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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只想活着(金戈万里)


然而唐臻说是因为感觉,陈玉只能道,“殿下,你醉了。”
唐臻笑了笑,没有反驳,“那你醉了吗?会不会也对我说些醉话。”
良久后,陈玉近乎狼狈的移开与唐臻对视的目光。
“您与程大姑娘长得很像。”
陈玉起身整理稍显散乱的衣襟,只在唐臻耳边留下半缕微风。
唐臻这次没有再阻拦陈玉离开,若有所思的呢喃陈玉留下的这句话。
程大姑娘?
骠骑大将军尚未过门就已经离开人世的未婚妻。
有多像?
太子殿下虽然比同龄人长得慢些,总是显得格外稚嫩,五官更是被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颊衬托得软萌可爱但绝不是男生女相。
哪怕再无害,这也是属于少年的脸。
难道......程大姑娘女生男相?
唐臻被脑海中想象出的面容逗得乐不可支,险些跌到地上,朗声道,“梁安,梁安!”
守在角落的侍女见状,连忙去找正与人掰手腕赢彩头的伴读。
梁安小跑过来,顺手从岑威的桌上端来盏温茶,贴心的送到唐臻嘴边,“殿下?”
“我有些头晕,你陪我出去转转。”唐臻低头饮了口茶,抓住梁安的手腕不肯松开,十足醉酒耍疯的模样。
胡柳生见陈玉和梁安先后去太子身边献殷勤,看了眼已经开始以碗灌酒的岑威,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小跑跟上正要离开的太子和梁安。
燕翎将唐臻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尽数看在眼中,眸光越来越深沉,紧绷已久的脸色却逐渐平静。
他似乎已经想明白,唐臻为什么不愿意做他的弟弟。
庶妹天生容貌有瑕,又因为生母难产,从她出生起就开始缠绵病榻,对她的看管非常严格,直到竭尽全力的支撑五年终究撒手人寰,庶妹竟然从未见过生母院子外的人。
哪怕是国公夫人亲自去接庶妹参与家宴,庶妹的生母也觉得国公夫人不安好心,不仅不同意,反而要大闹一场。
陈国公本就忙于政事和军营中的要务,少有闲暇,仅有的时间大部分都放在心爱的嫡长子和不争气的嫡次子身上,连同样是嫡出的燕翎都鲜少被记起,能分给庶出小女儿的心思更加有限。
久而久之,便养成庶妹生性胆小,独来独往的性格。
对于庶妹来说,母亲去世之后,燕翎是唯一一个走到她身边的人,也是她仅有的亲人。
太子不一样。
燕翎放下酒杯,随手拈起块粉色的糕点放入口中,嘴角扬起苦涩的弧度。
太子比庶妹见到父母的次数更少,同样是窝在住处鲜少出门,但身边并不缺少能充当兄长的人。
除了施承善像是只没被驯化的疯狗似的逮着太子欺负,胡柳生态度暧昧,无利不起早,非但不劝阻,偶尔还要煽风点火。无论是陈玉还是梁安,对太子都不算差。
更难得可贵的是陈玉有脑子,梁安有身手,两人都能制止施承善的暴行,约束胡柳生的奸猾,为太子提供安全感。
哪怕骄傲如施乘风,也愿意在太子面前装出平易近人的模样。
更不用说目的不明,始终表现的对太子恭敬有加,十足臣子姿态的岑威。
燕翎从未如此清醒的意识到,他能做到的事,陈玉和梁安打个折扣也可以做到,施乘风和岑威也愿意去做。
他在太子眼中并不是独一无二、无法替代的存在。
难以言喻的不甘涌上心间,哪怕燕翎吃再多的糕点,依旧觉得从舌尖到喉咙向下蔓延化不开的苦涩。
唐臻离开花厅时确实没有醉意,在梁安和胡柳生的支撑下在园子里吹了会风,反而生出想要乘风起舞的冲动。
身体比脑子先有反应,他抽出胡柳生腰间的佩剑,学着先前看见的白衣少年,懒洋洋的挽了个剑花。
长剑脱手而出,刚好卡进百米外的假山缝隙中,入石三分。
梁安和胡柳生目瞪口呆的望向已经插进假山,依旧在疯狂抖动的长剑,不约而同的看向太子殿下的手腕。
这......?
唐臻不高兴的沉下脸,背手质问道,“你们看什么,嫌我是病秧子?”
竟然没用到连剑都拿不住,丢人!
梁安骇笑,哪里敢应这话,干巴巴的道,“殿下力拔山兮......”
哪怕是他站在这个位置掷剑,也不敢肯定能劈开百米外的假山。
胡柳生心疼的皱眉,开始为主动凑到唐臻身边后悔。
唐臻冷笑,假装信了梁安的恭维。
犹豫半晌,终究还是败给侥幸,亲自带着梁安和胡柳生去拔剑。
没想到距离假山只剩两步,忽然有人从另一边绕出来,沉着脸怒喝,“你们做什么?!”
唐臻后退半步,全靠梁安支撑才没倒下,眯眼打量突然出现的人。
“有点耳熟。”他低声道。
梁安抬手捂脸,有气无力的纠正太子的胡言乱语,“是面熟,这是施承善。”
唐臻陷入沉默,清澈寂静的眼睛无声胜有声。
施承善是谁?
胡柳生却很高兴,面带惊喜的问道,“施兄,你的腿好了?”
施承善敷衍的扯了下嘴角,无视唐臻看向梁安,质问道,“世子好心邀请你来参加他的生辰宴,你就是如此回报?”
梁安看着施承善手指的方向,默默举起腰间的佩剑。
他、真的、只是、路过。
施承善脸上浮现诧异,目光在三人腰间依次略过,最后落在胡柳生的脸上,张嘴却是,“梁安抢你的剑?”
胡柳生心下感动,语无伦次的道,“不、他没有欺负我,你不用担心,是......”
“我为什么要的担心?”施承善诧异的反问,不耐烦的道,“快点将你们惹出来的乱子收拾好。”
梁安扯了扯当场心碎的胡柳生,示意对方看好唐臻,认命的去拔剑。
唐臻却不领情,忽然狠狠的推开胡柳生跑到梁安身侧,脸几乎要贴在假山上,仔细研究长剑是如何做到入石三分。
“殿下?!”施承善脸色大变,气急败坏上前半步,想要拉开唐臻却被胡柳生砸了个正着,反而倒退两步。
梁安更是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吓到唐臻,使其撞在剑锋上。
唐臻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搭在剑锋与假山相连的地方,眼底的色彩逐渐深沉,顺从的由着梁安的力道后退两步,离开最危险的地方。
假山表面本就有腐蚀的痕迹,长剑飞来时不偏不倚的撞上去,才会深深的嵌入其中,唐臻并没有因为醉酒从病秧子变回超人。
好在也不是全无收获。
假山里有呼吸声。
施承善不希望他们看见这个人。会是谁?
唐臻乖巧的站在梁安身后,仗着酒意还没彻底过去,直勾勾的盯着施承善打量,果然引起施承善的不耐烦。
“殿下看什么?”施承善抽空理会了下唐臻,目光立刻回到梁安身上,只差将‘警惕’刻在脑门展示。
唐臻笑了笑,忽然道,“你看见世兄了吗?我找了好久也没见到他。”
施承善撇了下嘴,神色间只有厌恶和防备,全无惧怕,完全忽略唐臻的问题。反而是胡柳生低声提醒道,“世子还在前院的宴席里,我带您回去找他?”
“嘿!”梁安找到合适的角度,气沉丹田,利落的拔出长剑,额间已经布满亮晶晶的汗水,可见假山有多结实。
唐臻遗憾的收回目光。
假山不仅结实,还很厚重,仅凭长剑制造的缝隙,完全看不见里面的风景,还是得从施承善身上想办法。
梁安不耐烦看施承善的冷脸,对唐臻道,“听闻总督府有从异国运来的稀奇花卉,我带殿下去赏花?”
唐臻摇头,借着隐隐发沉的脑袋耍酒疯,“不,哪都不去!我要在这里等、等将军!”
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这具身体,与刚才明明想耍个剑花,长剑却脱手而出深深嵌入假山一样。唐臻虽然心思清明,做出的事和出口的话却总是出现意外。
诸如此时......他心里想说岑威,以此试探假山里的人会不会因为惧怕露出马脚,出口却成了将军。
在京都,将军的称呼只能代表骠骑大将军李晓朝。
满脸不耐的施承善却再次脸色大变,看向唐臻的目光凶狠得仿佛要吃人,难听的话脱口而出,“你胡闹什么?醉酒还在外面胡闹,是不是又想生病害得我们被埋怨!”
多亏他的恶人形象深入人心,才没让梁安和胡柳生察觉到异样。
梁安从前处处给施承善面子是因为施承善后面站着三省总督,如今施承善背后的人虽然没有改变,梁安却认识了距离三省总督更近的施乘风。
连施乘风都愿意哄着太子殿下。
施承善凭什么?
梁安上前半步,挡住施承善,低声警告,“今日是世子的好日子,施兄莫要做扰坏世子兴致的事。”施承善被狠戳说不得的逆鳞,立刻勃然大怒却硬生生的忍了下去,闷声道,“我也是关心殿下,这里草木旺盛,蚊虫也多,殿下皮肤娇嫩恐怕遭不住。”
唐臻躲到身形高大的胡柳生身后,悄悄观察施承善眉宇间精彩绝伦的变化。他越是隐忍,唐臻就越好奇他的秘密。
听不得‘将军’吗?
换成和‘将军’有关的事呢?
唐臻用力咬住舌尖,默数到二十,忍着麻木开口,当真有几分醉得人事不知的味道,“程大姑娘是谁?我为什么和她长得像!”
梁安和胡柳生面面相觑,皆头疼的厉害,施承善却下意识的看向假山,眼中有类似畏惧的情绪闪烁。
唐臻半合着眼皮,不依不饶的发问,“为什么不回答,孤和她有几分相像?!”
“殿下。”梁安艰难的开口,“臣比程大姑娘小整轮有余,从未见过程大姑娘的面容,不知该如何回答。”
唐臻摇摇晃晃的上前半步,略过已经开口过的梁安,紧紧抓住胡柳生的双臂,质问道,“她是谁?”
“安定侯的独女......”
胡柳生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施承善沉声打断,“罪臣之女罢了,快带殿下去醒酒。若是让......听见殿下的胡言乱语,勾起伤心事,对殿下也没有好处。”
唐臻挣扎了几下,深知过犹不及,勉强克制住想要继续试探的冲动,顺从的爬上胡柳生的背。
安定侯。
他记得这个人。
太子迷失在可以亲政的快乐中,兴冲冲的与伴读讨论该如何批阅奏折,然后被陈玉狠狠的泼冷水那次,陈玉曾问他知不知道安定侯。
因为陈玉的模样过于可怜,唐臻没忍心说谎。
他不知道安定侯。
现在知道了。
程大姑娘的父亲,骠骑大将军李晓朝有缘无分的岳父。
唐臻回头看向假山,已经是个黑点的施承善固执的站在原地,遥遥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以施承善的冲动和傲慢,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假山内藏着的人恐怕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重要,所以更不能冲动。
不怕被施乘风发现,但是怕被骠骑大将军发现,称呼骠骑大将军心心念念的早逝未婚妻为罪臣之女。
唐臻立刻想到合适的人选,骠骑大将军夫人的娘家。
可惜骠骑大将军单身三十余年,无妻无子,连个有名分的妾室也没有,心中只有程大姑娘,仅与程大姑娘有几分相像的太子都能得到爱屋及乌的关怀。
这是京都人尽皆知的秘密。
难道假山中的人是骠骑大将军的下属,东南三省的手已经伸入京都?
梁安和胡柳生虽然表面对施承善难听的提醒不以为意,动作间却难得默契拉满,直接询问仆人,带唐臻去客房休息。
唐臻用热帕子擦过脸,对胡柳生道,“你去告诉岑威,立刻将我的金麒麟送来,我要抱着麒麟睡!”
胡柳生推脱几句,换来唐臻的怒目而视,又有梁安在旁催促,只能不情不愿的应声。
“快些去!孤现在就要睡觉!”唐臻拍着床榻催促,非常不满胡柳生的消极怠工。
梁安在旁边看着反而觉得有趣,笑道,“殿下的酒量这么如此差?回头我给您送些海鲜酒,既能养身也能扩扩酒量。”
唐臻哼笑了声,不知道是答应了梁安的话,还是不满对方的嘲讽。
他顺着梁安的引导躺下,突然抓住对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问道,“安定侯是谁?”
说出句话时,唐臻仍显稚嫩的脸上满是茫然,仿佛已经忘记自己是从哪里听见‘安定侯’三个字,又是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梁安愣住,立刻满脸痛苦的捂住耳朵。
他后悔了,不仅不应该嘲笑胡柳生,更应该助人为乐,替胡柳生去找岑威要根本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金麒麟。
唐臻的上半身探出床帐,不依不饶的追问,“你说什么,大点声,我没听清。”
“我说我不知道,要不您去问陈玉?”梁安满脸无辜的看向唐臻,莫名散发着可怜兮兮的气质。
唐臻坚定的摇头,“不行!你偷偷告诉我,我不会与别人说。”
就是因为不能问陈玉,所以才选择问梁安。
梁安叹了口气,试着与唐臻商量,“你先躺下,我告诉你安定侯是谁,然后你立刻闭上眼睛睡觉。”
下次再看见太子殿下饮酒,他立刻有多远跑多远。
唐臻点头,老实的躺下,认真的掖好被角,目光澄净的望着梁安,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梁安再次心软。
当初陈玉和太子说了那么多大事也没倒霉,他只是说说安定侯而已......只要殿下不说,谁能知道殿下是从他口中得知往事?
安定侯与陈国公相同,皆是从开国时期传下来的爵位。
陈国公世代戍边疆,安定侯世代掌京防。
哪怕是杀人如麻的烈宗,也从未想过动陈国公和安定侯,成宗亲自册立的第一位安定侯,更是从小与他共同长大的伴读。
彼时京防的划分更加细致,护卫皇宫的羽林卫,负责管理京都治安的五城兵马司,拱卫京都的京郊大营。
当初昌泰帝登基,便是靠安定侯的保护躲过无数明枪暗箭,才能熬到各地达成默契,承认昌泰帝的皇位。
然而昌泰五年,发生了件令所有人猝不及防的大事。
年宴,各地官员回京都述职。
那年回来的人格外多,陈国公、三省总督、湖广布政史......皆在其中。昌泰帝不胜酒力,携安定侯出门透风却遭到安定侯的刺杀。
昌泰帝重伤,安定侯被当场擒获,陕西昭勇将军怒斩其头。
梁安无意识的隔着锦被轻轻拍打唐臻的手臂,语气尽量平淡,“陛下不堪打击,缠绵病榻数月,险些因此......去寻先帝。神志清醒之后依旧不肯相信安定侯有反心,咬定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以罪臣称呼安定侯,也不许处置安定侯的家眷。可惜程大姑娘性子烈,没等到陛下清醒,在安定侯头七时在狱中撞柱。”
“程大姑娘是独女?”唐臻闭上眼睛,试着想象昌泰帝的绝望。
如今是昌泰二十四年,太子十六岁。
昌泰五年,安定侯刺杀昌泰帝。
昌泰六年,太子出生。
短短两年的时间,昌泰帝经历多少痛楚和妥协?
昌泰五年之前,京都还有年宴,各地官员还会回京都述职,给昌泰帝请安。
昌泰二十四年,昌泰帝已经闭宫多年不出,甚至连亲子也不愿见。
梁安点头,“安定侯的长子在广西剿匪时为救当地村童中了毒箭,只剩下个女儿。为了侯爵延续,他认了个义子,名为程锋。可惜义子更擅长学问,对兵马之事甚至不如安定侯府的家奴。安定侯出事之后,程锋也被收押,后来再也没有音信,想来已经死在狱中。”
“安定侯去世,京都守卫四分五裂。安定侯昔日的心腹程守忠统领羽林卫,只肯认昌泰帝。直到程大姑娘的未婚夫陆续收拢其余兵马,在昌泰十二年得到骠骑大将军的名分,京都才重新恢复安定。”
“可惜......”梁安眉宇间闪过纠结,终于下定决心,俯身在唐臻耳边低声又快速的道,“相传程守忠和骠骑大将军相互看不顺眼,皆觉得当年之事,对方并非全然无辜。这些年只是井水不犯河水,私下全无来往。”
“大将军当年多大?”唐臻如同说梦话似的轻喃,“他为什么能成为程大姑娘的未婚夫。”
梁安摇头,并不觉得这两个问题会增加骠骑大将军的嫌疑。
昌泰五年,骠骑大将军李晓朝才十七岁,还是个没有任何根基的少年,怎么可能在各地官员的眼皮底下陷害安定侯,不留任何破绽?
况且李晓朝原本是流民,因为长得好看,手脚伶俐被安定侯府从人牙子手中买回去,作为程锋的贴身小厮培养。
能被程大姑娘看中,得到安定侯的承认,对于那时的李晓朝来说,已经是天上掉馅饼,刚好砸到嘴里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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