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得那么近，裴妖孽笑得那么好看，语气那么调侃，可是那双黑漆漆的瞳仁里还是暗沉沉的什么都看不出来，男的女的这时候扑过来，恐怕都是淹死永不超生的节奏。
各个包厢里，几个地下世界龙头的反应各有不用，元伍脸色阴沉地死死盯着下面靠得极近的两个人，李鸿天兀自岿然不动，一直没怎么吭声的陈昆倒是笑出了一脸饶有兴致。
今晚的拍卖会实在有趣，恐怕未来三个月内北联盟国9区上流社会的谈资都少不了这一晚，一众名人名士心情不一地离场，此时指针已经迈过了两点的大门。
江上阳是坐裴曦的车来的，自然也坐他的车回去，但在停车场时，他们碰上了一个今天交锋了太多次的不速之客。
因为几个收藏家恳请看上两眼那扳指的关系，江上阳和裴曦离场得比较晚，大家伙儿都散得差不多了，再者现在这个年头飞行器漫天飞，开车的人倒是不多，会开的不是很穷就是装逼的，空旷的停车场里，却有一辆黑色宾利横在审判者的车队附近，黄珲嬴的脑袋从车后座探了出来，被一众佣兵摩拳擦掌紧盯着的元伍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地靠在车门边抽烟，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这些佣兵会涌上来揍他一顿，元伍抽完第三根烟的一半时，抬眼见到裴曦和江上阳低声交谈着一前一后进了停车场，他便抬脚靠近过来。
有江上阳在，潘戎并不接手裴曦的轮椅，而是在元伍接近自家少爷三米远的地方截住了他，用的理由被他肃然认真地说出来时，显得格外有说服力：“裴少不喜欢烟味，劳驾元先生稍微站远一点了。”
江上阳微一挑眉，元伍拿着烟的手也是一顿，把烟头往旁边的垃圾桶盖上一按，碾灭了之后才道：“裴少，不介意我说点儿事吧？”
给了自家一群兵崽子一个“少趁机找乐子”的眼色，裴曦手肘拄在轮椅扶手上，用手掌托住腮帮子，打了个呵欠，慢吞吞地道：“有话直说的话，这‘点儿’事已经被你说完了。”
元伍抿平了唇，拇指微微掐着皮肉，平息那一瞬剧烈翻腾的心潮之后，他才沉声道：“裴老爷子的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裴少知道吗？”
裴曦装模作样地思考了片刻，似乎有些纳闷地问：“我知道东西是怎么来的，还要光明正大去买，元小五，你觉得我很像冤大头么？”
对方言下之意是抢比买来得快，大有暗讽他没脑子的意思，元伍不是不知道他的恶霸性格，但对方看似无辜的反问让他扫尽面子，他努力沉住气道：“裴少难道没想过谁能那么巧合拿到这枚扳指么？”
江上阳不可能在外面落裴妖孽的面子，所以扳指一直戴在手上没有取下，见元伍的眼神刀一般毫不客气地往他的拇指处扫过来，他心里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一咯噔，总觉得预感不太美妙。
果然，元伍的视线上移，迎上了江上阳的目光，面无表情的脸露出一个夹杂着恶意和揣测的笑容，极浅也极冷漠，“江总，你有没有告诉过裴少，裴老爷子是死在裴家书房的？”
江上阳下意识地去看裴曦，只看到他纹丝不动的后脑勺，没等江上阳想好怎么回答，裴曦便一脸意兴阑珊地道：“所以你是来对我挑衅的？”
元伍因他的不按常理出牌而皱了皱眉，显得有几分困惑，但只是稍纵即逝的痕迹，他很快又恢复了漠然的表情，“我不过是有些好奇，外面都说江总那天人在家里没有出门，为什么我亲眼看到火烧起来的时候，裴老爷子把自己和江总一起关在裴家大宅最安全的书房里，结果最后死在里面却只有裴老爷子一个人？”
第三十三章 怨恨
闻言，江上阳瞳孔骤然一缩，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双唇动了动，却是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连脸上客套的温文和善都不知何时悄悄地敛去了，江上阳不带情绪地盯着元伍，身上也带出了势如千钧的重压，像是巨浪一样扑向元伍，后者顿时阴测测地盯了他一眼。
死寂，从三人的沉默中如瘟疫般蔓延。
裴曦却在他们俩交锋的时候缓缓坐直了身子，黑黝黝的眼珠子直勾勾看着元伍，嘴边却带着蛊惑又讥讽的浅笑，连他的嗓音都带上一丝甜腻，显得高傲又嘲弄，“不但提供了地形图，还亲自动手放过火么，”他从逐一拆分碾碎分析的字句里拼凑出那时的情景，微笑更加动人而冰冷，“元伍，谢谢你提醒我多算一笔账。”
压根没料到裴曦会是这种反应，元伍的目光从江上阳身上移开，死死地盯着裴曦看了一会儿，忽然大笑了几声，谁也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他近乎凶狠地道：“旧情新爱死灰复燃，果然和那些杂志报道说得一样，是好大一出情深似海的大戏，裴少，人人都说你们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来挑拨离间，看来还真是自讨苦吃！”
他说得好像很委屈愤慨，裴曦的嘴角却划出一个尖锐的弧度，“既然你懂，就少来招惹他，”他的手往后伸，精准地按在了江上阳捏在轮椅把手上的手背，轻轻握住，裴曦口吻亲昵得简直像是粘稠的蜂蜜，“元伍，他是我的。”
“他是你的？好，很好！你们都很好！”元伍一连重复了三个好，说罢便拂袖转身上了车，吩咐司机离开，拐弯的时候透过车子的后视镜，元伍看到了裴曦和江上阳在原地未动的景象，也映出了他几乎扭曲的面孔。
裴曦……又是裴曦，这样的情景何其熟悉，十一年前他站在这个人跟前，也是这样的怒意在胸恨深藏心口难以言，他恨得想要咬断这个人的喉咙，可是他连下口的勇气都没有。
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明明他已经能让别人听到他的名字就心生忌惮，但是，十几年的往上爬，十几年的不动声色，十几年的谋划神算，这些东西在裴曦面前什么都不是，这些东西在裴曦面前什么都用不上！
元伍想，除了裴曦的血，还有什么能够浇熄他的怨恨呢？
停车场里，目送那辆黑色宾利绝尘而去，江上阳沉默片刻，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忽然被身后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他回过头去，意外地看到易绍游被一个年轻美艳的女人扶着从电梯里走了出来，那女人抬头环顾四周，眉头皱了皱，也不知道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因为负一层才是飞行器停靠台，负二层是停车场。
裴曦也注意到了那个青年的身份是江上阳的朋友，眼角一挑，便调侃道：“小太阳，你朋友似乎艳福不浅啊。”
江上阳可一点儿都不觉得这是艳福，快步迎了过去，开口：“唐小姐……”
那个美艳女子——唐家大小姐唐含双和他在生意场上打过交道，秦海和江氏的关系也是众所周知，她看到江上阳还没走的时候立刻松了口气，把昏昏沉沉的易绍游交给他，尴尬道：“江总，我不知道秦海的人是开飞行器还是坐车来的，没在停靠台找到秦总，他也好像不在这里，不如我把易副总拜托你吧？”
“没事，把他给我就好，”江上阳扶稳了好友，对方清冷的面目上满是酒意的醺然，自己被人换手了也犹然不知，江上阳顿时有些不解：“唐小姐，绍游他这是……？”
“我们不小心喝过头了，”唐含双继续尴尬，“江总你知道的，我沾了杯就不记事。”酒是混着喝的，易绍游喝醉了也安静，她发现的时候拍卖场已经空了大半了。
这位巾帼女子曾经喝趴了不少人，江上阳也是其中之一，闻言便明白了，还有些戚戚然，但巾帼女子也是女性，他礼貌地问道：“嗯，我会送易副总回去的，那唐小姐带司机了么，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没事，我的飞行器在楼上等着，劳驾江总费心了，现在不好说，回头我再亲自和易副总道个歉。”唐含双也不拖拉，把人安置妥当了便告辞了。
江上阳架着易绍游，唤了他几声也没有得到回应，不禁暗骂两句秦飞那混球怎么就知道去沾花惹草，连自己的左右手都没看好，任易绍游被唐含双灌成这个样子。
裴曦见他表情不太对，便靠近过来打量了易绍游几眼，随即就笑了，“这位易副总倒是一表人才，听说风评也好得很，怎么会跟了秦家的种马二公子做事？”
江上阳认真地道：“如果你把绍游忽悠到江氏来，你那三分利就不用给了。”
“他这么值钱？”裴曦一脸深沉地道：“小太阳，我吃醋。”
江上阳对此的表示是：“阿戎，搭把手扶我朋友上车，他跟我一起回我那里就行了。”
“……”裴曦叹了一口气，“当着我的面把别的男人带回家，这样真的好么？”
江上阳没回答，是来不及回答，因为秦二少终于满头大汗登场了，后面还缀着个小尾巴，正是之前他们说话时一直黏在秦飞身上的那个长相甜美的小明星。
“上阳，绍游他怎么了？”秦飞快把整个拍卖场挖地三尺了，这会儿一见着易绍游，就急忙扑了过来，走近一看才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
江上阳不着痕迹避开了他的手，声色不动道：“被唐含双灌醉了。”
因为身边的小明星硬拉着他去和一群小姐妹聊天而错过接人时机的秦飞皱眉，伸出手，“嗯，我知道了，把绍游给我，我送他回去。”
“你不方便，”江上阳瞥了一眼他旁边跟着他跑得香汗淋漓的小明星，“绍游在我那里住一晚就行了。”
秦飞却直接从钱包里拿出一叠钱给那个女孩子，三下两下打发了不情不愿的她自己去打车，然后强硬道：“现在方便了，我送他回去。”
看着那小明星不甘又委屈地离开，折腾了一晚上的江上阳莫名烦躁，声音也冷了下来：“住我那里怎了么，你是他朋友，我就不是？非得你安排才行？”
秦飞对上他犀利的目光，脸色一僵，干笑道：“干嘛突然这么说，我……我还是他老板，总要负责点……”
江上阳不耐烦地想要打断他的话，一直被忽视的裴曦却冷不丁地按住了他的胳膊，笑道：“上阳，让秦总帮忙吧，我们商量点事，不太有空照顾易副总。”
对方按着的那只手正好戴着裴老爷子的扳指，江上阳迟疑了片刻，才把易绍游转交给秦飞，眉间郁色仍然没变，道：“送绍游回他家，”微顿，“裴少，借个司机和保镖用一下。”
自己开飞行器来的秦飞本来想拒绝，但是看了看怀里人事不知的易绍游，还是没有吭声。
送走了秦飞和易绍游，裴曦摸摸下巴，“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易副总这么值钱了。”
“别脑补太多。”江上阳推着他的轮椅上了车，自己也坐了上去，关车门，坐好的时候发现旁边的裴曦一直在盯着他，“怎么了？”
裴曦用一种虎视眈眈的眼神看着他，道：“和秦二少相比，你和易副总比较亲？”
“和绍游比较投缘而已。”江上阳不咸不淡地道。
裴曦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似乎有些疑惑，“你居然真的在生气，为什么？因为秦二少没照顾好易副总？”
江上阳听罢，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泄劲一般靠到座椅背上，声音倒是冷静依旧，“他们的私事而已，裴少不用担心会影响你和秦海的合作。”
“我担心什么？”裴曦理直气壮地道，“我明明是在吃醋。”
江上阳无可无不可，“有什么好酸的，就一个而已，比你勾三搭四强。”
裴曦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控诉：“我一个都没承认过，你居然认了！”
江上阳还是心塞塞的，便冷冷瞥他一眼，没有再搭理他的无理取闹，素来得理不饶人的裴妖孽也没有趁胜追击，这下两人都不说话了。
车队驶上大路，凌晨的马路在沉睡，让寂静肆无忌惮地生长，江上阳静静地坐了片刻，理清了今晚发生的事情，那股子烦躁才慢慢淡去，但是车内的静寂也助长了他心中隐秘的不安，他抚摸着拇指上的扳指，不由得清清喉咙，说出来的东西却和所想话题截然不同：“裴少……不喜欢烟味？”
江上阳这话问得突然，裴曦倒是不甚在意，“没，不抽烟而已。”
“嗯？”江上阳轻微一怔，随即也反应过来裴曦的确不抽烟，而他自己却偶尔会在心神不宁的时候抽上一根，以前的裴曦可从来没说过让他掐掉烟之类的话。
裴大少爷侧过头看向他，戏谑道：“小太阳没有听过一句老话么，你觉得他好的时候他什么都好，不过你觉得他做什么都不对的时候，他连呼吸都是错的。”
“是么……？”这妖孽的眼神太深了，藏了太多的东西，似乎下一秒就有什么会从他眼角的似笑非笑里渗透出来，江上阳顿了顿，还是道：“不过，你信他说的话？”这个他自然说的是元伍了。
裴曦用一种看不懂事的孩子的无奈眼神看着他，“小太阳啊，重点不是我信不信，而是他说得对不对吧？”
其实江上阳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觉得裴曦对元伍的感情似乎很复杂，不像是纯粹的恨意，他就忍不住试探了一下罢了。
“话说回来，我的确一直在想一件事，”裴曦侧过头来，苍白的指尖点在他眉心的皱褶上，缓缓揉开，动作很温柔，力度很适中，连声音都像是怕惊碎了他似的，缓和无比，“按你的性格，我占了你那么多便宜，你早该给我盖麻袋了才对，反正我不会生气。”
第三十四章 遇袭
对方指腹上的厚茧滑过皮肤的时候带出了一点刺疼的感觉，江上阳微微闪避开来，心底因为他那句“反正我不会生气”而生出几分异样，语气却不太好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
“想归想，你做过了么，不要跟我说我比你能打，你有江叔叔撑腰，你做什么我都能纵容你，”裴曦笑了，像是揪住了他的小尾巴似的，有点得意，眼底又带着点冷意，“所以，上阳，你为什么变得那么心软了？”
江上阳默默在想他果然应该找个时间给他盖麻袋才能彰显自己的铁石心肠，不过在那之前，也许他应该先解决另一个问题，“裴少也不用拐弯抹角了……元伍没撒谎，最后一个和裴伯伯见面的人的确是我。”
裴曦动了动眼睑，没说话，表情也很平静，乌木般的长发低垂，神情宁逸眉目如画，专注地看着他时就像是在看自己最深爱的情人，可是这些都骗不了太熟悉他的江上阳，在某些时候太平静的表情显然让人惴惴不安，他留意着裴曦的神态，喉咙里的字在解释与不解释之间徘徊。
正在开车的潘戎忽然打断他们凝滞的气氛，他肃声说：“裴少，你看后面……”
裴曦闻言，深深看江上阳一眼，随即抬眸看向后视镜，发现有几辆飞行摩托在贴着地面在开，马达被改装过，就这么无声无息不近不远地跟在速度同样也不快的审判者车队后面，拍卖会的会场本就偏离市中心，一场拍卖下来又弄得很晚，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车队拐进了一条更为偏僻的马路上，那些飞行摩托就加速追了上来。
“他们跟了有几分钟了，我本来以为是飙车族，不过现在看来不像。”潘戎道，用车里备好的对讲机和前后各两辆悍马联系了一下，审判者的人也早就察觉到了不对，他们足足有五辆特殊改造过的车，一看就不好惹，那些飞车党不可能脑残到作死的地步。
“小老鼠耐不住寂寞了呢……”裴曦呢喃了一句，似乎早有预料。
这些人看起来不怎么专业，第一反应也是飙车族来挑衅的江上阳听罢，费解：“四大帮的人？”早两天还没动没静的，那群人干嘛这么急着要今晚来找他们麻烦？
裴曦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他的大拇指，“被耍了一晚上，不出点气岂不是太窝囊了？阿戎，叫弟兄们找个地方下车练练手。”
江上阳想扶额，被元伍和易绍游的事情一打岔，他倒是忘了眼前这厮做的孽了，争得头破血流的裴家遗物眨眼变成裴家“儿媳妇”的藏品，四大帮这一闹就几乎成了个大笑话，知不知情的人都觉得他们在瞎折腾，他们要是忍气吞声的话就更遭人侧目了——而且重点是试探完审判者的财力之后，武力方面怎么能不顺便好好掂量掂量，难怪裴曦出门跟个领导巡查似的带上车队，原来是不相信自己的作孽本能。
说话期间，跟在他们后面的飞行摩托已经从几辆变成了十几辆，车上各坐着两个人，嘻哈风打扮，五颜六色的头发衣着很打眼，还真是无论哪个时代都少不了的熊孩子的造型，他们一个开车，一个挥舞着铁棍，嬉笑着张牙舞爪地靠近审判者的车队，怪叫着开砸，最后一辆悍马首先被盯上，不过审判者的东西可是专业配置，哪会是一根小铁棍能奈何得了的，开车的佣兵一看这阵势，车头一摆，直接往左边的飞行摩托撞去，惊得这些人连连刹车，险些撞作一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