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的捂住隐隐作疼的肋骨,眼底浮现清晰的茫然。
最近几日,他总是梦见相同的场景。
梦中他和太子、沈婉君在马车上,他护住太子,没顾上已经昏迷的沈婉君。然而在他的背后,沈婉君却浑身颤抖的爬起来,举着匕首狠狠的朝他背心挥下。关键时刻,太子伸出手,轻而易举的改变匕首的方向,同时抬腿将沈婉君踹开,救了他的性命。
现实明明是他已经保护太子,不小心磕到头,导致昏迷,在梦中却是太子的手覆盖在他的脖颈,轻轻用力。
燕翎抬起手搭在后颈处,猛地摇头。
不对,太子的手很凉,那日他好像真的有过脖颈冰凉的感受!
难道......
即使燕翎第一万次告诉自己,梦境是错觉,反复出现的梦境更是心有所想,夜有所梦的反应。然而时不时隐隐作痛的肋骨却告诉他,太子确实有梦境中的能力。
难道在马车中,真的是太子保护他?
“来人!”
燕翎唤来门外的人,问道,“外面如何?”
虽然陈玉和程诚不允许他离开,但是并不阻止他联系下属。
亲卫立刻道,“绍兴侯世子带着亲卫,大摇大摆的在府外叫嚣,非要在今日见到太子殿下。京营已经为绍兴侯世子让路,龙虎军本不想让,但是太子有令,让他们去守后门,让出前门的位置。龙虎少将军离开之前似乎留下过命令,龙虎军已经让出前门,前往后门。如今前门只剩羽林卫守着,无论绍兴侯世子的护卫说多么难听的话,羽林卫都不为所动,不肯开门。”
燕翎闻言,眼中闪过浓重的阴霾,喃喃道,“他竟然敢如此肆无忌惮。”
他上次见到施乘风,还以为对方至少比施承善有礼,没想到只是猴子没脱衣服而已。
“施乘风带来多少人?”燕翎又问。
亲卫答道,“我听羽林卫说,只有五百人。”
守在陈府外的护卫皆是轮班,京营和龙虎军每班两百人。
梁安安排的护卫在陈玉手中,刚开始还与龙虎军搭伙,从某日起突然没了踪迹。
燕翎同样安排两百人盯着陈府周围,然而这些人明面上却是借给正住在陈府隔壁的孟长明,保护孟长明的安全。
早在收到施乘风明目张胆进入京都的消息时,燕翎就命令守在孟长明府外的护卫退到远处,免得给施乘风找他麻烦的机会。
至于太子的安全......还有京营和龙虎军。
况且施乘风再大的胆子,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太子如何。毕竟昌泰帝还在北地,施乘风杀了太子,就是将圣朝最后的正统让给陈国公。
下令撤走护卫的时候,燕翎捂着隐隐作痛的肋骨,满脑子都是施乘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太子踹飞,颜面尽失的画面。
他万万没想到,李晓朝会对施乘风纵容到这种程度。
不仅在太子有明旨,不见施乘风也不许施乘风进入京都的情况下,对施乘风硬闯城门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然在施乘风得寸进尺,硬闯太子住处的时候依旧沉默。
难道李晓朝如今连装都不装,完全不在乎,他猜到对方已经偷偷倒向三省总督?
这个推论令燕翎有些慌张。
在京都,李晓朝能做太多的事......
亲卫燕甲抬起头,悄悄观察燕翎的脸色,低声道,“京营玩忽职守,龙虎军群龙无首,世子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帮太子解决这个难题?”
他算是燕翎的心腹,虽然不至于知道燕翎最隐秘的心思和打算,但是非常清楚燕翎在太子的身上投入的精力。
所以燕甲想不通,如此千载难逢,能博取太子信任的机会,世子为什么不好好把握。
燕翎立刻摇头,下意识的道,“父亲正在北地面对瓦剌的压力,南边最好稳些,免得北疆军两面受压。”
他如果与施乘风有正面冲突,稍有不慎,就会给三省总督朝陈国公府发难的机会。
燕甲闻言,面露诧异,欲言又止。
东南三省的军队已经驻扎到湖广和河南的边境,数次与龙虎军试探性的交手。好在龙虎军的盾牌如同龙虎少将军的威名那般硬实,才能令三省总督打消‘先朝河南下手,何愁拿腹背受敌的陈国公没办法’的打算。
然而只要龙虎军稍有软弱之意,东南三省的军队就会强行借路,赌龙虎军不会为陈国公拼命。同时也赌李晓朝被逼到极致,会松口同意三省总督从京都借路。
这些消息皆一字不落的传入世子的耳中。
为什么世子还会觉得,陈国公府和东南三省还没到刀兵相见的程度?
算了......世子不开窍也好,免得将来大公子又对有功之人心软,让二公子不知道该如何安置世子。
相顾无言的沉默中,燕翎惆怅的叹了口气,嘱咐道,“如果殿下最后同意见施乘风......不,你现在就去告诉陈玉,殿下只能见施乘风,不能允许施乘风带随从和亲卫。东南三省的营帐中有位极擅毒术的军医,身上甚至有校尉的官职。殿下如果不小心,恐怕会被暗算。”
燕甲应是,半个字都不想再说。
他委实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
比如大公子安排他来伺候世子,究竟是监视世子的行动,免得世子将来坏二公子的好事。还是单纯的心软,让他来保护世子的安危?
如果绍兴侯世子连太子都敢杀,肯定会将世子的人头也取回去,献给三省总督祭旗。
唉......
燕甲离开不久,陈玉敲响燕翎的门。
燕翎以为是侍女送茶点和水果,没有应声,继续沉思梦境与现实。
没想到侍女胆大包天,竟然敢直接推门而入,他正要发火,抬起眼皮却看见陈玉惊慌失措的脸。
“怎么了?”燕翎猛地坐起,完全顾不上肋骨的疼痛,目光发直的盯着陈玉。他从未在陈玉的脸上看到如此情绪外露的模样,肯定是出了大事,难道是太子?
陈玉几乎扑到燕翎的身上,抓着对方的手腕,颤抖的道,“快、快走!李晓朝已经投向三省总督。施乘风根本就不是来求见太子,他是要抓你!”
燕翎的手腕疼的厉害,陡然加快的心跳却让他暂时顾不上这点疼,有些呆滞的反问,“你怎么知道李晓朝......”
“我是清点东宫账册的时候发现不对劲!”陈玉咬牙切齿的道,“三省总督总是喜欢在民间散播他忠君的消息,连每年送给陛下和殿下的年礼和节礼都不肯放过。有些东西,我却从来都没在殿下的账册上看见过。”
不知不觉间,燕翎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陈玉的身上,下意识的顺着陈玉的话思考,恍然大悟,“你发现这些东西在李晓朝的手上?”
拿到被施承善的表弟闹出来的账册之后,燕翎唯独想不通,那么多价值连城的东西,究竟是如何悄无声息的运到京都,保证安全的送去李晓朝指定的地方。
陈玉摇头,急得几乎哭出来,拽着燕翎的手臂催促道,“快,殿下让龙虎军退到后门,又将施乘风拖在前门。你从侧门走,直接离开京都,经过城门时千万要小心些,别被李晓朝和岑威发现。”
“殿下只是不肯见施乘风而已,李晓朝不仅不顾殿下的脸面,连自己的脸也不要,任由施乘风入城。可见他已经下定决心,彻底与三省总督结盟。”提起李晓朝,陈玉不必做任何伪装,终于敢擦掉泪水,露出眼中的恨意给燕翎看,“岑威虽然平日里仗义,但也不会平白放过让陈国公欠龙虎军人情的机会。你若是由岑威派人送回北地,恐怕要受些闲言碎语。”
“总之,你自己把握,实在不行也别挺着,立刻想办法朝岑威求助,怎么也比被李晓朝和施乘风抓住强。”陈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转身就走。
出门前最后一次回头,他看向燕翎的目光却满是警告,“如果你实在倒霉,还是被李晓朝和施乘风抓住,不许告诉他们,殿下曾让我提醒你逃跑。”
燕翎呆滞的盯着重新被关上的房门,眼底的色彩数次变化,终究还是选择相信陈玉,转身走向他藏东西的隐秘之处。
首先,他与陈玉既没有旧怨也没有利益纠葛,陈玉没有理由骗他。
其次,陈玉刚才虽然透露很多信息,但是大多都是燕翎早就知道的事,至少不会是凭空捏造。
况且还有太子......虽然陈玉不会为了他的性命奔波,但是太子即使神志不清的时候拒绝他的靠近也只是踹开他,没有动利器,更不曾像对岑威似的招招要命。
陈玉离开时的冷脸和警告,还有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在乎他死活的态度,更能证明,真正不愿意看到他落入李晓朝和施乘风手中的人是太子。
半刻钟后,陈玉端着温水走向在凉亭中喂鱼的唐臻,低声道,“燕翎带着贴身照顾他的十名亲卫从侧门离开,果然如殿下所料,没有特意派人去孟长明的住处。”
唐臻点头,随手抓起半罐鱼食,大方的撒入池塘,引得锦鲤争相冒头,一时之间,热闹至极。
陈玉见状,抱怨道,“殿下这么喂,至少半个月之内,别人都不能再喂这些鱼,否则恐怕要撑死它们。”
唐臻哼笑,眼底却只有冷漠,“孤喂得开心就好,哪里有心思管它们的死活?”
北方陈国公,南方三省总督,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昌泰帝不得不离开京都的罪魁祸首。
唐臻虽然正因为病情疲懒,对大多数事没兴趣,但是也不至于连蹦到脸上的鱼都要忽略。
陈玉动了动嘴唇,想问太子,喂鱼真的能让他开心吗?
然而犹豫良久,终究还是没有提有可能让唐臻不开心的事,转而赞道,“殿下英明。”
细想太子交代他对燕翎说的那番话,几乎每处细节都踩在燕翎必定会上当的点上。
唐臻敷衍的勾起嘴角,收下陈玉的恭维,直接将剩下的半碗鱼食尽数倒入池塘,看得陈玉眼皮直跳。
“让梁安留下的人去做事,你和程诚随我去前门。”
施乘风在天亮时入城,太阳即将落山时到达王府巷。
披荆斩棘,斥退几路人马,终于见到陈府的牌匾时,太阳已经落下大半,施乘风的耐心也几近于无。
他目光冰冷的看着始终紧闭的大门,冷声道,“再去叫门,太子殿下不见我,我就不离开。”
唐臻应该庆幸,现在还不是对皇族斩尽杀绝的好时候。
施乘风要让所有人知道,所谓的皇命,不仅无法影响三省总督,还要因为三省总督府的人改变。
“告诉李晓朝,我今日必须走进王府巷陈府,否则立刻离开京都。”
几不可闻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没得到任何回应,始终跟在施乘风身侧的人却悄无声息的少了一个。
施乘风这次亲自来京都,主要目的是说服李晓朝答应他,允许东南三省的军队从京都借路。
如果他直接离开,下次便是东南三省的军旗扣响京都城门。
再次去叫门的人,果然没能带回施乘风想要的结果。
施乘风随意的摆了摆手,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抬头远望即将彻底降临的夜幕。
从浙江出发之前,他就在想,如何才能既逼得李晓朝不得不做出决定,又不至于让李晓朝因为他的强势,恼羞成怒,转而投向陈国公。
昌泰帝在北地,太子在京都,祖父虽然敢于向世人彰显野心,但是不愿意祖祖辈辈背负乱臣贼子的名声。
虽然李晓朝不足为惧,远远比不上龙虎军的威胁大,但是东南三省不会贸然对京都出兵,因为三省总督需要活着的太子。
至少诸事平静之前,依旧活着的太子,谦卑的请求三省总督成为新帝。
此前施承善和施乘风,皆在京都做出太多蠢事,施乘风绝不允许自己犯下与施承善和施乘德相同的错误。
从一开始,施乘风就目的明确,不理会燕翎,免得节外生枝。想尽办法的让李晓朝明白,投靠三省总督才是最好的选择。
太子愚蠢的行为,刚好送给他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既然太子先挑衅,认不清自己的地位,他帮助太子认清现实总不会有错。至于恼羞成怒的太子,会不会因此,迁怒在这件事中不得不选择他的李晓朝......施乘风希望太子可以更愚蠢些。
“世子,门开了!”
突如其来的呼唤令施乘风回神,下意识的看向门口。
身着杏黄色长袍,正被武将装扮的人护在身后的青年,竟然是太子?
短短一年的时间,太子的变化......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比从前高,比从前瘦,明明还是那张脸,给人的感觉却已经从不谙世事的少年,变成神色阴郁的青年。
唐臻与施乘风遥遥相望,谁都没有先开口。
陈府门前突然的安静,像是在沸腾的水中加入冰块,说不出的憋闷。
程诚上前半步,板着脸道,“绍兴侯世子不是想求见殿下,为何还不给殿下请安?”
唐臻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打量施乘风。
对方会在短短半天之内眼巴巴的追到这里,根本原因就是不想对太子低头。所以他真的很好奇,众目睽睽之下,施乘风打算如何与太子相处。
“给殿下请安。”施乘风哂笑,姿态从容的弯腰做揖,温声问道,“殿下可还记得臣?”
唐臻点头,仿佛不经意的踩上施乘风的雷点,“记得,施承善的弟弟。”
施乘风闻言,脸上的笑意陡然僵住,眼底只剩彻骨的寒意,“殿下记得臣就好,臣听闻殿下再次缠绵病榻,特意搜罗许多好药送来。殿下为何不允许臣进京,可是受奸人蒙蔽?”
话毕,他意有所指的看向程诚和陈玉,显然不愿意因为太子露面,轻易放弃这个发难的机会。
程诚是程守忠的侄子,自从程守忠离开京都,羽林卫便由程诚做主。
除去他,不亚于砍掉太子的双腿。
施乘风默念‘忍’字,提醒自己,这次来京都是为潜移默化的改变骠骑大将军和太子的想法,不能急于一时,不能逼得猎物狗急跳墙。
让陈玉做替死鬼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西南水师和龙虎军能暂时结盟,契机在与岑威、梁安和陈玉都是太子伴读。只要陈玉与太子离心,梁安肯定会受到影响,结果便是岑威只能在西南水师和太子之间做出选择。
无论岑威怎么选,站在施乘风的角度皆是稳赚不赔。
龙虎军选太子,东南三省便朝西南水师发难。
龙虎军选西南水师,太子就只能指望李晓朝。
虽然施乘风没有将心思表现在脸上,哪怕已经将陈玉看成死人,目光也依旧温和,但是唐臻还是感受到了施乘风的杀气。
他忽然失去继续与施乘风浪费时间的想法,对施乘风的质问置之不理,轻声道,“天色不早了。”
施乘风闻言,以为太子是因为不敢承受他的质问,故意左顾言他。心中忽然生出类似猫捉老鼠的趣味,煞有其事的顺着唐臻的话道,“殿下说的没错。”
见唐臻的表情似乎有舒缓的意思,施乘风却话锋突转,“臣因为那份折子,寝食难安到现在,殿下难道不该给臣个交代?”
陈玉挑起眉梢,忍住想要向后看的念头。
‘天色不早’是暗号,寓意非常简单,要在岑威从京郊赶回来之前动手。
施乘风又没等到太子的回应,天色越来越昏暗,看见太子的表情也变成难事,他忍住越来越焦躁的愤怒,主动上前,沉声道,“太子不肯答话是何意?”
唐臻垂目挡住其中陡然闪过的亮色,朝施乘风招手,有气无力的道,“近些,孤最近又身体不适,说话也艰难。”
程诚和陈玉看到唐臻的手势,紧张的屏住呼吸,心不甘情不愿,勉强退后半步。
施乘风原本不想顺从太子的话,眼角余光瞥见陈玉脸上的深沉却改了主意,大步走到距离唐臻只有两步的地方,“殿下有什么话要对臣说?”
唐臻扬起嘴角,露出见到施乘风之后的第一个笑容,眼角眉梢充满......丰收的喜悦,语气却冰冷无情,“没有。”
施乘风愣住,正要发火,突然听见杂乱无章的呼救。
他猛地转过头,这才觉得空气中的味道不太对,呼救声传来的地方,竟然就在陈府的隔壁,那是......孟长明偶的住处?
难道孟长明想用这样的方式,帮助太子解围?
施乘风短暂走神的功夫,只是冒烟的火势突然窜起火龙,不知何时立在墙上的黑衣人依次朝着火的地方投掷油罐,潇洒离去。
唐臻怒斥道,“快去救人!去追投油罐的人!”
陈玉的声音,轻而易举的压过弱不禁风的太子,“护驾!快来人护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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