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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而复生的恋人是大邪神(何处东洲)


“怎么可能。”赵艺成语气坚定,“我们是朋友,你是我好哥们儿,肯定不抛弃不放弃啊。”
他低下头,不说话了。
喉咙里的哽咽让他发不出声音。
学校是八卦和谣言滋生的沃土。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关于他和赵艺成的风言风语在同学间散播开来,像被核辐射污染过一样,变化出各种充满恶意的丑陋面貌。
他和赵艺成被找去谈了话。
就算老师旁敲侧击,问得拐弯抹角,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他也知道他们想问的是什么。
赵艺成肯定也知道。
不然的话,他不会在和他回教室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保持了些距离,没像平时一样,勾肩搭背,嘻嘻哈哈。
后来,谣言的始作俑者被查出是陶林,但围绕他和赵艺成那些难听的风言风语并没有随之停止。
他心里记得赵艺成那句话,别人说什么想什么都不去在意,他还像以前那样和赵艺成相处。
赵艺成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只是笑容少了点,玩笑话也不常说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抓紧了书包带子。
用力气到指甲发白。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用尽力气。
他只是预感有什么东西在飞速离开自己,所以想要抓紧一点,更紧一点,紧到手心出血也没关系。
只要不离开自己。
这学期的期末考试,赵艺成没考好,掉出了年级前三十,要知道他以前能一直保持在前五名里。
赵艺成被找了家长。
他远远地看着老师态度客气地把赵艺成的父母请进了办公室。
赵艺成的父母一看就是体面人,衣着高雅大方,举止谈吐也十分斯文,和他父母完全不一样。
就像来自两个世界。
他不知道那天老师到底跟赵艺成父母说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老师就宣布赵艺成转去了别的班级。
他身旁的座位,再一次空了。
就好像从来没有人存在。
赵艺成没来找过他,走廊上面对面相遇也只是擦肩而过。
赵艺成不和他搭话,看都不看他,侧过头和其他同学说说笑笑。
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吗?不然赵艺成为什么要对自己视而不见。
学校里,他又开始被陶林他们欺负。
没有人会再帮他了。
陶林变本加厉,比以前更加过分。好几次,他故意把他拖去那间废弃教室,对他拳打脚踢。
陶林那两个狗腿跟班李允和常哲绍甚至打听到他家住在哪儿,把他堵在了他家的香烛店里,肆意嘲笑羞辱。
每一天,每个地方,都是地狱。
除了,梦。
偶尔,他会梦见爸爸没有沉迷邪.教,一家人像从前那样生活。
还有,赵艺成。
他会梦见赵艺成。
有时候是他们去科技馆玩儿,有时候是赵艺成辅导他功课,还有的时候他们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说,只是并肩走在学校外面的那条路上,前方是落日夕阳,无限远大。
梦终究是梦。
梦是短暂的,梦里的美好稍纵即逝,无法成为永恒。
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是不是就应该加入重叠教会?
这样的话,自己一定能在至福圣地,实现自己的愿望。
他痛恨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
邪.教把他的家害成这样,他竟然还幻想向邪.教臣服,获得救赎。
他很迷茫,也很绝望。
他陷在了无边无际的漆黑沼泽,不管怎么呼救怎么挣扎,都只是徒劳无用,让自己下沉得更快而已。
他很想赵艺成。
很想很想赵艺成。
赵艺成是唯一一束照在他身上的光。
他多希望赵艺成能再跟他说说话,哪怕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安慰。
只要有那么一句话,只要赵艺成愿意再跟他做朋友。
甚至不奢求是多要好的朋友,只要不再对他视而不见就好。
他鼓起勇气,给赵艺成发了短信,约他放学后在顶楼走廊尽头的废弃教室那儿见个面,把话说说清楚。
那间教室有着黄昏时分不能进入,否则会被里面的怪物吃掉的怪谈,几乎不会有人去那里,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们见面。
赵艺成没有回他消息。
但他还是决定去那儿等着,无论赵艺成是否会出现。
在最后一缕天光消失的时候,他收到了赵艺成的回复。
一条很长的短信。
大概意思是说,他知道他现在很难过,也知道是自己食言,对不起他这个朋友,但他真的没办法。
他父母为那些传言还有他成绩下降的事很生气,不许他再和他交朋友,还每天和班主任沟通,询问他在学校里的情况。
“真的很对不起。”
“你就当从没教过我这个朋友吧。”
这是赵艺成写在短信最后的两句话。
他关掉手机,抬起抬头,天已经彻底黑了。
黑得可怕。
回到家,妈妈死了。
没有葬礼。
也不能有眼泪。
因为,他爸爸说,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庆祝的事情,他妈妈比他们更早抵达了至福圣地。
应该高兴。
应该大笑。
他看着笑容满面的爸爸,慢慢地、一点一点露出了笑容。
他也想离开了。
既然这个世界放弃了他。
既然所有人都放弃了他。
然而,即便死了,他也不得解脱。
他执念过深,无人可解,长长久久地保持着中阴身的状态,阴魂不散,游荡世间。
他遇到了一个男人。
男人文质彬彬,像是教书育人的老师,也确实好心好意地帮了他。
男人恭喜他,祝贺他终于成为灵人,与意识之海相通,将来可以进入至福圣地,还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包括如何制作躯壳并依凭在上面,从而方便在人间行动。
他做出了纸人。
他家香烛店就是卖纸人的,小时候他爸爸还教他做过纸人,他学得很快,做得也很好。
有了依凭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他爸爸。
横一刀,竖一刀,直到剁成一堆肉块为止。
不够……仅仅这样怎么够。
他在他曾经的家,用他爸爸的意识制造出一个世界,让中阴身的他永远困在里面,一遍又一遍重温妻儿死在眼前的痛苦,一遍又一遍经历死亡。
做完这一切,他仍意气难平。
他那纸做的躯壳是空的,他的灵魂也是空荡荡的。
他去见了赵艺成。
他死了,死了的人不用再畏惧流言蜚语,也不用再考虑有没有未来。死了的人比活着的人自由,没有那么多的束缚。
可为什么,赵艺成还是不愿意和他做朋友?为什么看见他吓得大叫?为什么往他身上砸东西让他别缠着自己?
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对他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呢?
他不明白,不明白啊。
他不停地思考,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赵艺成死了。
他杀了赵艺成。
曾经给予他温暖和希望的人死了。
他唯一的朋友死了。
但是没关系,他会成为他,他们将一直在一起。
大概是成为赵艺成的愿望一直埋在他心底,有许是他早就默默记住了有关赵艺成的一切,不做秦朗星改做赵艺成对他而言并不难。
赵艺成的梦想,赵艺成的喜好,赵艺成的表情,赵艺成的习惯,全都由他来继承。
他终于如愿以偿,过上了很好的人生。
但不知为何,他仍然觉得自己是空的。
仍是意气难平。
这时,那个男人又出现了。
男人给他看了一点东西。
是陶林的意识。
当年在学校,陶林他们找“新玩具”,本来选择的是一个叫温衍的男生。
那个男生跟他很像,除了成绩好之外,就是一个沉默寡言、孤僻软弱的人。
有传言说温衍的家庭很糟糕,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在继父家不受待见,都没有人愿意管他。
不仅如此,自己尚且有过朋友,而温衍永远独来独往,连朋友都没有。
温衍比他更有理由成为陶林他们的欺凌对象不是么?
温衍比他更可怜、更不幸不是么?
温衍就该是那只黑羊不是么?
但陶林却没选择温衍,理由蹊跷得要命。
因为他做了个噩梦。
梦里,温衍周身被一只不可名状的怪物萦绕。
那只怪物丑恶得难以形容,恶心到了极点,邪恶到了极点。
这个噩梦太过离奇恐怖,差点令他精神失常,也让他在现实中产生了真实的恐惧,别说欺负温衍,就连靠近温衍、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陶林自然而然地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就是他。
反正是发泄施虐欲与破坏欲的玩具,换谁都一样。
他惊呆了。
本来不该是他的,本来该是那个叫温衍的男生承受痛苦!
他问男人,那只纠缠温衍的怪物到底是什么,能不能也从祂的意识中发现点东西。
男人不屑地笑了,说那只怪物虽是来自另一维度的恐怖存在,却比人类更加痴愚无能。照理说,像祂们这种存在的意识,磅礴浩瀚犹如无边海洋,里面充满了人类永远无法触及的知识与神秘。
可那只怪物的意识里,却只有最无用、最愚蠢、最一文不值的东西。
对温衍的爱。
可以说,祂的全部意识,都是由爱构成的。
简直比地球上最低等的单细胞生物还不如。
可他无心去听男人对那只怪物的嗤之以鼻。
因为,他已经被熊熊怒火烧昏了头。
嫉妒与不甘像一群毒蛇,疯狂地撕咬着他。
温衍,本来和他是一样的不是么?
可为什么温衍能被坚定地爱着,而他却永远是被放弃、被伤害、被践踏的那一个。
不公平。
不公平!
在虹城大学,他见到了温衍。
此时的温衍不再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他的身边多了一位俊美到耀眼的青年。
江暮漓。
他知道,江暮漓就是那只比单细胞生物还劣等的怪物。
披上人皮也没用,撕开祂的皮囊,里面仍然只有最单一也最统一的意识——
可能真正爱温衍的仅有那么一只怪物,但他仍认为仅仅这样也奢侈到了极点。
因为,那只怪物的爱,无穷无尽。
他恨温衍。
温衍就该和他是一样的命运。
他想要毁掉温衍,想让他也体会一遍自己那毫无救赎的人生。
只有这样,唯有这样,意气可平。
于是,他出现在温衍身边,以赵艺成的姿态和身份。
他占据的是赵艺成的人类之躯,身上并不存在不属于人间之物的气息,与活人无异。
况且,他比真正的赵艺成更像赵艺成。
他就是赵艺成。
第一次试探是在他们动身前往宠物黑市的路上。
他利用温衍意识中残留的对泰伯惨死新闻的记忆,制造出恐怖的环境。
如果温衍不能勘破,将永远被困在那条暗无边际的恐怖道路上。
可惜失败了。
他又用自己的意识与记忆编制出高中时代那个绝望又灰暗的世界,还把被他虐杀后剥离出来的陶林、李允和常哲绍的意识投放进去,让温衍好好感受他曾品尝过的被欺凌的滋味。
然而又被那只单细胞怪物破坏了!
更令他恨得切齿拊心的,是温衍还在意识的世界中再次得到爱与救赎,回到现实后,解开了所有心结。
他恨他的父母,为什么要把生在这个满是痛苦的世界上。
他恨那些老师和同学,无声的排挤与歧视比刀刀割肉的残杀更刻毒。
他恨赵艺成,恨赵艺成,恨赵艺成。
恨他为什么给了他希望又残酷地收回,将他彻底推入黑暗。
他恨所有人,但最恨的还是温衍。
每一次,每一分,每一秒,看着温衍和江暮漓在一起时幸福的样子,他就像在无间地狱受着千刀万剐的酷刑。
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他一点点的爱呢?
他不再追求注定得不到的东西。
他也不想再当赵艺成了。
那种喜欢多管闲事、正直到讨嫌、只有快乐没有忧愁的角色,实在不适合他。
现在的他,只求一个解脱。
此刻,就现在,和温衍一起,在他积累毕生的恶意与恨意中,同归于尽。

温衍在秦朗星的意识里痛苦挣扎。
他没想到秦朗星的怨念竟然可以这么深,像剧毒的强腐蚀性溶液一样,源源不断地侵蚀他的内里,腐蚀他的灵魂。
好痛苦……
痛苦得快要死掉。
他看见江暮漓后背呼啸着伸出了一大团盘卷缠绕的漆黑触手,眨眼间就把秦朗星捅成了血肉模糊的筛子。
但是,没用,秦朗星的意识不会消失。
秦朗星正冲自己露出快意的笑容,他活着的时候遇到了这么多比死更加痛苦的事,又怎么会怕死。
他只是想把自己也拽进他的地狱,一起毁灭。
江暮漓可以轻松杀死秦朗星,但江暮漓救不了自己。
温衍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对江暮漓强烈的抗拒与疑忌犹如实质,源源不断地涌出,形成一堵透明的却又坚不可摧的墙,阻止江暮漓向自己靠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温衍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讨厌、讨厌到甚至有点恨江暮漓。
但毒藤般纠结混乱的思绪深处,他是知道的,也早就该知道——
唯有江暮漓对自己的爱,才能够和古蝶异神相匹敌。
之前针扎似的锐痛再度从手臂袭来。
这次的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仿佛要将他整个灵魂刺穿。
因真实的爱而留下的真实的痛楚,可以唤醒暂时失落的真实记忆。
那段无比美好的、又犹如水月镜花般易逝的记忆。
伴随着源源不断袭来的鲜明刺痛,温衍睁大了眼睛,瞳孔不自觉地颤栗起来。
他想起来了。
挂满蝴蝶标本的标本室。
消失的半个豆沙面包。
科技馆的球幕电影和开心乐园餐。
还有,那只纯白的蝴蝶。
在他守着寒冷的冬夜等范倩楠来接他回家的时候。
在他饿着肚子被范倩楠关进杂物间的时候的时候。
在他发高烧而其他人都开开心心出去旅游的时候。
那只白蝴蝶一直都在。
渺小的,不起眼的,似真似幻。
温衍相信,在更多自己没发现它的时候,它也在。
尽管梦里它真实的样子无比骇人,但至少,永远都在自己身边。
无时不刻,每时每刻。
他的爱人,不只是在相遇后开始爱自己,不只是在现在爱自己,也不只是在真实的世界里爱自己。
他的爱人,还在相遇前就深爱着自己,还在过去和未来深爱着自己,还在意识编织出的无形的世界里深爱着自己。
在他们身处的宇宙之中,再没有第二个会像他的爱人那样爱自己了。
就是这样的定律。
比从亘古到现代不曾改变的宇宙规律更加能够被证明。
温衍凝视着自己的手臂,上面那个被昆虫针扎出来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可他不由鼻子酸胀,怔怔地落下泪来。
一羽白纸蝶飞了过来,熟练地接住了他的眼泪。
温衍抬起眼,江暮漓的后背还兀自铺展着黑如深渊的畸形羽翼,无数根泛着黑珍珠光泽的狰狞触手在他周身蠕蠕而动,可如此强烈的非人感之中,他那张脸还是月净花明,带着一如既往地浅淡笑意。
那双黑水晶般的眼眸,依然只倒映出自己,填满瞳孔。
温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他拿江暮漓没办法,更拿自己没办法。
正如江暮漓永远追逐着自己,自己的心也摆脱不了名为爱的引力,总会不受控制地向着江暮漓而去。
无声的破裂之音。
横亘他与江暮漓中间的那堵透明的墙,终于彻底轰然倒塌。
下一秒,腰间一紧,他被一根触手重新卷进了江暮漓怀里。
江暮漓笑微微地看着他,“衍衍,你想怎么处理他?”
他指的是秦朗星。
温衍犹豫了。
他知道秦朗星很恨自己,恨到想拖着自己一起毁灭,但他好像没法儿对秦朗星回以同等的恨意。
甚至,他并不恨秦朗星。
他只是觉得秦朗星可怜。
“我知道了。”江暮漓收回了那根已经快要刺穿秦朗星心脏的触手。
“果然,衍衍的心很柔软,变不成坚硬的石头,不会忍心抹杀他。”
温衍摇了摇头。
并不是这样。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为秦朗星降罪。
他还在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他不曾得到过爱,也不曾从孤独中被拯救,他的结局,是不是会和秦朗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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