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酥晚)

“过几天二模。”宋池淡淡说道。
二模，对高三学生来说，几乎和高考一样恐怖。
最恐怖的不是成绩，而是出成绩那天，部分家长会下意识把这次成绩看得极为重要。那种感觉，就好像这次已成定局。
“完蛋。”赵浩明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就连手指间的篮球也不转了。
自那天过后，喻语禾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一下天气预报。
可上天就像是故意与她作对那般，之后的几天都格外晴，其中一天黑云压城，但随着海风吹拂，很快飘散。
二模考试的前一天，原本是学校规定每周一测的时间。
时间相撞，再加上又要布置考场，学校挥挥手便取消了每周一测，又额外大发慈悲的给高三的他们放了一晚自习的假。
许是快跌进四月原因，夏天将要来临，空气中也依稀弥漫着一丝燥热。
收拾好书包，喻语禾坐在凳子上乖乖的等前面的向清清。
听着好友不停的嘀咕，以及加快的速度，她轻声道：“没事，我不着急。”
“我快好了。”向清清蹲在地上，整张脸几乎快塞进抽屉里面。她闷着嗓，似乎说话还带着回声：“等我一分钟，马上。”
喻语禾点头，又意识到她看不见，低声应了声“好”。
耳边传来一阵嘈杂，接着耳边传来一道熟悉清冽的嗓音。
宋池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单肩挎着书包，身子懒懒地抵着桌子，故意拖腔带调地说：“同桌，让让呗，我有点着急。”
课桌每排间隔空隙并不大，只能稍稍容忍一个半人横着过。
喻语禾意识到，红着耳根连忙扯着凳子往前，前胸几乎紧紧抵着桌子。
熟悉的味道略过鼻息间，感觉身后轻微碰撞，她下意识紧绷着身体。
过了几秒，视线忽然闯入不属于她课桌的物件。
男生指骨敲打着桌角，发出一道似有若无的响声。
她恍然抬眸，发现眼前只剩一道背影，耳边却不断回响着刚刚那句话。
他说：“明天见。”
望着快要消失的背影，虚握的手心逐渐泛起一层薄汗。她发现，他好像剪头发了。
喻语禾视线没在躲闪，反而贪恋的看了许久。
喜欢一个人就是如此，总习惯把自己放在最低处而仰望世界。对他最熟悉的，也只是那抹距离越来越远的背影。
向清清这时也收拾好要带回家作业，边拉着拉链，边说：“他们人呢？都走了？”
“嗯，刚走。”她说。
“啊？”向清清仰天哀嚎：“还想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吃饭。”话落，她背上书包，烦闷地摆摆手：“算了，走就走吧，要不我们两个去？”
晚自习放假这条消息，学校早已经先一步通知到各个家长，目的就怕有的学生不复习骗家长到处去玩。
喻语禾也想应下，可又想到出去的后果是回家面对庄莹无休止的盘问，现在的她实在没精力遭受这些。
她摇摇头，面色有些为难：“下次吧，我妈还在家等我。”
向清清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又转念想到高三这年家长逼得都挺紧的。
她扁着嘴角，可惜地说道：“好吧，那我们下次再约。”
从校门口出来，两人又结伴来到附近的公交站。
看着站牌上标的路上，向清清盯了半天，肩膀碰了碰一旁好友，问：“你坐几路？”
单位分的房子在老城区那块儿，城区规划不均匀，老城区那片现如今只剩两辆公车来回跑。期间还要绕许多路，所废时间比走路还要多出将近半小时。
她抿了下唇，说：“我走路。”
“走路？”向清清蹙眉，不解地问道：“你家住哪块儿？”
“紫荆二区。”她说：“离新区挺偏的。”
向清清张大嘴巴重复道：“紫荆？”
瞧着好友这副神色，喻语禾难免一头雾水。
平缓的语气显得有些迟疑，她点头：“嗯，老城区那边。”
“宋池也住那儿。”向清清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我靠，你们两个这么有缘吗？又是同桌又住在一个小区，干脆在一起得了。”
他也住那里吗？
像是突入袭来的惊喜砸中她，尽管知道住在一个小区代表不了什么，可内心就是有点小雀跃。
又想起好友的那句调侃，她紧抿着唇，神情中透着一丝慌乱，小声反驳道：“清清，你别乱说呀。”
青春期的暗恋就是如此，一句调侃，激的内心兵荒马乱。
回到家里，发现只有奶奶和妹妹在家。
将书包放回卧室，她来到客厅逗着妹妹玩，玩了几分钟，又起身去厨房。
望着奶奶宽厚的背影，她心里作了一番建设才开口：“奶奶，我爸妈他们呢？”
喻奶奶对她向来没有好脸色，此时更是。
绷着一张脸，语气极冷：“去医院复查了。你都多大了，还一天天跟在你爸妈身后。”
喻语禾面色平静，显然对后一句早已料到。
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便转身离去。
没走两步，喻奶奶凶巴巴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要不想学习就带安安去楼下超市买点东西，她一直嚷嚷着让你带她去。”
想到书包里放的一张空包试卷，又不想与奶奶产生过多争执。
半晌，她闷声应下。
她走到妹妹身前蹲下，伸出手，温声说：“安安，姐姐带你出去玩。”
妹妹叫喻语安，上小学五年级。这个年龄的小朋友仗着自己对事物的懵懂，加上家里人的溺爱，往往都会格外叛逆不听话。
喻语安就是如此。
但意外的是，她出奇的黏她。
小区门口就有一家超市，可喻语安不知怎的，非拉着她往另一家超市走去。
她蹲下替妹妹整理着衣服，嗓音低柔：“跟姐姐说说，你想买什么。”
喻语安亲昵地抱着姐姐胳膊，奶声奶气：“那家卖有动画人物卡片，我同学说那里能开出来，我想去。”
超市离门口也不远。
她起身朝前望了眼，又抬眸看着小区门牌上的牌匾。
一时间，不禁想到向清清的那句话。
会不会遇到他。
抱着私心，她牵着妹妹朝另一家超市走去。
没走多久，路上碰见喻语安同班同学，两个小朋友看起来关系很好，站一起聊了许久。
“喻语禾？”
倏地，身后隐约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顺着声音，她回眸望去。
只见赵浩明穿着一身便装站在树下，视线下意识往左偏移，可空无一人。
没有他。
这段时间相处，她和赵浩明也偶然说过几次话，之间的气氛也没第一次见面那么尴尬。
喻语禾撑起唇角，笑问：“你怎么在这里？”
“来这边上网。”赵浩明随口应着，看了眼周围，眉头微皱：“你呢？怎么来这里了？”
对于新区来说，这块确实挺偏，也难免他会这么问。
指着不远处一排排的高楼，她说：“我住这里。”
赵浩明恍然大悟点头，随后又想到什么：“你同桌也住这儿。他就在那，过去聊几句？”
说着，他扬着下巴示意。
心里松着的那根弦下意识绷紧。
她侧过身，回眸望去。
来往的行人中，一眼便看到站在台阶上的少年。
他穿着一件深色薄外套，拉链拉到最顶端，竖起的领口遮盖住一半下巴。他站姿散漫随意，面色更是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是站在那里，也吸引了不少路人视线。
喻语禾紧抿着唇，平缓的心跳逐渐加快。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般模样。
下一秒，邬俊和从身后玻璃门走出，后面跟着的还有一位身穿长款连衣裙的女生。
女生长得很漂亮，一头栗色卷发散在肩后。她像是不怕冷那般，在临海的四月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春季裙子。
她步伐很快，径直越过台阶来到宋池面前。
“我跟你发的消息怎么没回？这么久不在你面前，你都不想我？”
周遭不算静，但她还是听到了。
宋池眉心微蹙，眉眼间透着一丝烦闷，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
不同的是，语气十分寡淡。
“不想回。”
“为什么？”女生追问。
宋池掀着眼皮，不耐地啧了声：“魏舒恬，我上次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吧。”
魏舒恬。
喻语禾站在树荫下望着眼前这副场景，蜷在手心的指尖收紧，心里不禁泛着酸涩。
在这青春未完结的故事里，她好像一直都是旁观者。

第十一章
听到这句话，魏舒恬面上一时间有些挂不住。但仅一瞬，她又撑起唇角，跟没事人一样：“可你的决定不能代表我的决定。”
“不是吗？”
一旁的邬俊和眼见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别聊这些了。”
说着，他从身后碰了下好友肩膀，随后又看向面前的女生，笑问：“我听说你打算去留学？之后还打算回来吗？”
魏舒恬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宋池，说出的话也意有所指。
“还没定下呢，如果中间发生点事，那我就不去国外了。”
发生点事。
那个事指的什么，在场人几乎都心知肚明。
宋池脸上没什么情绪，从头到尾都是那副寡淡的模样。
真高冷。
看到这一幕，喻语禾下意识带入自己，又不禁佩服魏舒恬的勇气。
“走吧，过去吧。”赵浩明回完消息合上手机。
喻语禾垂眸自顾自看了眼自己的一身打扮。连帽卫衣牛仔裤，太普通了。
抬眸，视线又落在不远处身穿长裙的女生，好像漂亮的人，连头发丝看起来都是精致的。
手指攥紧衣摆，像是为掩盖自己的不堪。
她面露难色，指着一旁还在和朋友聊天的妹妹，小声婉拒：“我就不去了，还要看着我妹妹。”
“这你妹妹？”赵浩明侧身顺着看去，笑说：“跟你一样，挺漂亮的啊。”说着，他摆摆手：“人小孩子在这说说话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走远。”
出门之前，喻语禾心里是期望能碰见宋池。
可现在，恨不得过于普通的自己拥有隐身的技能。
没来得及说话，一旁不远处的邬俊和显然注意到她们，正奋力挥手：“喻语禾？你怎么也在这里？”
身旁两人闻声自然也注意到躲在树荫下的他们。
少年漆黑的眸色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又想到什么似的，又恢复成先前那般兴致缺缺地模样。
事到如今，躲也躲不掉了。
叮嘱了妹妹不要乱跑，她跟在赵浩明身后朝前走去。
不过就一个人行道横道的距离，在男生似有若无的注视下，她却异常觉得这条路很远很远。
走近后，邬俊和一个跃身从台阶上跳下来：“你怎么在这？”
控制住乱瞟的视线，喻语禾紧抿着唇：“我住这里。”
“哇靠。”和向清清反应一样，邬俊和忍不住爆粗口：“你同桌也住这，你俩真绝了。”
她没去想最后一句的意思。
只是趁着这句话的空隙，眼神下意识偏移，落在话语中的主角身上。
目光望去的那一秒，身旁少年察觉到那般，懒懒地掀着眼皮看向她。
两人视线在空中猛然交错，双方显然都愣神一秒。
牙齿紧咬着唇边细肉，有那么一瞬，周遭仿佛像电影慢动作那般梦幻，都戛然而止。
可喻语禾是胆小鬼，在这场对视中，她先慌乱的别开视线。
耳边传来少年清冽散漫的嗓音。
宋池手插口袋，拖着嗓问：“你住哪一栋？”
喻语禾默默深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嗓音听起来平稳：“三排五栋。”
话落，她颤着眼睫抬眸，问：“你呢？”
“二排三栋。”他懒懒地说道。
紫荆二区前面两排都是带院子的独栋别墅，后面全是清一色的低层楼房。
别墅占地面积大，基本一家横向要比后排一栋的横向还要多半个，再加上两边额外修剪的绿化。
所以，三栋正好与后面的五栋对上。
喻语禾心中轻颤，半晌才说：“挺巧。”
习惯了到哪都是焦点的魏舒恬，此时站在两人身旁，倒有点被忽视的错觉。
眼珠子滴溜来回在两人身上打转，她上前一个台阶，故作亲昵的站在男生身旁：“这就是你们班新来的吗？”
喻语禾也没有躲闪，就这样静静地与她对视。
也这才发现，原本站在一侧的魏舒恬此时正虚挽着宋池的臂膀。说是挽着，其实也是指尖触碰衣服。
她蹙着眉看着眼前这一幕，发现正在与旁人谈话的宋池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移了移。
像是在无声的撇清关系。
邬俊和点头，又隐隐觉得不对：“你不是才回国吗？这你都知道了？”
魏舒恬笑，娇嗔道：“咱们学校就这么大，而且，我可是在你们附近安插有眼线的。”
“谁啊，不会是我们班吧？”邬俊和笑说，又环视着几人，提议道：“咱别在这站着了，找个地儿吃饭？”
其余几人毫无疑问点头同意，唯独宋池没吭声。
他不去吗？
不对，这算是默认吧。
一时间心中情绪复杂，她缓缓摇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怎么了？一起去呗，等会把清清叫上。”邬俊和说着，肘关节碰了下身旁好友，压低音量道：“你同桌，问问人家呗。”
几人距离不算远，尽管是刻意压低的声音依稀也能听到一些。
宋池斜睨着他，随后视线偏移，落在身前女孩身上，寡淡的神色让人看不出情绪。
察觉到男生投来目光，喻语禾感觉泛红的颊边都要烧起来了。
宋池反问，声音散漫：“不想去吗？”
“不是。”旁人的冷静显得她有些手忙脚乱。
指了下不远处还在与小孩说话的妹妹，她说：“我还要带她。”
宋池往那边望了眼，随口问：“你妹妹？”
喻语禾点头，抿唇道：“那我就先走了。”
“行吧。”邬俊和语气里止不住的有些可惜：“明天见咯。”
她回道：“明天见。”
明天见。
她走后几人也没有停留，与路人攀扯几句便往反方向走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各个身高腿长，并排走在人行道上，引得过路行人忍不住回头张望。
喻语禾敛着眼眸来到妹妹身旁，正好小朋友家长也来叫回家。
“姐姐，明天放学你能不能来接我。”走到一半，喻语安小朋友忽然奶声奶气说道：“乐乐她姐姐就一直来接她，你都没接过我。”
小朋友的攀比心总是很莫名其妙。
喻语禾俯身蹲下，替妹妹整理着额边碎发，说：“姐姐明天要考试，过段时间去接你可以吗？”
“好。”喻语安应下，回头望了眼身后，又说：“刚刚那些人惹姐姐生气了吗？”
喻语禾蹙眉，摇头：“没有，为什么这样问？”
喻语安语气愤愤，倒有种替她打抱不平：“那为什么姐姐跟他们说完话就不太高兴。”说着，小手抚上她的眉心：“都皱着眉。”
原来她不高兴的时候这么明显吗？连十一岁的小朋友都能看出来。
喻语禾轻声笑了笑：“没有不高兴。”
买完动画卡片后，回去的路上喻语安就忍不住拆开。但不知是手气差的原因，还是这款中奖率较低，连着拆了两个都是一样的。
没得到想要的，喻语安自然不高兴，没走几步就委屈的哭了出来。没办法，只能带着她重新折回去买。
回到家的时候，喻盛兴和庄莹还没有回来，把妹妹交给奶奶之后，她便独自回卧室了。
她卧室朝南，窗户对面正好是二排三栋的别墅区。
想到男生那句话，她推开窗户，望着眼前几扇的窗户，不禁开始猜想男生是住在哪个房间。
门外传来一阵谈话声，扯回了她的思绪。
合上窗户，她蹑着脚上前反锁了房门。
脑海中忽然一闪而过魏舒恬与宋池并肩行走的身影，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淡眉清眸，尤其是那双眸色，郁郁秋水。
指尖扣的试卷一角微皱，她想，她要是有魏舒恬那么漂亮就好了。

二模形式几乎和高考一样，考场座位不按成绩随机打乱。
喻语禾半路转来，还以为要特例被分到最后一个考场，可最后去看排场表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五号考场。
也就是理三班。
第一天只考了语文和数学，考完当他们以为学校还要破例给他们放晚自习假期的时候，突然被通知正常上课。
底下虽哀嚎声不断，但还是纷纷听话的拿出练习册或者试卷，都在默默的为第二天理综考试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