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先生，污染物从地下入侵主城，形势严峻，按江博士传来的消息，这次入侵规模不会小，我建议全体居民转移青城。”
“哼，青城，一千多公里，你想让他们都死在路上吗？”
“听说军方这几天没在野外监控污染物的动向，为什么？”
“我们已经拥有了能杀死污染物的有力武器，既然它们突破不了泰川的保护罩，我们可以翁中捉鳖！我已经命令科研所护送最新的一批衰弱弹到各区了。”
“明白了。”
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宋海司直接结束通讯，面目森冷地拉着奚风光上车。
“总巡查，叶先生他……”
“巡查处武器还剩多少？”
“大型武器昨天都运走了，还剩一些普通的随身枪械。”
“回去再说！三区目前不是主战场，你联络张尧，随时准备外出支援！”
“是！”
宋海司眉眼深沉，重重踩下油门，车轮碾过一只刚从地缝钻出来的不明污染物，车身狠狠颠簸一下，跟军方的黑色装甲车擦身而过。
昔日整洁有序的泰川变成了战场，街道混乱不堪。
形状狰狞的污染物从裂缝中爬出，时隔二十年，它们终于再次进入了人类领地，动用自己的一切能力，大肆屠杀。
车子带着一身刮痕和不明液体冲进巡查处时，宋海司发现院子里并不比外面好多少。
被仔细装点过的院子现在一片狼藉，那些桌椅和花藤不少都掉进了宽大的地缝里，地上除了乱七八糟的杂物，还有很多尸体——污染物的尸体和巡查员的尸体。
此时，院子里空无一人，他们把车停在一道裂缝边，下车。
这条裂缝足有一米宽，一直蜿蜒延伸到巡查处的大楼底下，顺便撕裂了两层楼体。
宋海司和奚风光对视一眼，攥紧拳头。
“总巡查——”张尧从大楼的后面跑出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巡查员，他们是去穿戴装备了，有的人身上脸上挂了彩。
“情况怎么样？”宋海司问。
“附近的污染物清理干净了，但不排除继续从地底冒出来，它们好像在地底打通了通道！”张尧说着，把自己那个带隐形面罩的头盔随手扔给奚风光。
宋海司在人群里看到了德维特，还有几个陌生面孔，应该是过来避难的附近居民，他目光下意识扫视一圈，唯独没见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他问：“温故呢？”
张尧愣了愣：“温故？他……”
他左右看看，询问旁边的人：“看到温故了吗？”
大家都摇头。
德维特想起来什么似的：“哎？夏呢？”
众人更加面面相觑。
这时，一个慌张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隔着地上的裂缝，夏先生一边跳着脚朝他们挥手，一边高喊“救命”。
德维特边朝他跑过去边问：“夏，怎么了？”
“小小夏跟温故，我刚才在楼上看到有一只污染物攻击他们，然后院子的墙和树一起倒了！我过去看了，没声音……没声音了！”
“我靠！快点过来都！”
张尧嚷嚷着就朝夏先生手指的方向冲过去，他身后的巡查员们就呼啦啦跟着他，却被宋海司喝止了。
“都没正事做吗？留下两个人，其他人都去外面帮忙，军方设置了安全点，你们也去帮忙！”宋海司的眉头拧到了一起，“张尧，给他们分好组，去跟军方借武器！”
张尧立刻刹住脚步，扭了个身：“是！”
他们开着十几辆还算完好的车冲出巡查处大门，而宋海司则带着几个人一起往墙边快步走去。
陈旧围墙本来就不结实，污染物的撞击加上地震，它直接倒了，还给了墙边根须断裂的大树最后一击，砖石灰尘跟大树枝叶叠在一起，盖住一大片地面。
温故应该就在下面！
这个认知让宋海司无法再维持一贯的冷静，他喊了一声：“温故！”
过了好几秒，温故软绵绵的声音才从缝隙里钻出来：“宋海司……我在下面呢……”
口齿很清楚，思维看起来也清晰，几个人终于稍稍放下了心。
“你受伤了吗？”
“没有……”
“孩子呢？”
“也很好……”
“撑住，我们把你救出来。”
“好……”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砖石扒开，又把倾倒的大树抬到一边，他们这才发现，大树竟然是被拦腰折断的，也正因为这样，温故跟那孩子才能幸存。
但，眼前的一幕让他们惊呆了。
温故受伤了。
他半跪在地上，颈环下面一片血肉模糊，血一直淌到领口里，几乎完全打湿了上半身，而他膝盖下却压着一只污染物。
他单手护住一个团子，另一只手死死插入那只污染物的背，污染物的半条脊椎暴露在空气中，而另一半还完好地连着头颅，身体还在一抽一抽像是想做最后的反抗。
那个团子没哭，反而在笑，笑容可爱又天真，拉住温故的一根手指摇来摇去。
温故的反应似乎有些迟钝，在看到宋海司向自己靠近的时候还本能往后缩了一下，他的身体完全挡在团子面前，就像宋海司几次保护他那样。
突然近距离见到宋海司泛红的眼睛，他恍惚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安全了，这才松开了护住团子的手。
夏先生冲过去把孩子抱起来，感动得热泪盈眶，一直在说谢谢，但温故好像没听到。
“宋海司。”他勉强地他笑了笑，“我保护了小小夏，我棒不棒？”
“棒。”宋海司把他打横抱起来。
“宋海司，好难受啊，心脏像是要裂开了那么疼……”
“知道，我找人帮你解开颈环！”
“我们能赢吗？”
“能！乖一点，别说话了！”
温故就听话地闭上了嘴，在宋海司怀里颠簸了一阵后，连眼睛也闭上了。
很明显，温故在颈环的束缚下强行使用了污染能量，而且，他足够强大，所以成功了，他勉强施放出不多的污染能量杀死了攻击他们的污染物，但在与颈环的对抗中还是受了很重的伤。
一行人上了一辆七座车，在他们驶出污染巡查处的大门后，身后的铁灰色大楼渐渐倾斜、坍塌，最后彻底消失在腾起的烟尘中。
跟污染物抗争了多年的污染巡查处彻底没了，毁在污染物手里。
但在巨大的灾难中，无人在意。
奚风光看了温故一眼，有点难过：“总巡查，我们先把德维特先生他们送去三区的安全点吗？”
“不，先开车。”宋海司说着接通了陆兹的通讯。
“陆兹，情况怎么样？”
“正准备全城投放衰弱弹，我们会很快控制局面！”
“不会有太大用处。”
“宋海司你他妈说什么呢？你们巡查处都解散了，别捣乱了行吗？”
“你可以试试。”
“还用你说？我当然会试！”
陆兹强横地吼了一句，就按照事先布置的位置，下达了发射指令。
几十枚“S614衰弱弹”在泰川主城炸开，除了十区，城市的各个角落都被厚重的白色浓烟覆盖了，半分钟后，烟雾散尽，众人都紧张地望向车外。
周围多出了不少污染物的尸体，干枯、发皱、腐烂成泥，它们的生命快进了四十年，直接快进到死亡。
奚风光第一次身临其境，看着眼前诡异而震撼的一幕，自言自语：“这是……成功了吗？”
宋海司长出一口气。
德维特紧张的表情一松：“我们快送温故去医院……啊！”
一条黑影“轰”地撞破玻璃，半个身体钻进车内，硕大的脑袋恰好搭在他的腿上，一双黝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狂暴地扭动着细长的身躯。
德维特惊叫：“这是什么！”
宋海司回头一看，眼疾手快地掏枪轰掉了它半颗长着无数复眼的头，而那东西菌丝一样的身体还在不停自我缠绕出各种形状，似乎是想在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钻进人类的身体。
“扔出去！”宋海司大声命令。
惊慌失措的德维特对这恶心的东西完全下不去手，坐在最后一排的巡查员反应很快地探过头，用戴着防护手套的手把那东西原路丢了出去。
污染物像一团粗壮的菌丝铺满一小块地面，奚风光从后视镜看到那东西仍在地上蠕动，一边开车，一边冒冷汗。
刚才动作幅度过大弄乱了温故的围巾，宋海司重新用它把他的脖子缠好，看了奚风光一眼：“看到了吗？”
奚风光用力点头：“看到了，衰弱弹没用！”
宋海司又对着通讯器陆兹问：“陆总，你看到了吗？衰弱弹没法杀死全部污染物。”
“看到了，看到了！宋海司，你是在幸灾乐祸吗？你把自己撇的倒干净！”陆兹那边兵荒马乱的，足足半分钟才给宋海司回话，他愤怒骂道，“不是说污染物最长生命记录才五十年吗？！研究所这群没用的废物！”
宋海司并不动怒：“关于这点，我跟叶先生汇报过，江博士他们最近在污染区发现很多奇特的污染物，来历不明，也许四十年的衰老期限对它们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陆兹：“……什么？”
“他真没告诉你？”宋海司轻笑一声，“睁开眼睛看看你周围，你协助巡查处干这么多年活，一次性见过这么多样子诡异的污染物吗？你能分辨出存在于档案中的污染物特征吗？”
“它们是什么？又是从哪来的？”
“不知道。”宋海司直白地提议，“弃城吧，陆兹，我会打开主城的保护罩，让十区难民也能自由逃生，一千公里外的青城遗址有座坚固的地下堡垒，我们过去避难，我去看过，那边能容纳一百万人左右，而且足够安全。”
“你在说什么鬼话，一千公里？你想让我们都死吗？”陆兹不肯，“我已经联络了西大陆，他们说会来支援，只要我们撑住……”
“污染物这次的主力在地下，没发现吗？从上次集体围困开始，它们越来越聪明了！”宋海司说，“我们坚持不到那时候，而且，他们的救援也未必奏效。”
“那你等等，我要先跟叶先生汇报！”
“不要浪费时间。”不等陆兹质疑，宋海司说，“陆兹，这么多年了，他见过他积极对抗污染物吗？”
“……什么意思？”
“他主动下达过清缴污染物的命令吗？每次都是你或者我向他汇报后才表明一个态度，或者在高层们的商讨下不得已而为之，你肯定也早就发现了，无论是污染区还是野外的被污染者，他唯一主动想要对付的就只有温故！”
陆兹沉默了。
“我刚刚跟他汇报过，他不同意，陆兹，我没资格再对全城发布命令，但你可以，告诉人们，野外暂时安全，立刻撤离主城前往青城，军方护送，前巡查处所有人员将全力配合！”
“你在游说我架空叶先生？”
“对！”
陆兹沉吟了很久，终于不得不面对这个严峻的问题：“宋海司，先不提叶先生，但不能凭你一面之词就让全城撤离，万一在空旷的野外遇险，我们根本没法同时保护泰川这几百万人，还有，事情未必就到那个程度，战斗还没开始就投降，我没法接受！给我点时间，如果形势不妙，我立刻按你说的，下令弃城！”
“好。”宋海司也没指望凭几句话就能说动他，“你在哪？我来找你。”
“干什么？”
“跟我一起解开温故的颈环。”
“好吧，我现在在六区和七区的交界处，能看到你的位置，你继续往前开，我现在来跟你会合！”陆兹答应得很痛快，“你希望用他来对付其他污染物？是个好主意，有些大家伙对我们造成的危险……”
“不。”宋海司说，“颈环让他很难受，我只是不希望他这么难受而已。”
“……”
“陆兹，他帮人类的够多了，对付污染物入侵不是他的责任，是你和我的。”
“……行，等着！”
陆兹骂骂咧咧地关掉通讯，宋海司笑了一下，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的温故，抹掉他脸上的一滴血，而他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哼。
不能说“S614衰弱弹”没用，常见的污染物都死光了，偶尔遇到活着的，奚风光就努力避开，这让他们的前进速度快了不少。
城市成了废墟，不断有墙皮和砖块从上方落下来，他们的风挡玻璃被砸出个窟窿，还好，没有伤到谁。
奚风光开车在路上横冲直撞，坚硬的车头撞开几只通体泛着紫色金属光泽的不明污染物，又避开裂缝里伸出的一条长满吸盘的红色触手，碾过密密麻麻的黑色线虫，穿过爆裂水管喷出的水雾。
雨刮器快速挂掉玻璃上的积水和灰尘，宋海司看到前方的废墟中冲出来一辆密封的黑色装甲车，上面有军方标志。
双方同时停车，装甲车掉头警戒。
身穿最高统帅制服的陆兹从车上跳下来，大步向他们走过来，肩头的流苏荡起又垂下。
隔着风挡玻璃，他远远看到被宋海司抱在怀里的温故，他脖子上的绿色围巾被血染成了褐色。
“宋海司，他这是怎么了？！”他大声问。
宋海司开门下车，抱着温故朝他走过去：“他刚刚杀死一只C级污染物，保护了孩子。”
陆兹怔了一下。
“怎么可能？颈环没用？”
“要是没用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陆兹吞了口口水：“小混蛋！”
他骂了一句，加快脚步。
宋海司低头解开温故的围巾，他脖子上的可怕伤痕就暴露在陆兹的眼皮底下。
“天……这小混蛋！”他又骂了一句，在双方接近到一定距离时，他伸出胳膊，把食指伸向温故的脖子。
温故不安地往宋海司怀里缩了缩，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眼睛张开一条缝。
他模模糊糊地看到，在几米开外，陆兹正举着手臂向自己走来。
莫名的，他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危机感，那是二十年间在污染区练就出来的，对强大危险的本能感知，如果他的力量还在的话，那么一定能看到空气中存在着某一条最粗壮的丝线。
“小心……宋海司……”他迷迷糊糊地提醒。
宋海司搂着他的胳膊紧了紧，终于也感觉到不对，猛地看向陆兹的脚下。
“小心！”
话音刚落，陆兹刚刚走过的路面骤然开裂，石块崩散开无数碎块，又重组成一个足有两层楼高的石巨人，隔绝了他和他的士兵。
下一秒，一根石头尖刺从他背后透体而出。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胸口穿出来那根带血的石尖，一缕鲜血从他嘴角缓慢流下。
回头，赫然发现身后矗立着一个石巨人，而它头上的某个部位，慢慢幻化出一张熟悉的人脸。
叶雷的脸。
第63章
石头人一开口，周围大楼的玻璃就被震得“嗡嗡”响：“不许走！这座城还能救，你们敢弃城——你们敢背叛我——”
接着，他又充满嘲讽地说：“别以为只有他可以随意隐藏自己的污染物特征！”
痛苦和震惊让陆兹眼球外凸：“叶……先生？”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看向宋海司，果然没在他脸上看到任何惊讶的表情。
宋海司刚刚在联络时说的那些话从他的脑海里闪过，其实他心里早就觉察到了，他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但他仍不愿意相信，对他有着提拔之恩的叶先生是个畏惧抗争、自私自利的人。
直到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们的统治者，居然是只强大到仪器都无法分辨的污染物，就像……
他转头看向虚弱的S614。
就像他一样。
难怪统治者起初拉拢不成就要控制住他，还悄悄对自己下了死命令，不准他回污染区——他们是同类，既然无法成为同伴，那就只能是敌人！
陆兹带来的那辆装甲车上的武器向石巨人扫射，石巨人重重一脚下去，车子像只被踩扁了的虫子，机油混着血液从扭曲的金属缝隙滴落在地面上。
然后，它又挥出小山一样的拳头，干掉了正从旁边大楼上扑下来的一只污染物。
“从我的城市滚出去——”它狂吼着，转头对尾随陆兹而来的几只污染物怒目相向。
陆兹趁着这个机会，咬紧牙猛地往前冲，这使他的身体脱离石尖，人摔在宋海司脚边。
他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死死盯着宋海司的眼睛：“过……过来……”
宋海司会意，把温故放在他身边，把自己的手指按在颈环一边的浅槽上，而陆兹放到另一边，给颈环解锁。
陆兹看着正狂怒冲进污染物群的叶雷，觉得他还是跟S614稍有差异的，在显露出污染特征的时候，他似乎并不能保持完全的清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