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威确实如唐臻所想的那般尴尬,可惜唐臻错估了岑威的脸皮。
稍纵即逝的尴尬褪去之后,岑威面不改色的继续尚未完成的事,道了声‘得罪’,在唐臻有所反应的同时,轻而易举的将唐臻从木箱中抱出。
仿佛他早有打算,要亲自将唐臻抱出来,无论唐臻是昏睡还是清醒。
唐臻皱眉,下意识的做出推拒的动作。
然而他这副身体......又对岑威没有敌意,这点力道应对普通人,如陈玉那般每日习武却没有半点天分,充其量只是个强身健体的人尚且够用。
面对岑威,力道却像是猫拿树撒气,只有自己有感觉。
岑威感觉到唐臻的反抗,神色如常的将唐臻放在他惯坐的椅子上,顺势蹲下为唐臻按揉大腿,一本正经的道,“委屈殿下在木箱中憋闷这么久,身上是不是僵疼的厉害?”
唐臻冷笑,莫名其妙的生出火气,“你力道轻些,孤就不疼。”
岑威好脾气的笑了笑,果然依言改变力道,没想到唐臻反而更恼怒,竟然抬脚朝他踹过来。
他稍作犹豫,终究心虚,顺势坐在地上,昂起头,满脸无辜的望着唐臻。希望太子殿下能看在他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别太与他计较。
“滚!”
岑威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细心的找出根新蜡点上,放在唐臻身侧的桌案处,正要奉旨滚出去,目光却突然顿住。
本该和脸色一样苍白的侧耳,正无声蔓延潮红。
他张嘴欲言,目光却对上唐臻充满警告的眼神。只是......冰冷的目光在烛火的照映下如同浮着层淡淡的水光。不仅没有任何威慑力,反而有种嗔怒的憨态。
岑威默念可爱,低眉顺眼的退了出去。
如非亲身经历,他绝不会相信,太子会如此容易害羞。
因为营帐内的烛火,守在外面的亲兵立刻发现营帐内多了个人影。
好在他们早就习惯少将军与各路神出鬼没的人马,隐晦的交流。除非有岑威或直属上司的命令,否则他们只会无视莫名其妙出现在少将军营帐中的人。
况且人影出现之后,少将军才从营帐中退出来,显然是知道营帐中有其他人,完全不需要他们操心。
可是生而为人,免不了好奇。
在岑家村时就喜欢跟在岑威身边认大哥的亲兵,挤眉弄眼,试图当众从岑威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引起同僚的羡慕。
作为亲兵也有三六九等,谁与少将军更亲近,谁就是人上人!
岑威如何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笑道,“里面是贵客,用不上你们操心,别惹他心烦就行。”
亲卫们高声应是,仿佛想用响亮的嗓门像营帐内的贵客表示龙虎军的热情。唯有早先被岑威点名,抬着木箱去营帐的三名亲兵面面相觑,眼角眉梢皆是促狭。
抬着木箱进入营帐时里面一览无余,空无一人。出来之后,他们站岗的位置刚好是门口......思来想去,好像只有木箱能帮贵客藏身?
营帐虽然厚实,但也比不上房子,况且唐臻的耳力远超常人,轻而易举的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他捏了捏眉心,压下越来越盛的怒火,三步并成两步的回到木箱前,目光灼灼的盯着固定在四角的香囊,咬牙启齿的泄露出半句谩骂,“混账!”
自从变成太子殿下,唐臻就没再感受过身为男人的困扰,可见这具身体有多弱。然而就在刚才......
虽然这具身体已经在年后恢复正常的成长,但是唐臻的心境过于平和,按照刘御医的话说,还不如将行就木之人。
万事不过心,自然也就不会动欲。
此时的感觉来得莫名其妙、没有预兆,又远比聊胜于无的感觉凶猛,唐臻只能怀疑岑威对他用药或别人对他用药。
岑威的反应,委实不像知情,更不是会以这种事捉弄人的性格。
有嫌疑的人只剩下梁安!
不知从何处拿来这是四个香囊,说是能平心静气,免得他在木箱中心生烦躁。
“什么?!”
远在京都陈府的刘御医拍案而起,脸色比发现自己面对岑威的脸升旗的唐臻更难看。
梁安面露茫然,眉宇间的心虚越来越重,声音也越来越小,“只是几个香囊,我特意让人看过,哪怕是病入膏肓的病秧子,在香囊的作用下也能心平气和的睡个安稳觉,不会有任何附带的症状。”
刘御医沉默片刻,在太子殿下持之以恒的磨砺下,他已经能熟练的以最快的速度调节心情,“梁大人说的对,只是几个香囊而已,虽然刚好与殿下正在用的药犯冲,但是影响不大。”
梁安只是表面不肯服气,实际上未必没有担心,听到刘御医的肯定才能彻底放心,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陈玉狠狠的拍在梁安的背上,示意梁安老实闭嘴,向刘太医问道,“不会影响殿下的病情?我可以安排人,立刻将你送去京......”
“我不去!”刘御医再次脸色大变,起身就走,仿佛身后追着豺狼虎豹。
走出房门之前,他终究是看在陈玉的面子上,让梁安做了个明白鬼,“两种药混合,能让人频繁的生出春欲,好在药性不猛,忍忍就能过去。”
梁安满脸呆滞的揉了揉耳朵,看向正用刀子般的目光扎他的陈玉,如同自言自语似的喃喃,“殿下不会发现,你也不会告诉殿下,对吧?”
陈玉冷笑,转身就走。
因为令人难以启齿的异样,唐臻离开京都的第一日非常不愉快。
即使岑威足够体贴,发现太子不愿意与任何人接触,从善如流的将营帐彻底让给太子,只在用膳和用药之前出现,也平白遭受唐臻的许多冷眼。
更深露重,军营却鲜少有完全漆黑的地方,尤其是少将军的营帐,因为岑威没有睡在营帐内。他与亲卫共同在营帐外烤火的消息传开之后,整个军营都陷入无声的喧嚣。原本没有排到值夜的人,想尽办法的许诺好处,想要与别人交换值夜的日子,多看几眼少将军。
然而这是龙虎军的军营,从上至下,哪个不想多看几眼少将军,最好能让少将军记住?
夜色尚未过半,主帅营帐周围的土地都变得比别处塌实。
岑威发现端倪,回头看了眼依旧亮着烛火却看不见人影的营帐,稍作犹豫,没有阻止这些小动作。
王府巷的陈府足够安静,殿下夜里也无法安睡。
军营虽然吵闹些,但是胜在人气足,说不定反而能让殿下有不同的感受。
唐臻确实有不同的感受。
他躺在岑威的床榻上,仿佛周边皆是岑威的气息,再听着各处小心翼翼的压制着兴奋提起少将军的声音......闭上眼睛就是岑威的脸。
如果是平时也就罢了,反正他睡不着,岑威长的也算养眼,星眉剑目,不仅不丑,还符合他的审美。
然而当初唐臻第一眼见到岑威,最先留意的地方却是他再也没有办法拥有的完美体魄。
......
诡异的念头,在夜深人不静的时刻悄无声息的浮现。
虽然不能再拥有这种体魄,但是可以抚摸、享受这种身体。
颓然仰躺的人倏地发出声沙哑的哼笑,继而颤抖不已,笑得酣畅淋漓。
他悄无声息的变成坐姿,眼睫颤抖半晌,终究还是伸出手。
这种时刻第一次有具体想象的对象,唐臻本以为他会因为位置或姿势陷入茫然,没想到这具身体委实不中用,只是击剑就兴奋的难以抑制,溃败千里。
低沉的喘息逐渐平静,床上的人发出声冷笑,丢下脏帕子,毫无愧疚的闭上眼睛,在响彻整夜的喃喃细语中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125章 一合一
半梦半醒之间,唐臻在急促清脆的锣声中茫然睁眼,环顾四周,再次闭上眼睛,做了个断断续续的梦。
有军号、战马......最后甚至出现唐臻想象中的冷兵器战场。
如果两军厮杀时没有突然出现两架最新型号的飞行战斗机,唐臻或许还能再多睡一会。
他慢吞吞的起身,下意识的回想缺乏基本逻辑的梦境,眼底依稀可见尚未彻底清醒的困顿。直到目光游移,反复扫过相同的位置,唐臻眉宇间几不可见迷茫才彻底退却。
有人进来过。
扔在地上的脏帕子不见了。
岑威提着精致的早膳进门,立刻留意到唐臻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些微妙。
“殿下?”他以为太子是因为已经不在地上的帕子羞涩,未免太子恼羞成怒,体贴的装作不知道这件事,笑道,“军中向来粗糙,委屈殿下些。”
唐臻闻声看去,两个半碗的馄饨,两碗熬制的近乎透明的米粥,再加上两张巴掌大的鸡蛋饼,几乎与他平日所用的早膳没什么区别。
他可以肯定,这些东西哪怕不用一分为二也不够岑威填肚子。
“你吃过了?”
如果是平时,唐臻根本就不会将岑威这份体贴放在心上。可是昨夜他想着这个人的眉眼和身躯,久违的经历欢愉。
哪怕冷漠如他,偶尔也会有及时行乐的想法。
况且通过刘御医、陈玉等人的反应,还有孟长明一次比一次刻薄,永远吐不出象牙的嘴,唐臻不得不认清现实。如果他至今毫无起色的病症继续加重,很可能要面对时日无多的危机。
可惜能令他有所触动,提起兴趣的事,委实寥寥。
岑威挑起眉梢,敏感的察觉到太子对他的态度......远比昨日和善?
他暂时按下奇怪,趁着唐臻心情好,再次提起想要带唐臻去周边散心。言语间充满耐心,谆谆善诱。
“反正已经离开京都,殿下就当是再换个安静些的地方,不会像军营这般,随时都有可能吵到殿下休息。”
唐臻垂下眼睫,第一次认真的考虑岑威的提议。
他想睡岑威,只是一时兴起的念头。究竟睡不睡,怎么睡,暂时还没有定论。然而留在军营,在众目睽睽之下,肯定不太方便。
况且......如果他没有记错,岑威虽然至今没有婚约,但是已经数次议亲。设想中的妻子,无一例外,皆是对龙虎军有所帮助的女子。
唐臻不至于因为尚且没有决定是否要继续的欲望,对岑威生出别样的占有欲或对曾与岑威议亲的女子生出嫉妒心。
他只是习惯性的从掌控全局的角度考虑,应该如何做,不仅能达到目的,还可以占据主导地位,让岑威心甘情愿的伺候他几次。
俗称银货两讫。
作为搭头,答应岑威无伤大雅的小要求也无妨。
太子轻而易举的对在京都时最抗拒的事松口,眼角眉梢虽然依旧找不到期待的痕迹,但是也不再为此满脸厌倦。
岑威见状,好奇唐臻为何会突然改变态度的同时,半点没耽误效率,立刻找出为唐臻准备的新衣服,带着唐臻和早就混入龙虎军的西南水师,悄无声息的离开军营,前往早就准备好的庄子。
路上唐臻掀开车帘,百无聊赖的打量沿途的风景。
......只有飞扬的尘土和望不到边际的荒山野岭,委实与他想象中的诗情画意相差太远。哪怕唐臻不是为此而来,见状也难免觉得无趣,目光不知不觉的落在唯一能称得上风景的地方。
剑眉星目、宽腰窄臀、身姿矫健......因为是特意隐瞒身份的游玩,岑威没有穿软甲,只有简单的骑马服,袖口和腰间甚至没有绣纹。
然而正是因为没有那些碍眼的东西,唐臻才能通过衣摆的晃动,猜到里面的肌肉是如何起伏。
啧,梁安那个混账!究竟是给他准备的什么香囊?
岑威似有所感,遥遥回头,忽然勒住缰绳,等待马车与他并行。
“殿下喜欢这身衣服?”
唐臻面色如常的摇头,诚实的回答,“不喜欢。”
只是普通的骑马服而已,颜色更是朴素的藏蓝。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艳丽的色彩。
因为他可以通过眼睛看艳丽颜色的变化,快速判断自己的身体情况。
“那殿下为何总是盯着臣看?”岑威面露疑惑,抽空低头自视,“难道臣有何不妥之处?”
唐臻哂笑,终于移开不知不觉间始终放在岑威腰腹之处的目光,暂时结束令他难得生出好奇心的猜测,意味深长的道,“并非哪里不妥当......正是因为太妥当,所以我才会多看。”
只是看看,还是近距离赏玩,他还要考虑。
直觉告诉他,好不容易等到的享乐,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件麻烦事。
岑威闻言,疑惑不减反增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摇了摇头,干脆跳上马车,放爱驹自由的随着伪装成商人的车队奔跑。他则进入马车,趁着唐臻心情不错,看上去不抗拒在没必要的事上浪费时间,主动说起他们即将抵达的地方。
安乐县,位于距离京都仅有四个时辰车程的地方。
从前朝起,它便是拱卫京都的城池中,最重要的存在。
然而随着圣朝皇权旁落,京都也逐渐成为别有用心之人眼中的肥肉,安乐县便从守卫京都最后的防线逐渐变成最先被侵蚀的地方。
各路人马皆在安乐县有所布置,相互牵制,因为归根结底是在李晓朝的地盘上,相对而言又还算克制,竟然颇有几国对峙的架势。
岑威直觉唐臻不会排斥混乱的地方,果然在说起安乐县曾经发生的种种‘趣闻’时,看到唐臻眼底的兴致。
只说最近,绍兴侯世子施乘风在京都暴毙,凶兽陈国公世子燕翎逃回北地,三省总督大怒,调兵遣将,直奔京都。
在安乐县则变成,李晓朝大发雷霆,尽数捉拿安乐县中明面上所有属于陈国公和三省总督的人手,一视同仁的关押在地牢中。
显而易见,李晓朝依旧想要两不相帮,稳坐钓鱼台,正绞尽脑汁的想办法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更是不愿意让陈国公或三省总督中的任何一个人,沾染他兢兢业业几十年经营的京都。
然而三省总督的怒火远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盛大,绝不会在骠骑大将军只是虚张声势的表态之下有任何退缩。
五万东南水师日夜兼程的赶往京都,仿佛感受不到疲惫的假人,在已经全速行军七日的前提下,再次提高行军的速度,以此压力李晓朝。
安乐县中属于三省总督的人手却难得安静。
不仅不曾像同样是被突然关起来的北疆军那般,满脸冷意,反而主动体谅骠骑大将军不容易,明里暗里的献出许多钱财。
显而易见,在三省总督的心中,身为嫡长孙的施乘风固然重要,但是已经死去的嫡长孙,又怎么能与几十年来投入无数资源,至今依旧没能收回本钱的李晓朝重要?
起码东南水军到达京都,大军压城之前,三省总督不会真的如表现出的那般,拼命的为心爱的长孙报仇。
不知道施乘风在天之灵,如果能知道这些,会不会对三省总督有恨意。
另一边,陈国公在安乐县中安插的人手,同样被李晓朝的人暂时看押,两边相处就......不太愉快。
因为他们在被控制行动之后,曾数次表示,愿意立刻离开安乐县,返回北地。
这在李晓朝的眼中,反而是陈国公对他非常不满,绝不可能与他成为盟友的表态。
此消彼长,时至今日。李晓朝难以避免的又开始偏向三省总督,最先得益的人却是沈思水。
因为李晓朝想让三省总督退兵,三省总督却想让李晓朝开城门,允许东南水军从京都借路。
两人谁都无法彻底说服对方,更不愿意稍退半步。
李晓朝没看顾好施乘风终究是理亏在前,只能利用沈思水,向三省总督示好。
原本属于依旧被软禁的北疆军和东南水军的东西,如今已经尽数被沈思水的属下占了便宜。
整个圣朝的风起云涌,竟然在小小的安乐县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唐臻对这些故事还算满意,愿意评价为比话本有意思,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岑威,问道,“我们去安乐县?”
岑威却摇头。
“不入城,我们会经过安乐县周边的所有小镇,然后从另一条路返程。”他停顿片刻,又道,“如果殿下生出好奇心,我们即将返回京都的时候可以入城小半日,随便逛逛。”
唐臻若有所思的点头,忽然问道,“你对我,是不是特别有耐心?”
虽然他的感情早就冷漠的与草木没什么区别,但是他思考从来不用感情,全凭逻辑。
有些事,只要不是瞎子、傻子,很难看不出区别。
况且唐臻不仅没瞎、没傻,他还远比寻常人更敏锐。
岑威没想到唐臻会突然这么问,但也不会因此生出羞赧的意思,大方的承认,“是”
“为什么?”唐臻立刻追问,眼中隐约含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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