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人都清楚,这场寿宴真正的主人,此时自然顾不上老太公的感受,包括老太公的亲儿子也是更多的将注意力放在施尚文的身上,大气都不敢喘。
许久之后,才有人试图缓和气氛,指着被岑威留在地上的布包道,“不知岑威小儿专门留下什么寿礼......”
施尚武冷笑,“你管这叫寿礼?”
众人隐晦的交换眼色,仔细打量地上的布包,平平无奇的褐色灰布,看上去与兰亭水榭,极度奢华的别院格格不入。更不用说岑威突然出现,又嚣张离去的态度,怎么看都像是砸场子而非诚心贺寿。
施尚文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语气淡淡,“不知道他大费周章的想要做什么,若是年轻气盛,故意挑衅,贸然拆开,恐怕会扰了姜公的好日子,不如先收起来。”
施尚武看了眼施尚文,虽然心中嘲笑兄长年纪越大越怕死,哪怕敢图谋天下,身上也不再有曾经一往无前的气势,但是兄长的脾气越来越差,必须要给兄长留面子,否则没面子的人就会是他。
“兄长说的对。”他懒洋洋的应声,看向布包的目光颇具兴味,事实上,他对留下布包的人更感兴趣。
龙虎少将军?
燕北旗在圣朝武将的心中是接近于神的存在,岑威年纪轻轻就扬名天下,拥有类似半神的声望......何德何能?
等到抓住岑威,他必要亲自见识,所谓的天生将军,究竟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心中想到此处,施尚武立刻说了出来,言语间不乏嘲弄,丝毫不掩饰对岑威的不屑。
单凭岑威在这样的日子,独身、不,想来先前闹事的人也是岑威的下属。年轻人听了太多的吹捧,竟然做出如此愚蠢的事。
哪怕能冲出别院又如何?
只要他愿意,这座城池必是岑威的埋骨之地。
宾客体会到施尚武的言下之意,心知巡抚大人看那位年轻气盛,难掩桀骜的少将军不顺眼,自然不会惊扰主家的心情,恭维施家,贬低岑威的话源源不断,争先恐后的说出口。
“巡抚大人说的是,龙虎少将军虽然在北方有些名气,今日观其言行却......想来河南落寞已久,没见过如巡抚大人这般身经百战,游刃有余的武将,好不容易盼到颗鱼目,便没见识的当成宝贝。”
“这是什么话,那黄口小儿如何与巡抚大人相比?只是燕北旗这些年越发不中用,才会让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起来。”
“下官还没恭喜总督大人,姜公果然是大福之人,寿辰之际,竟然为总督大人引来如此大的助力。岑威主动送上门来,岑壮虎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独苗折在这里,肯定能学会仔细听总督大人的道理。”
......园外护卫捉拿岑威掀起的吵闹愈演愈烈,园内却在众人热切的言语中恢复赴宴该有的氛围,一时之间,无论主宾,笑意盈盈。
不仅被岑威丢在花丛中的布包无人问津,始终放在主桌前方的布包也因为施尚文没有开口,护卫不敢擅自动作,破坏好不容易缓和的氛围,始终留在原地。
以至于忽然地动山摇,石土迸溅之时,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以为是地龙翻身。可惜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能够仔细思考,有些人甚至没有机会听见第二声巨响。
绍兴侯精挑细选为老太公的寿宴选择的别院,在光天化日之下,化为半座废墟。
两声巨响和如同地龙翻身般的颤抖,更是让整座城池都第一时间发现突如其来的变故。
本就快被吓破胆的骏马东倒西歪的摔在地上,瑟瑟发抖,模样几乎与被吓傻的护卫没有区别。
岑威的瞳孔同样因为预料之中的事难以抑制的放大,心中却很清明,就是现在。
趁着东南军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急着去救三省总督和掌握东南三省命脉的诸多官员,这是他和亲卫唯一能够靠自己逃出这座城池的机会!
他取下始终叼在嘴里的匕首,丝毫不在意上面的血迹和嘴角的疼痛,随手抚过因此被匕首削落的乱发,手腕狠狠落下,将匕首扎入□□的骏马屁股,最不影响奔跑的地方,厉声呵斥,“带上马,走!”
不带马,他们根本就冲不出城门。
早就见识过火药包的威力,依旧被震慑住的亲卫猛地回神,脑子依旧混沌,身体却已经自作主张的听从命令。颤抖着伸出手,用尽所有办法刺激被吓傻的马群。
动物的幕强心思远比人更纯粹,慌忙逃命时最强壮的骏马才有资格跑在最前面。没有其他干预,马群会自觉的追随头马,直到再也跑不动,只能被留在原地。
头马发出如同咆哮般的嘶鸣,重新出发,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逃命。还没被彻底吓傻的马,不必亲卫再费尽心思的刺激,立刻起身跟上。
因为追着岑威逃过一劫的护卫队长,终于在骏马奔腾的声音中恢复理智。他满脸呆滞的看着骏马掀起的灰尘落地,颤抖的拿出匕首,扎进手臂,咬牙道,“回别院!”
总督大人、巡抚大人、绍兴侯......想到正在园中赴宴的人,护卫首领的呼吸数次停滞,哪里还有心思去追岑威?
园子里的人绝不能出事,否则整个东南三省都要重新洗牌。
城门虽然距离别院较远,没有立刻见到别苑的惨状,只以为是地龙翻身。虽然也受到惊吓,但还不至于如护卫首领那般天崩地裂。
可疯狂的马群来势汹汹,城门又没提前准备,几经冲撞,只能任由突然出现的疯马放出城门,坠在后面竭尽全力的追赶。
然而疯马不要命,城外不远处又有岑威等人千里迢迢带来的爱驹。
这些战马早就适应了火药包的威力,这次距离又远,完全不受影响,更不存在腿软。经过大半日,轻而易举的将追兵远远的落在后面。
中途停下,暂时休息,岑威没管满脸难以置信,激动的形似疯癫的亲卫。独自坐在树下,面无表情的挖出镶嵌在血肉中的箭头。
加上最初的两个,总共挖出五枚,好在都避开了要害,他身上也有足够的药。
闻到新鲜的血腥味,终于有亲卫回过神,跑过来帮岑威包扎伤口,语气难掩自责,“少将军怎么不叫我们?”
岑威嗤笑,他自己下手还能少遭点罪。
亲卫撕下小半里衣,终于将岑威身上的伤口全部包扎稳妥,紧张褪去,突然发现少将军今日似乎格外不爱理会人。
平日不是这样,是不是疼得太厉害......亲卫抬起头,难掩狼狈的青年闭眼靠在树下,呼吸越来越沉。
“少将军?”
“箭头上有药!”
五日后,远在京都的唐臻,终于等到震惊整个圣朝的噩耗。
施氏族老九十岁寿辰,设宴的别院在两声巨响中坍塌成废墟,施尚文、施尚武、绍兴侯等,总共九十五名赴宴官员生死不知。
唐臻捏起怀中的小狼肉爪,非要看到爪尖才肯罢休,眼中除了满意,还有嘲讽。
生死不知?
没找到活人,又不敢承认他们死了。
“东南军也收到消息,正在连夜后退。”陈玉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困惑,轻声问道,“是岑兄?”
他只知道岑威不在京都是悄无声息的南下,依稀能猜到些苗头,事情又发生的太巧......
唐臻轻笑,终于舍得放过小狼的爪子,改成逆着撸毛,意味不明的道,“他运气不错。”
这算什么,好人自有天怜?
房门猛地被推开,梁安满脸惨白的走进来,抖着嘴唇道,“岑兄被东南军发疯似的围堵截杀,没能与我提前安排好的人汇合,像是、突然消失。”
第138章 一合一
陈玉闻言,下意识的看向唐臻。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对岑威的担心,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这股恐惧并非突然出现。
陈玉很清楚,因为他不愿意面对,所以无视至今。
自从岑威带走唐臻,原本说好的五日仿佛无期限的延长。明明岑威和唐臻都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却再二再三的出尔反尔。
有些事,悄无声息的变得与以往不同。
太子的变化最明显。
虽然偶尔还是会盯着某个方向陷入沉思,像是在与只有他才能看见的未知存在较量,但是更多的时间,唐臻开始变得愿意与周围的人交流。
他不再责怪陈玉聒噪,面对刘御医也多了几分耐心,起码不会再用冷冰冰仿佛打量物件似的目光去看待刘御医。
不得不说,生存环境得到改善之后,刘御医时灵时不灵的医术也变得稳定。
所有事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要陈玉不去在意细节。
作为懵懂数年,终于意外看清自己的龙阳,陈玉在唐臻和岑威回到京都之前,度过短暂又激情,如同身处新婚的神仙日子。
随着唐臻和岑威的归来,陈玉自觉收敛的同时不得不费尽心思的勒令梁安也跟着收敛,委实耗费许多心思。
或许正是因为正在经历,所以很容易发现端倪,陈玉只差自戳双目才能面色无常的忽视唐臻和岑威之间旁若无人的氛围。
他不敢深思越来越强烈的违和感是不是他的错觉,更不敢探究,唐臻的变化是不是与岑威有......那种关系。
事到如今,连猜测都不敢有。
听见岑威因为东南军的围堵截杀失踪,唐臻的反应最平淡,为白狼顺毛的手如同主人冷漠的面容,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按照原本的打算,先是将白狼顺滑的毛发逆着捋成凌乱的模样,又仔细梳理整齐,终于抬起眼皮看向愣在原地的陈玉和梁安。
“继续找,岑威不会偷着跑回河南。”
拿了他的东西,没那么容易还。
岑威回京都等着他的讨债或者回来杀了他以绝后患,再霸占火药包也就罢了,莫名其妙的消失?
那他就只能去找龙虎军、岑壮虎和岑戎讨债。
“殿下?”陈玉和梁安眼中的茫然更甚。
尤其是梁安,他与岑威的关系更亲近,平日又粗枝大叶,只知道抱怨陈玉的种种管束却从来不曾将放在陈玉身上的目光,分出半点给别人。
无论是陈玉还是岑威,说什么,他都肯相信,鲜少会暗自沉思,至今都没觉得唐臻和岑威变得过于亲密。
然而这句语气平静甚至有些冷淡的话,听在耳中却既像冷嘲热讽,又似雷霆震怒,终于令梁安生出强烈的违和感。
又过半日,东南三省的变故更详细的传到京都,其中包括在那场所谓的福禄之宴都有哪些人前往赴宴、坍塌成半座废墟的别院有何来历、突然出现然后被追杀至今的龙虎少将军......
可惜人通常不会对不存在的事存在想象力。
哪怕各种传闻确实对岑威突然出现在寿宴的行为,毫不吝啬恶意的揣测,但是没人真的认为带走东南三省大半官员的意外与岑威有关。
即使东南军依旧不遗余力的寻找岑威的踪迹,想要将岑威留在东南三省,下令的人也只是想在几乎毁天灭地的变故之后,尽可能的抓住所有能够触碰的筹码。
截止消息传入唐臻的耳中,世人对别院瞬间坍塌的变故,只有两个猜测。
地龙翻身。
虽然从废墟中挖出的身体大多破败不堪,处处可见灼伤、烧焦的痕迹,明显与地龙翻身不同,但是......终归不能是天罚,东南三省无法接受这个答案,又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梁安对岑威失踪的事非常上心,本想立刻离开京都,亲自去东南三省找人,刚提出想法就被唐臻似笑非笑和陈玉无可奈何的目光注视。
他默默闭上嘴,低头反省片刻,羞愧懊悔的给了自己两巴掌。
岑威已经出事,如果他也离开京都,哪怕留下足够的人手,唐臻和陈玉的安全也难以保证。
虽然不至于担心性命,但是难免形势所迫,不得不做不愿意的事。
即使东南三省的军队已经慌忙撤退,京都也回不到从前,除了始终一家独大的李晓朝,如今又多了北疆军。程诚除了忠心,作为将军,委实没有什么可以称赞的地方。他能在程守忠随着昌泰帝离开之后,勉强应付李晓朝,全凭唐臻釜底抽薪,及时离开皇宫,从根源阻断京营不动声色的侵占,还有岑威、梁安愿意摆明作为太子伴读的立场。
想通原委,梁安不由苦笑,怪不得祖父说他难以担当大任。虽然对他宠爱信重,但是从未有过将梁家军交给他的念头。
唐臻向来不介意身边的人是否愚蠢,况且梁安不是他的下属,只是因为利益暂时与他站在相同的立场。
见梁安没用别人的提醒,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蠢话,唐臻便不再理会梁安,对陈玉吩咐道,“去寻些东西来,尽快。”
唐臻需要的东西种类繁多,大多是矿石粉末,还有许多听起来匪夷所思,令人无法理解的东西。
然而陈玉对这些东西却不是全然陌生。
因为岑威离开京都之前,曾悄无声息的收集过类似的东西。
并非陈玉故意盯着岑威的举动才会知道这件事,毕竟京都就这么大,值得留意的人也没多少,无论岑威的动作有多隐秘都难免有风声传到外面。
陈玉做事向来仔细,特意重复一遍内容又多又杂的速记,防止有遗漏。确定无误,他将宣纸仔细折叠整齐,放入袖袋,“我现在就去找,大概......两日?”
唐臻摇头,虽然没有表现出急切,但是态度少有的强硬,“最多半日,我要看到所有的东西。”
陈玉脸上浮现为难,重新拿出宣纸,当着唐臻的面递给梁安。
虽然西南水师是两广总兵和广西巡抚同气连枝的体现,陈玉也能凭借信物命令京都的西南水师。但是梁安毕竟是从小混迹军中,哪怕在行军打仗的方面也能做到以绝对的武力胜过脑子,威信远胜陈玉,更擅长利用军中的人脉做些不可说的事。
时间太短,陈玉需要梁安的协助。
唐臻当着梁安的面说出需要的东西,自然没有瞒着梁安的意思,见到陈玉的动作,只是平静的移开目光。
他已经通过越来越多的传闻,大概猜到东南三省的寿宴发生的事。
岑威因为过于顺利,超额太多完成目标,所以才会失踪。
不仅在南下的路途中根据他给出的初始数据,找到威力极大的火药包配方。刚好赶上三省总督主动将施家嫡系、东南三省的主要官员聚集在同处。
传闻里,岑威带着亲卫闯入寿宴,不顾彼此脸面的大闹,其中未被留意的寿礼,不出意外,便是已经点燃的火药包。
唐臻面露可惜,喃喃道,“如此神兵利器,只有岑威知道,未免过于便宜他。”
“殿下说什么?”陈玉警惕的抬起头。
自从岑威失踪的消息传回来,他就有些疑神疑鬼。
哪怕唐臻自始至终都表现的非常冷静,更没有如同他想象的那般,因为这个消息导致病情恶化,陈玉依旧无法彻底放心。
如同亲眼看着破败不堪的木桶猛地倒入整缸的凉水,即使木桶表现良好,丝毫没有崩溃的迹象,正拎着木桶行走的人也无法在尘埃落定之前放心。
唐臻笑的得意,慢条斯理的道,“姜公寿宴的变故,既不是天罚也不是地龙翻身。”
陈玉和梁安面面相觑,异口同声的问道,“殿下知道原因?”
唐臻矜持点头,懒洋洋的倚向软枕,丝毫不在乎他的话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玩笑似的道,“如果你们想看,尽管求孤。”
“......”
几乎明言的话,反而令恍惚间依稀看清真相的陈玉和梁安不敢再追问。
东南三省的寿宴惨案,比自古以来有所记载的任何灭门都更惨烈,短短几日,突然陷入混乱东南三省甚至没来得及挣扎就彻底分崩离析。
施尚文、施尚武、绍兴侯......施家在寿宴之后失踪的嫡系和旁支,几乎每个人都是大权在握,能够独当一面的存在。
年轻的小辈,只有继承家业的嫡长子才有资格在园子中侍奉长辈。
前去赴宴的宾客,地位皆比凭借血脉入场的施家小辈更高。
因为宴席设在浙江,浙江的损失最为惨重,施尚文年仅五岁的庶子压不住混乱的局面,当众被乱刀砍死,所有不自量力,试图趁着这个机会冒头的施家旁支皆因为争不过别人,最后落得尸骨难存的下场。
反而是更遥远的福建和江西,施尚武和广信侯离开之时特意留下能够主事的成年子嗣,勉强支撑大局。即使如此,两地也有类似反叛的风声。
一次‘意外’就令仅次于北地的庞然大物彻底分崩离析,现在唐臻居然告诉他们,这不是意外,只要太子殿下愿意,意外就能再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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