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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只想活着(金戈万里)


程锋虽然是义子却不是世子,程大姑娘才是安定侯的血脉,李晓朝又在习武论兵方面格外有天赋,完全碾压程锋。
假以时日,安定侯世子哪怕不是李晓朝,也会是李晓朝的儿子。
李晓朝完全没有诬陷安定侯的理由。
反而是程守忠不太好说,如果不是他有意与李晓朝争夺,李晓朝不至于花费整整七年才得到安定侯旧部的认可。
时至今日,两人都没做出过任何引人怀疑的事。
梁安觉得,世事无常,造化弄人的事也不少见。莫名消失,生死难觅的程锋比这两个人嫌疑加起来还大。
唐臻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无法轻易问出口。
陈玉不能完全信任,梁安也一样。
他开口对他们说任何话之前,都会提前做好这番话会传入任何人耳中的打算。宁愿慢些,也不能冒险。
唐臻没有试错的余地,更不能忍受因为自己的疏忽,连累到福宁宫内的昌泰帝和仙妃。
醉酒对这具虚弱的身体影响渐重,唐臻没做过多的挣扎,任由纷乱的思绪逐渐安宁。
梁安见唐臻信守承诺,听完安定侯的往事,老老实实的闭上眼睛,不久之后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目光逐渐变得复杂。
太子究竟是在耍酒疯,还是故意......
罢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何必探究?
如果太子没选择他,去问陈玉或岑威,这两个人也不会故意瞒着太子这些人尽皆知的往事。
不知过去多久,唐臻被人小声叫醒,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梁安的脸,表情却很怪异。
“大将军听闻进京时冲撞了殿下,大发雷霆,亲自抽开路的轻骑每人二十鞭,正赤膀跪在门外负荆请罪。”

第26章 二合一
唐臻懒洋洋的抬起手,动作粗鲁的推在梁安的脸上,翻身往被中躲,“别闹,困......”
“殿下!”梁安连忙拉住唐臻的肩膀,如同在地里拔萝卜似的硬拽着唐臻坐起来,“大将军正在门外跪着!”
“嗯?”唐臻终于肯正眼看急得快火烧眉毛的人,眼底难掩茫然,“你刚才说什么?我以为是在做梦,没听清。”
“......”梁安的脸色逐渐狰狞,边为唐臻整理凌乱的衣襟,边重复之前的话,补充道,“大将军正携已经挨过鞭刑的轻骑,在门外长跪请罪,陈国公世子、绍兴侯世子等人也在,碍于大将军不肯令人打扰您,只能站在远处观望。”
唐臻半合着眼皮与困意挣扎,问道,“我睡了多久?”
“大概是小半个时辰?”梁安满脸迟疑。
屋内没有线香,胡柳生也不曾回来,他只能凭感觉判断时间。
“不必束发。”唐臻躲开梁安的手,毫不介意从鬓间垂落的发丝,笑道,“我急着去见大将军。”
梁安愣住,准备跟在唐臻身后的脚步也停在原地。
直到湖蓝色的袍角彻底翻过门槛不见踪影,梁安依旧无法确定,不经意间在太子脸上捕捉到的意味深长,究竟是他的错觉还是真实存在。
唐臻推开门,立刻见到扰他清梦的罪魁祸首。
骠骑大将军脱下轻甲,反而比先前在宴席时更像个武将。
因为曾是流民,直到被安定侯府买下才得到片刻的安宁,李晓朝哪怕是在最有天赋的方面,也没有任何基础可言。能被安定侯看在眼中,在武学方面和排兵布阵,压得从小由名师指导的侯府义子程锋喘不过气,必然要付出巨大代价。
比例完美的上半身,各种疤痕交错纵横,新伤叠旧伤,几乎找不到完好的地方。六十五处重中之重的命脉,更是像纹了幅抽象画似的精彩......
作为上辈子长年居于杀手悬赏榜前列的人,唐臻再清楚不过,搏命时伤口会出现在哪些位置。
直到此时,唐臻终于意识到李晓朝的脸多么具有欺骗性。
李晓朝已过而立之年,眼角眉梢难免有岁月留存的痕迹,但这并不会令他显得苍老,反而赋予他没经历过挫折的年轻人缺少的沉稳和厚重。
哪怕是性格老成的陈玉或已经少年成名的岑威,在李晓朝面前,还是会显得毛躁稚嫩。
除此之外,李晓朝的脸......
即使唐臻已经留意到这张脸有多惊艳,依旧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
沉思半晌,他只能说,怪不得安定侯的独女能看上府中的奴仆做夫婿。
燕翎尚且需要仪态,塑造世家贵公子的形象。
李晓朝却仅凭在岁月的洗礼中从桃花变为桃树的脸,就能让人恨不得将所有美好的词语,尽数用在他身上。
所以见到李晓朝的疤痕之前,唐臻对李晓朝的印象竟然是慈爱宽和、随性洒脱的长辈。如果没经历那些世事无常,京都不需要骠骑大将军,这位长辈会更喜欢书酒相伴,闲云野鹤的日子。
他想要亲近李晓朝,心中却藏有类似近乡情怯的顾虑。
唐臻默默地放缓呼吸,竭尽全力的克制住即将爆发的脾气,暗道大意。他是在半个多月前,面对首辅孟长明的笔迹时突然发现有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出现。惊觉原主虽然已经彻底消失,但留下类似肌肉记忆的刻板反应,藏在这具身体中。
比如当初看到首辅孟长明的字,会有崇敬的情绪萦绕心间。
今日见到骠骑大将军李晓朝,唐臻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影响认知,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对李晓朝的印象是太子殿下的判断。
唐臻再次见到李晓朝的反应,在众人眼中却是太子殿下在小憩中被人叫醒,得知骠骑大将军来请罪,顾不得整理仪容,立刻出来查看情况。
也许太子殿下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血,突然看见满背鞭痕的威武壮汉整齐的跪在这里,竟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当真是......难堪大任。
施乘风特意找了个能将所有人的反应都收入眼中的好位置看热闹,丝毫不介意骠骑大将军的行为夺走了他这个生日宴主人的风头。
要不是省总督的亲笔信一封接着一封的送到京都,催他早日启程回浙江,松口允许他亲自参与演武,施乘风真的想再打断施承善一条腿,代替施承善去东宫做伴读。
光是太子和燕翎的热闹,他就能连看个月不会厌烦。
还有梁安和陈玉,岑威和燕翎......唉,可惜。
岑威和陈玉、胡柳生站在人群前面,立刻察觉到众人对太子的嘲笑和轻视,眼中神色各异,皆没有贸然开口的意思。
胡柳生甚至小声抱怨,“殿下出来了,梁安怎么还在里面躲着?”
“你见到施承善了?”陈玉突然开口。
胡柳生皱眉,“你怎么知道?”
陈玉沉默的垂下眼帘,没有施承善做挡箭牌,胡柳生怎么可能有胆子挑衅梁安。
岑威额间的冷汗越来越多,无暇思考同僚之间的暗潮汹涌,闷声道,“大将军与殿下......”
胡柳生哼了声,还是那句话,“你放心,看在殿下有几分长得像程大姑娘的份上,大将军也不会令殿下为难。”
陈玉更细心些,立刻发现不对劲。他仔细观察岑威的脸色,担心的问道,“你怎么了?”
岑威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言简意赅的解释,“京都的佳酿比西北更甘烈。”
他虽然不爱杯中之物,但不想辜负大将军的善意,反正护卫带的够多,哪怕是被施乘风扫地出门也不必担心夜里席地幕天,便没有刻意的拒绝。
倒是没想到自己醉酒的反应与旁人不同,上腹内翻江倒海似的绞痛,仿佛要将喝进去的酒水尽数化为冷汗。
要不是曾与军医学了手辨毒急救的本事,岑威险些怀疑自己在席间中了暗算。
骠骑大将军如同胡柳生猜测的那般,没有任由太子愣在原地陷入尴尬,主动叩首,沉声道,“臣竟然不知进京时冲撞了殿下的车架,请殿下责罚。”
“不知者不怪,快起来。”唐臻咬牙压下骤然翻涌的恼怒,抓着李晓朝的双臂向上用力,语气茫然中透着急切,仿佛正跪在地上认错的人不是李晓朝而是太子。
以唐臻的力气,当然无法撼动李晓朝的重量,反而被对方握住手腕,不得不抓住血迹斑斑的长鞭。
李晓朝正色道,“殿下身份何等尊贵?岂能容臣等冒犯,必定要严惩不贷才能彰显您的威严。”
唐臻仍旧在介意被原主的情绪影响的事,委实懒得分出心思应对李晓朝。无论是挣扎还是争论,他现在都争不过对方。不如直接躺平,顺了李晓朝的意思,还能节省出时间和精力思考,怎么做才能彻底避免再次被原主留下的情绪影响。
做出决定的唐臻面无表情的与李晓朝对视,双眼空空,像是个精致的傀儡娃娃,没有任何独立的思想。
“殿下从前鲜少踏出宫门也没有仪仗,开路的轻骑才会以为有小人冒充殿下,非但没有避让反而故意甩鞭警告。臣已经亲自抽他们二十长鞭作为惩罚,请殿下宽恕他们的无知。”
唐臻点头。
他虽然没有正式的仪仗,但是龙虎少将军有军旗。
岑威在龙虎军的地位,丝毫不比岑壮虎和岑壮牛兄弟差。
虽然名为少将军,河南省和陕西省却是以大军唯一主将的标准为岑威配置亲卫,岑威的亲堂兄岑戎都要退后半步。岑壮虎和岑壮牛更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将自身定位在文官上,只过问政务,军营中的大事尽数交给年轻的堂兄弟定夺。
怀疑龙虎少将军明目张胆的在京都冒充太子殿下?
这是唐臻成为太子之后听过最夸张的笑话,没有之一。
李晓朝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话有多可笑,忽然动了动嘴唇,以只有他和唐臻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对不起,是我没管好他们,愿意替他们受罚,让殿下出气。”
话毕,没等唐臻有任何反应,李晓朝已经再度握紧唐臻的手,沉声道,“臣作为京营主将,驭下无方,应罪加一等,刑罚翻倍,请殿下责罚,”
他起身背对唐臻,再次跪地。
原本就跪在李晓朝身后的赤膀大汉立刻查深深的弯下腰,额头紧贴地面。围观的人也让出正对李晓朝的位置,免得被京营的人记仇。
唐臻悄悄动了下手指。
他不仅会用鞭子,还专门做过刑讯的事,只掂量长鞭的重量就能大致的判断出材质和效果。
这种用猛兽皮毛和短筋混合所制的长鞭,只要一下就能皮开肉绽,如果让控制不住手上力道的人来抽,甚至有抽断骨头或内脏的可能。
怪不得跪在李晓朝后面的壮汉,身上的血腥味那么浓。
唐臻还以为这些人是故意做出这番姿态,如今看来却是李晓朝在惩罚下属的时候已经手下留情。然而李晓朝敢下手,唐臻却不敢。
当众抽死骠骑大将军,不仅他前途难料,福宁宫中的昌泰帝和仙妃也会受到牵连。
他茫然的环顾四周,目光先是落在燕翎身上却看见燕翎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像是还在与他赌气。
施乘风身为主人却不见踪影。
胡柳生......正捂着肚子蹲在岑威身后。
岑威和陈玉皆脸色难看没有反应,依旧留在屋里的梁安更是难觅踪影。
唐臻长叹了口气。
如今有两个选择。
赌上全家的安稳生活,硬着头皮抽。
主动认怂。
骠骑大将军有错在先,诚心诚意的来负荆请罪,太子感动的涕泗横流,当场扔下长鞭原谅大将军,彻底坐实窝囊废的形象。
简称:别人给你脸,你都接不住。
有这个开头,以后其他人再做道义上站不住脚的事,是不是只要诚心诚意的认错,唐臻是不是都得按照今日的旧例原谅?
可是唐臻除了私库和传国玉玺,也就只剩下道义上的虚名,私库和玉玺如今也是指望道义上的虚名才能保住。
唐臻只能选第种。
明明是受害人却莫名其妙被架上火堆的可怜太子,第一鞭就误伤自己,疼昏个几天几夜。
“殿下”
唐臻扬起手臂的瞬间,已经被冷汗糊住眼睛的岑威主动上前,“这等见血之事,殿下亲自做恐怕不妥,臣愿为殿下效劳。”
李晓朝看向岑威的目光中虽有诧异,但没有开口阻止,反而道,“贤侄比我考虑的周全。”
唐臻却注意到岑威的状态不同寻常,问道,“你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臣身体不适,恐怕挥不动重鞭,殿下可介意?”岑威反问的同时,手心向上,悬空停在唐臻面前。
信岑威还是按照原本的打算,长鞭抽自己?
真是个好问题。
唐臻才不会天真的以为岑威会无缘无故的冒着未知的风险,站出来替他解围。如果岑威突然下黑手,令李晓朝生死难料,世人眼中的罪魁祸首依旧是太子殿下,岑威充其量也就是个走狗而已。
“你......”唐臻咬住舌尖,忍住当众问岑威究竟想要什么的冲动。
岑威眉梢微动,暗示性极强的道,“长鞭诡迹,容易误伤自身,若是殿下心疼大将军,信不过臣,可令京营中负责执掌刑罚的校尉代您出手。”
唐臻的眼睛瞬间发亮。
合情合理!
李晓朝被自己的亲信抽成什么样,都怪不到太子身上。
相比岑威,他还是吃了没常识的亏。只知道考虑已经认识甚至有所接触的人,想不到合理的利用其他资源。
唐臻深深的看了眼岑威,反而将紧攥在掌心的长鞭郑重交到岑威手中,似笑非笑的道,“孤自然信得过岑卿,大将军维护孤的心意难得可贵,万万不可令忠臣寒心。”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生存环境不够安逸的时候,不要奢望以最合理的方式解决问题。
真正的巨坑,通常不会在事发之前现行。
李晓朝能坐稳骠骑大将军的位置,稳掌京郊大营,远比脆弱的太子殿下抗造。哪怕岑威真有坏心思,李晓朝也不是不会反抗的死人。
与其为他担心,不如趁早躲远些。
岑威眼中浮现诧异,行动间却没有任何犹豫。
他轻轻掂量了下长鞭,对正笑眼看他的李晓朝道,“多有得罪,望将军海涵。”
李晓朝昂头挺直脊背,低声道,“劳烦贤侄打得重些,否则如何维护殿下的脸面?”
岑威抬手抹去快要落入眼皮的冷汗,高高的抬起手臂。
响亮的破空声令院中的低语瞬间消失,所以人都脸色大变的看向正在受刑的李晓朝。
唐臻眯了眯眼,怀疑的看向岑威。
虽然他的眼中依旧只有黑、白、红色,但能看出正面向他的背脊上还是那些旧伤,没添任何新痕。
甩空鞭?
坚持要受刑的李晓朝,能接受这样的糊弄?
岑威没给任何人留开口询问的空隙,第二鞭已经随风而至。
......
“四十”
李晓朝的脊背依旧挺拔,除了脸上的诧异,状态与挨鞭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反而岑威连外衣也被汗水浸透,踉跄了下才站稳身形。
他苦笑着看向唐臻,“是臣无用,四十鞭都抽到了大将军腿上。”
唐臻依言看去。
少将军好身手!
李晓朝的裤子上整齐排列四十道骇人的豁口,透过缝隙去看大腿却连红痕都没有。
这场鞭刑,遭罪的只有力竭的岑威和李晓朝的裤子。
太子殿下的面子毫发无伤。
可喜可贺。
唐臻主动去扶岑威,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岑卿帮孤解决了好大的难题,孤允许你提个要求。”
对上岑威的视线时他稍稍歪头,从黑沉的眼中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
乖巧天真,如同懵懂稚童。
“什么要求都可以。”
只有岑威提要求,他才能知道岑威想要什么。

“殿下,臣......”
唐臻立刻打断李晓朝的话,“岑威不中用,孤却不能言而无信,四十鞭已经尽数抽在你身上,这件事就此揭过!”
不中用的岑威默默退到角落,背靠着墙壁稳住身形,挑剔的目光落在唐臻身上,隐约透着费解。
又不是吃了上顿就不知道下顿在哪里的流民,怎么能瘦得像......岑威用尽贫瘠的想象力,终于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像是支撑军旗的细杆,不仅竖立在战场中央,偏偏又遇到狂风骤雨。令人时刻担心会不会因为各种原因折断,小心翼翼的护着还不足够,怎么可能忍心再将身上的力道压上去?
岑威走神的功夫,骠骑大将军已经顺着太子的意思起身,主动表示会为太子殿下准备符合身份的仪仗,三个月之内,必会将其送到东宫。
他的亲卫终于寻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绕了大半个院子到他身边,眼中难掩担心,“少将军?”
岑威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不必担心,低声问道,“绍兴侯世子在何处?”
能称得上出色的将领,最不缺少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即使走神,岑威也没错过骠骑大将军和太子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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