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小四自身修为不低,人也机灵警醒,春掌柜一向对他放心,又命三个伙计与他一同到船头添灯油。
这本是常小四做惯了的事情,从船舱走到船头添灯油,再走回来,也根本要不了多少时间。
但一刻钟过去,四个伙计竟然没有一个人回来。
可外面却是悄无声息,若是那青螭出现,打斗声、喊叫声,哪怕是落水声,总该有些动静才对。
且逐花楼的伙计人人都有一张特制的符纸,若是遇到处理不了的危险,以灵力催动符纸即可,其他人那里立刻就会接到消息。
船上的伙计论修为,是刘福、刘禄、刘寿这三兄弟最高,也是他们跟常小四一起去添灯油的。
按常理来说就算是青螭突然出现,他们三个人也绝不可能连催动符纸发出警戒的时间也没有。
但常小四与刘家三兄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船上,他们的符纸却都没有被催动。
有逐花楼的伙计想出去找他们,但春掌柜谨慎,没让他们出去。
现在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怕这些人出去找常小四他们,结果也是一样无声无息消失在船上。
春掌柜将所有伙计留在船舱,让他们闭门不出,自己带着飞云来找明无应和谢苏。
常小四他们消失的事情诡谲莫名,但春掌柜见过的风浪也不少,此时还算稳得住,见到明无应,他问道:“蓬莱主可感觉到了什么异动?”
明无应道:“如果你是问青螭的话,江上并没有它的气息。”
春掌柜最怕的就是四人遇到青螭,已经葬身水底,听到明无应这么说,倒是有了些安慰。
他附和道:“是。青螭身躯庞大,一息之间可以吞吐江海。若是青螭出现,外面必然不会这样风平浪静。”
谢苏道:“我们可否先去船头看看?”
春掌柜此来就是想请明无应和谢苏二人下去看看,谢苏主动这样说了,他也不再客气,四人一道下到船头。
外面夜色已深,江雾浓稠至极,一丈远就已经看不到他人身影。
飞云那柄长刀之上挂了七枚金环,他走在最后,便不时拨动金环发出响声,是告诉其他几人自己的位置。
谢苏心道,这少年看起来粗枝大叶,飞扬桀骜,心思倒是很细。
夜色之中看去,浓雾几乎是灰色的。
船头那一盏青灯在灰雾之中若隐若现,时强时弱,仿佛是个什么活物在呼吸吞吐。
走到青灯旁,谢苏看了看灯中所剩的灯油仍是满的,常小四他们必然是添了灯油之后才消失不见的。
浓雾之中四处寂静,唯有水声汨汨。
谢苏轻声道:“这四周……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邪物的气息。”
明无应走到船头,他身形高大挺拔,肩膀宽且平直,青灯从旁一照,在他身上镀下一层淡色光晕。
他望进江上浓郁灰雾之中,片刻之后回头看向船舱,目中似乎有点点金芒。
“船舱里出事了。”
春掌柜闻言一震,动作最快的却是飞云。
他挥手一震长刀,刀上金环碰撞,凌厉刀风荡开浓雾,下一瞬身影已经掠出。
到得船舱门外,飞云回头望了一眼春掌柜,长刀立于身前护住自己,伸手便推开了木门。
他脸上的神情猝然凝固,双目圆睁,仿佛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船舱之中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春掌柜上前,将飞云挡在一边,提灯向船舱之中望去。
几点灯烛仍亮着,长桌上数只瓷碗里还有未喝完的茶水,飞云买回来的桂花糖的纸包散开,那里面的糖已经被众人吃掉一半,剩下的散落在桌上,可船舱之中却是丝毫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仿佛他们上一刻还坐在船舱之中,等待春掌柜和飞云回来,下一刻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春掌柜和飞云都拿出了自己身上的符纸查验,跟常小四他们几个一样,船舱里的伙计也都没有催动符纸。
春掌柜脸色铁青,放出灵识探寻整艘商船,片刻之后,他才咬牙道:“此刻船上只有我们四个人了。”
一线江风略略吹开浓雾,江上空茫一片。
浓雾聚散之间,谢苏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退后半步,肩膀轻轻撞在了明无应的身上。
明无应道:“我在。”
谢苏轻声道:“你觉不觉得……”
他说到一半,声音渐低,似乎是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想要形容时又觉得无处可寻,只是十分异样。
明无应道:“这么短的时间,既没有听到有人打斗,也没有呼救的声音,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出现了一个很强的对手,一瞬间就把所有人都制服了。但我在船上,如果有这个人,我不会不知道。”
飞云性子急,当即问道:“那第二种呢?”
明无应却没立刻回答,他举目望向浓雾深处,仿佛那里面有什么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东西。
他淡淡道:“或者,他们是自愿离开的。”
飞云立刻道:“这不可能!在逐花楼的商船上,管事掌柜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违抗,也没有一个人会丢下其他人弃船逃走。春掌柜说了要他们在船舱里等我们回来,就是船马上要沉了,大家也不会动的!”
他年少气盛,突遭剧变,一船的人莫名其妙消失,却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愤怒之中,抬手就将刀斫在一旁护栏之上。
长刀上金环兀自晃动不休,刀风浅浅荡开浓雾。
春掌柜将提灯搁在护栏之上,虽然面色难看,声音倒还算镇定。
他捏住长刀刀脊,将它收回,轻声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先想办法找到大家。”
浓雾受刀风激荡,重新合围上来,那提灯的光芒落入江水中,倒映出一团模糊光晕,随水波粼粼晃动。
谢苏却终于明白一直以来的那种异样感从何而来。
他挥手出剑,承影剑一声清啸,剑芒寒如秋水,划出一道雪亮弧线,灵力蓬勃而出,剑风浩荡,吹开浓雾,直抵江岸。
春掌柜和飞云抬眼看去,皆是悚然一惊。
不知不觉间,商船离岸已有数十丈远,他们停靠的那个码头早已不可见,两岸景色竟是全然陌生。
风吹水动,商船飘飘荡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飘到了江心。
提灯一照,那十数条手臂粗的缆绳全数断裂,浅浅拖在水里。
浓雾合围而来,江心黑水如潮。
飞云身手敏捷,当即捞出一条缆绳查看。
那缆绳均有手臂粗细,湿了水后沉重无比,可飞云身量不高,手劲却大,伸腿抵着栏杆借力,将那断掉的缆绳拽了上来。
断口整整齐齐,显然是用刀剑一类的利器切断的。
商船停在水上,本就飘飘浮浮,与在陆地上不同。
缆绳被切断,商船便逐水漂流到江心,江上又有浓郁雾气,一丈之外便什么也看不清了。所以到了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船早已离岸许久。
江雾愈加浓郁,春掌柜凝视缆绳的断口,神色凝重。
就在这时,船头和船尾同时传来声音。
那动静并不大,只是嘈杂不断,像是什么人在说话,细细听时,又觉得那不像是人语,起码不是官话。
他们四人正在船舱之外,可船头和船尾却同时传来声音。浓雾之中,那零星人语更显得无比古怪瘆人。
先是丢了常小四等四个人,春掌柜和飞云上楼去寻谢苏二人,再返回船舱的时候,里面的所有伙计也消失了。
到这时,大家心中都已有了一点想法。
春掌柜道:“我们几人现在可不能再分开了……”
谢苏耳力好,此时静静听着船头的声响,轻声道:“或许,正是要我们分开的意思。”
春掌柜道:“这话怎么说?”
谢苏解释道:“春掌柜,你跟飞云一起上楼时,只有两个人,若是真有一个暗中窥伺的人,他为什么不选择对你们二人下手,而是先将船舱中的伙计劫走了呢?”
飞云心思转得极快,立刻道:“因为那人对上我和春掌柜,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先抓走船上其他人,还可以当作诱饵。”
谢苏点点头:“方才这里寂静一片,现在船头船尾都出现声音,正是要引我们分别过去。”
若是他们固守不动,不知道船头船尾的声音会不会消失,但也就没办法找到其他人在哪里。
明知有异,此刻也只好将计就计,去看看对方到底布了什么迷魂阵。
春掌柜定神想了想,点头道:“那么,我跟飞云去船尾,二位……”
谢苏却摇了摇头,道:“春掌柜跟我一起,飞云,你跟——”
他话说一半,微微侧身,看向明无应,是想问问他的意思。
四人之中,飞云年纪最浅,修为最弱,而熟知商船构造的只有他和春掌柜,他们二人身上又有警示符,自然是两边分开比较好。
无边浓雾之下,明无应看着谢苏,只是笑了笑:“好。”
春掌柜道:“若是两边都没有什么异常,我们还是先回到这里。”
这话里的侥幸意味颇多,一船的人接连消失,空无一人的江上却忽然飘来模糊人语,可谓阴邪诡谲到了家。
而谢苏只是淡淡一笑,温声道:“自然。”
他这一笑,霁月清风。
四人就此分开,春掌柜提灯在前,谢苏跟在他身后,两人向船头走去。
江上雾气浓郁,过得片刻,明无应和飞云的身影便已经不可见了。
春掌柜提着的那盏灯在雾气中也不过是小小一团光晕,仿佛顷刻间就会被吞噬殆尽。
谢苏问道:“春掌柜可知道船头那盏青灯的灯油用量?”
虽然一直是常小四负责给青灯添上灯油,但这船上的大小事情,春掌柜无所不知。
春掌柜道:“你想知道灯油用量是为了……”
谢苏道:“我记得在秘境之中,灯油用量极少。”
方才谢苏凭承影剑的锋锐荡开江雾,但两岸景色已经全然不同,他在想,此刻商船会不会已经不在建昌城中了。
就像鱼岩鬼市说是在临江城的地下,其实那是一个秘境,找到入口,就可以进入鬼市。
固定商船的缆绳一断,他们可能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逐水漂流到了某个秘境之中。
春掌柜心领神会:“是了,去看看灯油的用量,就能知道我们此时是不是还在建昌城中。”
说话间江雾愈浓,江上忽然起了几个大浪,波涛涌来,商船不由得上下颠簸。
谢苏不惯在船上行走,便一手撑住了栏杆稳定自己的身形。
只几个呼吸之间,春掌柜便在雾中走得看不见了。
这江雾浓稠到了怪异的程度,几步之外,连春掌柜手里那盏灯的一点光晕都消失不见。
待波浪起伏稍过,谢苏跟上几步,先在浓雾之中看到了一点青色光晕。
是船头那盏青灯。
这青灯在雾中不灭,似活物吐息一般时明时暗,为谢苏指明了方向。
青灯之下,一个高大身影缓缓浮现。
是明无应。
他负手而立,脸上带着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
从雾中看去,明无应的轮廓似乎都微微有些模糊。
好像从谢苏看清他的那一瞬间,浓雾之中那些诡异的窃窃私语声就都消失了。
天地被浓雾灌注,江上船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谢苏道:“你怎么在这里?春掌柜呢?”
明无应随口道:“方才有一阵,这江上的雾似乎变得更浓了,是不是?说来奇怪,我从那团雾中穿过,就到了船头,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你是不是也是这样?”
回想起来,春掌柜提着灯走在谢苏身前,也是走出去几步,身影就被浓雾完全吞没了。
莫名其妙之间,春掌柜就消失了,而明无应跟飞云也分开了。
谢苏眼睛不方便,所以一直靠灵识辨别方位。
如果春掌柜离开,他该立刻察觉到才对,可是那古怪的浓雾竟然好像能封闭人的灵识,稍远一些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承影剑在谢苏手中微微震颤,他定了定心神,又道:“是这江上的雾有问题。”
明无应向他靠近些许,嘴角勾起,声音含笑:“你可以试试用手里的剑吹开江雾。”
“不成,”谢苏轻声道,“这江雾无边无际,承影剑吹得开一阵,江雾立刻又会合围上来。”
明无应道:“不如我帮你试试?”
他迈步向前,两步之后,就站在了谢苏面前,伸手去握谢苏执剑的手。
承影剑霎时间发出嗡鸣,在谢苏掌心震颤不休。
谢苏退后一步,淡声道:“稍后再试也不妨。”
明无应“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谢苏。
青灯在他身后镀上一层淡色光晕,令他一时清晰,一时模糊。
谢苏道:“即使不用承影剑,你应该也看得出我们此刻已经进了某个秘境,不在建昌城中了。”
船上的人接连失踪,现在连春掌柜和飞云也消失不见了,不是悠闲聊天的时候。
纵使这些人跟他们并无关系,但明无应这样闲适自在,以谢苏对他这师尊的了解,一定是已经看出了江雾背后的名堂,也知道其他人并没有性命之虞,是在等那个设局的人自己送上门来。
明无应又是“嗯”了一声,他声音低沉,语气温柔,蓦然开口。
“谢苏。”
这两个字说出来,谢苏心神一震。
他知道明无应早就看破了他如今不过是顶着他人躯壳活着,但看破不说破,谢苏就还能维持住面上的波澜不惊。
可此时明无应清清楚楚叫出他的名字,谢苏只觉得心烦意乱,几乎有酸涩之意冲上眼眶。
蓬莱山上的日日夜夜在他心中浮现,那些纷杂心绪似密网如织将谢苏兜头罩住,不给他一丝一毫退开的余地。
谢苏心中明白,自白家冰湖中自己被明无应救上来时,他们二人之间就一定会有这一刻。
什么隐藏都是徒劳,什么借口也是无用。
这是谢苏重生以来心上压着的债,天长日久,利息只会越滚越多。
他明知自己是还不起的。
谢苏默然良久,低声道:“师尊。”
只听得明无应问道:“你闯天门阵,是不是为了我?”
这问话突兀至极,可听在谢苏耳中却是惊心动魄。
天地俱被浓雾吞没,江上无人,天边无月,青灯幽幽映照,静寂如此,似乎不论他此刻说出什么,都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听到。
世人皆道谢苏是蓬莱逆徒,心术不正,自不量力,偷了牧神剑还不算完,竟痴心妄想,觉得凭自己也闯得过那天门阵,能够飞升成神。
明无应似乎笑了一下,又道:“你不想回答,就算了。我再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道侣?”
他脸上有朦胧的温柔笑意,静静注视着谢苏。这句话问得很轻,却很坚定。
谢苏还未答话,明无应上前,似是要去握谢苏的手。
就在他将要碰到谢苏的时候,谢苏剑交左手,向明无应心口刺了出去。
这一剑平平刺出,无招无式,其间蕴含的灵力却凌厉无比,雪亮剑光一瞬照破浓雾,清越剑鸣呼啸天地。
承影剑直直穿过明无应的胸膛。
被刺中的一瞬间,浓雾之中似乎有一道凄厉模糊的痛呼传来。
谢苏淡声道:“是什么让你觉得,我连自己的师尊都认不出来?”
他反手送剑,眼前那个明无应的虚影霎时间破碎,散入雾气之中。
浓雾霎时纷涌而来,无数凄厉阴森的窃窃私语在谢苏耳边响起,似乎无处不在,诡谲异常。
天地万物全数被浓雾吞没,四面临水,无边无际,似乎除了这商船,再无谢苏可以容身之处。
方才那一剑损耗了谢苏太多灵力,他站在船头,尽力吐息,瞧见那一盏青灯之中灯油满溢。
谢苏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他调匀呼吸,径直御剑闯入了浓郁雾气之中。
无可落脚之处,恰是死地生门。
一飞入浓雾之中,谢苏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方才在船上的时候,雾气浓稠,几步之外就看不见人。但御剑飞到高处之后,就看得到雾气浓淡不均,是有微风搅动的缘故。
微风来处,就是秘境的缝隙。
商船孤零零漂在江心,四面临水,天地之间浓雾涌入,什么也看不见,没有多少人有这样的胆量,敢弃船而去,径直飞入浓雾之中。
谢苏已经察觉他们离开了建昌城,此刻是在一个全然未知的秘境之中。
他刺中那个假明无应时,听到浓雾之中传来一声模糊的痛呼,谢苏便可以肯定,这雾里面有东西。
他御剑飞至雾中,水气沾衣欲湿,仿佛无边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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