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靖济苦笑一声:“你不必安慰我,此物虽然妖异,终究也是我静心凝神的功夫不到家。”
这句话让谢苏觉得无端熟悉,片刻后才想起来,很多年前在学宫的试炼秘境中,丛靖雪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都是郑道年教出来的弟子,这一对师兄弟,就连说的话也相似,旁人还未说什么,就先来责怪自己。
何靖济转头看向谢苏,将那明黄符纸托在掌心,郑重道:“今夜只能有劳你了。”
不等谢苏出声,谈致远已经将符纸取走,细心送入袖中,脸上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小师叔是觉得我的修为不如致诚师兄吗?师兄已经中招过一次,轮也轮到我了。今夜便由我来镇守这妖物,小师叔与师兄好好歇息。”
何靖济虚弱一笑:“好吧,你务必慎重小心,察觉不对劲,立刻叫我们就是。”
谈致远点点头,向门口走了两步,又看向谢苏,问道:“师兄可要跟我一起?”
谢苏本想尝试从何靖济口中得到更多消息,但何靖济明显十分虚弱,又心神不定,急需休息,镇压鬼面具的符箓也已经交到谈致远手里,自己再不离开,恐怕会引起两人的怀疑。
他向何靖济点了点头,与谈致远一同离开了。
回房间的一路上,谢苏始终戒备着谈致远同他说话,若是说起他们从前在昆仑的事情,自己是答不上来的。
但谈致远仿佛很是了解自己这个师兄高傲冷淡的性子,也并不多说什么,又很有师兄弟之间的礼数,目送谢苏进入房间之后,谈致远才步入自己的房间。
那关门声响起之后,谢苏无声无息地将门打开一半,倾听旁边的动静。
原来他与谈致远的房间只是一墙之隔。
淳于笙自然早就离开了,谢苏心知这少女心思机敏,虽然在易容一事上帮了他,但自己此刻假扮成段致诚的样子混入昆仑弟子之中,无论所图之物是什么,淳于笙都绝对不想知道,只盼与他们两边都沾不上关系才好。
谢苏吹灭灯烛,推开窗子,在床上和衣而卧,承影剑就放在枕边。
他心里在想,不知道师尊此时是不是已经发现他离开蓬莱了。
海上静夜,大雾茫茫,谢苏却没有睡意,也不能睡。
他只是躺在床上,闭上双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苏忽然听到窗外似乎有什么动静。
这声音细碎,混在海浪声中并不算十分明显。
但谢苏耳力过人,已经听到那并非船身破开海浪发出的声音。
他翻身坐起,拿起身边的承影剑,无声无息靠在窗边,侧目下望。
海上大雾弥漫,他住的房间是在第三层,至多看得见下面两层,看不到水面。
只见七八条手臂粗的绳索从雾中伸出来,末尾挂着精钢爪钩,深深地楔入栏杆。
每条绳索上都有数名蒙面人脚步如飞,轻捷迅疾,顷刻间就跳到了船上。
这些人训练有素,黑布遮面,脚步更是无声无息。
他们身上都穿着鱼皮衣,湿淋淋的,一望即知是刚从海水中浮上来。
谢苏心头一凛,此刻木兰长船正在溟海之上,四周无边无际,这些人再精熟水性,也不可能是从岸上游过来的。
海雾之中必定有船。
一个名字霎时间出现在谢苏心中,能在溟海上航行的可不只是木兰长船,还有沧浪海的船队。
“殷怀瑜……”谢苏无声道。
想到这个人的一瞬间,他甚至没有仇恨,只是单纯的杀心。
所有的蒙面人接连通过绳索,人数在三十左右。
谢苏侧身站在窗边,并不露出自己的身体,只是以目光下望。
那些蒙面人互相打了一个手势,仿佛对这木兰长船的构造很是熟悉,打开了一道暗门,立即进入了船舱。
恰在此时,一股异香从走廊上漫了进来。
谢苏立刻用清水淋在手帕上,盖住口鼻,继而闪身至门边,静听走廊上的动静。
他刚刚低下头,就看到一只小虫从门缝里爬进来。
这虫子与蜈蚣形似,通体漆黑,只有背上有一道长长的金线。
这金线虫爬行极快,几如黑金二色在地面上游走,转瞬间已经到了谢苏脚边。
他手指一动,先前用作修整人皮面具的竹片刀顿时飞出,将金线虫牢牢钉在原地。
那虫子被竹片刀钉住,摇头摆尾地挣扎了一下,竟然化成一小股黑烟,原地消失了。
谢苏微微皱眉,打开房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走廊上灯火摇曳,那股甜腻异香也消失了。
谢苏握着承影剑,刚刚迈出一步,就发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枚灵玉,上面还打着碧色的璎珞。
他将灵玉拾起,转而望向自己腰间,那里也挂着一枚一模一样的灵玉。
这是昆仑弟子用来护持心神的灵玉,佩在身上,心神宁定,不易为邪魔外物所扰。
那自己捡到的这枚灵玉又是谁的?
走廊上安静得落针可闻,谢苏一面注意着走廊尽头楼梯的昏暗处,一面用剑柄顶开了谈致远的房门。
里面窗户大开,空无一人。
谢苏越过谈致远的房间,又打开另一名昆仑弟子的房门,只见那弟子睡在床上,右手垂下,手背上趴着一只金线虫,正在吸血。
而金线虫背上的那条金线已经有一小半转为血红,似是吸血越多,金线转而变红的部分就越多。
谢苏拔剑挑开那只金线虫,锋利剑尖一点,那虫子立刻从中间断开,如同他房间里面的那一只,转瞬化为一小股黑烟消失了。
谢苏上前一步,查看那昆仑弟子的情况。
他手背上被金线虫咬过的地方立刻红肿起来,破口之处近似瘀黑。
谢苏进门之时,那只金线虫才刚刚将他咬伤,不过是片刻功夫,这名昆仑弟子的脸色已经转为潮红,呼吸又深又重,显然已经中毒。
他又探了探这昆仑弟子的腕脉,发觉此毒一时之间并不致命,只是发作很快,令中毒之人浑身灵力如沸,无法自如流转,因此气促不平。
谢苏退出房间,又查看了另两间房的情况,那两个弟子也是被金线虫咬伤,人事不省。
走廊尽头则是何靖济的房间,但谢苏刚刚走近,就听到楼梯处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他闪身进入自己右手边的房间,推开窗子,在大雾之中一跃而下,无声无息地落在船上。
这些蒙面人很有可能是沧浪海的人,但看他们的行动,似乎并不是要取这些昆仑弟子的性命。
若是真有这个念头,不会明明能够得手,却用了那种并不致命的毒虫。
以何靖济的修为,如果没有被毒虫咬伤,应当能够自保。
茫茫海雾之中,只能听到海浪起伏的声音,却什么也看不见。
谢苏向海雾中凝视片刻,手腕一动,拔剑出鞘,将那七八条绳索全数砍断,随后顺着先前看到的那些蒙面人走过的方向,在两只叠放的巨大木箱之后找到了那扇暗门。
这暗门从外面看去,与船身木板严丝合缝,若不是亲眼看到那些蒙面人从这里接连进入,谢苏也想不到这里还有一条通道。
他自暗门向下,发觉自己好像走在两面木板的夹层之中,每向前一段,便由木板间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竟是第一层房间的走廊。
通道一折一转,渐渐向下,尽头处的木门并没有关紧,漏出外面的一线亮光。
谢苏靠近木门,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
从那透光的缝隙之中能看到一个女子背靠木门,坐在地上。
谢苏看她衣衫的颜色,就知道这是淳于笙。
她脚边还躺着一个男人,外裳被除去,脖子上还刺着三根金针,昏睡不醒,正是段致诚。
应当是淳于笙想要检查段致诚是否醒来,那些蒙面人却忽然上了船。
在淳于笙面前,一排船工皆被绑了手脚,扔在了靠墙的地方。
此处空旷,似乎是木兰长船底部的货舱。
那些穿着鱼皮服的蒙面人则把守在房间各处。
却有一个穿白色衣衫的男子负手而立,背对着谢苏,从那些被绑在一起的船工身前走过。
他身上的白衣与谢苏此刻身上穿的衣衫一模一样。
那是个昆仑弟子。
蒙面人似乎对他俯首称臣,甚至不大敢直视他的样子。
只有一个船工没有被绑起来,站在房间一角,低着头。其他的船工对他都是怒目而视,更有一人直接恨声道:“奸细!”
那些蒙面人如此熟悉木兰长船上的暗道,必是有人暗中接引,谢苏并不觉得奇怪。
而白衣男子走到那个骂人的船工面前,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船工周围的人却是脸色大变,显然惊骇不能自已。
待白衣男子移开脚步,谢苏才看到先前那船工已然气绝。
一众船工无比悲愤,痛哭咒骂声不停,那白衣男子只是淡淡地交代了一句:“把他们的嘴都堵起来。”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谢苏已经从声音听出了这白衣男子是谁。
是谈致远。
隔着薄薄一扇木门,只听得淳于笙冷冷道:“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就是了,不要伤我船上的人。”
谈致远笑了两声,转身面向淳于笙,悠然道:“我想要的东西,不在这条船上。”
他转身朝向木门的一瞬间,谢苏的眼瞳一瞬放大。
谈致远的脸上,扣着一个鬼面具。
从那面具上源源不断泻出阴森诡异的气息,连谈致远的眼白也变得血红。
他的目光环顾货舱各处,吩咐道:“去将我那些师兄师弟们请过来吧,哦,别忘了我那位天之骄子的小师叔,他的修为可是很高啊。”
两个蒙面人应声而去,谈致远又道:“罢了,我与你们一同过去。”
木兰长船上的所有船工都在此处,已经不需要再从暗道穿行,那两个蒙面人便跟在谈致远身后,一同从货舱大门走了出去。
谢苏伸指,从木板的缝隙之间点了一下淳于笙的肩头。
淳于笙浑身一僵,谢苏立即将声音压到最低:“是我。”
货舱中的蒙面人大多注意着那些船工,淳于笙活动了一下被绳索绑得麻木的双手,借势侧了侧身子,低声道:“他们要找的是那些昆仑弟子。”
谢苏道:“船主呢?”
淳于笙用余光看着货舱中的蒙面人,艰难地从怀中拉出一角皮影人偶,轻声道:“我怕父亲醒来又寻短见,将他收在了人偶中。”
“他们是从水中上船,我已经将绳索砍断了,”谢苏又道,“但我猜海雾之中,另有一艘船在不远处。”
淳于笙的心思转得很快,立即知道了谢苏的意思,小声说道:“第三层船舱,与你们所住房间相反,最靠近船尾的房间,罗盘也在那里,你随意令船舵转向,海雾之中,那艘船是看不到我们的。”
“好,”谢苏轻声叮嘱,“若是那个戴鬼面具的人回来,不要激怒他,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谢苏又将一柄薄薄的竹片刀塞入缝隙,转身从暗道中离开。
算上在白家沉入冰湖的那一次,这是谢苏第四次见到鬼面人。
他初时觉得戴上鬼面具的人只是傀儡,但是这些鬼面人之间,似乎有着微妙的不同。
白家冰湖上的那个鬼面人并没有说过话,与其说是人,更像是一种邪物。
第二个鬼面人是柳启,他为了遮掩身份,选择杀死了柳家的人灭口,但谢苏记得很清楚,那时的柳启并没有认出明无应。
而到了第三个鬼面人,也就是常小四化成的那一个,与柳启有着很大不同。
这个鬼面人似乎只是侵占了常小四的躯壳,因为朱砂骨钉,特意追寻自己而来。
他也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谁,明无应又是谁,甚至知道明无应下山来的只不过是一个分身。
如果说白家冰湖上的那个鬼面人和柳启都只不过是个傀儡,直到这一次,谢苏才感觉到自己真正跟那个幕后之人交上了手。
而谈致远虽然戴上了鬼面具,但给谢苏的感觉似乎与柳启差不多,依然保有自己的心智,并没有被那个幕后的人全然取代。
他将船工全部拘禁在货舱之中,也没有杀那些昆仑弟子,暂不知所图之物为何。
但谢苏今夜既然在船上见到鬼面人,就没想着这么轻易让他离开。
先远离海雾之中的另一艘船,断了这些蒙面人的后路。
至于这木兰长船会在海雾中迷失到何处,等抓住那个鬼面人之后再考虑不迟。
他走出暗道,在栏杆上一踩,借力跃起,扬手拉住二楼的窗框,翻身从三楼的窗口跃入,轻盈落地。
淳于笙给他的指向十分清晰,谢苏走到最靠近船尾的房间,见大门洞开,一个蒙面人背身对外,手扶船舵,正低头看着一只罗盘。
那古朴罗盘之上刻痕清晰,灯烛的光映在上面幽幽的。
罗盘上忽然闪过一道亮痕,是承影剑的剑光,那蒙面人一声还未出,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谢苏看也没看那罗盘,只记得那些蒙面人用绳索上船的方向,扶着舵杆转向相反一边。
他转身走向门口,就在此时,走廊上的灯灭了。
谢苏脚步稍稍一顿,继而走出房间。
黑暗之中,他忽然抬手,截住了斜前方斩来的一击。
承影剑之锋锐天下罕有,若是寻常兵器,方才这一剑,黑暗中那个人手中的兵器就已经折断了。
然而那个人一击不中,周身气息顿时隐匿。
走廊上落针可闻,只有谢苏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用剑鞘抵了一下走廊一侧的墙壁,确定了自己的方位,继而扬手,承影剑却是自下而上反迎上去,刺中黑暗中的兵器,叮的一声。
那人不再忍耐,近身而来,谢苏手腕一动,承影剑切开浓墨般的黑暗。
瞬息之间,两人已经交手十数招。
谢苏淡淡道:“何靖济,我是友非敌,没时间陪你在这耗着。”
承影剑的剑气凛冽如霜雪,指向黑暗中的一点。
走廊上忽地亮了起来,一道引火符腾空,火光之下,何靖济周身经脉要穴已经笼罩在承影剑的剑气之下,而他手中长剑阻滞,却无法近谢苏的身。
看清谢苏面容的一瞬间,何靖济脸上顿时现出震惊之色。
“你不是段致诚,你是谁?”何靖济握紧手中长剑,“你把他怎么样了?”
谢苏先收了剑,平静道:“他在船舱里,与所有被绑的船工在一起,目前还没什么事。至于我是谁,过了今夜再告诉你也不迟。”
何靖济似乎有些不信任他,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谢苏笑了一下:“你们昆仑的剑法很难认出来么?”
灼灼火光之下,他的眼瞳如琉璃一般。
何靖济看着他,忽然道:“怪不得昨夜你来房间时,一直不大抬头正视于我,那时你已经扮成了致诚的模样——你的眼睛……”
谢苏径直打断了何靖济的话。
“谈致远戴上了鬼面具,现在他已经不是你师侄了,见着他可别手下留情。有一队蒙面的人,半夜上了船,现在正与他在一起。船工都在底层的货舱,谈致远此刻正在船上找你,还有其他的昆仑弟子。”
谢苏自觉已经说得足够清楚,可是何靖济神色不定,竟似有些愣忪。
“你说谈致远戴上了鬼面具?他为什么要——”
谢苏自袖中拿出那截断了一半的碧色璎珞,说道:“这枚灵玉应当是他的,你不会认不出来吧?”
何靖济看着那灵玉,不敢置信道:“这是昆仑弟子护持心神的灵玉,等闲不可离身,他……他是受了那面具的蛊惑么?”
谢苏随手将灵玉抛给他,“蛊惑?不见得吧。”
何靖济却没听出谢苏话里的意思,又道:“你说他现在正在找我?”
“对。”
谢苏目光向下,看到何靖济手背上一片红肿,想来也是被那金线虫咬伤了,只是他修为比那些昆仑弟子要高出不少,强自压制,一直支撑到现在。
何靖济见谢苏打量他手上虫咬伤口,说道:“我被咬伤后,立即有几个蒙面的人闯进来,应当就是你说的那些了。我虽逃了出来,但其他的弟子只怕都已经陷入他们手中。”
谢苏微微一笑:“怎么,你现在又肯相信我了?”
何靖济深深看他一眼,说道:“你的修为在我之上,若是想杀我,方才就杀了。”
谢苏道:“我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可以试试。”
“什么法子?”
“你既然已经被咬伤,大可装作毒发,我扮成那蒙面人的样子,与你一同进入货舱,就说找到你了。”谢苏已经转身走向那个设有船舵的房间,“你要救你们昆仑的弟子,我要知道那个鬼面人究竟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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