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师(耳耳刀)

【你自己也不能跳！为何自甘堕落！】
食铁兽在蚩尤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向他报以担忧的眼神，其中还掺杂着一点同情：主人被封印了太久了，现在正在经历世界的崩塌和脑内世界的崩裂，就像《肖申克的救赎》中说的那样“监狱里的高墙实在是很有趣，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
即便他还没有发觉，但他被释放之后，无法习惯这个世界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食铁兽抬起头，他看向红雾的表情真诚而温顺：【可是这样，主人就可以吃到苹果了，您很喜欢吃苹果，不是吗？】
【……】
血雾咽了口口水：【我……本座才没有。】
食铁兽：【尤尤已经熟睡，您快占领他的味觉系统，把这两个苹果吃了吧。】
蚩尤犹豫了一会儿，缓慢地走出了识海，走进了尤尤的味蕾里。
灵活版尤尤双手捧住苹果，咔吱咔吱地咬嚼起来。
食铁兽飘过来：【是吧主人，很好吃的。】
蚩尤一边吞咽，一边含糊不清地反驳：【才没有……】
【……可是我已经听到您的神识在说“好脆好脆”了。】
【不许听！】
食铁兽看着蚩尤头顶不断冒出的代表欢快的古文字，有一点想劝他：其实承认“嗟来之食”好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时候就是这样，你有原则就要承受经济上的贫弱，你想要物质就得放弃清高。
很多人都不明白，游离两端，终日彷徨。
其实世间的苦恼大多来源于此，做人不能做到纯净，坏又无法坏到彻底。
蚩尤头顶上又冒出一行字，食铁兽定睛一看，内容如下：算了，我还是问问他吃不吃吧……
蚩尤：【喂，你过来，本座吃不下了！】
熊猫尤尤举着半个苹果，安静地坐着。
食铁兽将冒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也挺可爱的，不是吗……
蚩尤高悬在空中，看着食铁兽吃苹果。
【你吃完，就给本座干活去，诸怀那东西忒没用，轻易就被饕餮收拾了，连芜荒半根汗毛也没伤到……】
食铁兽闷声闷气：【……主人，饕餮是四凶之首，属下和他对上，应该是讨不到什么便宜的吧……】
【废物！饕餮已经失了魔骨，只剩下指甲盖那么小的一丢丢的彭踬傍体，何足畏惧？】
蚩尤暗暗咬牙，几千年前，涿鹿之耻，他永世不敢忘。
如今风云变幻，九天诸神不是上升到渺邈之境，就是早已陨落，仍在人世的，只剩下一个身魂分离的芜荒，正是他东山再起的大好时机。
【……轩辕黄帝虽然将我肉身斩杀，但若没有芜荒千年来不断加深封印，本座也不至于到现在才出来，此仇不报，本座有何脸面再称九黎之主？！】
他不是承继女娲遗志，要庇佑天地生灵吗？
他不是不惜犯下弥天大罪，也要开凿山海之界吗？
那便由我一一毁去。
昆仑湮灭，瑶池流火，山河崩碎，天地失衡，魑魅魍魉重归于世，上古诸凶纵情屠戮，再来一场大洪水……
芜荒陆氏，真期待你将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蚩尤咳嗽了一下：【吃完就速去，饕餮还等你呢。】
食铁兽咽下最后一口苹果，偷偷地想，果然呢，已经受过刑事处分的人，如果不能融入社会，再犯可能性极高。
他的主人比较极端，他适应高墙的方法，是要将整个世界架起高墙，尽囚之。
食铁兽垂首，额头触地，行了一个古礼。
【遵命。】

第23章
九四一国道的这一段从山林中穿越，四周荒无人烟，在夜色下更加静谧。一队卡车正打着夜灯，在山壁和树影之间穿行。
“啊嚏。”
最靠近窗户的男生揉了揉鼻子，这已经是他打的第十个喷嚏了，一张脸喘得白里透红。
坐在隔他一个人位置的胡小仙听见声音，抬起了脑袋，“兰生，你感冒了吗？”
“没有，他鼻炎犯了，一遇到冷空气就受不了，”夹在他们俩中间的是一个苹果脸的小女生，头发又长又卷，颇带点野性气质，立刻把自己的外套解了，盖在白净的男生身上，“穿我的。”
他们三个人都是顺幽大学考古学专家白雨茗教授的学生，此番和白教授一起去丘平附近做调查，顺便接回新出土的文物石碑。
苹果脸的女生叫姜好好，男生叫楚兰生，是一对情侣。楚兰生接了姜好好的长大衣，又开了一个缝，把女朋友也裹进去。
“……不带这样的哈。”胡小仙抗议。
姜好好和他本科就是同学，一向关系好，半开玩笑地将衣服抖开，让出一个角，“那你也进来。”
胡小仙举手投降，示意自己不掺合。他还穿着单衣呢，没怎么发冷，但是还是感觉到气温比来的时候明显降低了。
来寒流了吗？他忍不住想。
卡车队停到了几十公里内唯一的休息站。
胡小仙三人和司机都到服务区里去打热水、泡泡面，不一会儿，后面的几辆车也停稳当了，车上下了人。
白教授今年五十五岁，戴一副银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是脸色并不好，眼下乌青，有点儿疲累。
他拍了两个男生的肩膀，又向好好点一点头，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泡面。胡小仙发现在场的除了好好，全部看起来像病秧子，悄悄把自己的葫芦精华放出来了一点点。
楚兰生本来被颠得没胃口，一下子精神大振，喝下去半桶泡面。
“老师您一会儿去前车休息一下吧，车斗四面透风的，再吹下去该生病了。”
白教授在暖风机下坐了很长一会儿，还是没有驱散身上的寒意。从丘平运来的古石碑就在第二辆车的车斗里，还未向世界公布，各类价值不可估量，他作为带队老师，担心会出什么闪失，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已经很久没合眼了。
胡小仙响应：“对，一会儿我去后车看着，老师跟前车，多少眯一会儿。”
白教授仍面有疑虑，胡小仙笑出两只弯弯眼：“哎哟老师，您虽然那个……老当益壮，但身子骨又不是钢筋做的，这种累活，还是让位给我们年轻人吧。”
白教授笑着做出一个“给你一拳”的手势，“兔崽子，你说谁老当益壮。”
大家笑了一会儿，姜好好吃好了，一抹嘴巴，转向胡小仙：“我和你排个班，轮流守着，每人三个钟头，到点轮班，你说怎么样？”
“你行吗？”
“当然啦。”
楚兰生：“还有我。”
姜好好笑得灿烂，“兰生最近鼻炎犯得厉害，就算了，我代表咱俩参加。”
胡小仙对他俩阴盛阳衰的状况，早就见怪不怪，和姜好好两个人研究好轮班表，就往后车去了。
车队休整完毕，开始发动。
古石碑被用保护套结实地包着，躺在宽阔的车斗里，四面都被黑布密实地蒙起。但车斗到底不比车里，即使做过封闭，还是有些缝隙，冷风在外罩表面嗖嗖地刮，在这些地方侵入，因为狭管效应，力道格外猛烈。
即便体格健壮如胡小仙，也要裹被子，只探出一个头。
他看着黑洞洞的车厢，不禁有些佩服白教授。
卡车伴着巨大的轰鸣声，在公路上行驶。
他颠得有些发晕，眯着眼睛小憩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却又突然清醒过来，一下子坐起，盯着车斗中央的石碑。
它静静无声，仿佛根本无事发生。
一阵光芒闪过，胡小仙的眼睛散出七色的光彩，狐疑地打量起它……
妙手推拿店内。
彭悠今天晚上约了诊疗的病人，东方白也被打发进屋子，复习两百遍召唤阵的阵法，电视房里只剩下一人一猫。
魏八锦没有看电视，一手拿着酸奶，另一只手随意地扫动，刷着朋友圈——这是胡小仙给他的任务，叫他多接触下人，看看别人的生活，省得和社会脱节。
他下拉更新，又刷出来了备注为“工作-刑警大队-林超”的新动态，配文：不想奔三，还没二够！「剪刀手」
配图是一套九宫格的照片，正中是林超头戴生日帽许愿的照片，还有一群穿着便服的警察熟人。
前八张照片风格统一，构图严谨，只有最后一张有些模糊曝光，是林超和裴玉两个人的合影。
林超搭着裴玉的肩膀，冲镜头灿烂地展示自己的白牙，裴玉冷淡僵硬的脸在调色下有些灰白，也露出清浅的笑意。
裴玉只在这张照片出了镜。
魏八锦预备点个赞，发几个蛋糕表情，却迎面迎来一计喵喵拳，手机飞到沙发的下面的毛毯上。
大白仰着它高傲的小头颅，一屁股坐在他大腿上。
“干嘛呀。”
他揉揉猫咪的耳朵，又摸下巴，得到呼噜噜的声音。大白最近和他保持一致，每天吃九顿，胖了不少，像一个圆不溜丢的毛球。
好乖啊，魏八锦突然想起之前刷到的别人吸小猫咪的视频，心血来潮。
他轻轻地在猫猫的脸上亲了一下。
猫咪的瞳孔震动，变成两颗圆葡萄，呆呆地蹲着，好像坏掉了一样。
“喵呜！”
大白慌乱地跳下大腿，一溜烟儿地跑到角落的窝里，缩起来。
魏八锦看着猫咪忘记藏起来的尾巴和屁股，无声地笑了一会儿，心情颇好地捡起自己的手机。
他发现自己已经在林超的朋友圈下面留了言。
【魏八锦：生日快乐！「屎」】
“……”
都怪大白，害他手抖，这算不算传说中的社死。
“滴滴。”
【工作-刑警大队-林超：「蛋糕」这个才是蛋糕啦哥！】
魏八锦乖乖把刚才那条评论删掉，订正一般换成了“生日快乐！「蛋糕」”，看着最后一张林超和裴玉的合影陷入了沉思。
……他和师父还没有合影呢。
魏八锦在想自己要不要请人给他和躺在床上的师父拍一组写真，然后放在朋友圈里。
……好像有那么一点儿奇怪。
他正在想，到底奇怪在哪里，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魏八锦接起电话。
“喂？小仙。”

第24章
胡小仙看着那座古石碑，只觉得全身发麻。他方才刚输入了一丝灵力到其中，就像遇见墙壁一样遭弹了回来。
石碑似乎被这种试探触怒，周围的气氛变得愈发阴鹫，胡小仙缩起手脚，尽量把让自己离它远些，石碑似乎长了满身的眼睛，像西游记里的百眼魔君一样死盯着他，让他有种被看光的不舒服的感觉。
他镇定了一下，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按照常规规定，重要文物在上面允许公布之前，一切信息都要保密，但以现在的情况，胡小仙实在是放心不下。
他从后车玻璃向内望去，看到来换他班的姜好好已经睡得如小鸡啄米，才悄悄打了电话。
“喂？小仙。”
胡小仙用气音，低声说道：“哥，我们这次车上运的东西，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啊……”
“不对劲？”
“是，它放置的地方，周围磁场都出现了异常，我手机带的指南针都乱转。而且我能感觉到它的情绪，好像……很愤怒。”
葫芦从上古开始，就是祛邪避祸的灵物，胡小仙天资非凡，对于各种古物的体察更是敏锐。
“你们现在什么情况？”魏八锦问。
胡小仙：“暂时没有出现什么大事，但是车队里许多人的身体状况都不是很好，有睡眠不足，感冒发烧等情况。”
“有暴躁易怒吗？”
“暂时没……”
话音未落，胡小仙就听见旁边的卡车上，司机和向导因为什么事情起了争执，正在互相问候祖宗。
“……好吧，现在有了。”
胡小仙简单几句话复述了这几天的经过，魏八锦听后沉默了一会儿，“需要我过来吗？”
“哥你最近忙吗？”
魏八锦从上次梦醒之后，身体就一直有些不舒服，贪吃贪睡，像是要进入冬眠阶段，他本来不想出门，就想在房间里撸猫撸到来年开春。
但胡小仙的情况他也知道，虽然受过女娲的神力，修行已有万年，但是毕竟是株木灵，偏向辅助一流，就算体质不错，也就勉强算是个硬辅。
如果遇见的东西着实凶恶，怕是应对不来。
“我没什么事，就在家待着，看看店。”
对车的向导和司机越骂越凶，差点当场对殴，造成交通事故，胡小仙紧张地扒在窗户上看，看到他们被阻拦才放心，赶紧说：“那那那，你过来吧，我有点儿害怕。”
“不违反保密规定？”
“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胡小仙破釜沉舟道，“哥，你开龙头高速接九四一国道到丘平的那条路，我们对着跑，没事当然最好，万一要是有事，也能尽快碰头。”
“成。”
魏八锦放下电话，预备第二天天亮就从家里出发。他给彭悠发了一条信息，让他帮忙照顾自己店里的生物们，又把东方白叫来，说要交给他一个神秘任务。
赋闲多日的东方白听后，摩拳擦掌，兴奋不已，差点儿连晚饭都没吃，鞋子都没穿就走了，魏八锦无语地拦下他：“急什么，有点忍耐力吧。”
他交待好这些，回屋和师父剪了指甲，仔细洗了头发，做了保养，又将结界加固了好几层，开始打包自己的行李。
不怕冷，不怕累，就怕路上挨饿。
魏八锦从下午刚到的快递箱里取出砖头一样重的压缩饼干，砌墙一样垒了足足一行李箱。
大白闹够了别扭，又迈着优雅的台步走过来，挨着他蹲下，圆眼睛一直看箱内。
“我明天要出差，你在家里乖乖的，知不知道？”
“喵。”
“营养膏放在抽屉里，自己记得吃，我不在家的时候不许欺负鲤鱼和鹦鹉，哦，鹦鹉也出门了……彭悠隔两天会来一次，要好好相处，知不知道？”
猫咪开始骂骂咧咧。
魏八锦也不知道自己在睡觉的时候，一貘一猫到底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柔声道：“大白别欺负他了，你是咱们家的主人，他是客人，要守待客之道。”
猫咪眯了一下眼睛，像是在思考，对“它是主人”这种说法感到满意，然后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魏八锦奖励地摸了摸它的圆脑袋，将它送回小窝，整理洗漱后，回到了千工床上。
身边的人还在沉睡，五官深刻俊美，经年未改。时间在他身上落了下乘，无论如何攀岩，都无法在肌肤上留下一丝划痕，只好顺着如瀑的长发流走。
魏八锦凝视了他很久，像是下定了决心，身体慢慢变化，变成了猫咪大小的一只乌黑的长角小兽，小兽呜嗷地亮了下小牙，滚进了陆因循的发丝里，把它们当成香香滑滑的被子，安心地睡着了。
魏八锦好久没有用兽形睡觉，一觉睡得好香，凌晨的时候没有留神，又变为了人形。
于是他早起一睁眼，就接受到了抱枕师父的脸蛋儿暴击。
他看看陆因循，又看看自己，然后耳朵一下子红到透明，“噌”一下变成小饕餮，从千工床上四爪并用地溜下来，跳进衣服堆里。
仿佛和昨天的猫大白聘用了同一位动作指导。
千工床下的衣服堆里突然刮起了旋风，将衣物吹得飘起，慢慢变成个穿戴整齐的人形来。
只是他的耳朵仍是红得厉害。
魏八锦洗漱完毕，走去客厅里，发现东方白已经相当积极地出门了，小灰鼠的洞穴和虎皮鹦鹉的笼子也是空空如也。
他也回到屋里，拖来箱子，预备就此离开，但离开房门没走几步，就在院中停了下来。
二十年前，魏八锦嫌这间院子空荡，亲去耕地开圃，种下不少花木。
兰花自然不少，又遍植桃、杏、菊、梅等各个花期的植物，悉心呵护，叫它们四时开花。
如今深秋，因为院子地气暖又不受风催，仍有丹桂飘香，橙黄迤地。猫大白端正地蹲在树下，被花瓣染花了毛发，正在安静地等他。
不知怎的，魏八锦的心情突然就郑重起来。
白猫口里叼着什么东西，小步疾趋，勾着小尾巴向他走过来，在他脚边停下，脖子仰得高高的。
魏八锦蹲下，到与它齐平的位置，低下头去看被白猫藏在牙齿和蓬毛下面的小东西，那是一个桃木木雕的小鱼吊坠，雕工写意，不过寥寥就将鱼的神态勾勒得清清楚楚，一对鱼鳍从鱼身两侧翘起，作出击水之势，好似还会游动。
他以为是它从哪里拣来的磨牙玩具，用力揉了揉它的毛，哄道：“乖乖，我今天真的有事要出门，不能和你玩，你自己找些乐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