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宸呼吸一滞,心律不齐的烦躁又卷土重来。
他草草收了视线,双臂后展,活动了肩背肌肉,利索又焦躁地推了几十次俯卧撑,便做不下去了。
...某人的呼吸真的吵人清静。
方宸坐在地上,手肘搭膝盖,眼神冷淡地投向温凉,想找个法子让他降低存在感。而那人正睡得昏天黑地,手臂虚虚悬在躺椅外,像一支闲散飘摇的旌旗,莫名抓人视线。
“勒死算了。”
方宸喃喃自语。
他抽了一条毛巾缠在手掌,朝着温大睡神步步逼近。
躺椅上的人依旧没察觉到危险将近,甚至还翻了个身,从平躺到侧卧,手臂险些打到面前的方宸。
方宸倏地捉住温凉的手腕,五指轻握,像是抓了条凉滑的绸料。
一个上过战场的人,皮肤上怎么会没有留下伤疤,反而光滑得这么完美?
方宸探索的目光四处探究,最后,还是落在温凉那张脸上。
两次精神链接,都没能深入温凉的精神图景内,反而自己的精神世界被他侵占窥视了个彻底。
方宸扣住温凉的右手手腕,拉高,压在靠近头顶的躺椅上,避免他本能地动用能力。
他用力拽下藏在衣服里的挂链,用牙齿咬开衔尾蛇的锁扣,顺着戒指落势,将它轻缓套在食指上。
他修长的五指虚虚悬在温凉的额顶,像是布下了一张掌控一切的网。
“...让我看看,你到底藏了些什么。”
一声极轻的金属共鸣声回响在两人的脑海里,他们意识间飘着的链接细线一瞬间被扯直。方宸这次很小心,不动声色地顺着磁场波动飘在温凉的意识之外。
温某人的向导核心缓慢地自旋,能量缓慢地流淌着,流出岁月翻页的沙沙声。
方宸警惕地悬浮在那颗看得不甚清晰的核心之外。
很意外的,他并没有受到像上一次那样强烈的阻碍,仿佛那高耸入云的壁垒对他而言,只是一层薄薄的保护膜。
果然,有了哥哥的戒指,温凉就没有那样抵触了。
方宸不敢掉以轻心,只小心翼翼地试探。
那层壁垒看起来是那样脆弱不堪,可就算他费劲心力,也找不到突破的口径,光滑得像是一块没有裂缝的冰,一望无际,无尽寒冻。
所以,除非是温凉心甘情愿让他进去,谁也无法突破那道防线吗?
“嗯...”
一声喑哑的含混音落在方宸耳畔。
他极快地收了试探,退出了温凉的意识范围,极快地甩开了他的手腕,像是丢掉了一块烧得火红的碳。
“好困...干嘛...”
温凉刚醒时的喑哑声线格外抓人,慢慢悠悠的倦意随着呼吸洒在清晨的朦胧空气里。
他流畅精致的腕骨虚虚从军装硬挺的袖口中伸出来,随意搭在额头上,挡了眼,只露高挺的鼻子和一双浅色的薄唇,恰好的比例让这遮挡更引人探索。而他领口的扣子解了两颗,里面的白衬衣随着呼吸起伏而逐渐展露边缘,外翻不整地像是要掉下来。
方宸极快地移开了视线,蹲在在龚霁带来的箱子前胡乱翻找,从里面拿出两件崭新的靛蓝军装,比了一下大小,然后选了一件,随手丢在了温大睡神的身上,不偏不倚地盖住温凉的那张脸和锁骨胸膛。
遭遇空袭差点憋死的温凉:“……”
他又哪儿惹到小狐狸了?
这就是传闻中的存在即该死?
温凉长长的睫毛颤着张开,一双迷离又浸满睡意朦胧的眸子望着不远处抱臂站立的方宸。
“...狐狸,一早上就这么精神?昨晚睡得很好?”
“还要感谢长官给我下的药。”方宸转身,背对着温凉,又做起俯卧撑。
“哦。”温凉揉了揉眼睛,又揉出一道红来,“不用谢我,你不告我对你图谋不轨就行。”
“你敢吗?”方宸冷眼斜他。
温凉轻抚后颈,垂眸浅笑:“想死的时候可以试试。”
方宸没搭理他,继续推地面,脸不红气不喘,身体绷得很直,像一根又韧又挺拔的竹子。
温凉把手腕枕在后脑下,欣赏着方宸的晨间锻炼。
有一说一,方宸的肌肉线条匀称又流畅,看着瘦,可摸上去手感紧致又坚硬,实在是兼具观赏性和实用性。
温凉正感慨着,面前的方宸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单手扯下衬衫,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半身,肩头裹着伤口的白纱布上面的黑血溢出一大片,当中又有几抹鲜红,怕不是因为锻炼又扯裂了伤口。
胸口的黑金项链微晃,温凉却看也没看,仿佛一点也认不出来一样。
见温凉的目光只落在自己肩头,方宸朝着肩上甩了个白毛巾,侧身叉腰站着,眼神不善地看他。
“有什么想说的?”
“这才几天,就把身上弄得伤痕累累的。伤口就这么扯来扯去的,你也不怕感染。要是发炎了,可是会发高烧的。要不要我给你上点药啊?”
温凉支起手肘,声音是刚睡醒的喑哑,带着磨砂玻璃的颗粒感和金属磁性,方宸耳朵发痒,用力揉了揉,揉得耳尖发红微烫,嘟囔着:“什么虫子这么吵。”
温凉:“?”
方宸又瞥他一眼,静了一会儿,才手腕轻震,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淡淡道:“这个,谢了。”
温凉明知故问,笑眯眯看他:“啊?你说什么?”
方宸白了他一眼,立刻换了个话题:“今天选课结果就要下来了,我很忙,一会儿就要走了。”
温凉看他一眼,唇角轻弯,随即安详地躺回了原处,悠悠地叹道:“其实,我以为你会选龚霁。”
“....我以为你会反感龚中尉的教条主义。”
“这么说也确实。我不想被人管着,想必你也是。所以你没选他,倒也有点道理。”
方宸很显然不愿意把自己和温咸鱼相提并论,于是又起了个话题:“你是怎么认识的他?”
“哦,之前五十三号塔墙被强地震撕裂了,没钱修,上面派义工过来支援,只有他来了。”
“他的能力怎么样?”
“普通偏下。”温凉的话很中肯,“但是,他的基本功很扎实,学识不止渊博,简直是恐怖。”
“哦。”
见方宸毫无兴致地应了一声,温凉支起手肘,懒洋洋地问他:“你为什么要选赵景栩?”
方宸淡淡道:“我要晋级,他能帮我。我不在乎过程,我只要结果。”
温凉有些意外地看着方宸。
方宸回看一眼:“怎么了?”
温凉轻抚后颈,打了个呵欠:“没什么,有点困了。”
方宸斜他一个飞眼:“你一天到底要睡多少小时才能睡够?”
温凉浅笑:“我希望睡满二十四小时。”
方宸:“死后长眠,我可以帮你实现梦想,你觉得怎么样?”
温凉身体舒展,衬衫纽扣被张开的双臂虚虚扯开,露出隐约可见的雪白肌肤,还有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腰线。
“早就准备好了,来吧。”
看着温渣男张开手臂,满怀春意,方宸只站在原地,表情意味不明。
温凉:“怎么?”
方宸:“你是不是...”
温凉很笃定:“是。”
想死,挺急的。
方宸:“……”
极品渣男,见一个撩一个。
想弄死他,挺急的。
第三十六章 我觉得他爱我(下)
方宸没好气地踹一脚躺椅,刚要起身去洗个澡,忽然被温凉扯了一下。
方宸回头,看见温大睡神已经盖好了衣服,冷白纤长的五指正握着他的小臂,右眼微掀,神情懒散中带了一丝认真。
“选课的事,再想想。欲速则不达,话老了点,理是这个理。”
方宸细长的眼眸忽得眯起,神色晦暗,唇角没什么笑意地挑了挑,随即甩开他的手,抹平了他指腹留下的热度,像是不愿意他的任何痕迹留在自己身上似的。
“长官,您现在这是在管教我么?以什么身份?教官?搭档?还是别的什么?”
温凉也像是没意识到自己会管闲事说这句话,脸上有些怔愣,随即慢慢地收回了手,垫在后脑,又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呵欠,背过身体,带着困意说道:“睡了睡了,我还是不多管闲事了。”
方宸冷眼看着他的背影,唇抿了抿,随手拎起温凉堆在床尾的旧外套,重重丢在筐里。
“要睡觉就别多话。”
冷淡地扔了一句话,方宸把自己关进狭仄阴暗的浴室里,任由热水冲着后背,烫出一大片隐约的红痕。
他撑着老旧松动的瓷砖,头低垂,想要把心口那隐约的悸动和愤怒压下去。
他知道,这悸动不是自己的意识,愤怒也不是。
只是被哥哥的记忆残片影响了而已。
方宸昂头,任由流水滚过他的五官,细软的黑发被水打湿,他用五指插进头发间,深吸了口气,找回了两分清醒。
他关了花洒,给自己的右肩上了点药,又裹了两层厚纱布,扣好工会统一的军装衬衫,才走出了浴室。
躺椅上的人依旧睡得东倒西歪,齐颈的中长发就随意披散下来,半掖半露的,舒服得像是想要一睡不醒。
方宸扔过去的军装,温凉已经老老实实地穿在了身上,难得没挂什么褶皱,这让方宸皱皱巴巴的心情稍微舒展了点。
他坐回躺椅上,视线不期然落在温凉的胸口处的工会图案上。
那里印的是一棵盛放枝叶的大树,所有分叉的枯壮枝干都诡异地拧成一股,撑起了一片向下凹陷的天。而它的半腰是如同大地一般的圆盘,上面空无一物,干裂的地面被那棵唯一的主干洞穿,而深根扎向了地心,地心处画了一堆黑色的块状物体,像是昂贵稀少的铁磁体。
方宸凝神看着那个图案。
与故事话本里,古时候西方神话故事中的世界之树有类似之处,但又不尽相似。
因为,传说的世界之树是天神与人类的共存;而工会的那棵大树,没有神,没有人,世界空无一物,连接天地的,只有一条不通的破碎彩虹桥、一块干涸开裂的地面、和一堆用处不明的铁磁体。
“...故弄玄虚。”
方宸移开视线,倚在躺椅上,拿出从龚霁手里骗来的平板,翻来覆去地研究着细节。
在监狱的几年,他也读了很多历史书,对于旧时代的电子设备很感兴趣。也因此了解到,由于地磁场的紊乱,很多信号的传递方式已经失效,像是信号网络、卫星传输等。
不过,由于白塔的建立,在一定范围内,可以维持磁场的方向和强度,也因此,一些电子设备和网络可以重新被启用。
只是,这些设备因为产量小,所以价格格外昂贵,并不是面向所有人的必需品,更像是彰显身份的奢侈品。
方宸垂眸认真地摆弄,操作初时生疏,后流畅起来,他细长的五指在屏幕上敲打着,时而蹙眉,时而抵唇思索。
屏幕一闪一闪的,像是接触不良的灯泡,映得方宸一张俊脸阴沉又冷漠。
方宸正不耐烦屏闪,屏幕却一瞬间恢复了亮度,柔柔的,明暗适宜。
他抬眸,看见温大睡神正懒洋洋地抬了指尖,在空中小幅度比划着,像是逗鸟似的。
“狐狸,控制控制你的电波,别冲着电子设备放电。这种便宜设备,电磁兼容不怎么好,电磁耐受性差到连你低频率的波动都会给它造成运行故障。”
温凉睡一觉等于原地重生。
刚才两人的不愉快,像是被风轻易吹走的枯叶,连个影儿都不见。
方宸也不太愿意揪着过去不放,顺坡下驴,挑挑眉,说道。
“可我不会。长官,要不你帮帮我?”
“哎,不了不了,我能力太弱,撑不了多久,别把我当稳定器。”
温凉收了手指,裹紧被子转了个身,想躲懒,可方宸两步坐了过来,跟他在一个躺椅上挤着。
温凉闭眼装死,手腕却被牢牢地牵住,一声笑眯眯的话语落在温凉耳边,后者听出了阴森森的寒意。
“来,长官,帮帮我。”
“我不行,我真不行。”
“这么小气?长官不会是还在记仇吧?”
方宸轻笑一声,刚洗完澡的发丝还在滴滴答答往下落水,正巧垂在温向导胸口,湿了一小块。
温凉的白衬衫被浸出了肤色,紧紧贴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随着那人沙哑又懒散的声线荡了出来。
“你坐远点,我都湿了~”
方宸耳根轰然一紧。
温凉只用几个字就把他的五感都堵上了,眼瞎耳聋手麻,只有不齐的心率在膈应他。
方宸喉结微滑,逐渐贴近,近到可以清晰地看见温凉耳垂上的小巧耳洞。他舔了舔嘴唇,像是暗夜潜行多时、隐约露出饥渴的狼。
“温凉,你是不是不骚就不会说话?”
温凉抬眸,神情坦荡又无辜:“我哪儿骚了?我只是漂亮而已。”
“是么,温漂亮?”
方宸眼神一深,手里的电弧流转,朝着温凉心口一击。
温凉赶紧从一记杀招中滚着翻了个身,心口那死里逃生的感觉还残着余韵,电流噼啪地趴在前胸,仿佛被心肺复苏一样。
温漂亮赶紧抬起右手,轻轻用柔和的正电场裹住方宸手里的两颗调皮电子,好声好气地顺毛撸狼。
“别耍流氓,疼~”
方宸挑眉。
“你的能力...”
似乎比起之前强了一些,电场稳定而悠长,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甚至方宸可以感受到,温凉在用他核心的正电场束缚着自己的电子。那两颗电子像是陀螺,温凉的核心就是破风猎猎的鞭子,两者正噼啪地共舞一曲。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链接的缘故,两者共鸣的震颤让方宸畅快得心跳加速,肾上腺素飙升。
温凉轻笑一声,刚要继续作死,忽得脸色一变,捂着嘴咳了两声,侧着倒回了躺椅上。
方宸拳头处还留着温凉手心冷滑细腻的手感,他蹭了蹭裤腿抹掉余温,转眼看见温凉微蜷的侧影,忽得问道。
“你是受伤才退役的?怎么伤的?”
“那种不重要的东西,当然记不住了。”
见温凉一副又想睡觉的困倦神色,方宸轻哼了一声,抚平了军装的褶皱,转身朝着门口大步走去。
温凉懒洋洋地转了个身,把被子拉过头顶,把自己盖了起来,以一个冬眠的姿势,拒绝面对新的一天。
“狐狸,把门带上,冷。”
温凉缩在被子里嘟囔。
意料之中的没人应答。
他又咳了两声,慢慢悠悠地掀了被子,游魂似的朝着门口走,连眼睛都没睁开。
结果,直接撞到了一个冷硬的铜板上,差点把他优秀的鼻子撞塌了。
温凉:“??”
方宸把饭盒往他怀里一塞,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道:“绷带和安眠向导素的谢礼。我不欠你的,记住了。”
说完,转身就走,急得像是在饭盒里藏了颗雷。
温凉抱着饭盒在门口站着,先是愣了神,后又笑得直不起腰。
他靠着门框,朝着方宸的背影用力地招招手,甚至还飞了个吻。
方宸凌空一劈,直冲温凉面门而来,让他收敛点,别骚得满地下室都是桃花香。
温凉坐回躺椅,打开了饭盒,里面软烂可口的早餐映入眼帘,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买的。
温凉原地坐了一会儿,沉默地用拇指抚着下颌,喊出了快碎成泡沫的旺财。
温凉:“旺财啊。”
旺财:‘...我不在,快被你搞死了。看着我这样,你的心不会痛吗?’
温凉:“这事先不提。现在,有件事特别棘手。”
旺财:‘老温,你的伤又严重了?!难道,你...要死了?’
温凉:“那种好事轮得到我吗?”
旺财:‘……’
温凉:“嗯?你好像很失望?”
旺财:‘...咳,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什么棘手的事?’
温凉:“我觉得方宸他爱我。”
旺财:‘哈?’
温凉:“所以我要跑了,就现在。”
旺财:‘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是你想多了?’
温凉心痛地摇摇头,盯着手里的饭盒,扶额轻叹。
“我这张脸,造孽啊。”
工会大厦五层,拥有着几间大型阶梯教室。
走廊人满为患,摩肩接踵。方宸不愿意跟着众人挤,只等着大部分人都投奔到各自的教室后,才朝着走廊尽头慢慢走着。
他路过两间教室,倒数几排稀稀拉拉地坐着人,而身穿军服的教官与助教站在大显示屏前,朗声说着导引之类的开场白。
几乎都是大同小异的排列方式,人数有多有少,但上下波动范围也不超过十个,很平均。
走廊直角形弯折,赵景栩的教室是五层最大的一间,转过廊角,便能看见那醒目的门牌,恨不得将‘赵景栩’三个字镀上一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