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Y209临死前遗留下来的东西。
温故走过去,隔着门玻璃朝里面看了一会,推开门。
徐醒手里提着一大盒子精美点心踏进研究所大门时,刚好大厅响起警笛,一声接一声催命似的,是很高级别的危险警报。
徐醒下意识看过去,发现屏幕里被放大的景象是33层的一间实验室。
33层?!
一股寒意从脚后跟瞬间窜到头发根儿,他出示了证件,急匆匆跟在安保人员身后上了电梯,直奔发出警报的实验室。
是Y209的观察室,现在被它的孩子们占用中。
观察室里,温故做投降状贴墙站着,满脸惊慌。
而原先的那一排玻璃鱼缸被涨破,碎玻璃散落,水淌了一地,在满地狼藉中,坐着几只比原先的鱼缸还大的兔子,样子傻乎乎的,一动不动。
徐醒定了定神,转头看向不远处实验用的普通兔子,迷惑不解。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温故咽了口唾沫,小声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试着把污染能量注入鱼缸里……”
他在一大堆警惕的枪管前低下头:“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不是不是!”徐醒指着鱼缸上面的大兔子,“它们,哪来的?”
温故眨眨眼:“鱼变的。”
他想到了徐西霜说的自己的“功用”,惊叹:“原来鱼老了之后会变成兔子吗……”
徐醒:“。”
Y209会自动基因重组,它的孩子当然也会,但目前观察到的仅限于鱼类和蜻蜓的形态之间,怎么会变成兔子呢?
这件事第一时间引来了卜博士,温故怂怂地道歉,还被没收了点心和小蛋糕。
他眼巴巴地看着卜博士把属于他的箱子拿走,遗憾地说:“真可惜,本来要给徐西霜和安安吃呢,他们肯定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蛋糕,这可是德维特亲手做的……”
卜博士看了他一眼,把箱子塞回徐醒手里,挥挥手,让他拿去徐西霜他们呆的那个实验室。
跟宋海司告了一通状,卜博士当场调取观察室的监控,监控证明温故说的全是真话。
屏幕里,身材单薄的小家伙蹑手蹑脚地走进观察室,朝鱼缸里看了一会儿,就手很欠儿地伸出藤蔓放进鱼缸,过了十秒钟左右,鱼缸里的污染物逐渐呈现兔子的轮廓,成型后急速膨胀,一刹那就挤破了鱼缸,温故跳着脚地躲开爆开的碎片,缩在墙边,彻底蔫儿了。
温故温习了一遍当时的场景,不敢大声:“不是说会变老么,怎么变成兔子了呢?”
卜博士猛地转过头,厉声问:“谁告诉你会变老的?”
温故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有可能要连累到徐西霜,心虚地眼睛下意识往门边一瞥,正好看到那个穿着铁色长外套的熟悉人影。
他肆无忌惮地挺胸:“宋海司说的!”
宋海司一进门就听到自己被点了名,直接大步走到他们面前:“说什么?”
温故理直气壮:“上次你跟我说,被我再次污染的污染物会变老!”
宋海司回忆了一下,点点头:“确实有这回事。”
泄密,但卜博士敢怒不敢言,他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破坏跟宋总巡查官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好合作关系。
他质问温故:“你知道它们会变老,还敢这么胡来?”
温故委屈地说:“我听你们说它们总是没变化,就想帮帮忙让它们长快点……”
卜博士扶额:“你跑我这拔苗助长来了?”
温故认真理解字面意思:“不能拔,拔掉就死了!”
卜博士:“……你懂得还挺多!”
接着,温故就被宋海司提溜走了。
巡查处丢不起这人。
卜博士彻底慌了。
两小时后,巨大的兔子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再次自动基因重组。
三小时,四小时,一直到天光大亮,它们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好像从一开始就是两只兔子。
他赶忙提取大兔子的基因,发现它们彻头彻尾就是兔子,要不是有监控,他甚至怀疑是旁边那些被关着的兔子突然发育了。
Y209的后代,在接受S614的污染后,基因彻底稳定了!
这是个非常炸裂的消息,震动了整栋研究所大楼,人们议论纷纷。
作为基因和生物研究所的负责人,卜博士居然产生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他慢吞吞喝着杯子里的热水,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本子不放。
上面出现了第三行字。
【结论三:S614能稳定污染物基因。】
这行字被他用两条横线划掉了,他否定了自己的看法。
被食人花污染又被S614救活的张尧、被S614杀死的Y209、接受S614检测的城门异变者、被S614污染迅速老化死亡的四个普通污染物样本、被S614污染从而稳定了基因的Y209后代……
每一个都跟S614有关,但好像产生的后果都不一样,他总感觉其间有什么微妙的联系,却找不到将它们连接在一起的那根线。
他在白板上分别写下这五个名字,寻找他们的共同之处,徐醒在他身后看着,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这时,宋海司推门进来。
“博士,有结论了吗?”
卜博士指了指白板,叹了口气。
宋海司盯着白板上的字,托着下巴沉思一会儿,拿起笔在“Y209”和“城门异变者”之间画了一条线。
“它们都受到过温故的血液影响,不可能产卵的Y209产了卵,不该异变的被污染者提前异变,直白的说,它们被‘催熟’了。”
卜博士点了下头,认同。
宋海司又把那根线延伸到“普通样本x4”:“按我的理解,提前衰老也是‘催熟’的一种,没问题吧?”
卜博士想了想:“可以这样理解,其实血液和污染能量同样可以视作污染源。”
“没错。”宋海司答应着,盯着白板沉思起来。
卜博士问:“那么,Y209后代的基因变成稳定基因,您有什么看法?”
宋海司突然答非所问:“Y209死后,你们检查过它的稳定性吗?是否也受到温故的影响?”
卜博士:“检查过,基因最后的表现是鱼类,但因为个体死亡,而且又没有先例,我们当时认为这是正常现象。”
宋海司:“有没有可能,它的基因也是因为温故而稳定在了那种状态。”
卜博士的眼睛亮了一下:“有可能!那就解释的通了!温故能稳定污染物的基因?”
“除了Y209,所有污染物基因都是稳定的,如果单凭这点案例,那依据太单薄,也有可能是Y209达到一定衰老程度后基因就会稳定下来。”宋海司提醒。
他不懂基因科学,但他不希望他们把更多矛头指向温故,于是第一时间提出一种对他有利的假设。
卜博士想不通:“可是,为什么是兔子?”
宋海司编不下去,就开始甩锅:“这方面你更专业。”
卜博士看向另外鱼缸中的几枚鱼卵,心里有了下一步打算。
很快,他又想起一件事,盯着白板上张尧的名字:“那么,您对张巡并未发生衰老现象有什么看法?”
“张尧……”宋海司笑了一下,“可能植物系本身就活得比较久吧?你们也检查过了,他体内的另一种基因是食人花,完全跟温故的基因是两回事,这说明温故根本污染不了别人,但他似乎能让某些人类被污染者变得平静。”
宋海司越说越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就继续大胆说下去:“想想跟他接近的被污染者,徐西霜、许少校、还有安安,他们都在被污染后跟温故有过接触,从失去理智的被污染者恢复了人类智慧,但张尧稍有不同,他是在异变的临界点被温故强行压制住的,我想,这会不会是他没有污染物特征的原因?”
卜博士被他的推论震惊到了,同时又觉得完全没破绽。
这样理解的话,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您说得有道理!我要再进行几次实验,证明您的观点!如果真是这样……那温故简直就是人类的宝藏!”
两天后,宋海司的推论得到了初步证实。
在经过本人同意后,一名刚在城门被污染的士兵被紧急送到研究所33层。
为了模拟当时污染张尧时的情形,他们把他隔离起来,一直等到他发生异变,才让温故去污染他。
仿佛情景再现,士兵从半异变状态变回了人,但仿佛跨越了时空隧道,短短的几十秒,他从青年变成了中年,对着镜子泪流满面。
他被藻类污染了,显见的不会拥有太长生命,也许很少的时间流逝对他来说也是致命的,他们提前告诉过他会发生什么,但事到眼前仍然令人难以承受。
温故内疚地低下头:“对不起……”
徐醒拍拍他的肩膀:“你救了他。”
那名士兵止住哭,对温故说:“谢谢!”
从这个实验里,卜博士得出三个宝贵结论——
一,被污染者的自然生命长度在体内基因类别中二选一,规律暂时无法判断;
二,根据实验体的状况得知,S614的主要特征是“催熟”,他能让污染物直接跨越40年左右,如果污染物生命剩余时间不足40年,则直接死亡;
三,结合前两点可推断,张尧的生命长度取决于巨型食人花的自然生命长度,所以,“催熟”对他来说并没表现出明显作用,按照现在情况来看,他的生命至少大于两百年。
这次,温故也列席聆听了卜博士的报告,他听得云里雾里,心不在焉,哈欠连天。
会议一结束,他就拿着颈环蹦到卜博士身边。
卜博士不理他,有什么急事似的快步往电梯间走,他就边跑边跳边说话,活像一条叼着项圈求主人带出去遛遛的小狗狗。
“我该放假了,我该放假了!我每周有一天休假的,我要休假!”
“……”
卜博士看了看他手里处于休眠状态的颈环。
温故是有一天休假,33层保护罩唯一出口的权限也在他手里,他稍稍犹豫了一下,接过颈环帮他戴上,然后解开了微缩版的“门”,就在电梯上。
每次戴颈环都会痛一下,对温故来说不算什么。
他被刺得跳了一下,但还是笑的很开心,这代表卜博士答应放他回家待一天。
他戴好小熊围巾,抱住卜博士的胳膊,也不管人家故意板着一张严肃的脸,连拍马屁“谢谢大哥,大哥真好”,一边跟他上了电梯。
又可以见到宋海司了,运气好他不忙的话,还可以跟他一起睡觉。
温故没告诉宋海司今天休假的消息,他想给他个惊喜。
从轻轨上蹦下来,擦着人群挤出轻轨站,很久没出来了,感觉强烈的阳光和车站里的汗味都那么亲切。
宋海司的家离轻轨车站有点远,反正他不着急,就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城市还被污染潮围困着,好在作为独立的存在,泰川就算彻底封闭,也仍然能撑不短的时间,城市里的生活渐渐平稳下来,原本恐慌的人们已经不知不觉适应了,重新找回了生活节奏。
前方路上的人群出奇密集,温故停下脚步,好奇地看过去,发现这些人是有目的聚集在一起的。
他脑子里立刻蹦出两个字——游行。
上次他看到人类游行,还是因为宋海司,那是他刚到主城的第一天,人们反对宋海司把污染物招进巡查处,这让他们很没有安全感。
这次……竟然还是因为宋海司。
仿佛情景重现,这次也是因为宋海司,和他!
他们拉着一道道用红色颜料写成的醒目横幅,举着大大小小的海报,浩浩荡荡地沿着街道一直前进。
【巡查处无作为,请求革除现任总巡查官宋海司的职务!】
【戴颈环的被污染者不该出现在主城区!戴颈环的被污染者应该滚去十区!】
【震惊!宋海司徇私舞弊证据确凿!违规招纳污染物进巡查处竟是因为私情!肮脏下作,必须惩处!】
温故呆呆站在街边屋檐下,似懂非懂地看着横幅上的那些标语,很快,他就发现了那些海报上都是同一副照片。
照片上,他跟宋海司盯着彼此的眼睛,正对着对方笑。
一张张海报从他面前经过,他的眼睛也一次次追随着它们,好像照片里的是两个陌生人。
他从没意识到自己对宋海司露出过这样的笑容,这让他相当惊讶。
这真是自己的笑容吗?这难道不是用瞿盛说过的某种图片处理技术合成出来的?
他开始努力回忆起当天的情景,试图找出原因,渐渐地,他终于回忆起了细节。
那天是他住进宋海司家的第二天,他们一起去售卖场买吃的,然后他被洒了一头石灰,宋海司帮他挡了一下,然后带他到没人的地方打扫干净。
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有点滑稽,他记得宋海司被他逗笑了来着,然后他自己也觉得很有意思,就傻乎乎地回了他一个笑。
这也没什么吧?
就这么一张照片,他们怎么能这样说他们呢?真讨厌!
但他现在对人类世界已经熟悉多了,他知道,有时候人类的主观想法很厉害,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他们也会脑补出很多东西。
比如,徐西霜在R城城门口被拦截、他的藤蔓被炸断那一次,他们根本不肯听任何解释……
发现有人注意到这边,他赶忙拉好小熊围巾,还觉得不够,又把半张脸都缩进围巾里,这才在旁边几道奇怪的目光中转入岔路口。
感谢扫街的经历,他对三区的地形很熟悉,他换了条路回到宋海司家,果不其然,宋海司没在家。
地上的被褥已经被放在床上,他的睡衣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被子上方,橱柜和冰箱里还是那么冷清,牛奶也过期了好几天。
宋海司应该是好多天没回来过了。
游行队伍刚好经过楼下,他们还是打着横幅,举着海报,窗户的隔音很好,他们像一道无声的泥石流自远方慢慢涌过来,路人有的慌忙躲开,有的则汇入这道洪流中,被裹挟着一同继续向前。
温故站在窗边,盯着下面的蜈蚣,被迫一遍又一遍地温习他和宋海司之间的暧昧。
他受不了了,“刷”地拉上窗帘。
才一转身,身后的玻璃“哗啦”一声碎了,飞溅出来的玻璃渣被窗帘挡住,滑落在地面上。
“要求统治者彻查宋海司!他的品格无法取信人民!”
“解散巡查处!泰川不需要多一个军队!”
声音顺着窗户的破洞灌进屋子,一下子清晰起来。
温故愣了好几秒,直到看到玻璃渣里混着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才意识到玻璃是被人人为打破的。
他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想去找人理论,可当他的手拉住窗帘的一刹那,又停住了。
宋海司是因为他自己才被人讨厌的,如果让他们看到自己现在正在宋海司的家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从头到尾,都是因为自己……
温故紧紧咬住嘴唇,手慢慢滑下,低头愣愣地看了那些泛着光的玻璃碎片,过了好半天,才去拿工具打扫起来。
之后,他洗了把脸,拿出通讯器。
接通后,他说:“宋海司,你家玻璃破了。”
“嗯。”宋海司的声音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似的,“你回家了?”
“是的,我休假,卜博士说我有24小时。”接着,温故又重复了一次,“你家玻璃破了。”
他认为这件事很重要,应该告诉宋海司一声。
“没关系。”宋海司声音中带着不明显的笑意,打算顺他的意,随口问,“怎么破的?”
“被,被楼下的游行队伍用石头打破的。”
宋海司沉默几秒:“嗯,知道了,不用介意。”
“哦……”不知道为什么,那张照片又一次从他脑海中闪过,他的手心有点冒汗,用力按住通讯器问,“你今天会回来吗?”
宋海司那边又是一阵沉默,说:“会,但这边有事,大概还要两个小时。”
温故松了口气:“那我准备晚饭。”
宋海司:“好。”
宋海司关掉通讯器,抬眼看向对面的统治者叶雷。
他正挑着嘴角看他,此时的他,慈祥全无,目光犀利地盯着宋海司,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是温故吗?”他笑着问。
“嗯。”宋海司点头,“我们继续吧,游行怎么了?”
“海司,你十分清楚这次游行的规模,如今泰川内忧外患,外患暂时解决不了,在内部,你总不能给我添乱,这样泰川会很麻烦的。”
“温故大多时间在研究所,去不去十区有什么区别?”
“既然他大多时间都在研究所,那回不回你家又有什么区别?就算他偶尔离开研究所,你也可以去十区看他。”他态度坚决地看着宋海司,“民众只需要官方一个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