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曦听到他的话，终于把目光收了回来，似笑非笑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很重要么？”
江上阳哑然，的确不重要，重要的是裴劲英的名号——光是冲着这个，裴曦砸下一个亿都无可厚非。
见江上阳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又好像没什么好说的，反复踌躇着，裴曦看着他，忽然伸手拂开他垂落的额发，动作很温柔，声音很淡然，他问：“上阳，你在担心什么？瞻前顾后，不像你的性格。”
“有么？”江上阳无可无不可地反问一句，也没等他肯定，就道：“我不知道你在北联盟国9区布置了多久，不过这笔钱不少，你只能动自己的个人资产，拿出来就是伤筋动骨，而且我们还不知道这扳指是不是真的。”
裴曦沉默了片刻，黝黑的瞳慢慢弯出动人的弧度，“没关系，东西真不真假不假无所谓，他们要耍什么手段也无所谓，反正吞了我的，我都会让他们全部利滚利……吐出来。”
第三十一章 起拍
在全场的骚动终于平息下来之后，大堂拍卖展示台上的拍卖师才开始介绍这个扳指，并出示了很多位有名的鉴定专家的证明，对于它的来源倒是含糊其辞，只说是有藏友匿名捐赠，大家伙儿听罢也没在意，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么一个天价的东西，如果不是正经的收藏家或者知名人士，匿名是再情理不过的事情了，众人现在只关心这枚老坑种祖母绿祥云霞光纹翡翠扳指会花落谁家——想也知道，也会是今晚拍卖价格最高的藏品了。
去筹钱的潘戎终于匆匆赶了回来，表示比预计的多备了两千万，江上阳这边的钱也到位了，他默默地算了算账，觉得这笔钱应该足够应付今天的场面了，毕竟以李鸿天他们的背景，如果做出无意拍卖只为哄抬价格的事情，实在太贻笑大方了——重点是他觉得四大帮也不可能拿出太夸张的数目来求一个扳指，尽管这是属于裴劲英的，知己知彼的江上阳确定他们四个龙头的个人资产是绝对不可能挪出那么多来这里砸钱的，那么动用自家势力的钱……那就容易出矛盾了，他们不至于这么因小失大。
此时场内已经开始喊价了，起拍价一千万，后面的价格基本上都是五百万五百万往上翻，在场有权有势有钱的人太多，举牌的人也络绎不绝，一直等到价格逼近八千万，破了不少人的心理防线，喊价声才渐渐零落下来，而令一些知情人不解的是，四大帮和裴曦这边均是还没有动静。
一个老古玩家喊出了九千两百万的价格后，和他竞争的对方不甘心地息了声，拍卖师环绕全场一圈，喊了一遍“九千两百万一次”之后，见这件扳指居然没有破亿，不禁有些纳闷，按照他浸淫古玩界多年的心理预算，这个价格实在太低了。
就在这时，二楼的包厢里传来了一个老者的声音：“一个亿。”
众人下意识看向那个包厢，然后脸色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情理之中的价格，意料之外的人。
包厢那里，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脊梁笔直地坐在那里，他穿着一身黑金相间的唐装，脸上带着笑，像是邻家爷爷一样慈祥，周身的气势却很重，寻常人站在他身边，怕是待个三分钟都忍不住打哆嗦了；而老者身边有个儒生般的中年男子，也是一身花白色的唐装，虽然年轻很多，可气韵像足了老者的七分，正是北联盟国9区鸿帮的龙头李鸿天和他手底下最出色的智多星周武正！
在场众人意外的不是鸿帮出现在这里，也不是露面不多的李鸿天亲自坐镇于此，而是他竟然会开口想拍下这件东西！
虽然最近听说李鸿天喜欢上了把玩古董，但都说是把玩，又不是痴迷，想要这件扳指的，不是对玉器太过狂热，就是想要留着升值，李鸿天两样都不占，这会儿出声是为了什么？
但是接下来腾虎帮刘毅强火急火燎的跟拍一亿零五百万就让众人体会到这天价的玩意儿背后的波涛汹涌了，那个喊出九千两百万却又和扳指失之交臂的老古玩家本来在吹眉瞪眼，一见这架势，不知想到了什么，瞬间就一声不吭了，心头好跟命比起来真没什么可比性，在暗势力横行的9区，谁都不愿意得罪地下世界的人。
漫长又很短的一分钟后，骇浪组一把手元伍和黑堂老大陈昆的接连报价让扳指的价格涨到了一亿零九百万，众人都发现他们四方势力在角斗，却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似乎在等着什么，于是不少目光都聚集到了某个包厢里坐在轮椅上优哉游哉的黑发男子身上，他维持着手臂杵在栏杆上的动作，似乎在饶有兴致地看好戏。
裴曦见对面的元伍都在不着痕迹地瞥向自己，笑眯眯道：“小太阳啊，你说我什么时候出手好？”
全场人都在坐等他出手，结果他还悠闲无比地问什么时候才是出手的好时机，江上阳真心觉得这妖孽天天被人惦记着想组团灭掉实在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表面倒是很淡定，“裴少的钱，裴少自己做主便是了。”
裴曦天真脸，“可是按理来说，不应该是上阳你管财政吗？”
这混蛋真把他当女人了？！江上阳“呵”了一声，唇形优雅地动了动，吐出几个字：“我管你去死。”
“唉，小太阳这么不疼我，那我只能自力更生了，真是天可怜见的。”裴曦叹了口气，似乎真的是在满脸认真地在思索着什么，直到急性子的刘毅强再度报价之后，他才慢悠悠出声，一开口就把备着的钱全部撒了出去：“一亿两千万。”
江上阳斜眼看他——这败家的男人，还好不是他管，不然迟早会被气出心脏病来。
而裴曦这一开口，也让全场立刻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氛围里，从刚才开始便有所预感的一部分北联盟国9区老一辈的人脸色立时青青白白一片，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哪里还能想不起这个扳指是什么东西了！
裴劲英，十一年前北联盟国9区隐形的帝王，裴家的主宰，他长得不算起眼，最显眼的标志就是一个翠色扳指——四大帮想要这个东西的心思太明显了，如果说裴劲英是帝王的角色，那么扳指就像是传说中的传国玉玺，它的确没有任何意义，但它却又包括着任何意义，裴家的影响力如影随形，裴劲英随身的扳指见证了一个隐形帝国的兴盛与败亡，这枚扳指所到之处，就是裴家的势力扎根的标志，不知道有多少地下世界的人当年看见扳指就头疼，可如今，裴劲英死了，裴曦刚刚从外头回来，如果在裴曦面前拿到了它，就仿佛亲手结束了一段既荣耀又可怕的历史，开创属于自己的新生时代，被裴家压了半辈子的李鸿天他们怎么能不动心？！
这时候，李鸿天说话了，声音不快，甚至带着对后辈的包容之意，“裴贤侄也看上这小玩意儿了？可惜我难得看上个合眼缘的，恐怕要对不住贤侄了，一亿两千一百万。”
钱大到一定的数目，几方势力都很谨慎地出价，裴曦却很轻松地往上抬了一百万，也道：“一亿两千两百万，是我要对李世伯说对不住了，这扳指是裴家的传家之宝，不拿回来，我爸会从棺材里蹦出来打断我脊梁骨的。”
他说得轻松甚至有些戏谑，却让李鸿天一下子蹙了眉，四大帮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口无遮拦”地直接把扳指的来历倒个干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裴曦没护好裴家、把自己老子的东西都弄丢了似的，一时都有些愣住了，直到拍卖师提醒，刘毅强才连忙喊价。
刘毅强是个五十多岁的矮个子男人，一身精干肌肉暴突，比起李鸿天和元伍，他更符合所谓地下世界组织老大的形象，开口也不似其他几人的婉转，“裴家侄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东西摆在这里，大家看钱论英雄，昨个儿是你的传家之宝，说不定明个儿就是我的了。”
审判者公开晚宴那天这几人还一口一个裴少，没几天就变成贤侄侄子了，裴曦听得有趣，言笑晏晏，“看来刘世伯心存枭雄之志啊，那世伯好好努力。”
他这话比不阴不阳的讽刺还要叫人堵心，刘毅强憋了一口气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好牟着劲喊价，他本就性格火爆，按十次来算，五次是他喊的价，李鸿天和裴曦不分伯仲，倒是元伍和陈昆只是偶尔出来刷一下存在感。
价格喊到一亿四千万的时候，众人已经听得冷汗都出来了，心思诡谲的陈昆早就弃权，刘毅强也青着一张脸没再出声，剩下三方势力僵持，为首的裴曦、李鸿天和元伍面上都不是容易出动静的人，后两者的下属倒是压力倍增，裴曦这边有江氏做后盾，估计对方也没想到江大少敢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来支援裴曦。
对此，江上阳的表示是：“继续，离底线还远着呢。”
裴曦眉眼弯弯嘴角弯弯，感叹：“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江上阳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嗯？”
裴曦相当识趣地收敛了三分嘚瑟，宠溺道：“你是夫，谁敢说你不是夫的？”
李鸿天的位置比较偏，坐在他们对面的元伍却是视线刚好，如此形势下他却看到裴曦还能气定神闲地和江上阳调情说笑，面无表情的脸终于也有些变了，咬牙报了一个“一亿四千五百万”。
黄珲嬴坐在他旁边，一听这价格，腿一软差点摔凳子下面去了——他们骇浪组是不差钱，但是不到能随便扔钱的地步啊！
备受瞩目的一众包厢都静寂了一瞬，李鸿天才稳稳当当地接上道：“一亿四千六百万。”
两厢一比较，谁也知道谁更沉不住气了。
短短交锋不过是几个眨眼的时间，江上阳看了对面包厢一眼，眉头轻扬，道：“小狐狸和老狐狸的区别一看就看得出来，裴少，你说当年咱一群人怎么就被一只小狐狸耍得团团转了呢？”
裴曦相当严肃地想了一会儿，道：“狐狸这种东西……大概是饱暖思淫/欲，淫/欲长智商吧。”
“……”江上阳报以一脸的理解，“元先生吃饱喝足的时候果然看你的眼神很不同。”
“……”裴曦干咳一声，“其实我是想表达狼在狗堆里呆久了，这会儿只记得卖萌卖蠢了。”所以不是他们当年太傻，是某人现在退化了。
江上阳把“卖萌卖蠢的元伍”从记忆库里删除，看了看表，道：“赶紧搞定，我借你的钱也是要利滚利的。”想也知道这笔钱肯定便宜了那个幕后之人，虽然以后会讨回来，但往外吐钱就是不爽，再喊下去，是要掏光他小金库的节奏么？
裴曦闻言，看了一下一直拿在手里的通讯器，然后便笑了，“时间刚刚好，小太阳果然是我的贴心小棉袄，”没等江上阳反应过来，他就报了一个价，语调懒洋洋的：“一亿四千六百万零一块，李世伯，元家小五，还继续么？”
第三十二章 离间
这个诡异的价格让在座屡次被刷新心理防线的围观人群一时反应不过来，李鸿天和元伍也是轻微一怔，就在这个时候，两个包厢里，周武正和黄珲嬴的通讯器同时响了起来，是新信息接入的铃声，他们只看了一眼，脸色都变了，只是变化幅度各有不同。
“怎么了？”李鸿天不甚在意地问道。
周武正这会儿的心情都是沉甸甸的，但是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倒是早有准备，“李老，昌安区收的钱被劫走了。”扳指的消息来得太晚，地下世界的势力都被弄得措手不及，他们鸿帮分了几个区临时筹钱，少了一个地方，这笔钱就少了一大笔，肯定是供不上这边的拍卖价格的。
李鸿天默然片刻，这个消息只在他眼里砸下一丝波澜，很快就什么都不剩下了，似乎并没有太意外，他淡淡道：“我知道了。”
同样的状况也发生在骇浪组，他们那边的资金链也被人动了手脚，这个手段太简单粗暴却有效，一场惊天拍卖就这么被弄的虎头蛇尾，黄珲嬴小心翼翼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元伍，元伍听罢，却没了刚才的急进，和李鸿天一样道了个“我知道了”，就没有下文了。
江上阳注意到了两个包厢的骚动，看向他旁边的长发男人，狐疑：“你做了什么坏事？”
裴曦满脸的无辜，“我那么善良纯洁，怎么会做坏事？小太阳你不能随便冤枉我。”
江上阳了然，北联盟国9区的帝王只能有一个，四大帮一直以来维持着微妙的四角平衡，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谁想先当出头鸟，自然被群起而攻之——今晚这场竞拍不只是在试探裴曦，也是四大帮在相互试探实力，至于试探出什么结果就另说了，而且看到这个扳指的瞬间，肯定是大家心里都想据为己有的，可是这一通拍卖价格碾压下来，他们反而会冷静下来，想到裴劲英的扳指是外挂也是烫手山芋，拿到了伤财，拿不到了伤心，照如今还没撕破脸的形势看来，的确是让裴曦拿了这东西才能稳住摇摇欲坠的局面……啧啧啧，果然都是一群老狐狸。
只是这么算起来，恐怕只有那幕后之人小小发了笔横财，算是得到了好处，就是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达到他的真实目的……
“上阳，”裴曦突然唤了他一声，江上阳回神，用目光表示疑问，裴曦盯着他看了足足一分钟，才缓缓道：“其实我个人资产就超过五个亿，”顿了顿，补充：“不算固定资产的那种。”
“……”江上阳问：“审判者的公账是你管的？”
裴曦微笑，“我怎么会是那种侵吞公款的人呢？我的资产肯定都是我自己打理出来的，所以小太阳你放心，我够钱养你的。”
“……”上阳·事业重心全在家族小金库永远不满足·江默默地按捺住对他施展暴力行为的冲动，冷静，冷静，他以前的外号是贵公子，不能被这妖孽污染了，于是他决定走商人路线，满脸温柔地道：“一个月三分利，裴少记得还钱。”这就是合法充实自己的小金库！
“好。”这不是高利贷，是明着抢钱，裴曦听着却笑了，答应得十分爽快，他还有一点没说的是，他是有那么多钱，不过那些账户都不在9区，匆促之间也周转不过来。
拍卖师一锤定音之后，裴大少爷当场结清账单，要求就地取货，拍卖会工作人员这边本就因为这天价又烫手的玩意儿惴惴不安，既然买家肯接手，那就再好不过了，当即验虹膜验指纹，要在众人面前打开玻璃展示柜，把这枚老坑种祖母绿祥云霞光纹翡翠扳指完完整整平平安安地交给了那位大少爷，那么接下来这个藏品出了什么事，就和他们拍卖会没有关系了。
裴曦让江上阳推着他下楼去了展示台那边，接过装着扳指的盒子，沁人通透的碧绿映进眼里，是他看了十几年的东西，再熟悉不过了。裴曦不顾那些收藏大家露出一脸心疼的表情，直接徒手取出了扳指握在手里，细细把玩了一会儿，冷不丁地道：“上阳，你看看。”
对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江上阳倒是一直担心东西有诈，闻言，立刻弯下腰就着他的手去仔细观察被他捏在指尖的东西，岂料裴曦突然侧过头来，身子微微前倾，角度正好地吻上了他的唇。
“……嘶！”全场人霎时间集体发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这不是碰巧，是实实在在地吻上了，虽然只是碰了碰唇，不过这是一个太叫人悚然的“惊喜”，江上阳一下子怔住，裴曦趁机抓起他的手把扳指套进他的大拇指，卡在骨节里，竟是出乎意料的合适，裴曦见状也有点意外，随即便笑了，“上阳，我爸说裴家不缺会赚钱的人，这扳指是送儿媳妇收藏的，你可得好好收着，以后留给咱儿子。”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在安静的场内掷地有声，江上阳反应过来之后维持着风度没一巴掌扇开他，想退开却被裴曦不知道捏住了哪个关节完全动不了，江上阳的心底顿时有点抓狂了，他完全可以清晰地捕捉到某种石化裂掉又风化的声音，眼角的余光扫到围观人群五彩缤纷的脸色，刚好在一楼的刘毅强脸上更是集中了所有人的五彩缤纷。
——刚才还恨不得倾家荡产你争我夺的东西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送了人……
裴曦眉眼弧度更弯，用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到的语调道：“他们的脸色精彩吧，比这个绿油油的扳指好看多了。”
江上阳深吸一口气，本想回一句“裴少你玩大发了，以后这东西怎么给你妻子？”来调节整个拍卖现场的诡异气氛，顺带让自己的怒气发泄出去，但是目光触及眼前这人的眼神时，他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