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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只想活着(金戈万里)


“别伤心?”唐臻意味不明的轻笑了声,替程守忠补充合适的词语。

“你......”唐臻摇头,“算了,你在这里等我。”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陈玉会携带黎秋鸣返回广西,成为太子和昌泰帝逃亡的过程中,最显眼的烟雾弹。
因此,黑衣人携带异族奴隶与早就准备好的车队碰面,分别以不同的方式经过各个方向的城门,离开京都的时候,陈玉会暂时留在城内。
直到确定太子和昌泰帝已经安全出城,陈玉才会在半个时辰之后,顺着与太子和昌泰帝的最终选择相同的城门,离开京都,直奔广西。
然后始终保持‘刚好’能躲过追兵和拦截的速度,在广西巡抚辖地的边界之处停下,任由追兵检查车队中是否有可疑的面孔。
彼时早就收到消息的陈雪,会提前在边界之处屯兵接应陈玉,保证他能够安全的回到广西。
如果有人问陈玉,为什么要连夜离开京都?
只会得到唯一的答案。
想念父亲。
再有人问,为什么要带上黎秋鸣?
陈玉也早就有应对的答案。
他忽然发现,自己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对黎秋鸣情根深种,看不得太子继续以宠爱为名,肆意羞辱黎秋鸣。
于是决定在回家的路途中,顺手拯救还没彻底陷入泥潭的蓝颜,亲自送黎秋鸣回家。
至于黎秋鸣愿不愿意回家......陈玉的剧本是为爱偏执、病入膏肓的精神病,不会在乎黎秋鸣的看法。
如果追兵不甘心,如此轻易的放陈玉猛虎归山,陈雪会适时的站出来教训陈玉,当场逼陈玉绝情断爱,亲手将黎秋鸣交给追兵。
事已至此,轻车简行的追兵,惹不起手握重兵的地头蛇陈雪。又亲自确定过,陈玉的车队中没有太子和昌泰帝的身影。带走曾与太子关系亲密的黎秋鸣,无疑是追兵最好的选择。
既无需因为注定不会有结果,也许还会吃亏的争执,得罪陈雪,也能用黎秋鸣,向背后的人交差。
唐臻和陈玉都相信,因为太子和昌泰帝同时失踪,临危受命的追兵,必定不会是愚蠢的人。
哪怕陈玉再怎么不满意,唐臻擅自编排他对黎秋鸣情根深陷的剧本,终究还是在亲口说出成千上万次的拒绝之后,捏着鼻子认了。
唐臻本想让程守忠立刻招回,静待出城时机的陈玉,然而想到宫巷中的施承善却不得不改变主意。
他对施承善下手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他马上就要离开,顺手做件能哄原主高兴的事,顺便杜绝施承善耽误他带昌泰帝出宫的可能。
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如今计划突然有变,已经凉透的施承善竟然变成大麻烦。
三省总督的长孙......啧。
回到广西的陈玉可以不怕三省总督,哪怕施尚文愿意为庶出的长孙大兴兵马。从广东打到广西,也不是容易的事。中间还有如同惊弓之鸟般,防火防盗防三省总督的两广总兵。
除非两广总兵突然老年痴呆,否则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东南三省从两广借道攻打广西。
如果不从两广经过,施尚文想要对广西发难,需要依次路过两广、贵州、四川和云南。
且不说已经因为红莲变得混乱至上的贵州,会如何看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四川是由四川巡抚和僰人酋首分治,云南境内少数民族之间的权力斗争只会更复杂......
简而言之,以东南三省的富饶和强盛,不考虑湖广的沈思水和更远的陕西岑壮牛,完全有吞下所有西南小省的实力。
如此庞然大物,忽然对广西出手,怎么可能不令其他人生出唇亡齿寒、物伤其类的感慨?
稍有不慎,东南三省就会面临被西南联军疯狂反抗,彻底玩脱的风险。
然而以上种种皆有前提。
陈玉要及时赶回广西,寻求陈雪的庇护。
以目前的情况,唐臻当然不希望陈玉离开京都,那就不能让陈玉有残忍杀害施承善的嫌疑。
宫门下钥之前,陈玉是光明正大的走出皇宫,很多人都能作证。
不久前再回来的时候,陈玉却是用唐臻给他的羽林卫印记,从不起眼的位置悄悄进宫。只有少数羽林卫和陈雪培养的暗卫,看到陈玉蒙着脸的模样。
只要陈玉在施承善的尸体被发现之前别回皇宫,就不会是最先被怀疑的人。
在没有指向性证据的情况下,不会有人故意找陈玉的麻烦。
毕竟陈玉平日里都是躲着施承善走,施承善也鲜少去招惹陈玉。
两个人之间,没有非要你死我活的恩怨。
除此之外,唐臻还需要思考,如何解释东宫在一夜之间,失踪很多异族奴隶。
这些人与陈玉担当的角色相似,作用却远不如陈玉重要,恐怕已经陆续离开京都,马不停蹄的前往各自的目标,想追也追不上。
走至仙妃门前,唐臻清晰的感受到心中的担忧逐渐加重,颇有惶恐的意味,眼中闪过恍然。
原主好像有点......畏惧仙妃?
他收敛心神,不再想福宁宫外的烂摊子,姿态庄重的敲门,从手指尖到手肘,僵硬的如同铁板却不自知。
只要太子和昌泰帝还在宫中,无论皇宫发生多么奇怪的事,在大部分人的眼中都算不上大事。
哪怕他愿意承认,施承善是死在他手中,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先不急。
门内传出空灵悦耳的声音,“请进”
唐臻默默理顺前襟的褶皱,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先换身不曾沾染血迹和脏污的衣服,再来见仙妃。
相比昌泰帝的寝殿,雍容华贵、恰到好处,仙妃的住处显得格外空旷。唐臻进门之后,绕过屏风,竟然只看到一个稻草所铺的木床、一张小桌,一个矮凳和穿着粗布麻衣的......居士?
女人身穿麻色布衣,长发尽数包裹在与衣服同色的布片中,不施粉黛,手上也有任何装饰,目光平波无澜的打量唐臻,像是还没认出面前的人是谁。
别说是帝王嫔妃,太子生母。哪怕是东宫内最普通的宫人,也有木板搭建的床和各色虽然不贵重,但别具巧思的小摆件。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唐臻委实难以想象,华贵至极的建筑内居然是如此......称之为寒窑雪洞也不为过。
要不是已经见过昌泰帝,他甚至会怀疑,昌泰帝纵容宫人苛待仙妃。
唐臻脸上浮现迟疑,他的防备心极重,先前与昌泰帝见面,也是先感受到昌泰帝对他善意,才愿意卸下心防,任由原主的情绪占据上风。如今仙妃用这种陌生又冷淡的目光凝视他,原主对仙妃也是畏惧多于亲近,他似乎只有装模作样才能做出亲昵的态度。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的抗拒在仙妃面前费尽心思的伪装。
良久后,终究还是仙妃先开口。
“太子?”
唐臻沉默了会,慢吞吞的开口,“娘娘?”
她似乎不想做他的母亲,否则为什么不叫他的名字?
仙妃闭上眼睛,做出在唐臻眼中稍显奇怪的手势,“贫道法号轮回,太子可以直呼贫道的法号。”
唐臻从善如流的改口,“轮回......大师?”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没错,她果然不想做他的母亲。
“轮回”仙妃轻声重复,素净的脸上无悲无喜。
唐臻再次顺应仙妃的意愿改口,“轮回?”
仙妃点头,空荡荡的寝殿内再次恢复寂静。
唐臻沉默的打量仙妃。
相比苍老的昌泰帝,仙妃的容貌异常显得年轻,他甚至觉得实际已经三十有五的仙妃,远比东宫才二十二岁的姑姑显得年轻。
他上辈子曾见过很多与仙妃状态相似的人,除了基因格外优良的幸运儿,无一例外,皆是主动抛弃时间或被时间抛弃。
主动抛弃时间的人,心中皆有比时间更重要的事,可以为这件事放弃所有,包括血脉亲缘和红尘琐事。可以说是意念坚定,心思纯净,也可以说冷血无情,偏执入魔。
惨遭时间抛弃的人,大多有痛苦至极的经历,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选择以埋葬所有痛苦,甚至不惜令快乐的记忆成为陪葬的方式保护自己......不提也罢。
以目前的情况看,显然,仙妃是前者。
主动抛弃时间的人。
想到程守忠不久前对他说,仙妃在修行方面的天赋远胜于昌泰帝,唐臻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所谓的修行,不出意外,只是遭逢大变的昌泰帝为活命寻找的借口。
仙妃为什么会信?
“轮回”唐臻单膝跪下,昂头凝视仙妃安宁的面容,低声问道,“你想不想离开皇宫,去看外面的景色?”
昌泰帝和太子失踪,必定掀起轩然大波,但是不会有人过于在意仙妃。
只要安排的足够周密、细致,他甚至有把握,仙妃失踪的消息不会传到福宁宫外。
“外面?”仙妃勾起嘴角,眉宇间涌现纯净的向往,温声道,“除却终点,处处都是外面,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唐臻垂下眼皮,掩盖其中的讥讽。
昌泰帝明明告诉他,仙妃想要离开皇宫,催促他抓紧机会带仙妃离开。
唐臻不再说话,默默变成盘腿坐在地上的姿势。
久而久之,竟然真的生出心思变得安宁的错觉。
虽然相处方式出人预料,但是唐臻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他试着与仙妃搭话,随口问道,“轮回,你每日都在修行什么?”
“你不懂是因为与我的道无缘,即使愿意静心聆听也不会懂。”仙妃有问必答,语气从未有过变化。
唐臻只是想要与仙妃多说几句话,并不在意说什么,闻言立刻换了个问题,“你的道何时圆满,现在正处于什么阶段?”
“在该圆满的时候圆满,道如明月,亦有阴晴圆缺,我只知道,如今依旧在路上。”仙妃答道。
“我......”唐臻垂下眼帘,短短的时间内,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更换数次,终究还是以原本的模样出现,“我想帮你,该怎么做?”
这一次,仙妃久久没有应声。
唐臻悄悄抬起眼皮,发现仙妃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重新睁开眼睛,清澈的眼底只有他的影子。
“你不管,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业障。你若是非要强求,这就是无数人的业障。去做你想做的事即可,切忌,天上地下,皆无真神。”
唐臻思索片刻,从各个角度都无法贴合仙妃的逻辑,难得在放弃的时候没有任何不甘的心思,笑道,“我知道了。”
仙妃点头,眉宇间流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态,虽然只是几不可见的变化,却令稍显平凡的面容,瞬间变得生动起来。
唐臻下意识的摸向嘴角,原来太子的面容更像仙妃。
虽然在凡尘俗世中的方外之地,享受片刻安宁的感觉令人沉醉,但是心思越是安宁,尚未解决的麻烦就越是如同雪地中的炭火般碍眼。
离开之前,唐臻笑道,“可以为我赐福吗?”
仙妃摇头,“我只是卑微的祈愿者,没有令别人实现愿望的能力。”
唐臻闻言,没有解释他不是这个意思,问道,“下次来福宁宫,我再来看望你,可以吗?”
仙妃既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轻声道,“你来就是缘分到了。”
“谢谢,我知道了。”唐臻也不知道,他正在知道什么,也许是知道,他应该走了?
如同面对昌泰帝,他即使有滔天怒火也发不出来,面对仙妃,他不忍心令对方的任何言语落空。
起身的瞬间,唐臻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道,“祝你心想事成,虽然很扫兴,但我不得不提醒你,这只是句客套话,不是赐福。”
唐臻愣住,难得嘴的反应比头更快,“我原本就是只想要句客套话。”
离开仙妃的寝殿之后,唐臻找到守在厢房的宫人,询问对方仙妃的起居日常。有些意外的得知,仙妃的生活没有他想象中的艰苦。
最艰苦的方面,已经清晰的展现在唐臻眼中。
仙妃的衣服大多是粗布或麻布,很少有细布。每年所用的布料比例,几乎完全相同。偶尔心情好,她会亲自制衣、做鞋,绣上在宫人看来有些粗糙的绣纹。
她也有首饰,亲手折断福宁宫中的巨树枝杈,然后剥皮、晾干,进行简单的打磨,在心情格外好的时候插在头上,有时还会搭配刚摘的花朵。
唐臻在宫人的引领下,走到郁郁葱葱的菜地前。
“娘娘每年都会亲自种些能吃的菜,给陛下送去些,也允许偶尔因为犯错饿肚子的宫人随意摘走。”
“嗯?”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拨弄还没长出果实的菜叶,“味道如何?”
宫人立刻道,“再过几日,这些菜苗就会结果,奴专门给您圈出十株,不许任何人采摘。”
唐臻矜持的点头,补充道,“每种菜都给我留十株。”
这片菜地很大,应该是宫人借着仙妃的名头,自己也种了些......大部分都是宫人种下的菜苗。
然而对于唐臻来说,只有仙妃亲自种下的菜苗才有意义。
“殿下放心,娘娘最喜欢的菜苗都有红线做标记,奴明日寻些杏色的丝线,每种都挑出最壮实的菜苗给您留着。
唐臻满意的点头,又详细的问宫人,仙妃的日常用膳。
通常情况下,仙妃每日两餐,上午吃一荤一素,主食粟米饭或粥。下午同样是一荤一素,主食是煮熟的菽。
只有年节,仙妃才愿意吃粳米或白面,菜色也增至四菜一汤。
但是她从不让宫人吃她的剩菜,这顿吃不完,下顿继续吃。
宫人见唐臻听得入神,为仙妃的行为找了个挑不出错的理由,“娘娘自从进宫,已经快二十年没见过家人,也许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回忆他们。”
唐臻挑起眉梢,“娘娘还有家人?”
宫人面露尴尬,“娘娘是孤女,在逃荒路上,误打误撞,险些撞在陛下的御驾,据说国丈、国舅都是短命人......”
唐臻秒懂。
有家人,都死了。
之前的那番话,只不过是因为宫人怕太子嫌弃仙妃上不得台面,故意在找补。
看来宫人很喜欢仙妃。
这样就好。
唐臻放心的离开仙妃的住处,刚走出大门就看到如同门神似的程守忠,吩咐道,“安排人将施承善丢到后宫的井中,仔细清理宫巷的痕迹。”
施承善的尸体上最严重的伤口,分别在脖颈和某个不可言喻的位置,送去后宫就像是送到黄河,裤子里有黄泥,还能是什么?
这些年,底气最充足的嫔妃已经陆续离开,只剩下离开之后身不由己,难以预料未来的嫔妃。
她们如果归家,无法抗拒家族令她们另嫁或更狠些,继续将她们当成筹码,送到未知的地方,只要反抗就是与家族为敌。
留在宫中,她们反而有家族做后盾,可以在顶级贵女尽数离开之后,嚣张肆意的活着。
哪怕是三省总督,想要在后宫中寻找杀死他庶长孙的罪魁祸首,也要放下身段,耐心的收集证据。
否则来自各地,于各族家族皆有大功的嫔妃们可是最擅长告状,不仅和家中父兄告状,也能通过书信,向各地的实际掌权者诉苦。
能自裁三省总督的人,无疑是与三省总督站在相同高度的人。
程守忠已经发自内心的认可太子的聪慧,不久前甚至因此担忧太子慧极必伤,自然不会对唐臻的吩咐有任何异议。
“另外给陈玉送信,让他去找梁安或孟长明,岑威也行,不要单独进宫。”
唐臻隐约记得,他问施承善为什么会在宫中,施承善下意识的想要回答的时候似乎曾脱口而出的说了个‘胡’字。
如今他只想好好收拾突然改变主意带来的烂摊子,完全不想被卷入施承善的死因中,等尘埃落定再去试探胡柳生,远比现在就让陈玉找过去安全。
不久前,他刚因为突如其来的念头杀死施承善,怎么能去赌,会不会有人胆大包天,敢对陈玉动手?
唐臻已经记住程守忠带他走过的所有地方,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低声吩咐道,“再让人去东宫外制造混乱,然后尽快将混乱扩散到宫门,羽林卫调查的结果是东宫的异族奴隶集体趁乱私逃。”
哪怕再相信太子,程守忠也不得不提醒,“这不可能......”
东宫凭空消失的异族奴隶,满打满算,只有十几个,光是东宫的宫人,每人丢个石头,也能砸死他们。
羽林卫怎么可能将他们放出宫?
唐臻勾起嘴角,“你才是掌管羽林卫的人,只要你说‘是’就不会有第二种可能,不相信的人可以去调查,你又没拦着他们。”
那些异族奴隶,即使是最受宠爱的黎秋鸣和小菜,也对唐臻原本的计划一无所知。运气不好被抓住也没关系,反正也问不出有用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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