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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而复生的恋人是大邪神(何处东洲)


地里埋的到底是什么?
村人的先祖?朽烂的尸体?
还是那位粗笨愚拙的神明依照人类的模样,做出来供祂使用的肉傀儡的呢?
温衍双手颤抖地摸向自己的脸,反复告诉自己,人应该长这样:
眉毛下面是眼睛,眼睛中间是鼻子,鼻子下面是嘴巴,耳朵长在脑袋两边……
但是,摸着摸着,他迟疑了,动摇了,开始不确定了。
人……到底该长什么样子啊?
眉毛上面该是两张嘴吗?
眼睛是四只、五只,还是八只?
鼻子该长这里吗?鼻子不是该有两个吗?
耳朵呢……自己的耳朵去哪儿了?耳朵……耳朵……耳朵怎么跑到后脑勺去了,耳朵难道不是长在舌头上的吗?
还有……牙齿呢,牙齿怎么不听话?它们要从脸颊的肉里钻出来,自己拼命去按,却被它们狠狠咬了一口……好痛!
温衍跌跌撞撞地在墓碑之林中奔跑起来。
头顶上空,那一张张堪称庞然大物的怪异人脸,始终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
实在精疲力竭了,温衍靠在一棵大树上,整个人有气无力地软倒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他的手指碰到口袋,硬硬的,拿出来一看,是手机。
手机是人类现代科技发展的成果,温衍握着它,熊熊燃烧的灵感稍微熄灭了一点,理智勉强回笼了毫厘。
他打开前置摄像头,对准自己的脸。
呼……没错,人脸是这个样子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眼睛在上鼻子在下。
确认了自己的脸是正常的人脸并且没有问题,温衍的情绪平复了不少。他休息了一会儿,继续朝墓园深处走去。
他发现墓碑上的遗照正逐渐变得正常,那一张张超乎常识的诡谲人脸,越来越接近普通人类的脸。
五官的数量趋于准确,位置也越发标准协调。
熟能生巧,做得多了,才能越做越好,这个道理不管放在谁的身上,都适用。
现在,照片里的人脸已经能被夸上一句“还不错”了。温衍不断往里深入,发现那些脸越标致端正,眉眼齐整,已经很能符合人类的审美标准了。
不过,当它们达到一个稳定的水平后,就没有变得更好看了。
就像我们做某件事情,通过勤奋练习,慢慢从生疏变得熟练,水平持续提升。
但到达一定层次后,就会陷入瓶颈,停滞不前。而想要突破是很难的,甚至可能一直就那样了。
温衍又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他的视觉变得疲倦麻木,一个水平线上的脸见得多了,就每一张都眉目端秀,也会觉得平平无奇,好像都差不多。
唯独那一张脸,最突出、最醒目、最是摄人心魄。
当那一张脸跃入眼帘,其它的顿时全部成为失败作。
听说过“猴子与打字机”的故事么?
如果有无数只会使用打字机的猴子,将它们安排在无数打印机前随机敲打键盘。
那么,在无限长的时间里,它们一定可以于某个时间节点,打出莎士比亚的全部著作。
但是,那样的概率虽不是零,却也无限趋近于零。
可某位毫无手工天赋的神明做到了。
那张脸的主人,连同他的躯壳、四肢,甚至每一缕头发,都是祂在反复尝试、勤奋练习的制作过程中,以近乎奇迹的概率创造出的杰作。
猴子终于打出了莎士比亚全集。
然而,奇迹是不可复制的,也是难以超越的。
所以,当这件作品损毁的时候,也无法奢望能再创造一件一模一样的出来。
只能修补、复原。
温衍无法洞察隐藏在这一切背后的秘辛,他更不知道那件杰作本就是为他而诞生的——
为了赢得他的爱,俘获他的心,那位笨手笨脚的神明夜以继日地练习制作,简直比高三备考的人类学生还努力。
温衍抬起指尖,抚上江暮漓的墓碑。
一瞬间,狂风大作吹彻墓园,等温衍重新睁开被迷了的眼睛,“突突突”的声音又骤然在地底响起。
这回不再是一具棺材被敲,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整座墓园都充斥着这种闷重的敲击声。
就好像埋在地底的每一具棺材,都激情昂扬地加入了这场死气沉沉的大合奏。
温衍处在大合奏的中心,他被这片声海包围了起来,范围不断缩小,仿佛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而他无处可逃。
这也难怪。
毕竟棺材里的东西都是手残神明满怀爱意制作出来的,倾注了祂满满的心意与思念。
所以,就算用完了报废了,也依然会不受控制地被温衍吸引,为他疯狂。
温衍捂住耳朵,用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颤颤呢喃:
“好吵。”
话音刚落,江暮漓的墓穴发出很响的一记声音。
“咚!”
像极了恫吓。
整座墓园顿时鸦雀无声。
温衍难以置信,他趴在地上,对埋在土里的江暮漓激动道:“阿漓,刚才是你在叫我吗?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对不对?”
周围依旧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好像刚才墓里发出的声音,只是温衍的幻觉。
温衍舍不得走了,他不知道江暮漓现在是鬼还是魂,但他相信无论江暮漓是什么,都不会伤害自己,一定会很爱很爱自己。
温衍坐在坟地上,倚靠着江暮漓的墓碑,就像过去无数次依偎在江暮漓的怀中,在他温柔的低沉爱语里沉入梦乡。
“阿漓,我知道你也很舍不得我,不想我离开。”
“你放心,我已经下定决心,我一定会把你从这里带出去,我不会让你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温衍的意识飘忽沉浮,迷迷瞪瞪间,他隐约感觉靠着的墓碑好像没那么冰冷坚硬了,逐渐变得有热量、有温度。
像是靠在了一个人温暖的胸膛上。
他想回过头,脑海中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江暮漓。
他在对自己说:不要回头。
温衍猜想,如果自己此刻回头,一定会看见极其恐怖的画面。
或许是江暮漓腐烂破败的尸体,上面沾满了随葬的鲜花花瓣和金银元宝的纸屑,两只满是泥土的手臂正紧紧抱着自己。
所以,他情愿蒙蔽自己,很听话地不再回过头去。
幻觉也好,妄想也罢,他无力再探究疯狂诡谲的真实。他很累很累,无比困倦,只想汲取这片刻的温暖,哪怕是虚假的。
殊不知此时,温衍如果回过头去,一定会发现他噩梦中的那只怪物,正清晰又生动地降临在他眼前。
巨大的六翼蝴蝶临空腾飞,“呼啦啦”地张开漆黑污浊的翅膀。
章鱼触手般的足肢密密麻麻,蠕动翻卷,无比痴迷地缠绕着苍白清瘦的青年。
“阿漓……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告诉我吧,我一定会给你实现的。”
一片死寂里,那枚随棺入土的戒指闪动着银光,悄然落进了温衍的掌心。
宛如求婚。
作者有话要说:
来猜猜衍衍老婆到时候要满足死鬼男人什么心愿,真的好担心衍衍老婆(兴奋扭动)
讲真一想到死鬼老攻在疯狂服美役,我就笑出了声
真的很爱看攻容貌焦虑,担心自己色衰爱驰被老婆嫌弃的小品(快乐地猛吸了口烟)
“下有陈死人……千载永不寤。”出自《驱车上东门》,我特别喜欢这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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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阳光普洒黄梁山。几个上山采摘山货的村民找到了温衍。
青年蜷缩在如茵绿草地上,静美如同一只白鸽。他的身上满满覆盖着一层纸钱,在微风吹动中,像一群扑棱棱的、不断翕动翅膀的蝴蝶。
夜晚的山上是很冷的,会把人冻出毛病来。可温衍醒来的时候,却一点都不觉得寒冷,身上甚至还暖洋洋的,仿佛被谁搂在怀里,舒服地睡了一整夜。
手心里传来一点坚硬的痛感。
温衍舒展开手指,戒指亮亮地反射着天光。
他双手合十,抵住额头,想哭又想笑。
“请问从这里去寺庙最近的路是哪条?”
几个村民互相看了一眼,问:“你是要去找庙主吗?可是他现在不在庙里。”
温衍问:“他去了哪里?”
一个村民犹豫了一下,道:“庙主现在应该在忙。”
温衍说:“再忙我也必须尽快见到他,我有很要紧的事情。”
“他在李花秀家。”一个村民难过道,“李花秀也死了。”
温衍丝毫不讶异于李花秀的死亡,他就知道李花秀一定会再去许愿的。
明知道愿望成真需要付出可怕的代价,也知道结出的很可能是可怕的恶果,她也一定会义无反顾,无所畏惧。
因为,她别无选择。
人类是很无力的,面对死亡什么都做不到。
小时候学过的课文里写: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
但是,流失的时间无法追回,逝去的生命无法复苏。
人类或许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却一定无法接受挚爱之人的离去。
爱使人脆弱。拥有即是失去的开始,让人生出软肋。
正因为爱的存在,才会对死亡恐惧。
踏进李花秀家门槛的那一刻,温衍看见李花秀和俊俊“坐”在平日里吃饭的那张旧木桌前,女人紧紧抱着她的孩子,两个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挂着久违的笑容。
他们的面前,有一本摊开的童话书。
俊俊最喜欢的《七色花》的童话。
俊俊一直很想有人能念故事给他听,可他的妈妈一次都没给他念过。温衍不知道,最后的最后,俊俊微小的愿望,实现了吗?
身后传来有人走近的动静。
“你来了。”江朝话音含笑。
“我想我大概知道俊俊的心愿了。”温衍低声道,“小黑猫的复活只是实现这个心愿必不可少的一环。早在小黑猫死掉之前,俊俊就去庙里许过愿了,对不对?”
江朝比了个大拇指,“温同学,你真聪明。”
“不是我聪明,只是我比你和你侍奉的那个东西更懂人心。”
温衍顿了顿,“俊俊很爱他的妈妈,很想跟其它小朋友一样被妈妈呵护关爱,每天晚上听着妈妈讲故事的声音让入睡。”
“但这一切,李花秀都无法为他做到。”
“俊俊想让妈妈变成正常的妈妈,想让她的病快点好起来,不要每天沉浸在痛苦和恐惧里。”
“这是俊俊真正的愿望,比什么都迫切,也比什么都激烈。”
“所以,他去拜了神,许了愿。”
“当看见死掉的小黑猫复活,李花秀大受刺激,将它赶了出去。俊俊去找小黑猫,殊不知那只猫已经成为死亡的使者。”
“为了找它,俊俊掉进河里,不幸溺亡。”
“当年李花秀把爽灵给了俊俊,才让他得以存活。若要恢复神智,必须让爽灵回归。所以,俊俊的死是唯一解,除此之外,再无它法。”
“李花秀清醒过来后,也一定意识到了这点。她明白她和她的孩子要么一生一疯,要么一死一生,再无其它可能。这是她和她丈夫种下的因,也是必须要承受的果。”
“她再次来到庙里,许下了她最后的愿望。”
“那一定是,让她和她的孩子,永远永远在一起。”
江朝听得无比认真,末了,粲然一笑。
“你看。”
空气中飘来一声轻弱的嗡鸣。
蝴蝶羽翼破空而飞的声音。
温衍转过头,只见一大一小两只蝴蝶,从李花秀和俊俊的嘴里飞了出来。
它们盘桓飞舞,自由自在,最后融合在了一起。
再也没有什么能使它们分开,哪怕生死。
“真是可喜可贺、令人感动的一幕啊。”江朝满脸都是感慨与喜悦,甚至还鼓了两下掌。
温衍看在眼里,却没有不舒服。他知道江朝是真的这么觉得的,而他自己,也打心眼里这么认为。
愿望成真,再无生离,亦无死别,正是如童话般完美幸福的结局。
“接下来该轮到我了。”温衍淡淡开口。
“许愿是值得高兴的事,不要用这种视死如归的语气。”江朝露出柔和的笑意。
温衍平静地想,一定还不如死,比死更可怕。
庙里那个东西似乎还算诚实。祂没有像黑心商家一样隐藏真实信息,也没有强买强卖,甚至还贴心地把后果和代价展示给他看。
那一定是因为祂早就预料到,他们这些被逼上穷途末路的人凡心太炽,但凡攸关到挚爱之人,便会看不透也不愿意看透生死。
只要飘下一缕象征希望的蜘蛛丝,他们都会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抓,哪怕会因此坠入无间地狱也在所不惜。
温衍再度站在寺庙前的时候,他眼中的这座庙宇已然和上次来时截然不同了
匾额上俊健遒劲、正气十足的“土地庙”三个大字,变成了扭曲怪异、难以辨识的几团凌乱线条。
温衍多看一眼便觉头脑发晕,几欲呕吐。
江朝两只手背在身后,拇指相勾,其余手指并拢飞展,深深鞠了一躬。
“吾等信奉百年的神祇,至崇至伟、仰之弥高的古蝶异神。”
温衍脑压过高,头痛剧烈,深深弓着背不停地干呕。
一踏进庙门,他的灵感就迅速飙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
就像人潜水时不能快速上浮,否则会跟被捞上来的深海鱼一样脏器爆裂。灵感骤然上升也会对思维和认知产生极重的负荷。
但温衍还是缓了过来,咬牙切齿地逼迫自己振作。
他一直都是个敏感、脆弱又胆小的人,但他不想在那种东西面前露怯,不想让自己和自己的愿望被轻视。
最重要的,是他一秒钟都不想再浪费。
他再也不堪忍受孤独。
他很想江暮漓,想见他,想被他爱。
抱着无比强烈的执念,温衍一步一步走到了红帘紧闭的神龛前,跪在了蒲团上。
“请为我起乩通灵,向这位神明传达我的愿望吧。”
江朝应允。
温衍紧闭双眼,用紧张得颤抖的声音道:“我要让江暮漓活过来……”
“我要让江暮漓活过来。”
“我要让江暮漓活过来!”
片刻的沉寂。
“很遗憾。”江朝的声音响起。
“吾主有言,祂恐怕不能实现你的心愿。”
温衍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道:“为什么?”
江朝叹了口气,“若要实现你的愿望,你必须允诺吾主一个条件。但这个条件,吾主认为你一定不愿答应。”
温衍急道:“我当然会答应!我是见证了李花秀一家的结局后才来到这里的,我已经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不,你一定不会。”
江朝注视着他,“吾主乐于实现你的一切心愿,无论多么荒谬、多么离奇,祂也一定能为你将任何遥不可及的黄金之梦,变成触手可及的现实。”
“哪怕点石成金,哪怕摘星揽月。”
“我什么都不要!”温衍大声道,“我只要江暮漓能活过来,我要他回到我身边!”
“那,嫁给吾主,做吾主唯一的妻子。”
温衍呆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
“吾主心悦你已久,见之不忘,思之如狂。你是吾主在漫长生命中唯一的挚爱,亦是唯一渴望得到的摩尼宝珠。”
温衍大口喘着气,一阵头晕眼花,冷汗直往外冒。
他做足了最坏最可怕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这也太离谱了,我是有男朋友的,我就是为了我男朋友才来许愿的!”
江朝颔首,“吾主当然知道。”
“那我怎么能跟祂结婚!”温衍急得耳朵都涨红了,“而且,和我结婚是江暮漓一直以来的愿望,我怎么能背叛他和别的东西举行婚礼!”
江朝微微一笑,“看来,吾主和江暮漓有着一样的心愿。”
温衍语无伦次,“我是人,阿漓也是人,祂……祂是个什么东西我都不知道!”
“吾主是一位好心眼的神明,兼具外在美与内在美……”
“停!”温衍愠怒,双眉紧蹙打量江朝,“你不会是在骗我吧?你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江朝摇头,“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们不仅是在羞辱我,也是在轻视我和我男朋友的感情。”
温衍只觉荒诞可笑,一种被戏耍的屈辱感油然而生
“我就是个普通人,你信奉的神明看我们人类,和我们人类看蚂蚁是一样的,渺小得都看不出区别,我何德何能受祂垂青。”
“不要生气,吾主确实深爱着你。”江朝很有耐心,“当然,口说无凭,等你一睹吾主真容,就会发现吾主所言非虚,全都是真心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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