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叹了口气,低声道,“奴婢特意来寻殿下,正是因为有与您息息相关的事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面露犹豫,眉宇间满是为难,看向唐臻的目光隐约透着埋怨。
唐臻似乎猜到平安的来意,不自在的攥紧衣角,偏头看向宫墙。
平安眼中闪过笑意,“昨日岑伴读和陈伴读来寻奴婢,说是殿下令他们重新整理私库账册,让奴婢交出钥匙。”
“奴婢本就没有资格帮您掌管私库,当年若不是没有人......”平安突然闭嘴,懊恼的低下头,“殿下如今终于有可用之人,奴婢替您高兴。”
“只是岑伴读和陈伴读的本事都在文韬武略,恐怕没见识过如此丰厚的私库,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点,只能摸索着来,听说是摔坏了不少东西。虽然只是身外之物,不值几个银钱,更比不上您与伴读的情谊,但其中也有先祖留给您的东西。”
“若是继续任由伴读摸索,恐怕......”平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奴婢眼皮子浅,实在是有些心疼。”
唐臻面露感动,低声道,“孤知道,公公是为孤着想。”
按理说,以太子殿下与平安相依为命十六年,从未红过脸的情分。唐臻无论如何都不该临时起意,情绪上头就要求伴读立刻去接管始终掌握在平安手中的权力,事前、事后都没有任何安抚平安的举动。
打了巴掌也不给甜枣,像是完全没将人放在眼中。
相比薄情的主子,平安的表现可谓忠心耿耿,仁至义尽。
非但没有因此心生怨怼,甚至做到彻底将自身置之度外。只知道为太子有更多可用之人欣喜,因‘担心太子将来得知伴读清点库房的过程中摔坏先祖留下的宝物愤怒’而忧愁。
当真应了他那句话,天生的劳碌命,偏偏东宫处处皆离不开他。
平安见唐臻还是没将私库中碰坏的东西放在心上,也不着急,如同闲话家常似的依次介绍已经摔坏的东西都是什么来历,语气中藏不住的心疼越来越明显。
唐臻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声,勾得平安喋喋不休,心思却没放在平安所说的事上。
他曾听过句华国俗语。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
最值钱的金银最多只是磕碰变形,不会凭空摔没。
况且唐臻心中清明的很,即使伴读清点库房,重新造册,令私库中每样东西的来历都变得清晰,他身为私库真正的主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也难以真正随心所欲的掌控私库。
最不起眼的金银或者磕坏的金银首饰,反而方便运作。
如今伴读面临的难题刚刚出现,还没看到他们的应对之策,他为什么要因为还不知道最后会不会属于他的东西,放弃看好戏的机会去自找麻烦?
没错,在唐臻心中,但凡是还没握在手心,可以肆意捏扁搓圆的物件,都是尚未属于他的东西。
所以等新账册拟好,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再分出个库房,专门放昌泰帝每年划分给他的私产。
可惜目前为止,他还没想出谁能有资格,替他看守即将新建的库房。
迈入东宫大门,唐臻抓住平安的袖口,“公公冒着热汗在冷风中站了许久,与我去喝碗姜汤。”
稍稍停顿片刻,他又低声道,“你已经很久没留下陪我用膳。”
平安似乎没想到唐臻站在福宁宫外痴痴的望着琉璃瓦时也会注意到他的身影,惊讶的抬起眉毛,连连点头,“好、好,奴婢谢殿下的赏赐。”
唐臻腼腆的勾起嘴角,垂下眼帘,挡住眼底的汹涌。
在福宁宫外站了两个时辰。
他因为看到夹在奏折中的批复,心中生出明显不属于他的崇敬,继而掀起的惊涛骇浪,终于彻底平复。
唐臻能肯定,没有任何人与他共享这具身体。
无论是行走坐卧,还是思想,他都是完全独立的人。
忽然萦绕心间的崇敬,更像是刻骨铭心,以至于弥久不散的情绪。
也许原本的太子殿下对未署名的字迹非常熟悉,发自内心的崇拜那个人,才会留下类似肌肉记忆的刻板印象。
想通之后,唐臻依旧无法心安。
毕竟借尸还魂这等离谱的事都能发生,即使自信如唐臻,也会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的担心。
想要证明这具身体中究竟是只有原主留下的某些深刻的情绪,还是依旧存在原主的意识,还需要细致的观察。
照顾原主十六年的平安公公,无疑是非常合适为唐臻解惑的人。
即使平安今日没主动来找他,他回东宫之后也会去找平安。
此后数日,平安皆被唐臻留在寝殿。
两人几乎形影不离,除了共用三餐饭食,唐臻还特意吩咐人在寝殿旁边,收拾个小屋给平安住。
期间唐臻先是不着痕迹的提起父母,引导平安透露昌泰帝和仙妃的往事,仔细感受有没有不属于他的情绪出现。
心间萦绕淡淡的期待和向往,饶是唐臻仔细研究半晌,也没能分辨这是他的情绪,还是原主的情绪。
没能得到帮助的唐臻又从陈玉开始,依次细数伴读。
提起施承善时,他再次感受到违和,仿佛隔着迷雾却真实存在的情绪。
恐惧、厌恶、惊慌、无助......
唐臻确定,他的情绪不会如此丰富,只会是来自原主。
最后的试探,是那张未署名的批复。
唐臻故意让平安看见他拿着那张批复发呆,然后假装突然发现平安,手忙脚乱的收起批复,笨拙的转移话题,问平安库房那边如何。
平安脸上的尴尬半点都不比唐臻少,低声道,“库房既然已经交给伴读,老奴就不再......免得伴读有所误会,令殿下为难。”
除了亲自去福宁宫外寻唐臻那日,平安确实如他所说的那般不再关注库房,专心与唐臻回忆过去,再也没提过任何与库房或伴读有关的字眼。
唐臻点头,随意的敷衍了平安几句,脚步凌乱的离开。
又隔两日,唐臻闹起脾气,非要让厨房给他端壶温酒来。
面对平安和宫人的劝阻,唐臻如同有恃无恐的孩子似的骄傲的扬起下巴,“你们再劝,孤就去找岑威和陈玉。绍兴侯府的世兄也说过,无论孤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找他!还有燕翎,他说孤有任何不开心,立刻遣人去陈国公府。”
平安眸色渐深,殿下逼伴读整理库房账册时就是如此......有恃无恐。
唐臻如愿见到温酒,眉宇间难掩得意和窃喜,笑嘻嘻的端起酒壶,亲自给平安倒酒,要平安陪他不醉不休。
拇指深的酒盅刚续上三次,唐臻便目光迷离的抱着椅背掉眼泪。
平安也是第一次见太子饮酒,惊讶之余只觉得头疼,哭笑不得的道,“殿下有心事?可愿与奴婢说。”
唐臻摇头,喃喃道,“父皇。”
单看他神志不清的模样,委实难以判断已经醉到什么程度。
平安昂首饮尽手中的酒,煞有其事的道,“陛下爱您。”
唐臻闻言立刻勾起嘴角,轻声抱怨道,“为什么不肯见我?”
“这是为您好。”平安又给自己倒了次酒,干脆拿着酒壶喝。
他平日便有自酌自饮的习惯,自从被唐臻缠住,只能暂时放弃这点小爱好。
安静许久,唐臻突然没头没尾的道,“世兄和阿翎是不是相互看不顺眼啊,总觉得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气氛很怪,好烦。”
平安发出声轻笑,“他们又没对您发脾气,您何必在意?”
唐臻安静的抬起眼皮观察平安。
发现太子醉酒之后,平安变得冷淡的同时依旧对太子没有恶意。
可是表面对各方势力端水,实际早就有偏向的人也是他。
活了两辈子,唐臻第一次见墙头草当得如此潇洒自如的人。
也罢,这不重要,起码现在不是最重要的事。
唐臻又闹了会,从地上捡起张皱巴巴的宣纸,哽咽毫无预兆的冲出喉咙。
正是那张未署名的批复。
平安捏了捏眉心,漫不经心的瞟了眼宣纸,神色忽然变得复杂,欲言又止数次,选择闭嘴饮酒。
唐臻眼中闪过失望,大力将宣纸拍在桌上,赌气似的道,“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您这又是何必?”平安苦笑,“每次他来您都不开心,他不来,您还惦记。”
“我要杀了他!”唐臻面目狰狞,无能狂怒。
平安忍了忍,转头轻笑。
如果太子殿下说狠话的时候底气能足点......依旧唬不住孟首辅。
唐臻满意的放下贴在胸口的手。
如果这具身体再次因为这个人,生出莫名其妙的反应,他真的会杀了这个人,原主安心离开,他好好的活下去。
皆大欢喜。
看来上次的反应,真的只是类似肌肉记忆的刻板印象而已。
只要他再多提起这个人几次,知道更多与这个人相关的消息,形成新的印象,早晚都能将剩余的情绪消耗殆尽。
察觉到平安不想多提这个人,唐臻只套出这个人的名字和身份就做出精疲力尽的模样,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总算是没让平安看出破绽。
首辅、孟长明。
唐臻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仅有的两次上朝,搞事最积极的老大人,发须斑驳,老当益壮。
想法刚冒头,他就嫌弃的皱起眉毛。
下次上朝,让朝臣挨个自我介绍,肯定能找出孟长明!
唐臻放下桩心事,装作因醉酒羞赧,终于不再时时刻刻念着平安,大发慈悲的放平安喘口气,等着看库房的大戏怎么唱。
没想到先搭起戏台子的地方竟然没在库房,而是在他身边。
原本在唐臻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宫人,突然接二连三的出差错。
刚开始的时候,唐臻完全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要能鼓起勇气求饶,他都愿意给宫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左右不过是打碎个茶盏、碗筷或者其他摆设,损失些财物而已。
虽然他没有上辈子的赚钱能力,但他有丰厚的私库。
总是能换得起日常用的物件。
某日去院子里闲逛消食的时候,唐臻却听见宫人的悄悄话。
两人在假山后面,刚好是视线死角,看不见唐臻。声音一个甜美一个清冷,极好分辨。
“你胆子也太大了,前日已经磕坏个金丝嵌宝石的香炉,今日怎么又摔了个玉佩?”甜美的声音气急败坏,依旧难掩关切。
清冷的音调却满不在意,“殿下身侧人来人往,怎么会注意到我?”
“别生气啦。”清冷的音调服软,解释道,“翠柳姐姐说了,殿下最是心软,只要我们及时认错求饶,殿下绝不会与我们这些贱奴计较。他高高在上,岂会失了身份?况且摔坏的东西不会再入库......”
假山后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幸亏唐臻的耳朵足够灵敏。
“上次的香炉从翠柳姐姐那里换来整整五百两银子,摔坏的玉佩也能重新雕琢成小物件,已经交给翠柳姐姐,姐姐说等东西重新雕好卖出去再给我银子。只要再做一次,凑够千两银子,我就收手。”
唐臻揉了揉发烫的耳朵,翠柳,有点耳熟。
啊,是上次在他和燕翎面前打翻茶盏的宫人。
燕翎原本要严惩她,唐臻却觉得没必要。
如今回想起来。
燕翎那副明明不想同意却拿你没办法的模样,依旧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好看。
第21章
跟在唐臻身边的宫人被假山后肆无忌惮的话吓得魂飞魄散,说不清是惧怕太子殿下的怒火,还是恨那两个蠢货断人财路,呆滞的立在原地,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变得轻缓。
最先回神的人反而是唐臻。
可惜他发呆太久,憋红了脸冲到假山旁,只看到被踩蔫的花叶,早先说话的两名宫女已经不知所踪。
宫人手忙脚乱的追来,乌压压的跪了满地,依旧只会说殿下息怒。
唐臻冷笑,随手从腰间拽下个挂件,狠狠的贯在地上,咬牙切齿的道,“去告诉平安,天黑之前,我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周边的宫人有反应,他已经沉脸转身,怒气冲冲的踹在挡路的宫人肩上。然而他忘了自己还是个病秧子,宫人也没来得及躲避,以至于太子殿下狼狈的向后踉跄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可谓颜面尽失。
算不上轻松的气氛彻底凝固,宫人甚至连‘殿下息怒’都不敢再说。
只见太子殿下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猛地大吼一声,大步离开的背影散发着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气。
直到彻底将宫人落在身后,唐臻狰狞的面容才逐渐缓和,面无表情的脸上透着莫名的羞愤,白玉似的耳朵也红得像高热难退。
他不相信半个月前还全员木头成精似的宫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改变,不仅生出从他手中骗钱的胆子,还形成完整的产业链。
这可是东宫,别称‘特务联合国’,能凑齐这么多被钱财吸引的人,本身就是件非常奇怪的事。
况且他在院中消食的习惯并非近日才有,自从能下床,他就开始有意识的锻炼身体,每日的路线虽然不是完全固定,但是细心观察,总是能摸到些规律。
东宫的宫人,无论来历,最不缺得品质就是小心翼翼。
所有巧合碰到同处,只有必然的结果。
有人故意让他听见这番话,想看脾气远比从前暴躁的太子殿下发怒。
唐臻想知道为什么,所以选择配合。
他绝对没想过会......唐臻闭上眼睛,轻轻转动依旧隐隐作痛的脚腕,默念我是个病秧子,脑海中下意识的闪过某个即使穿着重甲也难掩矫健的身影。
知足常乐,切忌贪得。
平安不愧是东宫的掌事大太监,只用两个时辰就调查清楚宫人故意摔坏东西然后偷偷倒卖的原委。
包括翠柳和假山后的两名宫人,共有十二名罪奴被绑到唐臻面前。
脏物不仅有唐臻的贴身配饰和房中的摆设,甚至还有胆大包天的宫人,从寝殿内偷走完好无缺的物件。
宫人将从唐臻这里得到的东西送到翠柳手中,翠柳再将东西交给东宫的采买太监小福,由小福将东西带到宫外换成钱财,拿回来分赃。
平安呈上整理出的单子,沉声道,“罪奴共窃取东宫财物六十二件,其中二十二件已经不在东宫,收缴赃银三千七百六十二两。”
唐臻深知自己不是演戏的料子,为了烘托气氛,特意提前弄乱束在头顶的长发,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中,目光定定的凝视神色惶惶的罪奴和胡乱堆积在木箱中的脏物,颇有气得失去理智的模样。
他拿起单子,手指因为过于用力尽失血色,止不住的颤抖。
“为什么?”
双臂被牢牢绑在背上,嘴也被堵住的罪奴只能磕头,从喉咙处挤出稀碎的呜咽,可怜的像是被潮水带上岸却没能及时回到大海的鱼。
唐臻仔细思考这件发生的猝不及防,结束的毫无波澜的事,嘴角逐渐抿直。
由平安亲自出手,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不会再有任何翻案的可能。
作为太子殿下,他只是损失些不值一提的钱财和原本就没放在心上的宫人,与背后之人耗费的心思完全不成正比。
除非......
唐臻闭上眼睛,忽然不想再深究。
他放下单子,疲惫的靠在身后的软垫上,轻声道,“平安,你看着处置,不许再有下次,否则我就让程守忠再给我派个人来打理琐事。”
平安眉头轻皱,似乎没想到太子会觉得这件事是他的失职。
虽然道理不算复杂,但太子从小就知道体谅人,无论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都是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极少埋怨别人......看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确实对殿下有很大的影响,怪不得世子突然心急。
他抬起眼皮看向被五花八绑,七扭八歪倒在地上的罪奴,明明还是那副英气十足的面容,神态和语气却是说不出的阴冷诡异,“哼,吃里扒外的东西,活该去慎刑司换层皮。”
“你们放心,咱家亲自去与掌管慎刑司的孙太监招呼,非得令你们彻底改头换面。”平安冷笑了声,率先走出书房。
宫人拖着两名罪奴跟在平安身后。
“殿下!”翠柳咬断口中的碎布,气喘吁吁的求饶,“奴婢知错,求殿下再饶奴婢一次,奴婢只是想攒些银子!”
书房内仅剩的两名宫人立刻去堵翠柳的嘴却被咬住手腕,不由发出痛呼,与拼命挣扎的翠柳扭打在一起。
风波未平,又有罪奴咬碎堵嘴的碎布,口不择言的求饶,“求殿下饶命,奴婢原本不敢做这些,是翠柳姐姐!翠柳姐姐说殿下慈悲心肠,哪怕知道我们私下收集些财物也不会计较。来日东窗事发,只要肯诚心认错,殿下必会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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