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在这?”唐臻不答反问。
施承善眼中快速的闪过恼怒,“还不是胡......”
一阵冷风吹来,令施承善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再次退后半步,怒道,“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滚过来,老老实实的跪下回话?谁教你的规矩,竟然敢探究我的事。”
短短几句话,唐臻已经能确定,施承善确实是孤身一人。
他顺从的扶着墙壁起身,缓缓走至对方,容貌彻底显露在施承善眼中。
施承善眼中闪过诧异,继而狠狠的松了口气。难以缓和的心跳不仅立刻恢复安稳,随之而来的还有止不住的怒火。
废物太子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跑到宫巷装神弄鬼,成何体统?!
他嫌唐臻走得不够快,抓住对方纤细的手腕猛地用力。在对方狼狈踉跄的时候放肆的嘲笑,质问道,“你是不是故意在这里吓唬我?谁给你的胆子......”
戛然而止的半句话彻底消散在冷风中。
唐臻终于肯抬起头正视施承善,乖巧天真的面容在嘴角诡异笑意和眼中的杀意衬托下,像极被阴魂附身的倒霉蛋。
施承善怔怔的望着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哑声道,“你是谁?你不是、太子!”
说话间牵扯到颈间的剧痛,他下意识的低头看过去。
镶嵌各色宝石的木雕被苍白纤细的手牢牢握紧,鲜红的痕迹顺着宝石之间的空隙落在因为过于用力,完全看不到血色的手上。极致的脆弱和暴力,构成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震撼。
“你......”
唐臻用尽重新积蓄的力量,狠狠踹在施承善腿间。
趁着对方痛得几乎昏厥,无意识的捂住要害打滚,他立刻绕到施承善头顶的位置,不留余力的拔出镶嵌在脖颈中的木雕。
冰冷的月色与利刃不经意间相逢,立刻留下在黑夜中格外闪耀银色光华。
施承善恍惚间看到的东西哪里是什么木雕?
分明是匕首的柄。
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和飞快流逝的血液,终于令施承善对猝不及防间发生的事,生出真实的感觉。
他瞪大眼睛,竭尽全力的抬起头,视线范围却没发生任何变化。
唐臻看在施承善在送死的过程中,没有给他造成困扰的份上,难得生出善心,踱步到施承善身边,笑意盈盈的看向对方。
施承善为了抵抗生命的流逝,大口喘着粗气,眼底的恐惧和憎恨几乎化为实质,“你、你究竟......是谁?”
唐臻谨慎的后退半步,看着施承善在强烈的不甘中永远的停止呼吸,忽然发出声轻笑,“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不是太子。
冤有头,债有主,记得别找无辜的鬼魂算账。
“殿下?要如何处理。”黑衣人悄无声息的来到唐臻身边,恭敬的问道。
他站在远处的阴影中,亲眼见证太子干净利落的对施承善下手。在体力和身手都不如对方的情况下,轻而易举的完成主动开始的反杀。如今看向唐臻的目光中已经没有最开始的生疏和拘谨,眼底满是对主人的狂热信仰。
他是程锋以安定侯府培养暗卫的方式,专门为太子准备的人手。
早在还没见到太子的时候,暗卫就已经全心全意的将太子当成主人。
然而不能令暗卫真正心悦诚服的太子,只是需要保护的主人。
只有令暗卫发自内心的当成信仰的存在,才能让他毫无保留的洒尽最后一滴热血。
唐臻耐心的等待经过高强度的爆发,正陷入酸软的手臂和双腿恢复力气,低声道,“洒上能掩盖血腥味的药粉,然后来追我。”
选择直接杀施承善,除了想要以最快的方式彻底消除原主的负面情绪,也有不想在逃跑的计划中冒任何风险的意思。
福宁宫完全在程守忠的掌控之中,陈玉也在东宫留下足够的暗棋。
起码明日宫门开钥之前,不会有任何人发现施承善的尸体。
至于之后......这与已经逃跑的太子有什么关系?
明明是莫名其妙在深夜进宫的施承善,看上去更加可疑。
看到唐臻满身的鲜血,程守忠天生苦相的脸立刻被惊恐占据。
“殿下?!”他小跑到唐臻身侧,蒲扇大的手掌隐隐发抖,仔细检查唐臻身上所有沾染血迹的地方。
良久之后,他终于肯相信,这都是别人的血。
唐臻垂下眼帘,轻描淡写的解释,“路上遇到施承善,我怕他节外生枝,直接杀了他。”
程守忠完全不管死的人是谁,连声道,“殿下可有受到惊吓?我这里有应急的药丸,您快吃一颗。”
打开怀中锦囊的瞬间,程守忠的手几不可见的停在半空,眼底翻涌难以言喻的挣扎和不忍。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举起药丸塞向太子的嘴。
唐臻下意识的避开程守忠的动作。
随着程守忠发抖的药丸,立刻沿着唐臻的衣襟滚落。
“哎!”程守忠见状,心疼的跺脚,“这可是二十多年前留下的好东西,现在已经配不出来,用一颗就少一颗!”
话虽这么说,程守忠却没捡起已经沾染尘土的药丸,继续喂给唐臻。
他揽住唐臻的肩背,大步流星的往台阶上走,“快,陛下正在寝殿中等您。”
唐臻垂目收敛眼底几不可见的抗拒,顺着程守忠的力道,走上曾令他无数次向往的台阶。
福宁宫作为圣朝历代帝王的居所,无论是规模还是底蕴都远胜东宫。
唐臻只管顺着程守忠的力道往前走,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程守忠口中的众多趣事发生的地方。
其中出现最频繁的词是摘星阁。
昌泰帝虽然只是成宗的外孙,幼年时却曾有幸被成宗接到身边抚养,直到成宗被嘉国公酒后砍头的那日,昌泰帝依旧住在福宁宫中。
成宗亲自为小外孙的住处题字。
摘星阁。
寓意昌泰帝想要的东西,最后都能实现。
程守忠越说昌泰帝曾经在摘星阁度过的那些,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越感念那段时光一去不回之后......不提也罢。
没了陷入伤感的程守忠活跃气氛,唐臻的脸色愈发沉重,不像是终于能实现夙愿,反而像去赴必定不会如意的宴席。
再长的路,终究会有尽头。
程守忠小心翼翼的拨弄唐臻的乱发,轻声道,“殿下,去吧,陛下见到你肯定会高兴。”
唐臻终于肯抬起眼皮,看向程守忠,忽然道,“你在舍不得什么?”
程守忠愣住,视线对上太子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生出强烈的罪恶感,狼狈的移开视线。
“怎么、怎么会?臣是......臣是因为马上就要随着殿下和陛下离开,有些舍不得三十多年的故居。”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继续解释,“殿下不知道,陛下还是皇孙的时候,臣就是安定侯拨给陛下的贴身护卫。这些年陛下在哪,臣就在哪,嘿嘿。”
唐臻平静的点头,“最好是这样。”
没等程守忠有任何反应,唐臻已经转过身,终于如程守忠所愿去见昌泰帝。
推开大门,唐臻立刻嗅到浓重的药味,虽然不难闻,但会让他心中沉甸甸的难受。
屋内的摆设简单至极,墙上已经褪色的画中是老人抱着小孩的轮廓,不难看出线条粗糙,笔触稚嫩,细节也很抽象。
唐臻猜测,这幅画是身份特殊的人所留,对昌泰帝有非同寻常的意义,所以才能挂在这里。
八宝阁上倒是有些格外贵重的摆件,但是从细节之处不难看出,这些东西皆有些年头。况且昌泰帝今年才三十九岁,还不到四十,诸如寿星捧桃的白玉雕件,委实不符合昌泰帝的年纪。
除此之外,八宝阁中还有赤金镶各色宝石的头冠,虽然材质不凡但磨损严重,不曾修复的长鞭、青玉所制的短笛......种类样式堪称繁杂。
金丝楠木所制的桌案上,只有看不到任何使用痕迹的笔墨纸砚和已经燃尽的香炉。能看得出这个香炉也是昌泰帝的爱物,已经有数处斑驳,依旧摆放在桌案最中央的位置。
唐臻见状,下意识的想要辨别空气中的味道,以此推测昌泰帝喜欢的熏香。
只有浅淡的药香入肺,无端令人难过。
他对停留在身上的目光恍若未闻,固执的在桌案前停留许久。
昌泰帝仔细打量少年单薄却挺直的身姿,眼中浮现的怀念逐渐深刻。
当年......罢了,故人皆已先行一步,何必再提当年?
不如牢牢记住眼前人的模样,今后的漫漫时光中,又多了个可以肆无忌惮想念的人。
昌泰帝面露豁达的笑意,主动开口呼唤已经许久没换过姿势的人,“臻儿?”
唐臻眨了眨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称呼他。
大脑还在思考,身体已经在本能的驱使下转身,迫不及待的奔向期盼已久的人。
三十九岁的昌泰帝身形消瘦,眉宇间难掩抑郁和疲惫,仿佛已经被困在沙漠中许久的旅人,只能以不断消耗生命力的方式活着。
泪水毫无预兆的冲出眼眶的瞬间,唐臻忽然觉得委屈的厉害。
为什么?
如果人可以在有的时候别那么清醒,该有多好。
昌泰帝起身走到唐臻身侧,小心翼翼的展开手臂轻轻搭在唐臻的肩上,看向唐臻的目光既有怜惜和心疼,也有难以言喻的稀奇。
成年男人的身姿再怎么消瘦,也能轻而易举的笼罩还没长大的儿子。
感受到身上笼罩的温度,唐臻顿时更加委屈。
他甚至在某个瞬间,有些分不清如今主宰这具身体的情绪,究竟是来源于太子,还是来源于唐臻。
早在发现如何快速且有效的消除原主对李晓朝和孟长明的感情,唐臻就生出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不得不承认,对昌泰帝的向往浓烈却莫名其妙。
从本质看,这种想法与他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完全不相符。
只要想到也许他对昌泰帝的感情,大部分都是来自原主。
会像原主对李晓朝和孟长明的感情那般,在尽情的发泄之后,慢慢的消耗殆尽。他真正的与昌泰帝见面,不可抑制的被牵动情绪,等到原主的情绪被消耗到某种程度,他也会逐渐将昌泰帝当成普通的、有些熟悉的人看待。
唐臻越来越难以克制心中的烦躁,发了狠的想要抵抗如同身体本能似的情绪。
贪婪是最大的原罪。
如果他在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立刻停止所有计划,永远隔着福宁宫的大门想念昌泰帝,他就能留住原主对昌泰帝的感情。
唐臻凭着强大的意志力,逐渐止住哭声,双目通红的盯着脚尖,从牙齿到手指,再到脚趾,没有任何地方不是在与汹涌的情绪对抗。
昌泰帝立刻发现唐臻的克制。
他温柔的摸了摸唐臻的乱发,低声道,“父亲在这,你不必再克制。”
短短的几个字,摧枯拉朽的毁掉唐臻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暂时被压下的感情立刻重整旗鼓,令唐臻节节败退,输得前所未有的狼狈。
失去主人控制的身体,本能藏进它觉得最安全的地方,牢牢抱住昌泰帝的腰。
无论原主的情绪有多上头,都是默默流泪的唐臻,第一次知道嚎啕大哭有多难听。
守在门外的程守忠听见里面的哭声,狠狠的擦了擦眼眶,昂头看向挂在黑夜中的明月。
不知道过去多久,唐臻终于从哭得大脑只剩下空白的情绪中回神,下意识的用侧脸蹭了蹭昌泰帝的肩膀。
这个位置很舒服,非常适合他。
因为突然发现最在乎的事,终究还是朝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肆无忌惮的在心头翻涌的情绪,仿佛也随着酣畅淋漓的哭声彻底发泄出去。
唐臻双眼发空的看向昌泰帝腰间的玉佩,从未觉得如此轻松,话语间不知不觉的带上懒洋洋的意味,如同撒娇似的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宫。”
事已至此,再纠结过去的错误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先尽情享受原主还没消耗殆尽的情绪。
等到原主的情绪真的不复存在,他也没对昌泰帝生出与原主相似的情绪,再考虑如何与昌泰帝相处也不迟。
即使真的有那天......他连平安都能容得下,没道理反而会觉得昌泰帝碍眼。
昌泰帝慢悠悠的拍了拍唐臻的后背,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充满对唐臻毫不掩饰的喜爱,“不急,程守忠说再等半个时辰,在守城的士兵和正在围剿红莲的士兵最疲惫的时候出城,更方面隐藏踪迹。”
唐臻下意识的抬起眼皮,正对上昌泰帝慈爱的目光。
他在昌泰帝的眼底,看到自己的身影,忽然生出难以抑制的羞赧和欣喜,像是做贼忽然被抓似的立刻老老实实垂下头,佯装乖巧。
记忆中,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昌泰帝都是第一个像是哄小孩似的抱他的人。
某个瞬间,唐臻甚至清晰的感受到对原主的嫉妒。
至于心中正充盈的情绪,究竟是来自原主,还是来自唐臻......出乎预料的失态之后,唐臻依旧是自私至极的人。
只要能让他感受到愉悦,他并不在乎得到愉悦的方式。
良久后,程守忠悄无声息的进门,低声道,“殿下,喝碗润喉的汤水。”
唐臻瞥了眼程守忠,默默缩回昌泰帝怀中,“我不渴,喝太多水,路上不方便。”
程守忠嘴角的笑意微僵,绞尽脑汁的思考要如何劝太子喝汤。
眼角余光看见正以温柔的目光注视唐臻的昌泰帝,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灵光,不假思索的道,“您嗓子哑的厉害,要是不喝点补药,岂不是平白令陛下心疼?”
唐臻垂下眼帘,毫不掩饰他对美梦的贪恋,低声道,“父亲,你会心疼我吗?”
满身血迹,难掩狼狈的少年,乖巧的窝在长辈怀中,完全不掩饰他的眷恋和依赖。
不必问昌泰帝,程守忠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他的太子殿下捧在手心。
昌泰帝眼中浮现几不可见的痛楚,沉默良久,终究没有在即将分离的时候骗唐臻,“我当然心疼你,如果可以用我的命,换你无忧无虑度过此生,获得真正的自由,我愿意立刻赴死。”
这次分离,他们永远都不会再相见。
他曾反复犹豫,分别前究竟是遵循本心,让唐臻知道父亲爱他。还是表现的冷漠些,彻底斩断这个孩子与皇宫的牵连,放他毫无牵挂的离开。
直到真正的面对唐臻之前,昌泰帝依旧没能拿定主意。
或许血脉相连不止是美好的想象,见到唐臻脸侧泪水的瞬间,昌泰帝立刻找到答案。
他的孩子太苦,不能再从他这里得到苦涩。
唐臻再次像小动物似的用侧脸蹭了蹭昌泰帝的肩膀,依依不舍的退出对方的怀抱。
他平静的与昌泰帝对视,忽然抬手,打翻程守忠端着的汤碗。
明明想要平静的与昌泰帝谈谈,开口却难掩质问,“可是你只是嘴上说心疼我,实际做的事,完全与我的期盼相反。”
寝殿内忽然陷入难以言喻的安静。
程守忠满脸呆滞的凝视地上的碎瓷和药汁,心中苦涩的厉害,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令这对身份尊贵的父子,体面的收场。
“殿下......”他舔了舔格外干涩的嘴唇,鬼使神差的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某个瞬间,程守忠清晰的感受到,他的良心外面,蒙上层名为‘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遮挡。原本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的话,顿时变得顺畅起来。
“这些年,不仅您惦记陛下,陛下也从未忘记您的存在。”程守忠面露哀求,“您怎么能怀疑陛下对您的心疼?”
唐臻起身,冷笑着看向程守忠
他虽然身高比对方矮不止半头,气势却半分不输,指着地面的狼藉问道,“如果我喝下这碗补汤,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孤身离开京都?”
程守忠的眼皮猛地跳了下,梗着脖子反问,“难道殿下怀疑臣不忠?”
唐臻冷笑,懒得与程守忠玩文字游戏。程守忠的忠诚毋庸置疑,但是忠诚的对象不是太子。
他后退几步,本能的与程守忠拉开距离,看向对方的目光充满警惕,又问道,“在福宁宫门外的时候,你想要喂给我的药丸,是不是与这碗补汤的作用相同?即使我刚才没有失态大哭,你也会端着补汤或者其他吃食进来,以即将舟车劳顿为理由,骗我吃些东西补充体力,是不是?”
程守忠张开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竟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唐臻的话。
直到今年,太子在遭遇小人暗害之后险些丧命,前所未有的表达出对昌泰帝的依赖,程守忠与对方相处的时间逐渐增长,他对太子的印象才逐渐变得立体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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