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衍本想笑他又在说些神神叨叨的话,心口却像压上了一重阴霾。
“你说得好像我们会分开一样。”
江暮漓垂下眼帘,“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温衍依旧紧盯着他,“所以你刚才是在开玩笑?”
江暮漓低下头,下巴轻蹭他柔顺的黑发,“对不起。”
温衍没说什么了。
为什么江暮漓只是道歉,却没有否认?
难道他真的会离开自己?
既然出现了就不该再离开不是么,难道自己又要被抛下变回孤零零的一个人?
为什么不否认?
“衍衍。”江暮漓唤他。
温衍抬眼,“嗯?”
江暮漓把一个精美的礼袋递给他,“送你,这是奖品。”
温衍说:“可这是你赢到的。”
“我用不到这些。”江暮漓道,“你不是喜欢标本室里的白蝴蝶吗?说不定有一天你能用得到。”
温衍接过礼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蝴蝶标本制作工具。
镊子。蝴蝶的鳞翅精致易碎,人类笨拙的手指会把它弄坏。
展翅板。让蝴蝶舒展翅膀,展现出飞翔时的最美姿态。
玻璃相框。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蝴蝶,再也无法逃离。
还有,昆虫针。
尖锐的昆虫针,针尖银光凛凛。
作为一根固定蝴蝶的针,它似乎长得过了分。
温衍慢慢伸手进去,不动神色地握住了这根针。
比他手掌的宽度还长。
长到足以刺进一个人的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
酸梅糖的伏笔终于扣上了吼吼
从蝴蝶展出来,前面一点的地方聚着不少人。
温衍跑过去看了一下,回来对江暮漓说:“那边是地震体验馆,好好玩的样子。”
江暮漓道:“你想去对吗?”
温衍点点头,“嗯,你想不想去体验一下?”
江暮漓伸出手。
温衍问:“什么嘛?”
江暮漓说:“你要握紧我的手。”
温衍“扑哧”笑了,“只是模拟地震的感觉,又不会真的有危险。”
可江暮漓的手还是很固执地停在半空。
又在冒傻气了,温衍暗暗心里吐槽,但还是乖乖把手伸了过去。
几个他们学校的学生频频回头看向他们这边,兴奋又好奇地交头接耳。
温衍低下头咕哝,“别人真把我们当成那什么了……”
江暮漓问:“什么什么?”
温衍知道他明知故问,不想理他。
两个人走了会儿,江暮漓忽道:“哦,情侣呀?”
温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江暮漓很顺势地带上他的腰,把他拢进自己怀里。
“我、我们又没那个……!”温衍从脸红到了脖根,“高中生不可以的,要以学习为重……”
江暮漓很自然地说:“等到了大学就可以了吧?”
“嗯……嗯?!什么就可以,可以什么可以,你别瞎三话四了。”温衍差点被他带跑偏。
再说了,高中时爱得死去活来,家长老师棒打鸳鸯都打不散的情侣,一旦考上不同的大学就自动分道扬镳的情况多得是。
他和江暮漓别说考上一个大学,就连是不是在一个城市都未可知,更别提恋爱结婚什么的了……
“太早了吧?”温衍一不留神,自言自语出声,“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好不好。”
江暮漓略歪着头凝视他,“什么?”
温衍意识到自己说秃噜了嘴,变身凶狠霸王龙,“走啦,地震馆排队好长。”
“那排队时候你去旁边坐着休息,我来排。”江暮漓道。
温衍又软又轻地“哼”了一声。
他好像又生江暮漓的气了。
胸口都气得发涨发痛,每一下心跳都痛。
但他喜欢这种痛。
这种痛,和范倩楠骂他打他时的痛不一样,和陈钰生扯着他把他往大理石地面上撞的痛不一样。
不是悲伤的痛,黑暗的痛,绝望的痛。
不是恨得想要世界毁灭、连同自己一起被碾成齑粉也无所谓的痛。
这是欢悦的痛,幸福的痛,新生的痛。
从未有过的痛意在他灵魂深处萌发,他伤痕累累的心终于长出了新鲜的肉芽。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江暮漓蓦地柔声道。
温衍回过神,“唔?”
“结婚是很重要的事,可以到上大学之后再考虑。”江暮漓认真地思忖,“当然,我们一定会考上同一所大学,还必须是一个专业。”
温衍手心发烫,这个人怎么想得比自己还飘忽啊。
“你想选文科还是理科?”
“理性和强逻辑性的学科恐怕与我不合。”江暮漓道。
温衍想,那就是文科咯。
“那你将来想学什么啊?我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感觉学什么都行,我都无所谓。”
“住在这世上的可不仅有人类而已,还有许多未被人类发现的事物存在。”江暮漓道,“这些事物的意志、外形,甚至是种种恐怖之处,都像隐秘的暗号一样,流传在民间故事或俗话谚语中。”
温衍眨了下眼睛,“哈……”
江暮漓继续道:“我必须了解这些事物,掌控这些事物,操纵这些事物,神明、鬼魂、信仰,所有的一切。”
温衍想了想,“我知道了。”
江暮漓应该是想要成为一个民俗学者。
虽然他觉得对江暮漓最轻松的路应该是出道当艺人,毕竟长成那副样子,哪怕唱歌像大叫驴、演戏像大木头都绝对能红,但现在他又觉得民俗学者更合适。
甚至,不止是合适。
很多时候,江暮漓在他眼中,仿佛就是异闻奇谈的化身,神秘,谲怪,典丽。在他僵冷麻木、日复一日如死水般毫无变化的生命里,他承载了所有的不可预期与迷人悬念,还有叫人血液发热、心跳加速的魔力。
温衍喉咙微哽,因为难以言喻的激动。
这一刻,他这个从未对未来有过任何幻想和期许的人,终于对未来做出了决定。
“轮到我们了。”江暮漓道,“快过去吧。”
温衍差点一蹦一跳地跑起来。
江暮漓笑道:“就这么想玩儿这个啊?”
温衍双脚落地,轻咳了一声,“还好吧。”
地震体验馆每次放行的人数的都有限制。轮到他们这一组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带进了一个形似电梯的宽敞装置里。
一个电子女声轻柔道:“欢迎各位旅客,我们现在即将进入地下四千米。”
紧接着,装置顶部亮起光线穿梭闪回的特效,脚下地面传来震动,模拟出飞速下降的感觉。
温衍有点紧张,这个地震体验馆还真挺像回事儿的。
后背微微一热。
是江暮漓把手放上了他的后背,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十分熨帖。
温衍仰起脸,看向他,正好撞上他的视线。
江暮漓浅浅勾唇,笑容温煦。
温衍忽然意识到,自己每次总能和江暮漓目光交汇,并不是缘于巧合,而是江暮漓只会注视自己,他的目光永远凝驻在自己身上。
但是,当温衍从镜面墙的反射里,看到两张熟悉又可憎的面孔时,心里温暖的感觉顿时结成了冰。
陶林和李允。
可能因为人流混杂加上环境昏暗的关系,他竟然没有发现这两个人也在。
他们应该也看见了他,眼中闪过邪恶又阴险的光,仿佛又筹谋起了恶毒的计划。
久违的恐惧再度袭遍温衍全身。
掌心被轻柔地捻了一下。
“别怕。”
耳畔吹拂过温热的气音。
温衍掀起眼帘,江暮漓上半张脸正好陷在阴影里,只看得清他形状优美的薄嘴一翕一合,对自己沉然低语。
“没事的,他们不过是被困在这个世界的可悲孤魂,虽然不停散播着恶意,却不是恶意的核心。”
装置震动的声音和浮夸的音效交织,吵闹得很,温衍没怎么听清,心里猜想应是安慰的话语。
他好像真的一点儿都不害怕了。
只要江暮漓在他身边,他就有了十足的底气和勇气。
“叮。”
装置门打开了。
温衍走出去的时候,正好从陶林和李允旁边经过。
他面无表情,一眼都没看他们,直接把他们当成空气。
倒是陶林和李允,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他们。
准确来说,是在看江暮漓。
瞳孔颤抖,眼白死灰,恐惧犹如实质,黑浊泥浆般疯狂涌泄。
可尽管怕到了这种地步,他们还是没有、或者说没能移开视线。
对他们而言,江暮漓就像一个时空曲率大到光都无法逃脱的黑洞,以绝对的恐怖形成的绝对的引力,牢牢遏制住了他们。
而他们此刻正如被千钧巨岩碾压的蚂蚁,根本没有挣扎的可能。
李允意识破碎,彻底陷入疯癫之中。
游客们沿着一条散发着硫磺味的废弃矿坑隧道往里走。
摇晃的煤油灯,氤氲的水汽,嶙峋的矿石,还有锈迹斑驳的采矿机器,营造出类似电影的真实体验。
温衍对气味比较敏感,硫磺味冲得他鼻子很难受。
“你离我再近一点呗。”他轻轻跟江暮漓讲。
江暮漓身上很香,可以充当他的人体空气清新剂。
江暮漓索性从后面抱住他,两条长胳膊把他整个儿圈进怀里。
温衍听见人群里好像有几个女生超级兴奋地小声尖叫:“那边那两个男生好甜哦。”
他感觉江暮漓变成了一只挂在自己身上的超大树袋熊。
“下来啦你。”
“好像黏住了。”
“……毛病。好重哦,重死了,我都不好走路了。”
“真的吗?”江暮漓的声音低沉下来,听起来似有几分委屈。
温衍“嗯”了一声,“身材管理还是要注意下的。”
江暮漓乖乖地应:“哦,那我以后少采吸点蜜好了。”
温衍偷偷抿唇笑,自己不会把人整出容貌焦虑什么的了吧?
其实江暮漓的身形极致优越,宽肩窄腰大长腿,肩腰比赏心悦目,挺拔修长又充满力量感,堪称艺术家福至心灵时的杰作,根本跟“身材管理”这种词扯不上半点关系。
而且,江暮漓那么珍惜他,那么宝贝他,才不会舍得压一点儿分量在他身上。
温衍只是想小小地撒一下娇,小小地欺负一下他。
应该……也不算太坏心眼吧?
游客们走到一架铁索桥上的时候,前面的路被堵死了,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光线也暗了下去,温衍努力睁大眼睛,都没法儿看清楚江暮漓到底在哪里。
铁索桥很窄,上桥之后江暮漓就不能守在他背后,走路的时候一直把他拢在怀里了。
他们好像被挨挨挤挤的人流冲散了。
仅有的几盏煤油灯也熄灭了,周围彻底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温衍心跳加速,一下子慌了。
江暮漓怎么会不见了呢?明明刚才还在自己身边的!
矿坑洞穴黑魆魆的,宛如一座囚牢。尽管他身边满是游客,但他还是生出了一种被遗弃的恐惧。
难道又要变回一个人了吗?
孑然无依,形影相吊,只有强烈的孤独如一波又一波的汹涌浪涛,将他吞噬殆尽。
这是多么熟悉的感觉。
他才跟江暮漓在一起几天啊,怎么就能全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范倩楠每次出门约会前都将他关进小房间里。无论肚子多饿,嘴巴多渴,心里多害怕,都不会有人给他回应。他只能边拍门边哭,直到累得筋疲力尽睡着过去。
就是这样的感觉。
范倩楠、陈钰生和陈浩杰一家人过年去国外度假,连保姆和厨师都回老家过年去了,只有他留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电视上放着春晚,他把音量调到最大,足以盖过放鞭炮的声音。
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样孤独惶然的感觉,填满了他迄今为止的人生的每分每秒。
还有,现在。
他听见身后响起了李允的声音。
“杀黑了羊让羊黑地下狱……杀了羊黑羊让黑下地狱……黑杀了让羊黑羊下狱地……”
口齿不清,语序乱错,疯子的癫痴呓语。
“噌!”
这是弹簧.刀刀刃弹出的声音。
李允平时手上总爱晃悠一把弹簧.刀,靠这把刀吓唬了不少同学。
但温衍知道,这回不仅仅是恐吓了。
李允要杀了自己。
杀了黑羊,让黑羊下地狱!
杀了黑羊,让黑羊下地狱!
杀了黑羊,让黑羊下地狱!
地面剧烈震动起来,整架铁索桥左右摇晃,惊呼声此起彼伏。
强光一道接一道,像闪电一样流荡开来。土崩石裂的巨响就像闷雷紧贴头皮滚滚而过。
极度慌乱中,温衍重心不稳朝边上一倒,突然抓住了一双沉实温暖的手。
江暮漓轮廓深刻又明晰的侧脸在闪现的强光里定格。
“我就在这里。”
“现在在模拟地震发生,抓紧我就好。”
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像哄小孩一样,一听就令人安心。
但江暮漓的灵魂却在无声而疯狂地叫嚣着滔天痛意。
都是祂的错,祂从自己和温衍被冲散,到重新找到温衍,竟然用了足足三秒。
对温衍而言,三秒无疑是无间地狱。
是祂无能。
祂本可以在温衍都来不及觉察的刹那就回到他的身边。但是,现在这个世界的主角是温衍。一旦温衍陷入混沌与黑暗的情绪,就连祂都会遭受到抗拒的力量。
更强一级的地震开始了。
温衍把脸紧紧埋进江暮漓的胸口,双手抓着江暮漓的肩膀,用力到指关节发白,后背在江暮漓不停的安抚下,都颤颤地抖个不停。
温衍怕,怕得要死了。
却不是怕地震。
李允和他的弹簧.刀已经不见了。
闭关后工作人员清理各个展区的时候,应该会在这里打扫出一具已经被踩踏得扁扁的、满是脏兮兮脚印的破烂纸人。
地震的发生在一瞬间,停止亦然。
灯光重新亮起。
亮如白昼的空间里,温衍依旧伏在江暮漓怀里,看不见表情。两个人一动不动,就像水晶球里的雕塑小人。
经典灾难电影的结局好像就是这样。
劫后余生的主人公们一定会拥抱对方,用眼泪、笑容和亲吻诉说内心的爱意,直到观影厅里亮了灯,演职员表伴随主题曲滚动起来。
甚至连四周看向他们,拿出手机悄悄拍下这对一看就很相配的恩爱小情侣的游客们,都像极了电影散场时意犹未尽的观众。
但主人公不会像温衍这样,一只手还紧紧攥住爱人的衣服,生怕他会就此消失不见,另一只手却不动声色地缓缓下移,握住了一根又长又利的昆虫针。
在他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江暮漓念诵散文时,那优美悦耳得如同吟游诗人般的声音——
“若是命运垂青于你,竟然遇到太珍稀的、太宝爱的蝴蝶,颤栗的就应该是你了。”
没错,是我。温衍眼窝潮热,大口喘着气。
他热爱美丽的事物。
大概侵染在灵魂中的孤独与晦暗越深,对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美丽存在也就越发渴求热烈。
原本,他并不抱有任何希望。只是咬牙切齿地以麻木粉饰痛苦,辗转反侧,半世不得安睡。
然而,他做梦都没想到,神明赐予他的竟会远远超过他的梦想。
鳞片鲜丽的蝴蝶。
纤尘未染的蝴蝶。
旷世无匹的蝴蝶。
愿意主动在他指尖停栖的蝴蝶。
他的、蝴蝶。
作者有话要说:
和前面串联起来了,衍衍会选文科、选民俗学专业,都是有原因的
江暮漓低声唤他,嗓音沙哑滚烫,像一把烧热的细沙。
江暮漓肩膀瑟缩了一下,随即耸得愈发厉害,透过衬衣衣料似乎都能窥见下面清瘦凸显的肩胛骨。
“衍衍,我在这儿呢。”
“我找到你了。”
“你放心,除了你身边,我哪儿都不会去。”
一句一句的安慰,每个字都极尽缱绻温柔。
温衍僵硬紧绷的肩膀一点点松缓下来,连同他的一只手。
不是死命抓着江暮漓的那只手,那只手是不可能放开的,平整光洁的衬衣都被抓出了深深的褶皱。
五指缓缓松开的是另一只手。
那只攥握着锋锐昆虫针的手。
他也不想用到这样的工具。
蝴蝶有没有心脏?
如果有,这一针将正好从心脏穿透而过,他会听见破裂之音,他一定也会觉得心痛,痛得发狂,痛得随时都能死去。
“嗯,我知道。”
温衍的声音轻若游丝。
他抬起脸,定定地看向江暮漓。
“我已经没事了。”
“我也没有怪你。”
“只要别有下次就好了。”
他好像确实没事,甚至都没哭。只是眼睛很红,不是哭过之后那种惹人心疼的桃红,而是那种像要渗出鲜血的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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