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唯一的好消息。
唐臻在梁安的呼唤中回神,缓缓摇头,“不必管他说的事,等岑威、有消息再说。”
曾经有很长的时间,他讨厌甚至痛恨回避和拖延。
因为这会让笃定的事出现不确定,对于缺乏安全感的人,这无疑是种折磨。
所以当他掌握大权,能够做主之后。唐臻不允许任何人在他的面前,出现这些情绪。他会用冷静到几乎默然的态度和语言,不
留余地的戳破对方的胆怯和懦弱,欣赏对方不得不战胜恐惧的挣扎。
有人在后背踹着,依旧不能战胜恐惧的废物,没有必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然而此时此刻,唐臻清晰的意识到,他在回避。
不想推测岑威依旧活着的可能,更不愿意深思,岑威所谓的失踪是不是在耍花招。
......耍花招也好。
唐臻冷漠的脸上忽然浮现笑意,眉宇间的温柔令人不寒而栗。
不听话的狼,应该拔掉牙齿,磨平利爪,关在牢笼里。
唐臻从不怀疑,他与岑威对上,最后谁会是赢家。
岑威注定一败涂地。
因为岑威在意的人和事太多,这会变成束缚在岑威身上的锁链。
而他,会为非要达成的目标不择手段。
梁安不小心觑见唐臻的表情,如同被抓住后脖颈的猫似的浑身僵住,下意识的退后几步,拉开与唐臻的距离。
随即心中浮现淡淡的庆幸,还好从去年到今年,令人猝不及防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他也跟着长进不少。否则恐怕会被太子殿下的表情,吓得立刻掉头逃命。
京都角落的巨响传到宫中,没比年夜的爆竹声大多少,唐臻和梁安却同时因此收敛心神。
“程诚动手了。”
梁安终究还是不如唐臻能沉得住气。
程诚在皇宫之外的地方随意用火药包,无论威力大小,有没有造成巨大的损失,这种行为都是踩在李晓朝的底线之内。
唐臻点头,吩咐道,“带人去接,别让他被李晓朝扣住。”
虽然以李晓朝善于隐忍的性格,即使抓住程诚也不会做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但程诚没必要受任何委屈。
梁安点头,匆匆离开。
没过多久,陈玉独身返回宫中。
“虽然燕鹄坚称孟长明旧疾复发,不宜见人,但是我觉得孟长明不在京都,燕鹄才会这么说。”陈玉仔细的回想他与燕鹄交锋的过程,又道,“他听闻殿下召见孟长明,眼底的惊讶很明显,好像是觉得殿下与孟长明虽然有师生之实却关系紧张,两看相厌,或许......孟长明对他说过什么。”
作为曾经有幸旁听孟
长明为太子授课的伴读,陈玉最清楚,太子与孟长明之间的关系,既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微妙也算不上亲近,有时候甚至不如太子和梁安。
似乎有什么只有太子和孟长明才知道的秘密,导致两人似敌似友。特别是孟长明偶尔走神看太子的目光,古怪的令人满头雾水。
唐臻点头,并不好奇燕鹄和孟长明之间的事。
“话带到即可,等他回来,会来找我。”
炸掉五座无人老房的程诚留下足够的影子,畅通无阻的回到宫中,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
仅隔半个时辰,李晓朝就令人到宫中传话,求唐臻不要再让人在京都用火药包,理由是容易引起百姓的恐慌。
唐臻这么做的原因是想要逼迫李晓朝接招,无法再对火药包的存在装作无动于衷。既然李晓朝给出反应,他自然不介意再给李晓朝些思索的时间。
最多整日。
如果明天的这个时候李晓朝还是没有反应。
唐臻不仅会再次在京都使用火药包,去做这件事的人也会从程诚变成沈木君。
他不怕沈木君会带走火药包,研究里面都有什么成分。
隐藏真正的配方,从古至今,再到未来千年都是军火最核心的内容之一。作为合格的军火商人,唐臻自信,绝不会在吃饭的本事上输给任何人。
翌日,李晓朝在唐臻没有说出口的期限之前进宫求见。
彼时唐臻正在用午膳,没问李晓朝是否已经用过膳,直接让宫人再拿副碗筷,“陪我再吃点。”
虽然神色淡淡,言语也不算犀利,但是不容拒绝的强势已经与从前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晓朝脸上的笑意稍顿,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桌上的程诚、陈玉和梁安,再次清晰的认识到,太子变了。
有人比他更早的发现这点,很多人。
因为曾经险些中毒身亡,唐臻的饭量始终比不上同龄人。哪怕身体逐渐好转,变得几乎与正常人没有区别,饭量也没有明显的提升。
刘御医为此险些操碎心,想方设法的为唐臻食补。
奈何唐臻见到药膳就恶心,无论如何都不肯委屈自己。刘御医能走的路越发狭窄,只能连夜研究食谱,压力大厨,逼迫
对方在味道和营养之间做到绝对的平衡。
久而久之,东宫的膳食逐渐成为除了唐臻之外,所有吃过的人都很喜欢的美味。
连陈玉都能吃两碗米饭。
如程诚、梁安和岑威这样的武将,用盆才能尽兴。
李晓朝却食不知味,勉强吃完碗里的饭,没有再让宫人去添。
用过午膳,宫人又端来消食的茶水。
李晓朝环顾四周,坦然道,“我有事想单独与殿下说。”
陈玉等人对此早有预料,立刻放下茶盏,抬头看向唐臻。
李晓朝见状,忽然想起从前。曾几何时,他甚至不必如此清晰的说出想法,只要暗示自己想要与太子单独相处,太子身边的人就会立刻低眉顺眼的退出去。生怕动作稍晚,既得罪骠骑大将军又被太子怪罪不懂看眼色。
他眼中闪过清晰的困惑。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举动都在他预料之内的太子开始逐渐的脱离他的掌控。他究竟在为什么忙碌,竟然会忽略太子身上如此明显的改变。
如今想来,数月前在王府巷陈府发现太子似乎对他有所隐藏,生出恼羞成怒的心思,因此故意冷待太子,继而对太子偷偷与岑威离开京都的行为视而不见......鬼迷心窍,愚蠢至极。
“殿下”李晓朝长叹了口气,再次看向唐臻的目光,清晰的透露着不满,“你为什么让程诚在城内用火药包?这会让百姓恐慌。”
唐臻放下茶盏,嗤笑道,“这不是孤的错。如果百姓知道,火药方子是鬼神赐予,火药包所经之地皆为神迹,他们又怎么会畏惧?”
言下之意,如今百姓会恐慌是因为李晓朝行事不够周全。
更严重些甚至可以理解为,唐臻觉得李晓朝并非不能周全,只是不想周全,故意对百姓隐瞒太子梦中得鬼神垂青的事。
李晓朝面色不变,苦笑道,“就算是神迹......东南三省的神迹是何结果,百姓只会更惧怕。”
“恐惧源于未知。”唐臻已经通过寥寥几句话摸清李晓朝的态度,肆无忌惮的道,“大将军可以告诉百姓真相:施尚文诬陷朝廷重臣,以重兵试图撼动京都,完全不将孤放在眼中,整个东南三省都助纣为虐。鬼神受父皇和孤的供奉,自然不忍见孤受此□□,遂降下天罚。”
“京都的百姓又不曾做错,鬼神赐下的火药已经炸响两次,皆不曾伤人。”稍显冷淡的脸上蓦地展开清浅的笑意,他意味深长的道,“孤听闻民间有句俗语,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李晓朝目光定定的与唐臻对视,缓慢却坚定的点头,“殿下说的对,是臣愚钝。”
某个瞬间,他清晰的感受到胸口剧烈的心跳。
逆我者,得天罚。
太子的野心,昭然若揭!
李晓朝早就埋葬于心底的野心也悄无声息的复苏,愈演愈烈。
第142章 一合一
从身无长物的流民到掌管京都的骠骑大将军,李晓朝一路走来,不知道被多少人羡慕、记恨。
然而无人知晓,夜深人静之时,这位在世人眼中已经飞上枝头的麻雀,经常会因为懊悔整夜辗转反侧。
当初如果不是他年轻气盛,没能沉住气,受到薛寄和施尚文的蛊惑,鬼迷心窍的答应对安定侯出手,他如今岂会只是骠骑大将军?
安定侯的所有......京营、羽林卫、昌泰帝的绝对信任和依赖,这些东西都应该属于他!
更有甚者,如果当年安定侯没有树倒猢狲散,昌泰帝不曾为保命只能深入简出,圣朝也不会是如今的模样。
昌泰帝登基之初,安定侯的威严,丝毫不输燕北旗和施尚文。
可惜......直到安定侯再也不能活过来,最支持他的程宝儿在狱中自缢,他曾经的最大阻碍程锋也葬身火海。李晓朝因为昌泰帝的不忍平安出狱,只能面对安定侯昔日部下的冷眼,仿佛再次变回没人愿意沾染的流民。
李晓朝终于恍然大悟,他究竟做了什么蠢事,亲手毁去自己最大的靠山,斩断青云路。
他从只差半步就能成为安定侯府的继承人,再次变得一无所有。
李晓朝不甘心,只能牢牢抓住用丢弃黄金换来的铜板,听从施尚文的利诱,费尽心思,从无到有的归拢安定侯的旧部。成为看似风光无限,实际却是既要受施尚文的威胁,又要面对程守忠排挤的骠骑大将军。
其中的落差......李晓朝只有不去想他曾经差点就能拥有什么,才能保持冷静。
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李晓朝只能靠无数次正确的选择,忘记那次错误。
他在薛寄和施尚文之间周旋,既保住昌泰帝和太子,又成功的离间两人,得知他背叛安定侯的证据掌握在施尚文的手中。
然后假装彻底失去反抗施尚文的心思,利用东南三省源源不断提供的金银珍宝壮大自身,成为名正言顺的骠骑大将军。卧薪尝胆,虚与委蛇,终于得到施尚文的信任,彻底毁掉他背叛安定侯的证据。
李晓朝犹豫许久,终究还是在施尚文察觉到不对劲,手段越来越急切的逼迫他之后,选择彻底与施尚文撕破脸。转而用这些年与施尚文往来,故意收集的各种消息,对燕北旗表达诚意。
暗自与同样被施尚文的疯狂逼到墙角的北疆军达成共识,在施尚文以为胜券在握,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狠狠戳破对方的美梦。
......
东南三省降下天罚、施尚文和施尚武以最出人意料的方式猝死的消息传回京都,向来擅长克制隐忍的李晓朝畅快痛饮,难得睡了个好觉。
此时此刻,面对野心昭然若揭的太子殿下,李晓朝比听闻施尚文的死讯时还要激动。
仿佛回到很多年前,面容已经有些模糊的程宝儿跪在安定侯的面前。面容坚毅,掷地有声,她喜欢李小草,不允许李小草再做卑微的奴仆。
二十多年前,李小草因此变成李晓朝。
二十多年后,骠骑大将军也终于等到改变的契机。
李晓朝无比庆幸,虽然多次发现太子没有按照他所希望的那样长大,但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始终没有亲自动手修剪太子的枝杈。
且不论这些年他对太子的功劳和苦劳,太子想要夺回失去的权力,身边必定少不得鞍前马后的信重之人。
于情于理,他都是最好的人选。
程守忠不在京都、程诚唯一的优点就是听话,难以担当大任、陈玉聪慧却不通兵事、梁安家中人口复杂,容易尾大不掉、燕翎和岑威刚好不在京都......即使他们在京都也不是优选。
当太子的立场与燕北旗、岑壮虎不同,他们应该如何向太子证明,他们会为太子不惜忤逆亲爹?
李晓朝非常清楚,这些年,他是凭借什么与施尚文和薛寄周旋、得到如今的地位、能够与燕北旗和沈思水、岑壮虎讨价还价。
天下谁人不知,骠骑大将军是最后的忠君之臣。
当京都之外的地方重新被皇权掌控,骠骑大将军也将得到应有的奖赏。这是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护着太子,应得的奖赏。
这次......他绝不会再做蠢事。
“臣听闻沈木君近日想方设法的讨好殿下,特意送来许多金银宝物?”李晓朝垂目敛去眼中来不及平息的激动,主动问道。
唐臻点头,随口说出几个有印象的物件,“三千两黄金、前朝兴帝最喜爱的碧玉雕件、两个颇为稀奇的宝石树、还有......”
光是他还记得,可以立刻说出口的物件,折价相加,差不多就有上万两的金子。
湖广距离京都,即使快马加鞭也要三至五日。
从东宫在巨响中变成废墟到今日,远远不够沈木君将火药包的消息传回湖广,再得到沈思水的回信。
换句话说,迄今为止,沈木君送给唐臻的所有东西都不可能经过沈思水的同意。
他能轻松调动价值上万两黄金的珍宝,不仅展现出在湖广的地位,同时也证明,他悄无声息出现在京都的原因是沈思水和施尚文之间的信任不够牢固。
即使施尚文曾在逼迫李晓朝的过程中占尽先机,沈思水也没觉得施尚文能十拿九稳的取得最终的胜利,所以让沈木君携带重宝来到京都,为湖广寻个退路。
李晓朝虽然没亲眼见到沈木君对太子殿下百般讨好的模样,但以他城府,早就通过种种细节推测出沈木君的选择。
对此,他非但没有因为沈木君与他目的相同,想要借助东宫的好风青云直上,对沈木君生出厌恶的心思。反而立刻思索,该如何利用沈木君此时的急切,彻底拉拢湖广,为太子殿下增加筹码。
“臣有要事,想要请教殿下。”李晓朝正色道。
唐臻神色淡淡,“什么?”
李晓朝面露犹豫,郑重的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东南三省因天罚损失惨重,无法再维持对东南军的支持。正在京都边缘扎营的东南军,最多再坚持两日就会撤军。燕北旗与施尚文积怨已久,燕鹄似乎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赶尽杀绝。”
此次东南军北上,施尚文已经与李晓朝彻底撕破脸,打算凭借武力强取京都。他的野心昭然若揭,不仅想要拿下京都,更重要的是趁着北疆军忙于对抗草原异族,顺势趁虚而入。
所图甚大,下的本钱自然不能少。
岑威离开京都之前曾告诉唐臻,围攻京都的东南军至少有八万人,如果施尚文有意在兵力方面留个后手,营帐中或许还有两万人从不露面。
李晓朝的京营有三万人、燕鹄携三万北疆军支援京都。
总共六万人,即使比东南军少,守城也不会陷入劣势。况且京都还有超过万人的羽林卫、九千西南水师和九千龙虎军。
只要施尚文不发疯,京都的城门绝不会轻易被攻破。
如今燕鹄想要以少追多,留下人心惶惶、溃不成军的东南军,从武将的角度看只是抓住机会,几乎没有失败的可能,唯一的不确定是燕鹄能留下多少。
“你答应他了?”唐臻不答反问。
李晓朝面露欣慰,感叹道,“我知道殿下变得和从前不一样,这种兴兵大事,怎么会越过殿下,擅自做主?”
唐臻哂笑,暗骂老泥鳅。
他变得与从前不同,又不是这一日、两日的事。没有火药包之前,怎么没见李晓朝想起为人臣子的本分?
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终究不值当特意拿出来计较。
唐臻哂然笑过,从善如流的接住李晓朝的示好,“孤想听大将军的想法,依你之见,该如何?”
“若非京都险些被东南军攻破,臣不会让北疆军进入城内。如今燕鹄主动提出将人撤走,臣求之不得。”李晓朝义正言辞的解释,眉宇间逐渐浮现为难,“只是京都因此事元气大伤,恐怕有小人会趁机作乱,臣需要仔细排查危险,无法分出人去协助燕鹄。他带兵驰援京都的恩情,只能下次再报。”
言下之意,燕鹄愿意去追就让他去追,李晓朝绝不会专门拨人手,支持燕鹄的想法。
唐臻敷衍的点头,不耐烦听李晓朝故作玄虚的绕圈子,直接追问,“然后?”
李晓朝的脸色僵住,嘴唇动了动,终究忍住想要抱怨唐臻没有耐心的话。
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阶段,对待相同的人,应该如何转变态度。
将来的事暂且不提,现在不靠太子的火药包,他只能困在京都。
“没有然后。”怕唐臻恼火,李晓朝连气都没喘,立刻道,“臣听闻沈贤侄似乎对燕贤侄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欲与其不醉不归,彻夜畅饮。可惜因为自行惭愧心生胆怯,迟迟不敢让燕贤侄知道他的敬仰,殿下不妨点拨他些?”
停顿片刻,李晓朝又道,“燕贤侄远道而来,化解京都的危机。我虽然有难言之隐,不能为他派兵追杀东南军,但是因为这份情面,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恐怕只能先拖着,然后旁敲侧击,让贤侄知道我的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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