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明显刘眠不愿意来帮他,那么方宸只好选了另一条路。
强烈的刺激。
生死之间,刺激最强。
这样会激发向导的自我防御机制,强行将他们从这样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李尧善听得一愣一愣的。
“也就是说...”
任钱又气又笑。
“你还不把那个拽得不懂解释的笨蛋拽回来?那小子受了委屈就知道吞下去,我都觉得,他肚子里快装了满满一排刀片了。”
方宸没走远,站在一旁,皱着眉跟刘眠联系,而身旁蓦地响起由远及近的‘哒哒’脚步声,他声音一顿,手腕稍微离开了耳际,刚回头,就被一座颤巍巍的巨型人形大熊扑住。
“小方...呜呜呜...”
方宸着急要去找温凉,可李尧善压着他的手脚,像是要把他钉在地上。
“...您放手。”
方宸无奈道。
“是我不对,刚才那一拳疼不疼?我看看,淤青没?”
李尧善揉揉方宸的肚子,只揉了一手腹肌,没有软的地儿,根本看不出哪儿被打疼了。老李士官十分体贴,于是干脆全方位从上到下地揉,像是给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梳毛。
方宸十分抗拒,甚至于耳根微红。
他只好转身打挺站起,侧头干咳了几声,收拾好表情,才淡淡地道:“我不疼,没事。我还有事,麻烦您照顾指挥官。”
刚走出两步,手腕就被扑上来的任钱拽住。
“...跑什么?五十三号的人进化程度都很低,年纪也偏大,所以不懂这些。老李是把你看成自己人,才会反应那么大。”
“...嗯,我知道。”
方宸抬眸,正巧看见老爷子委委屈屈地躲在任钱身后,期待又担心地望着自己。
这羞涩与力道两相结合,奇异又和谐。
像是察觉到方宸的疑惑,任钱笑着揉了眉心。
“...你看见老李的纹身了啊。”
任钱没好气地撸起老爷子的袖口,在月光下,可怖的一条盘龙极有压迫性地纹满了大半条手臂。
“指挥官,我最近想了个办法遮纹身。”李尧善羞涩一笑,袖口纷扬,扑灵扑灵地往下掉粉,“涂点粉盖一盖,不过好像没盖住。我回去,会继续研究的。”
任钱‘呵呵’一笑:“老李,你还真是个小天才。”
他没好气地攫着李尧善的手腕,笑着感慨道:“那些旧时代的‘大哥’们,不舍得过去的‘荣耀’,让他们洗了,他们不洗。现在还要遮遮掩掩,要不然,拿出来让人笑话。”
李尧善笑得憨厚。
方宸眼带疑惑,任钱在方宸耳边低语:“听说,是孙女和儿媳被赌博的儿子卖了。老李气的,一怒之下,打残了儿子,结果,儿子没挺过去,死了。后来,总塔好像招志愿者调试进化塔,老李为了躲避牢狱之灾,就自愿去了。可惜,进化程度很低,就被发配到五十三号了。”
方宸想起李尧善的话,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五十三号其他人...”
“啊,差不多都是这样的。”任钱洒脱一笑,“资质差、年龄大、又是潜在的罪犯,没人愿意收,就塞到五十三号来了。不过,大部分都是冲动下,犯了一次错,心存悔改的意思。要真的是穷凶极恶的凶徒,不会只走一次岔路,会一条路走到黑。”
方宸点点头。
人的机体进化,不代表人性会随之进化。
“原来如此。”
“开始,总塔确实奔着‘垃圾回收’造的五十三号。要不然,以我的军衔,也不可能轻易拿到一塔总指挥的职位。不过这些年,总塔有意在扶持五十三号基础建设了,只是某些人看不得我好,总是...”
任钱脸色转青,似乎想到了一个某个令人十分反胃的名字,只厌恶地皱了皱眉,自嘲地笑了笑。
“算了。反正,我跟他再也没有关系了。长官的行政指令,我这种底层干部,没必要懂。”
“...指挥官,别说了。现在,咱们不是挺好的嘛...”
李尧善拽拽任钱的手臂,不让他继续想下去。他既担心任钱又一次坠入情绪囚笼,还害怕小方哨兵知道了那些不堪的历史,更疏远自己。
方宸第一次了解五十三号的历史,虽有诧异,但并不排斥。
毕竟,他这三年是从监狱里养出来的。
人性的丑恶见了大半,无非就是贪淫怒妒,没什么新鲜的。
方宸干脆利落地换了个话题。
“我要去找温凉,就不送你们了。指挥官,一路小心。”
“小方...”
李尧善怯怯地喊了他一句,想拉他的手又不敢,老爷子愁得又要哭了。
方宸到底还是顿了脚步。
他转身,走到李尧善面前,摊开右手,指尖微蜷。
李尧善怔怔抬头:“啊?”
方宸淡淡道:“刚被打了一拳,我肚子饿了。”
“饿...饿了?”
“嗯。有吃的吗?”
李老士官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一支蛋白质条,握住方宸微凉的手,忙不迭地塞了过去:“巧克力味儿的,我昨晚研究出来的,你...你尝尝,喜不喜欢?”
方宸搁在唇畔,咬了一口,表情不变。
“还行。不过,下次,我想吃别的味道。比如...”
“什么?”
“……”
方宸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一树夭夭桃花。
明明只在书本上见过图,连桃花的香气和味道都不知道。
可舌尖却蓦地涌起一股极淡的清甜,余味萦绕,令人耳根微红。
“...想尝尝桃花味。”
他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后极快地后悔,又庆幸李尧善没读懂这背后的龌龊。
“可以,当然可以!”李尧善拍着胸脯,仿佛立下了军令状,“你放心,下次等你回五十三号,我一定做一筐桃花味儿的留给你。”
任钱却着意地瞅了他一眼。
“桃花味啊?”
“...走了。”
方宸面无表情地转身,却被任钱又勾着脖子薅了回来。
“方宸,看着你们俩这样,我才终于放心了。”
方宸淡定地掰开任钱的爪子。
“我也很放心。”
“嗯?”
任钱没跟上方宸的思路。
“本来怕你一个人想不开,或者,有人找五十三号的麻烦。不过现在...”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紧张局促又带着焦灼期待的李尧善,唇角似乎弯了一下。
“...有他们在五十三号,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方宸看着高冷疏离,但每次说的话都直戳人心窝子。
李尧善心尖尖一软,感动得稀里哗啦,用小手绢堵住嘴,眼泪又吧嗒吧嗒掉,用红鼻子去蹭任钱的后背。
“老李,我的军装!”
“指挥官,借我擦擦眼泪...”
“擦什么擦,你不是有手绢吗?”
在任钱和李尧善掰扯不休的时候,方宸已经默默地走远了。
任钱终于抢过手绢,一边囫囵给李尧善擦着脸,一边扯着嗓子,朝着远处吼:“臭小子,有空记得回来看看!”
方宸潇洒地挥了挥手,没有回头。
伍元区西北角。
这里尚是一片亟待开发的荒地,建材随意搁在土路旁,歪歪斜斜,勉强圈出了几片计划中的城区。
风卷沙土,簌簌地打在建材的坚硬表面,发出空洞的‘沙沙’回响,在这样少灯疏星的晚上,显得寥落可怖。
一道匆忙有力的脚步声混着沙尘声响彻郊区,打碎了那呜咽的晚风营造出的鬼魅感。
方宸从刘眠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奔着他指示的方向而去,几乎半刻没停歇。
而入眼尽是黑压压的残败郊区,空荡荡的,没有火光,没有爆炸,这样的认知让方宸暂时安下心来。
至少,温凉暂时控制住了手里那台电磁发生器。
他还有时间。
方宸定了定神,跑了几条街区,从土墙根看到防沙网,甚至连建材管子中间那个圆洞都搜了一遍,可惜,毫无收获。
他单脚踩着建材圆筒,右手抹了下颌挂着的汗,略带喘息地望着远处大片的未搜寻区域,微微皱了皱眉。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既然刘眠可以通过精神链接感受指挥官的存在,那么从理论上来说,方宸觉得他应该也可以沿着两人精神链接的轨迹线,寻找到温凉的位置才对。
可事实上,方宸尝试过许多次,都失败了。
他像是茫然不知方向的泛舟人,只能沿着既定的狭窄山涧水路行船,可到了一个节点,溪流入海,眼前渺渺然水雾,一望无垠,温凉藏身其中,无迹可寻。
方宸压下无名的怒意,忍着心中不悦,抬手,轻轻握住了挂在胸前的指环。
黑金指环此刻光泽黯淡,从前温缓充沛的能量流似要枯涸,这实在不是什么好迹象。
他用二指轻轻地摩挲,指腹的暖贴着未知金属的凉意,界限分明。
“我知道你能单向链接到我。别跟我玩捉迷藏,现在,告诉我你在哪儿。”
方宸的话十分笃定坚硬,像是一枚横冲直撞的困兽,似要咬开前方迷惑人的幕帘。
戒指没有反应。
方宸又压了点力道,五指骨节泛青,指环直接被嵌进柔软的指腹。
“温凉,回答我。”
蓦地,指腹的热度慢慢染上了微凉的金属表面,二者界线模糊,仿佛滴墨如水,寒凉化了一地的温热。
茫茫一片的精神识海间,有了遥遥可见的孤岛。
在水天交界处,孤单地屹立着。
方宸知道,温凉就在那里。
他毫不犹豫地向着那个方向跑去,脚下尘土飞扬,他也无暇多顾,只死死地盯着几百米远处一座矮矮的烂尾楼。
不过转瞬,他便扒着墙角,绕过了墙体的视线阻碍,微喘着看向面前的满地狼藉。
满是灰尘的断壁上布满大片大片划过的掌印,凌乱、断断续续,像是窒息的人濒死时留下的求救信号。
方宸脚步生硬地走近,将自己的右手轻轻盖在那杂乱的痕迹间,胸口一阵钝痛,像是能从中体会到那时温凉痛苦的挣扎一般。
视线微微下移,靠近转角处,有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月色下,有种说不出的狰狞。
方宸闭上了眼,压了压震颤的情绪,猛地转身,大步绕着那建造过半的小楼,踏着摇摇欲坠的楼梯上行,最终,他来到了三层楼的平台上。
面前,一根两掌宽的板材伸出平台半米,悬于空中,摇摇晃晃。
而温凉,正坐在板材的尽头,左脚悬空随意摇晃,右脚回收、散漫地踩着板子,右手搭在支起的右膝上,闲闲地回望。
在见到完好无损的温凉时,方宸彻底松了一口气。
“坐那儿干什么?摆造型?”
温凉唇角似乎微微地上勾了一下,没有说话,却朝他伸出一只手,似在邀请他并肩而坐。
“下来。板子那么脆,别拉我跟你一起作死。”
方宸才不搭理老渣男时不时的浪漫做派,紧紧地扣住了温凉伸过来的那只手,力道十足,生怕他抓不住,掉下楼去。
那人手心很凉,凉到方宸觉得不太正常。
他搂着温凉的腰,将那人抱进了怀里,扶稳后才松了手。可掌心染上了黏软的手感,他摊开,才发现那里赫然是一抹血迹。
方宸眼神一紧,扯过温凉的手臂,将袖口向上一撸,对着月光,才发现刚刚被他五指抓过的地方,殷红一片。
白如瓷器的手臂上面,隐隐布满了极细的、蛛网状的血痕,像是高压容器过载,将表面撑出了裂纹一样。
方宸立刻松手,把温凉按坐在面前的木箱子上,从兜里拿出一卷绷带,极为小心地缠着。
指腹触碰到伤口,那人似乎躲了一下,方宸手下力道更轻,淡淡道。
“疼就跟我说。怎么今晚跟个哑巴似的。”
那人似乎闷笑了一声,鼻息细密微热,打在方宸的手背上,撩起一阵肌肤战栗。
方宸一个失神,手腕微微晃了一下,反被温凉柔柔地捧在手心里,小心地吹了吹,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又没受伤,你别乱动。”
方宸的推拒对温凉没什么用。
他挑开方宸的军装纽扣,将手掌没入,接着不肯停歇地探入,白衬衫的纽扣也难逃一劫。
他抓着衬衫侧襟,向侧用力一拉。
方宸压根没料到温凉今夜这么胆大直接,等到他反应过来想要推开温凉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衣襟散开,随风微摆。
他腹部漂亮的肌肉线条流畅紧实,可左下方却印有一枚明显泛红紫的圆形淤青,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温凉逐渐凑近。
先是鼻尖轻轻地点触,睫毛后细密地扫过肌肤,最后,那双带着凉意的唇慢慢地贴合在那枚淤青上。
方宸呼吸一滞。
“...滚远点。”
温凉反而加重了力道。
张合翕动,唇舌交替,认真地真是像是在治病,替人按摩舒缓淤青一样。
方宸忍着头皮手脚发麻,猛地推开了温凉。
“你是不是有病?”
那人竟完全没有抵抗,只向着木箱子后软软地跌了下去。
可那人一点都没展现出体力不支、即将摔倒的狼狈模样。
他的右手在空中抓出了优美的弧线,不像是求救,反而像是抛出了玩具,挑逗着方宸,试探他到底会不会抓住自己。
他就那样笃信着,唇角微弯,闭着眼,向后倒了下去。
眼看着身后镂空缺损的地板,方宸根本没有选择,只能上前一步,用力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真的跌下三层楼。
沿着方宸的力道,温凉得寸进尺地顺势用双臂环住了方宸的腰,埋头入怀。而后,更加贪心地索取方宸怀中的温暖,用侧脸眷恋地蹭了蹭。
那人的撩拨实在过于刻意,热度沿着血液游走,难以自持。方宸不想再纵着他玩火,于是猛地用手卡住温渣男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温凉终于从阴影中抬起脸。
月色与极光柔和地洒下,那人的眼底却黑暗一片,毫无色彩,仿佛像是被拖入泥沼后丧失自主意识的傀儡。
“你...”
方宸蹙了蹙眉。
“想看月亮。”
温凉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带点嘶哑,像是被月光淋过的秋风,清清凉凉,低沉呜咽。
看着温凉完全黑下来的瞳孔,方宸似乎差距到了什么,也不敢再刺激他,只淡淡地顺着他的话说。
“...这就是你大半夜一个人坐在板子上的原因?”
“嗯。”
“还想看?”
“想看。”
“那你看吧。”
方宸揪着温凉的衣领,把他丢在了木箱子上,随手把挡风破布扯开,风呼啦啦地涌了进来,露出了夜幕间的一轮明月。
温凉看了一会儿,便回望着在一旁低头系扣子的方宸,用右手撑着侧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表情柔软。
方宸不理他,只抱臂站在一旁,过了许久,终于手掌‘啪’地一攥,把手里捏着的破布随手一丢,淡淡道:“看你的月亮。你看我干什么?”
温凉眼睛微弯。
“你比月亮好看。”
听到一如既往的骚话,方宸狐疑地眯了眯眼。
“温凉,你是不是已经恢复意识了?”
温凉抵唇细细地笑。
方宸勾唇冷笑:“既然恢复意识了,就自己滚下来。”
温凉坐在原地,伸手要背。
“我受伤了,挺严重的。”
方宸蹲在他面前。
“动作快点。”
温凉极缓慢地起身,站在原地。
方宸皱眉回头,背着光,却只看到了温凉眼底隐隐的血色光影,一闪而过,似乎是错觉。
“...怎么?”
“没什么。”
温凉俯身,似乎又牵扯了哪里的疼痛,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两步,方宸心口一惊,即刻将他抱进怀里。
“除了手臂的伤,还有哪儿伤到了?”
“很多。都是些你看不到的地方~”
方宸瞥他一眼。
“要我动手扒你衣服也不是不行,就是有点废眼睛。”
温凉没料到一贯喜欢脸红的高冷小狐狸此刻这样的直球反击,只怔了怔,便伏在他肩上笑,边笑边咳喘。
方宸干脆打横抱起温凉,顺势,让某人沁出薄汗的侧脸倒在自己肩上。
“你就只长了一张会骚的嘴而已。”
“哦。”温凉眼底又闪过一丝暗光,此刻,竟有些迷魅地弯了弯,“原来,你期待的更多。”
“少胡说八道。”方宸没听出不对劲,只小心翼翼地抱他下楼,边走边问,“电磁发生器呢?你都解决了?”
“没有,我试了,不行。”温凉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堆板子,“不过,你可以试试。”
“好。”
方宸把温凉放在几步远的石头上,随手折了块板子替他遮挡,怕能量冲击波让那人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