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那份熟悉的，几乎和副本同根同源的气息，李幼怡几乎要压抑不住作呕反胃的恶心感。
“看什么，你身上不也是这种气息。”顾郁挑眉冷淡开口，转头却看见柯哲已经被陆行舟一手刀劈晕，大概率没看到他的样子。
“变身也不遮掩一下，迟早被关进动物园。”陆行舟冷着脸，有些生气的样子，“或者被国家研究院拉去切片。”
顾郁过去蹭了蹭陆行舟的肩膀，在变得不怎么像人的时候，习性也会有一点改变，比如会更黏人，“谢谢舟舟，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呀。”
他撒完娇就半弯下腰，直视李幼怡睁大的双眼，笑意张扬，“谁说NPC永远也逃不出副本的。”
“我不仅逃了出去，现在我回来把这里搞得天翻地覆，游戏也奈不了我何。”
一缕潮湿腥气在鼻尖蔓延，令李幼怡不适地皱起了眉，随即她睁大眼——
原本光亮如新的办公室地板，不知何时已变得暗沉泛黄，边角处生长出密密麻麻的青苔，深绿色植物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
模糊柔和的光线下，这些异变敛去其中狰狞的意味，像是久远时光里，静置搁浅的船舱内部。
她甚至看见空调口里掉出一尾扑腾的小鱼，同时极其特别的黏滑触感从坐着的椅子表面传来……
禁制松动的动静清晰传来，这栋楼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李幼怡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切的源头。
“走吧。”
顾郁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雾，听得不太真切。
那人在层层漫灌的海水中，回头看了她一眼，仿佛深海中的巨兽睁开浑浊的眼珠，注视着擅自闯进祂领地的小小虫子。
那一瞬间李幼怡恐惧到僵直了身体，她微一侧眼，却见到陆行舟丝毫不受到影响，甚至主动贴近了顾郁，而地上那个还昏迷着。
李幼怡：“……”
顾郁打开了门，副本化身的执勤队人员已经不见踪影，空气中不见有水，却如涟漪一般波动，昏暗的光折射出微妙的色彩和角度。
他抬手挥散聚在身边的小小银鱼，牵着陆行舟的手来到操场的草地。
那里被泡得鼓起一个大包，涨裂开时露出下面血色狰狞的图腾纹路来，根根黑色木桩仍然钉死在地下。
“你知道这些钉子是谁弄下去的吗？”顾郁沉吟道。
“不知道，我入学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听说是在这所学校改名叫第一中学的前一年才有的。”李幼怡异常配合的态度让顾郁多看了她一眼。
李幼怡迟疑了一下，神色有些阴沉，“反正我觉得，这里多年秩序畸形还没有出事，甚至能在明面上取得好名声，应该和这个东西有关。”
顾郁突然想起一件事，“这所学校下午的时候没有课程，那些学生都是去了哪里？”
“在操场进行集会，但是没有领导讲话，也不能学习走神，就是在那里静静站一下午。”李幼怡陷入回忆，指尖抽搐了一下，像是被某种恶心又诡异的感觉摄住了心神。
“这个集体活动被称为——【冥想】。”
顾郁面无表情讥讽道，“我看该叫【鱼自动往锅里跳】才对。看见这操场的格局没有，所有气韵都在往里面流，草皮下画的图还有上面的木钉，把人的灵气钉死在哪里。”
“单单在隔壁生活都要短命十几年，你们还巴巴上赶着送命。这么多人的灵气同时一掉，势必会引起大规模死伤。”
“这是人力所不能及的。”顾郁斜她一眼，语气很冷，“你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吗。”
李幼怡瞳孔骤缩，浑身颤抖起来，看着这片狼藉不堪的操场失神不已。
这里是她日常执勤的地点之一，原来……她一直把她在乎的东西往深渊里推。
这所学校虽然并不如何优秀，却也能慢慢更新发展，孕育出无数优秀的学生……却因为被副本盯上，生前成为源源不断供给养料的物件，死后还要被做成傀儡玩这些无聊的游戏，生不如死。
【警告——怪物“执勤队长”即将进入狂化状态，等级由C升至B+级，请玩家……刺啦……尽快……】
作者有话说：
队长：嘎嘎乱杀
球收藏球评论球那个什么白白的液体呀~
贴一下预收《下单了一只雌虫后》，仍然是主攻文~
顾郁看她一眼, 抬手撕开幻境里一个口子，“出去吧。”
等李幼怡苍白着脸出了副本，他自己却不着急, 而是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着的陆行舟。
副本震荡给里面的NPC带来的破坏是巨大的，之前还能见到的一些NPC都已经消散, 即使陆行舟是根据他的记忆而存在的, 此时也不免受到影响。
他原本清瘦的身形变得模糊起来, 白衬衫像是柔软的棉絮裹住半身，乌发被能量凝成的细小金鱼弄乱——
像是阳光照耀的水面下，浑身颜色清浅, 眼如点漆的人鱼。
“抱歉。”顾郁伸出手，温柔地摸摸他的脸，“我不该使用这个能力的，哪怕你只是个梦境中的幻影……也不该让你碰到最讨厌的海水的。”
陆行舟眸光专注地看着他, 极浅地笑了一下。
他说, 没关系。
他又说,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你听好了。”顾郁的手伸到他颈后, 将人揽过来额头贴额头，“不管发生什么事, 被绑架了、失忆了、受伤了、不开心了、想吃我做的饭了……只要你想或者需要，跨山越海, 我随时赶到。”
就像你曾经为我做的那样。
在幻境坍塌着要将他排挤出去的时候, 顾郁眨了眨眼, 捏了捏那人笑得傻乎乎的脸, “走了, 等我去找你。”
幻境中的一切被白光晕染开, 顾郁静静等待着回到副本场地, 却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
他蹙眉沉吟片刻：……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由于副本意识的短暂觉醒，那片由黑雾凝聚出来的幻境已经脱离了柯哲这个中间体，升到了学校上空，成为一片蕴含着阴邪法规的血色浓云。
撕开的空间口子将他吐了出来，顾郁的身影出现在教学楼顶楼。
“吼——”
怪物的嘶声、战斗的声音乱作一团尖锐地扎着耳膜，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顾郁都懵了一下。
他想起来忘记什么事了……顾郁眼皮跳了一下，“忘记告诉他们副本怪物狂化，要及时躲好了。”
原本老旧但还算干净的学校，已经一片狼藉。小树林里的树被连根拨起，操场的草皮被翻搅得一团乱，黑色木桩虽然还在，却也变脏许多。
一看就是李幼怡的手笔。
暗沉的光线下，只有这栋楼所有教室的灯依旧亮着，像是摇摇欲坠的浪涌下坚守着的灯塔。
顾郁居高临下地扫过学校全景，发现已经没有灰色的不可探索区域标志了。
教学楼、寝室楼、食堂、小树林、操场，还有教学楼和寝室楼旁的校门，校门旁边零星的小建筑间和几个停车位。
“比想象中还要小得多啊。”他语气没有起伏地感叹了一声。
通过感知顾郁大概知道打斗最激烈的地方在哪里，但他不太确定文杭那几人哪里去了，现在时间紧急，必须尽快和他们会合。
以便开启操场的阵，将副本掀个盖面，饱餐一……嗯。
阴影处猛地拱起几道粗壮的触手，将水泥面牢牢吸住，顾郁沿着楼面跳跃下去，借助触手的吸力卸力几下起伏，轻巧落到地面上。
小巧的通讯器从刚才就被按住了开关，哔哩哔哩响个不停，红点都快闪急眼了，那边才慢半拍地接起。
“在哪？”
通讯器那边却不是文杭冷淡的声音，而是林朝朝喘着粗气，急到快哭出来的呐喊，“你怎么才出来啊？！快过来搭把手，要死要死……啊！”
“在哪里？”顾郁又问了一遍。
“操场操场！在那片的边缘那，好多怪物跑出来……打成一团了！”通讯器里传来跑动和尖叫的声音，林朝朝上气不接下气地叫——
“小崽子别乱跑！小心我告状，看你baba来了怎么收拾你……”
操场，就是那个打斗最激烈的地方。
触手力量爆发地甩动，强力黏着水泥面飞出去几十米，顾郁飞快向那片混乱的地方赶去。
“李幼怡……你疯了？你知道破坏学校的什么惩罚吗，还没在惩戒室里关够是吗？！”
女老师站在操场边缘，脸上已经彻底异化成了食人花，密密麻麻的尖利牙齿镶嵌在红色血肉中，蠕动不停的触手从花心爆发而出。
在她旁边还站着食堂阿姨NPC，还有一些玩家没见到过的NPC，半异化全异化都有，一眼看去竟足足有十几个怪物，场面堪称狂魔乱舞。
对面则站着李幼怡，她脸上红红白白一片血肉模糊，短发凌乱，只一双漂亮的杏眼眸光漠然。
两方气息都有不同程度的紊乱，但顾郁猜测如果没有外援，最先被撕碎的一定会是李幼怡。
他倒也不急着插手，快速搜寻着文杭那几人的身影，终于在那栋二层矮楼里发现一点端倪。
“砰！砰！砰！”
那些面无表情的学生NPC已经塞满了这栋楼，仿佛丧尸围城般冲击着紧闭的大门。
顾郁几下劲风扫开一条路，强硬地打碎了玻璃，从窗口翻了进去，差点被一个网状的道具糊了一脸。
他扯开脸上黏糊的蛛网，看着被清出来的办公室，柯哲躺在正中间。
顾郁以为他们只是把柯哲搬过来了，谁知定睛一看，他身下的图腾竟然还是熟悉的笔触——他们把画了图案那块地板都翘起来一并带走了。
“……干嘛呢这是？”顾郁和林朝朝面面相觑。
“不是你说这个人和阵很重要，一定要守好的吗。”林朝朝扬手把挤进来的一个NPC抽飞，“我们忙着探查任务，剩不下人守着，干脆搬过来了。”
顾郁看着他有些躲闪的视线，叹了口气，“你是真的不会撒谎啊，文杭人呢？”
“说话。”他冷了脸，“他想一个人深入副本核心是不是？真是活腻了，想插队投胎。”
骂完一句他还不解气，又吐出俩字，“蠢货。”
“你凭什么这么骂我哥！”林朝朝涨红了脸，反唇相讥道，“你以为你就是什么可以信任的东西吗？谁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装什么滥好人……”
“那你猜，文杭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我这个方法虽然曲折，但好歹也在走流程，一点点把操场下面的东西引出来。”
顾郁直视着他的双眼，看着对面人脸色逐渐苍白，一字一句道。
“他倒好，想借着副本暴动直接去破坏阵眼，你猜副本意识被激活之后，是感激他把自己叫醒，还是直接把这个妄图破坏规则的人抹杀掉？”
“我看他不是蠢，是真的活腻了。”顾郁最后一句话直接将林朝朝眼泪都砸出来了。
“我哥他……在下这个副本之前……”
林朝朝哇的一声，鼻涕都快流下来了，“他给了我们每人一个……可中途退出游戏的、稀有道具……”
“我哥他，自从妹妹被练成鬼婴之后，就不太想活了，但是……但是他是队里的老人，他还要带着我们这些拖油瓶……”
林朝朝神色纠结又崩溃，几乎语无伦次，“我不想他死，但是，但是……”他活着那么痛苦，我也不想他那么痛苦。
“行了。”顾郁叹了口气，“你再在这里纠结，就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哥死了。”
林朝朝满脸泪水，傻愣愣地看着他。
“带我去找他，还有，把我儿子放出来。”顾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身后的办公桌，“挟天子以令诸侯？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小崽子从桌子背后探出头，咯咯笑着，“略略略，哥哥是大傻子，一二三四，四个大傻子。”
林朝朝：呜呜呜。
他抠开一块地砖，露出下面一个黑洞洞的洞口来，“在下面，下面是隐藏地点，校长办公室。”
好家伙，灯下黑。
顾郁眼皮一跳，但时间不多，抓着林朝朝的领子扔了下去，转头叮嘱小章鱼，“你在这守着，别让那个哥哥被吃了。”
“遵命。”小章鱼严肃着小脸，跑过去蹲在柯哲身边，“我会替baba守住这片阵地的。”
“这下面有什么……？”
两人顺着黑暗的小道急速滑下，林朝朝被呛了几口黑泥，磕磕巴巴地问。
“钥匙。”顾郁趁着黑暗的保护，朝两边狠狠钉下几根外化触手，总要留点后手防止被埋在地下。
“锁了东西在下面，但又不是再也不用了，肯定会设置钥匙方便游戏管理使用。”
在脚触到一块钢板时，林朝朝发狠用力一踹！
……没踹动。
他抖着嗓子，“完了，肯定是明远那家伙的道具【三千吨力】，我们……”
“让开。”顾郁语气微凉，几道外化触手沿着门的轮廓暴射而入，千钧力道弹起，将那块钢板整块撅飞！
眼前豁然一亮——
埋藏于地下的隐秘空间映入眼帘。
那是一间无比陈旧的办公室，空旷而死寂，四面都开了窗户，却都只是被泥土紧紧封住。只有一盏刺啦闪烁的白炽灯照亮着内里。
一张椅子背对着门，露出一截腐朽的头盖骨来，像是有一点风都要随之尘化。
顾郁蹙着眉，一步步走近那张椅子。
“滴答。”
“滴答。”
血珠一滴滴落在那块头骨上，滑落一道黑色的线。
作者有话说：
居然有小可爱投雷！！作者好感动鸭！谢谢小可爱们~
血滴流速一点点变快, 几乎连成一条线，在手背上留下粘稠的触感。
顾郁手指收紧，那块头骨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响, 几乎被碾碎。一只手突然在虚空中斜插而来，握住了他清瘦的腕骨——
“放、手。”
袁明远眼睛发红, 一字一顿道。另一只手猛地挥过来砸向顾郁的头, 力道大到响起尖锐的破风声。
“发什么疯。”顾郁冷声, 低头躲开攻击，将那具白骨连同椅子一脚踹开。
暗劲往袁明远手肘一弹，反手交错扭住他的两条胳膊, “咯嘣”一下卸了下来，随手丢给后面的林朝朝。
侧翻在地的骨头四处散开，那块早已腐朽不堪的头骨也开了一条缝，露出发黑的内里来。
顾郁蹲下在里面摸索片刻, 两指夹出一片薄薄的密封塑料袋来, 弹去上面的灰尘, 一本小小的笔记本掉了下来。
第一页左上角用铅笔标了72的字样。
【72/07/25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这所由我一手拉赞助拉投资的私立学校, 今天正式建成和剪彩。这所学校直接对接福利院、留守，还有贫困户的孩子们, 我一直很想……】
顾郁哗哗翻过几页，将那篇内心独白和对未来的构想翻过去。
【73/09/09 这所学校开了一年了。情景有些惨淡, 开学校果然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资金有些不够了, 一直靠社会赞助也不是办法……留守儿童的家长也不放心学校, 说我的学校不正经……】
开了一年, 这所学校却没有慢慢起来, 而是一直很惨淡, 没有资金没有人脉没有名声……顾郁粗粗略过了93年的日记。
【74/07/25 第一次组织参加高考, 成绩竟然出乎意料的不错！孩子们真是太争气了！以后好好继续努力，定能将这所学校好好开下去。】
【74/07/26 有一个人来跟我说，这次成绩这么好都是暗箱操作，不合作的话这些东西就会一朝消散，笑话，真是笑话！】
顾郁的视线停在“有个人”三个字上，半晌才往后翻了一页，下一页满满当当，却只有一句话——
【他说的是真的！他说的是真的！他说的是真的！他说的是真的！他说的是真的！他说的是真的！他说的是真的！……】
那些颤抖又难以置信的笔触划破了纸页，字里行间的诡异令人暗暗心惊。
【75/**/** 我和那个人合作了，我将学校卖给他了。我不知道我的做法是对还是错……我只是想把学校开得好一些，学生们的成绩提上去了，也是一件好事……】
【这些规则是怎么回事？！怎么可以这样！这是在将学生往火坑里推啊……】
【他说不配合就会毁了这所学校。】
从这里开始这本笔记被撕了很多，后面仅有的几页也是空白，顾郁翻到最后，那里一片焦黑痕迹，只有一句话清晰可辨。
【79 一切都完了。】
随着日记被翻阅，这间办公室轻微地扭曲起来，咕叽咕叽的声音从地板和周围墙壁传来，天花板的白炽灯打下的光渐渐泛黄。
笔记本化成黑灰从指缝间落下，落在脚下蠕动的黏液中。
好像大型生物内脏一样的景色呈现在眼前，好似无数血肉浇筑而成，黏液之下白骨累累，肉壁上甚至还吊着纠缠的黑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