远之感。
桑岚望着男人的背影,不觉有些怔愣——这人怎么看起来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开心?
那日在回房的路上,气氛格外地沉寂。
晨曦落在宽敞的石板路上,路旁鸣鸟啾喳,并行着的两人影子挨得极近,却若即若离,好似永远都没有交汇的时刻。
桑岚在两人独处时,为免多说多错,从来都是秉持着能不言则不言、能少言则少言的原则,因而在察觉到谢流庭的心情不算太好之后,桑岚便也只揣着手,沉默地跟在男人身后。
这段路不长,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眼见男人没有一同进入的意思,桑岚低声告郭立,便抬手想要关上房门。
房门缓缓阖上,男人沉肃的面容也即将消失在眼前。桑岚正欲松一口气时,门外却突然探入一只素白的手掌。
他一惊,连忙眼疾手快地撑住门,将那道门缝打开了些。
“……王爷还有事?”
“方才。”谢流庭顿了顿,眉眼中隐约透出些沉郁之色,但似乎并非是对着他的。
“是孤语气不好。”
“王妃莫要介意,孤……”
男人垂眸,发出一声低叹。
“孤往后不会了。”
桑岚脸上露出些意外的神情,这人说的话其实不重,而且再怎么说也是个地位尊崇的王爷,完全没有必要这般低声下气地同他道歉。
他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并不在意,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闻言,男人脸色并没有好转,他的目光在桑岚的脸颊停顿片刻,继而缓缓抿直了薄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张口时,却只道出一声轻叹。
“今早进宫辛苦,王妃定是累了,休息吧。”
“王爷慢走。”
桑岚环袖掬了一礼,这一次,他站在门口,目送着谢流庭走出院门后才缓缓后退阖上了房门。
而谢流庭在离开桑岚的寝院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独自站在院墙之外,半倚着墙,难得任凭思绪肆意纷飞。
他的小狮子……实在是太敏锐太小心。
好不容易让对方放松些警惕,但是经过这么一次风吹草动,对方才探出来一点的爪子恐怕又要收回去了。
但是——
谢流庭抬手抚上心口,那里像是被沉重的沼泽所包裹,分明没有任何病痛的折磨,却莫名地让他喘不过气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交织着沉闷的酸涩以及欢欣的喜悦的情感,自桑岚到来的那一天就无声而缓慢地席卷了他。
他隐隐能够察觉到,如若他继续放纵这种感情发展下去,恐怕会迎来不可挽回的后果。
或许,最终被淹没在那其中也说不定。
夏暑匆匆降临,池塘里的游鱼似乎失去了往日里的活力,一整日都沉在池底不理人。
而桑岚虽不惧寒,却相当怕热。
大晟地处中原,虽领土辽阔,但皇城所在却不若漠北那般不时会有八方迭起的风涌来,因而极易催生出闷热之感。
唯一的解暑方式除了偶尔吹起的凉风以及降雨,便是取冰放于室内制冷。
自从暑日到来之后,凌释每日都会派人前去彧王府府窖取冰,再遣人一日数次地送到桑岚的寝院中。
因此,桑岚平日无事时竟是连院门也不想出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内,无聊时看看话本,或是听灼华讲讲从王府下人那听来的八卦。
“哐啷。”
冰块被搅动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桑岚的视线从手里端着的酸梅汤转移到一旁放置着的冰鉴上。
那里面装着的冰是刚刚换过的,而上一块冰被取出时才融了近三分之二。
——这么用冰,怎么说都有些过于奢侈了。
桑岚曾在漠北时就听闻冰块在大晟属于稀罕之物,虽然每位王爷都有隶属于自己王府的府窖,但其中藏冰量亦有一定的限额。
然而这些时日来他院中冰块的用量,都快抵得上整个王府的用冰量了。
出于某种不知名的预感,桑岚让灼清去询问了凌释,而得到的回答却让他心生复杂。
据凌释所言,由于彧王体寒,往年彧王府并不怎么用冰,是以谢流庭往年都会自请将王府的份例归入宫中,是今年未免王妃暑热难受,才特意向炆帝请示恢复了用冰的份额。
据说炆帝不仅欣然应允,甚至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还特意为彧王府多拨了些额外的用量。
灼清回报这事时满脸的欲言又止,连带着桑岚也有些微的不知所措。
他忽地发觉,虽然一直抱着同对方划清界限保持距离的想法,但实际上,自打来到王府之后,他就一直在受到某个男人的照拂。
对方的关照实在是无微不至,甚至远超他所能想到的范畴。
偏生每次都能做到让他拒绝不了。
就算是之前特意说生分的话,也像是被谢流庭所刻意忽视了一般。
而那日分别之后,不知这人又做了些什么,皇后再也没有召他入宫,也并未派人来向他追问纳妾一事,而这件事似乎也被所有人而刻意忽略,就这样不了了之。
——究竟为什么要为他做这些事。
说是做戏也绝不可能,平心而论,若是他与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成亲,至多能做到与对方相敬如宾,尽到应尽的责任,断不能如谢流庭这般大事小事都为他思虑周到,恍若他们彼此之间不是迫于压力成婚的陌生人,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伴侣”。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桑岚连忙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思绪甩了出去。
——这什么见鬼的想法,怕不是被热昏了头。
他抬手招来一旁候着的灼清,让他去向凌释说清楚不必再如此派人铺张浪费地往他这送冰。
然而良久后等来的回复却是不出意料的婉拒。
“凌总管的原话是——这是王爷的嘱咐,小人不敢随意更改。况且……”灼清顿了顿,才复说道:“王爷愿意关照王妃,小人乐见其成,还望王妃莫要拒绝,辜负了王爷的一片心意。”
桑岚一愣,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罢了,我自己去找他说。”
说着,就想要起身。
这里的“他”指的是谁,灼清心里清楚,见此,她连忙微微屈身拂手拦了一下桑岚的动作,低声道:“殿下,凌总管还特意嘱咐,彧王殿下今日忙于公务……可能无法接待您。”
桑岚一顿。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恰当,但是出于某种直觉,他能隐约感觉到——谢流庭在刻意地躲他。
而他之所以能够察觉,皆因自那日分别之后数日,两人虽同处王府之中,但却从未再次碰过面。先前纵使是不常主动交往,但偶尔也会在廊上或是庭院中碰面,碰见时也会交谈两句。
但这段时日,却是连偶遇都不曾有过了。
而凌释此言,分明就是有人提前嘱咐好的。
近日局势平稳,也不曾听闻朝堂有什么要事,怎的这人反倒表现得要比往常忙碌许多。
“罢了。”
桑岚坐回原位,捧起先前放在一旁的话本继续读起来。
王府庭院中,夏花悄然盛放,清风长送,月色寂寥。
白日里天气太热,也唯有在夜晚时,桑岚愿意踏出院门出来走走。
趁着无人,桑岚拾了颗细小的石子,半蹲着轻巧地一甩手就往眼前的荷花池里抛去。
夜半子时,院中没有点灯,但桑岚视力极佳,他着眼看去——
石子破开平静的水面,飞快地弹跳着掠出一道平直的长线,最后撞上了池壁,“咚”地一声坠入了池底。
“还好。”桑岚完全蹲下身子,抬眸望向远处,低声自言自语:“看来技术还没退步。”
“就是可惜,池子太小了。”
少年的声音很轻,渐渐淹没在夜色中。
星光洒落,微风撩起少年垂落在胸前的发,像是有仙人附在他耳畔为他讲述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蹲着吹了会儿夜风,桑岚看着池中随风摇曳的半开红荷,被压抑了许久的好动心一点点地从黑夜中伸出触角。
这么晚了,而且他就偷采一支,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吧?
桑岚一面思索着,一面顺从心意向着最近处的一支已经染上了颓意的荷花伸出了手。
“咔嚓。”
花取到手,大抵是因为这是别人的地盘,桑岚难得生出了些做贼心虚之感。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久违的、一点点属于少年人肆意的快乐。
正打算携花站起身,一转头,却对上了一双多日未见的深邃眼眸。
幽暗、沉静,像是潜伏在黑暗中悄然睁眼的猛兽。
桑岚吃了一惊,一时之间忘了他正踩在池塘的边缘,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却一脚踏空,身体止不住地后仰。
他反应极快,几乎是在踩空的同时就反应过来,急急运起轻功,踩空的足跟正欲往水面借力一点——
谢流庭却反应比他更快。
男人骤然俯身下来,手臂横过他的腰线,紧接着牢牢圈住他的腰身,毫不费力地将他往岸上的方向一拉。
不过瞬息之间,桑岚便稳稳地站在了平地上。
唇瓣蹭上一小片温凉的肌肤,直到鼻尖涌入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桑岚才反应过来,继而浑身一僵。
夏日里穿得既少又薄,桑岚毫无阻碍地就能感受到紧抱着他的人身体的温度。
像是被一大块柔韧的、裹着锦布的冰所紧拥着,让桑岚无意识贴近蹭了蹭。
——好舒服!
空气凝滞一瞬,紧接着,耳畔忽地响起一声闷笑。
“看来王妃无事,那孤就放心了。”
桑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一股热气顿时从底部涌了上来,蒸得他自脖颈到耳廓处都染上一层在黑暗中也相当惹眼的绯色。
“抱、抱歉!”
桑岚略一使力从谢流庭怀中退了出来,仓促地屈身想要行礼,却被人稳稳地托住手肘止住了动作。
“王妃不必拘礼。”
“……是。”桑岚一顿,直起身来,目光微微偏移开来,“方才……多谢王爷。”
谢流庭听闻只是笑了笑:“是孤该说抱歉才对——孤吓到王妃了。”
桑岚摇了摇头,微微平复下心底的耻意,这才开口:“王爷何时来的?”
“不过刚来。”
谢流庭抬手不经意地理了理领口,指腹轻轻蹭过脖颈上曾贴过那处红泽的那片肌肤,目光落在桑岚手中的那只红荷上。
其实他早就来了,伴着透亮的月光,看见“少女”微微俯下身,先是自言自语地玩石子,又偷着去摘水中的荷花。
“既是要摘,怎么尽是要挑这快开败了的花?”
桑岚顺着谢流庭的目光垂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花枝,有些不自在地将之往身后藏了藏,“我……反正这花都要谢了,不若让开得正好的留在池里,还能装点一番院中的景象。”
“原来如此。”
谢流庭点点头温声应了,继而缓步越过桑岚身侧,向着他身后的荷花池走去。
流水被拨动以及枝叶折断的声音响起,桑岚回头看去,正好对上送至眼前的那一捧还沾着水珠的莲蓬。
“……这是?”
桑岚心下讶然,他实在没有想到眼前素来端方斯文的人也会同他一般做出这种事。
“不愿采花的话,便取果实好了。”
男人的语调低沉又温和,像是絮絮夏夜中浮起的长风,“莲子清甜,想来王妃会喜欢的。”
“多谢王爷。”
桑岚伸手接过,思索一瞬,将那支背在身后的残荷递出,“那这花便当做回礼,请王爷收下罢。”
倏地,空气中传来一声气响,桑岚只一抬眸,轻易便对上男人擎着笑意的眼。
月光印下,素色绸衣勾勒出眼前人高颀的身形,男人面容苍白如雪,沉渊似的眼眸中泛起漆光点点,犹如一片晃起波澜的沉湖。
谢流庭唇畔的笑意太过真切,乍一看叫人只觉瞧见了微融的初雪。
哦,对了。
花是他的、莲蓬是他的,连带着这片荷塘也是他的。
他这借花献佛,居然献到了花主人的身上去了。
思及此,桑岚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收回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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