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已经有兵戈之声传入殿内。
进殿之人竟然身着重甲,手持墨色长.枪,面容尽数隐藏在厚重的盔甲中,九尺身姿也因此显得更加魁梧,满身血煞之气扑面而来。
“臣龙虎军岑威,参见太子殿下。”重甲与大理石相击,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小山骤然倾颓,吓得好不容易从煞气中挣脱,正打算找岑威麻烦的朝臣整齐的瑟缩了下。
他们下意识的看向左右,竟然被尚未及冠的少年将军吓住,不敢再有做出头鸟的念头。
唐臻万万没有想到,他期待许久的好戏开场,从源头就垮得彻底,险些气笑。
要是他上辈子的下属......
算了,算了,往事随风,况且这些人也不是他的下属。
唐臻眉宇间的骄矜鄙夷瞬间消散,脸色苍白的朝座位深处移动,声音止不住的发抖,“快、快起来。”
“谢殿下。”
岑威握着长.枪行了礼才起身抬头看向上首,眼中的失望尽数被唐臻收入眼中。
“大胆反贼!”同样是武将出身的朝臣向前半步,脸色涨红的指着岑威,“谁准你持凶器上殿?可曾有半分将太子殿下看在眼中!”
昨日建议唐臻严惩反贼的老大人也站了出来,肃容道,“竖子携重兵冒犯殿下,可视作谋逆,其罪当诛。若殿下心善,有谅解之意,不如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又有多位朝臣出列,纷纷赞同老大人的话。
唐臻似被说动,鼓起勇气看向沉默不语的少年将军,“岑威,孤罚你杖责二十,你可有话说?”
岑威目光平静的与唐臻对视,既无惧怕也看不见恼怒,反问道,“臣听闻殿下仁厚,极体恤武将,无论是陈国公世子、绍兴侯世子,还是身边的伴读求见,皆无需解甲卸兵。况且正指责臣的大人们,腰间亦有佩刀佩剑,为何唯独臣不可以?”
唐臻怔住,继而恼怒,始终强行伪装成熟的声线也因为气急败坏变得稚嫩起来,“陈国公世子和绍兴侯世子如同孤的兄长,伴读们更是为孤殚精竭虑,朝臣、他们是朝臣,你是反贼!”
“臣是由圣旨任命的将军,当然也是殿下的臣子。”岑威再次单膝跪地,诚恳的开口,“如果殿下允许,臣也想成为殿下的伴读,为殿下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这......”唐臻看向老大人,眼底满是茫然。
联想到从三省总督到两广总兵都是自封,陈国公干脆不要那些虚名,将国公当成官职用的架势。也许京都曾为了维持面子,故作大方的给过地方自行方便的旨意。
老大人正想开口,耳边忽然有疾风吹过,半缕斑驳的发丝缓缓飘落。
岑威起身经过老大人,从其身后的木柱中捏住半寸长的精铁,缓缓用力,竟然拽出足足两寸长的柳叶形薄片,
他没什么诚意的道,“手绳松了,不小心冒犯到大人,还请见谅。”
话毕,岑威利落的在‘柳叶’尾端断开的绳子上打了个死结,重新将其套在手腕上。
大殿中唯一能看清火光电石之间发生了什么的人,只有满脸茫然的唐臻。他隐晦的打量藏在重甲之下的身躯,难得生出几分嫉妒。
如果能在岑威的身体中借尸还魂......
岑威的目光在朝臣脸上依次扫过,耐心的等待所有人主动避开,再次朝唐臻推销自己,“陛下当年曾言,各地皆可为殿下效忠。彼时臣人微言轻、别无所长,没有资格服侍殿下。如今有父亲和叔父的荐书,殿下可愿给臣个机会,满足两省百姓的夙愿?”
陈国公府。
身着绯色官服的年轻侍卫刚下马,等候已久的小厮已经迎到身前,殷勤的招呼道,“吴侍卫辛苦,请随我来,世子爷正在书房等您。”
侍卫脸色僵硬的点头,跟在小厮身后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数次欲言又止。直到迈进东院大门,他终于鼓足了勇气,试探道,“玉树小哥,世子爷心情如何?”
小厮闻言,诧异的看向侍卫。
他是燕翎从北地带来的心腹没错,然而归根结底,只是个身份卑贱的小厮。府外的人也许会看在燕翎的面子上,高看他两分。但也不至于如此放下身段,与他称兄道弟。
况且吴侍卫身上有正经的官职,又正被世子爷看重。
难道......
玉树神色大变,心不在焉的答道,“世子早上比平时多用半碟点心,难得提起兴致鉴赏名师画作,还专门命人送去壶温好的梨花白。”
话语间玉树的步伐越来越快,没给吴侍卫再开口的机会,小跑到门前通报,“世子爷,吴侍卫求见。”
门从里面打开,露出张笑意盈盈的脸,是陈国公世子的另一个贴身小厮玉枝,“吴侍卫,世子爷请您进去回话。”
玉树的态度依旧殷切,仿佛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劲,“我先去厨房,吩咐他们准备桌好菜,免得世子爷要留客用饭时他们手忙脚乱。”
玉枝眼中闪过精明,立刻叫住玉树,先说世子爷近日食欲不佳,见到重口的菜色才能有胃口。又称世子爷饮了不少酒,得吃些清淡软烂的食物养胃。
“我也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玉枝连连朝玉树行礼,满脸讨饶,“世子爷常常称赞你处处周全,我也是知道唯独你有令世子爷满意的本事,才斗胆将如此重要的事托付给你。”
玉树斜眼睨向玉枝,冷笑连连,“谢谢。”
两人背道而驰,分别前往书房和厨房,眉宇间浮现几乎一模一样的轻蔑。
玉枝笑玉树愚蠢,明知道世子爷今日高兴,居然为了讨好外面的侍卫,主动往厨房凑,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
玉树嘲玉枝无知,狂风骤雨将至却毫无察觉,活该被迁怒,最好从此被弃用,再也别出来碍眼。吴侍卫困于心事,不知不觉间贴身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完全没有留意小厮的明争暗斗。他浑浑噩噩的跟着玉枝入内,立刻看见持笔立在桌后的陈国公世子。
世子爷穿着身半旧不新的绛色长袍,满头墨发束在白玉发冠中,神色温和的打量尚未完成的画作,举手抬足间尽显风流雅致。
一时之间,竟然令人分不清是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还是他站在那里,就是道引人瞩目的风景。
似乎是听见了动静,燕翎抽空抬起头,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无声加深,“你来了。”
他的大部分心神依旧放在尚未临摹完的画上,仿佛在书房消磨的诸多时光单纯是为了这幅画,等吴侍卫的消息只是顺便。
“世子”
也许是被燕翎从容淡定的姿态触动,吴侍卫慌张已久的心竟然也安定了下来,只是依旧不敢看燕翎的表情。
燕翎虽然不满意吴侍卫瑟缩的表现,却不至于为此动气。
他换了根新毫去蘸绿色的染料填补树叶之处,耐心的询问,“如何?龙虎少将军本是穷山恶水中的刁民,又满身反骨,有没有吓到太子殿下。”
正伺候笔墨的玉枝悄悄竖起耳朵,不肯错过任何能借题发挥,哄主子高兴的由头。
吴侍卫单膝跪地,狠狠的闭上眼睛,哑声道,“回世子爷的话,龙虎少将军不仅没有冒犯殿下,还重提当年各地上折,请求陛下为殿下选伴读时,陛下曾手书‘各地皆可为殿下效忠’的事。他拿出龙虎副将和陕西指挥使的荐书,请求成为殿下的伴读。”
聚在笔尖的绿墨忽然落下,虽然没彻底毁掉燕翎临摹已久的画,青翠的痕迹却逐渐蔓延出他早先划下的范围。
纪实画变成水墨画。
书房内的空气陡然凝滞,玉枝眼底满是惊恐,想退却又不敢退,生怕燕翎会注意到他的存在,将怒火发在他身上。
燕翎面无表情的盯着逃出他所画范围的翠色,眼底的阴霾逐渐浓重,许久之后才放下始终举着的画笔,拿起尚未完成的画作撕成两半。
“刁民竖子。”他垂下眼帘,慢条斯理的道,“想来朝堂的大人们不会同意岑威的痴心妄想。”
太子殿下的伴读中有任性肆意的陈玉,已经足够令朝臣恼火。
要不是陈玉识相,立刻缠绵病榻,远离太子殿下,即使不至于丢掉性命,也会卧床养伤。
他们怎么可能再容忍不确定性远超陈玉的岑威去东宫?
吴侍卫嘴中苦涩的厉害,生怕世子爷越问越恼火,又不敢对世子爷有任何隐瞒。
“朝臣......感念龙虎少将军的忠心,没有再出言阻止。殿下、殿下考虑片刻。”
燕翎紧紧攥着两手碎纸,冷漠的凝视几乎将额头贴在地上的人,“然后呢?”
吴侍卫还没开口,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太子殿下不会答应。
这大半年间他冷眼看着,太子殿下胆小的厉害,像是只有些风吹草动就会缩回壳中的乌龟。
东宫很小,除了宫人,只有寥寥几人。
即使如此,他也花费许多心思才得到太子殿下真正的亲近和信任。绍兴侯世子能接近太子殿下,全凭伴读们的告诫。
想到此处,燕翎眼中闪过淡淡的嘲讽。
可惜绍兴侯世子过于傲慢,竟然直到现在都没发现,太子殿下对他只有惧怕,全无半分亲昵。
如此蠢笨,竟然还敢妄想与他争锋。
绍兴侯世子尚且如此,穷山恶水走出来的岑威,更不配令太子殿下看在眼中。
燕翎自觉想通,脸上重新浮现笑意,却不知道他的目光冰冷得可怕,距离他仅有数步之遥的玉枝垂头咬紧手腕,生怕发出任何让他不顺心的动静。
吴侍卫更是想死的心都有,恐惧到极致,反而变得冷静,他一气呵成的道,“殿下问龙虎少将军,命够不够硬。他原有四名伴读,如今一个断了腿,只能卧床养病。一个风寒难愈,缠绵病榻。还有两人吃坏东西,也是久久不见好转。”
“龙虎少将军称,他曾率兵出征,三千步兵阻拦两万大军,六日五夜,只有百余人生还。”
“殿下害怕了,是不是!”燕翎拍案而起,颈间隐隐有青紫色的血管浮现,再也不见世家贵公子的气度。
“世子英明。”吴侍卫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明显的瑟缩了下,连声道,“殿下确实面露恐惧,脸上立刻没了血色。”
燕翎冷哼,轻抚袖口的褶皱,仿佛自言自语似的道,“真真受了委屈,我得去安慰......”
“殿下虽然恐惧,但欣喜龙虎少将军命硬,能压住东宫的煞气,已经同意龙虎少将军成为东宫伴读。”吴侍卫不管不顾的说出最后的结果,近乎脱力的趴在地上,只恨自己不是个死人。
虚浮在燕翎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他目光冰冷的凝视匍匐在地的吴侍卫和玉枝,轻声问道,“你们怕什么?我失态吓到你们了吗?或者你们在偷偷嘲笑我,区区十里之内的局势都把控不住。”
两人默默磕头,过了许久,玉枝才逼着自己给出回应,“奴、奴是担心太子殿下任人唯亲没有好下场,辜负了世子爷的看重。”
燕翎忽然发出声轻笑,转身走向多宝阁中央的长剑。
这日午时,陈国公府所有在东院伺候的仆人,都听见书房惊天动地的打砸声。
主动向世子爷效忠的宫中侍卫竟然在陈国公府行刺,好在玉枝忠心耿耿,关键时刻,为世子爷挡下致命一击。
可惜他命薄,没等到大夫就去了,世子爷的诸多恩赏,只能由他的家人替他享受。
与此同时,绍兴侯世子也收到了宫中的消息。
他沉着脸放下茶盏,骂道,“没用的东西!”
“世子爷息怒。”
绍兴侯世子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由着身边的人哄了会,脸色云销雨霁,甚至隐约能看到笑意。
岑家村毕竟是在北方,虽然对三省总督有影响,但绝对没有对陈国公的影响大。如今最让三省总督看不顺眼的地方,还是岑壮虎娶了沈思水的寡妹,让三省总督更不方便对觊觎已久的湖广下手。
原本北方是陈国公一家独大,河南长年战乱,陕西明明有人管,混乱程度却与河南不相上下。
岑家村横空出世,即使短时间内还没有威胁陈国公的底气,也算是在陈国公的眼皮子里撒了把沙子。
只要岑家村铆足劲膈应陈国公,三省总督倒也不是容不下他们。
“枉费了燕翎的那些心思,竟然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绍兴侯世子煞有其事的摇了摇头,畅快大笑。
据他所知,燕翎付出不小的代价才说服骠骑大将军,对他利用朝臣哄骗太子殿下布局,打压龙虎军的行为不做计较。
如今岑威非但没与太子殿下生出龃龉,公然顶撞太子殿下,背负不忠的名声,反而成为太子殿下的伴读,倒像是太子殿下承认了龙虎军的存在。
可惜不能看到燕翎收到消息时的脸色,一定很有趣。
京都政令都出自京营,朝堂中的那些摆设还不如起码有金玉在外的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中用?
面对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龙虎少将军,如何指望既没有脑子也没有脖子的人?
燕翎这局输得一点都不冤。
第16章
岑威成为太子伴读的事,仿佛石子落入海中,表面没掀起涟漪,海底却波涛汹涌,看不见尽头。
唐臻刚从奉天殿回东宫,还没脱下朝服就有宫人前来报喜。梁安和胡柳生的症状已经有所好转,明日就能回唐臻身边侍奉。
他噙着笑看向左右,眉宇间盈满天真,“孤还以为民间话本中记载的事都是愚民杜撰,没想到竟然如此灵验。岑卿还没踏入东宫,梁卿和胡卿那里就有好消息......”
余下的话他没再说,只是摇了摇头,跟在唐臻身边的宫人却已经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因为东宫的风水不好突逢煞气,才会有太子殿下病倒之后,四名伴读也连续遭难,只能卧床休养。
太子殿下如今,对此深信不疑。
开国皇帝曾下令,日日小朝会、三日大朝会。
直到烈宗驾崩,圣朝历代皇帝都严格遵循祖令。
成宗登基之后,体恤朝臣不易,觉得朝会过于频繁,改成三日小朝会,七日大朝会,时间也从天还没亮的卯时改成辰时三刻。
昌泰帝登基之后,满心都是积攒功德,飞升去地府做鬼仙,对凡间俗事完全不在意。等到唐臻作为太子亲政,出现在朝堂时,朝会已经变成无大事每旬小朝,月末大朝。
因为岑威入京被朝臣视为反贼挑衅皇威的大事,唐臻才需要连续两日去奉天殿。
接下来若无意外,唐臻可以休假八日,上一个时辰班,继续休假九日。开始每个月只上四次班,每次只需要一个时辰的工作生活。
恢复‘正常’作息,唐臻的午膳又提前到巳时,不仅梁安和胡柳生神色如常的来给他请安。连陈玉也苍白着脸出现在唐臻面前,声称已经没有大碍,不敢再仗着太子殿下的纵容懈怠。
唐臻假装没发现他们总是不经意的看向门口,随口吩咐宫人,“爱卿忠肝义胆,孤心甚慰,快去吩咐小厨房,给爱卿准备药膳调养身子,一日三顿,先吃半个月,所有花费都从孤的私库走。”
伴读们闻言立刻回神,脸色都称不上好看,纷纷开口婉拒,梁安为了证明自己比牛还壮根本就不需要进补,甚至当场打了套拳。
唐臻见梁安打拳还算卖力,大发慈悲的将梁安的三餐药膳改为早晚两顿,然后用表面担心,实则暗含期待的目光看向胡柳生和陈玉。
东宫的日子平波无澜,无趣的厉害,好不容易有乐子可找,他当然不能错过。
胡柳生气得脸色涨红,闷声落座。
陈玉却深深的看了唐臻一眼,吩咐宫人去取长剑。
饭后唐臻声称被伴读们身残志坚,忠心耿耿的态度感动,令人去找平安拿库房的账册。
不对不说,作为吉祥物,太子殿下的库房委实丰厚的令人惊讶。
即使唐臻已经在送燕翎骨弓的时候为此震惊过一次,再次细数太子殿下的家当,依旧会有不可思议的感觉。
流传已久的宝物,各种名贵的药材、名家笔墨、孤本古书、锦缎布料......金银锞子都是以箱计数。
然而无论如何抽丝剥茧,唐臻都找不到私库里这些东西的来源。
他眨了眨眼睛,目光在伴读们身上依次转过,最后落在胡柳生的侧脸,笑着招手,“胡卿?”
胡柳生神色僵硬的换了个姿势,背对唐臻,假装没听见。
唐臻也不生气,转而对梁安招手,“梁卿,孤有事问你。”
梁安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放下手中的话本走到唐臻身侧,“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岑卿已经是孤的伴读,也不知何时前来......孤想选件见面礼,不知道该怎么挑。”唐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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