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的次数多了,不仅里边的乐伶倌人,连外头的小厮门房都一并在看过脉后开了调养的方子,于是没过多久就在上下都混了个脸熟,但凡看见是他来,便能立马笑脸相迎,开门请柳栐言进去。
与尚有自保能力的怀洛不同,仙居楼里留有旧疾的人十分多,每日逢迎过客人之后,又有可能添上新伤,于是在柳栐言过来诊病的时候,十有八九是处理这些皮外伤,不过今日就诊之人倒不是如此,柳栐言手上轻轻施力,女孩就哭丧着小脸,一边软软撒娇地喊疼,一边将脚蜷缩回去。柳栐言有些无奈,
“你总这样躲,要我怎么替你诊断。”
女孩就捂着自己红肿的脚踝,要哭不哭地汪着眼泪,她年纪还小,是还没有领花牌的姑娘,看起来最多不过十一二岁,根本就是个年幼的孩子,让人狠不下心来严厉斥责,柳栐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身后的柳承午,
“承午,你有没有带糖?”
柳承午就点头,还真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小包糖豆子,半蹲着递到小姑娘面前,那女孩娇娇气气地扁着嘴,抹了眼泪从柳承午手里接过这些小小颗的糖球,她有了甜食,又被柳栐言耐心哄着,还真配合起来,乖乖将纤细的小腿重新伸出来,任由柳栐言小心仔细地摸了一遍骨。
也不知这个小孩是怎么玩闹,把自己弄得都脱臼了,柳栐言得出结论,就去外头叫人按他的方子准备草药和竹板,而等一切器具妥当,才开口告诉这个小姑娘很快就会好,边让柳承午帮忙按住不让她乱动。
小姑娘被压住时不知所措,她本身就没有什么力气,柳承午在用劲上又十分巧妙,愣是让她一点都没法挣脱,像只被禁锢住的小鹌鹑,柳栐言就趁着这个时候手上用力,又快又准地替她正骨。
他手法是快,疼却照样会疼,女孩在震惊中呆滞片刻,几乎是刚反应过来就涌出眼泪,连手里的糖都哄不住了,努力想要挣出柳承午的束缚。柳栐言还要给她敷上草药夹竹板,于是就没让柳承午松手,而他这个主人不开口,柳承午自然就既冷酷又无情,看起来对小孩子的哭闹无动于衷。
柳栐言在给竹板上绑束带的时候抽空瞄了柳承午一眼,见对方严肃地板着一张脸,手上更是一点放水的意思都没有,就对那人的如临大敌有些好笑。柳栐言动作不停,很快便把小姑娘的脚踝层层包裹起来,他趁着对方暂时还不能动弹,顺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好了好了,没事了。”
如果直接让柳承午放开,这个小家伙说不定会乱跑乱动,对本来就需要静养的伤处只有坏处,柳栐言干脆慢慢安抚,等稳定住她的情绪了才转向柳承午,
“放开她吧。”
柳承午依言松手,柳栐言在女孩恢复自由后反复向她强调需静养少走动,不过小家伙大概是被他们两个吓着了,缩着身子半天都没有说话,柳栐言一连问了几次,对方才嘟嘟囔囔地应着知道了,回避之意却丝毫不减。
她这般抵触,倒像是刚经历欺辱了一般,柳栐言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尖,反省自己方才是不是太过强硬了些,他在这种抗拒中不便久呆,只好拉上身为帮凶却面不改色的柳承午,逃也似的离开了小家伙的房间。
想他行医多年,还真没几次落荒而逃的经历,他们在屋内的时候没能察觉,等二人来到室外,才发现阴云已然散去不少,竟转而开始显出几分晴朗。柳栐言本来还赶着回去,现下看天气好起来了,便生起闲情,一下改了脚下方向,准备去找怀洛说一会话。
他以医者的身份来此,怀洛不想例外,也就对外宣称自己体虚需要调理,让柳栐言能借着这个理由同他共处。而怀洛虽没走过大江南北,却通读诗书,又接触过不少文人雅士,见识并不算稀薄,每每与柳栐言闲聊皆能使双方寻得乐趣,让柳栐言深觉结交了一位意气相投的好友。
而在此之上,怀洛不仅精通音律,同时还擅长传授之道,柳栐言曾偶然和他说起自己试着玩过竹箫,怀洛记挂于心,后来还特意找来了箫笛指导柳栐言技巧,柳栐言拗不过怀洛好意,便跟着陆陆续续学了十来天,到现在居然也能呜噫噫呜地吹上几段了。
于是现在的怀洛在柳栐言看来既是良师,也是益友,他径直来到怀洛房前,由于没见到冬青,就自己敲了门通告来意,怀洛本在屋内照景作画,听到是他连忙来开门,请柳栐言和柳承午进去。
他的厢房总是清雅,今日却还多了些不同的味道,柳栐言闻着香味扫过一眼,接着在一只放在桌上的白陶细瓶里看见了插在里头的秋桂。
现下正是桂花花开的季节,小而繁的灿黄色花点散发出清香,放在屋内十分好闻,柳栐言由衷赞叹,
“还是你有雅兴。”
怀洛微微一笑,走到桌边,将上头铺开的一张画纸慢慢卷起,
“哪有什么雅兴,不过是喜欢它的味道,随手摘回来几枝罢了。”
他没有特意介绍,却把柳栐言的注意力吸引到了那张纸上,柳栐言从背面看出一点墨迹,便好奇问到,
“你之前是在作画吗?”
怀洛手里的动作因此停顿下来,他看柳栐言确实在意,就把卷了一半的画纸重新摊开,给对方展示上边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挺直的枝干,以及点缀在繁茂叶片之中的小巧花朵。
作者有话说:
赶稿真的太难了…咱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写什么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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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自从来到此间, 柳栐言还真没有仔细观赏过谁的作品,他以前对这类事物接触不多,在惯有的常识上有种奇怪的认知,总觉得古画皆为水墨, 其余颜色的选取则少之又少, 结果今日偶然撞见怀洛作画,见那一页白纸上边苍叶黄蕊, 着色干净明亮, 灵巧描绘的几枝丹桂瞧起来说不出的可爱清新, 倒比亲眼所见的的实花还要更加可人,惹得柳栐言心生喜爱,他将视线投向陈列于桌面上的颜料, 同怀洛讨教起这其中的取用之道,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怀洛见柳栐言被勾起兴趣,便随着他的目光走到桌边, 点着颜料一样一样娓娓解释,
“这个是石绿, 这个是藤黄…”
柳承午站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 静静看着主人虚心好学, 在怀洛的讲解中认真听记,等对方按着顺序全部说完了, 便询问几句来源和制法, 转而沉吟片刻,向怀洛叮嘱这些东西存有的毒性,要他在使用时多加注意。
怀洛多年来习字作画, 常常会有所接触, 却还是头一回听闻由花草矿物提炼而出的颜料可能带毒, 初时自然有些难以置信,他倍感惊讶,忙与柳栐言深入讨论了一番,由如何存放到可否服用,从身为医者的柳栐言那里受教匪浅,这般过上一会话题偏转,不再绕着这毒物来来回回,二人便又有说有笑起来,怀洛戏说此等恩德难以为报,若要答谢先生救命之情,只有将这一幅拙作送给柳栐言做赠礼才行。
他执意要送,并非是在客套说笑,柳栐言又确实蛮喜欢那纸秋桂,也就欣然收下这份礼,边随口调侃怀洛公子的墨宝放在外头有多千金难求,边与其协力收拾起那些放于桌面上的纸笔颜料。
于是这一室初秋的柔和中,只柳承午像个无法介入其中的局外人,他在不过几步之遥的位置沉默侍立,看主人与怀洛谈笑风生,融洽无间,虽面上不曾显露分毫,心里却隐隐有种难以言喻的刺痛之感。
他与主人在此地逗留二十来天,来仙居楼看诊开药之余,时常会顺道过来拜访怀洛,由柳栐言给他说些路上的见闻解闷,而柳承午性子寡淡,向来不擅接话,通常只在一旁同听,并不参与其中,他起初尚且没有什么感觉,可等次数慢慢增多,他的主人与怀洛相处愈发和睦,便莫名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此事并非柳承午本意,但他日日在侧旁观,眼看着怀洛陪伴主人左右,夺取主人注意,如玉的美人顾盼生辉,不自觉便在心中将自己和对方做起了比较。
可论出身,怀洛虽是青楼乐籍,但目前仍存清白,愿意为他一掷千金者数不胜数,担得起旁人敬称一句公子,当然比连户籍都没有的,身为暗处影子的柳承午要清贵许多。
论才情,柳承午是向主人学过岐黄,也渐渐能够摹写认字,但都不过堪堪摸了个皮毛,除去这身武艺勉强能值一提,其余又有什么长处,能比得上怀洛自幼临学受尽熏陶,文擅诗词歌赋,艺能饮酒烹茶,风雅斯文样样精通,又能言善道,待人进退有度,不管谁来都挑不出错处。
而若是论长相样貌……柳承午抑住辛涩,黯然垂下眼眸,他不过是小王爷拿来充当诊费,被主人随手收下的一把兵器罢了,刀锋或许尚可,颜色却平平无奇,哪像怀洛那般夺人目光,颦笑皆如画,每每与主人站在一处,便一个皓明如云上月,一个清艳似水中花,即便让柳承午来看,也不得不承认二者珠璧联辉。
更不要说怀洛也曾试着向柳承午搭话,瞧起来分明是怀揣善意的磊落坦荡,柳承午理智上明知如此,却无法控制自己在看到他与主人亲近时感到不适,暗地里生了嫌隙,便越是去想越自惭形秽,将自己贬低的一无是处。
可就算如此,柳承午也控制不住心里愈演愈烈的排斥与抵触,他听怀洛复又说起秋桂,讲瓶中枝条是从园中开的正盛的桂花树上拗来,若先生喜欢,也愿替他去选几枝相送时,不知怎的便翻涌起些许不悦,觉得自己哪怕处处比人不过,也不应当什么用场也派不上,连主人想要枝花都得借怀洛的手,因此还没来得及仔细思忖,就已在冲动下一反常态地主动出声道,
“主人若想要桂枝,属下可前去折取。”
他突然插话,将侃侃而谈的怀洛陡然打断,使其滞愣半晌都没有动作,茫然间甚至没能开口婉拒,而柳栐言不曾知晓其中弯弯绕绕,只当那人是在屋内无事可做觉得乏闷,想要出去稍作走动,于是就笑着顺了柳承午的意,点头让他自行来去。
柳承午正被一时的劲头冲溃冷静,如何还有平日里的沉稳,他从主人那里得到允许,便低低应了声是,接着却连丝毫的斟酌都没有,转头就推开一扇合闭的窗户,利落轻巧地从中跃身而出。
这间厢房离地得有几丈之高,怀洛亲眼看见柳承午不要命似的直接跳窗出去,当即被他骇得不轻,忙惊慌失措地赶过去探看情况,只是柳承午用上轻功后速度极快,等怀洛抵至窗口,哪里还寻的见他的踪影,本以为会见血的怀洛看着空落落的地面哑口无言,他知道冬青面对柳承午时总有畏惧,却没料到对方真的不是普通侍卫,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居然一点事都没有,而在他愣神之际,柳栐言已同样来到窗边,向着窗外稍微看了看。
柳栐言虽然也没料到柳承午会如此行事,但见怀洛一副不敢置信、惊魂未定的样子,又有点忍不住想笑,对那人的反常倒不以为然起来,气定神闲地安抚到,
“没事,他找得到桂花树在哪。”
怀洛迷茫地啊了一声,被柳栐言避重就轻的说辞给弄懵了,他站在窗边,一时弄不明白是跳窗厉害还是找得到桂花厉害,不过等他慢慢回过神来,正正好看清柳栐言那习以为常,甚至可以说是引以为傲的神色时,忽然就没有了继续计较的心情。
往日他在柳栐言面前展示过才艺,也卖弄过学识,由于总能从先生那里得到称赞,怀洛还以为对方对自己已经算是另眼相待,可现下再看柳栐言因为柳承午出现的反应,才知自己其实完完全全弄错了。
那是视对方为所属,乃至于与有荣焉的神情,和面对他时客气而礼貌的夸奖全然不同,怀洛忽然意识到与他们二人相处的这段时日里,柳承午虽然不怎么参与其中,对他来说存在感极低,但在柳栐言心目中的地位却从来不曾动摇过,可笑他还自以为是,觉得有机会能分走柳栐言几成重视……怀洛颓然之感瞬生,他伸手撑着窗台,在柳栐言的注视下勉强牵起个笑容,这才略有些僵硬地返回书桌旁。
他再怎么掩饰,心神不宁之下也被柳栐言看出了失态,不过柳先生粗枝大叶,并没有往深处多想,只以为怀洛是没怎么接触过习武之人,乍然被展露轻功的柳承午吓到才会如此,因此为了不让对方感到尴尬,还自认为体贴地不去过问,让怀洛能自己平复好情绪。
他们在屋内各怀心思,而柳承午这边刚冷静下来,就因为自己冲动之下做出的幼稚举动倍感后悔,可惜出弦的箭没有回头路,他都主动请缨来到园子里了,不把桂花摘回去又如何能够交差,于是只能一边沉浮于懊恼,一边在偌大的后院寻找栽种桂花树的位置。
其实方才怀洛提起桂花树,并没有说到它的具体位置,但柳承午陪主人从院中往返了那么多次,近几日总能嗅到一些从前没有的花香,他过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这次在怀洛房中闻到了相同的味道,便能确定那是到季节后新开的桂花,再找起来自然就没有难度。
柳承午不想主人和怀洛独处太久,等找到了那棵桂花,就稳住枝干防止上边细弱的花瓣受力坠落,径直用内劲蛮横折断了几枝,小心拢在手中快速返回。
柳承午一心图快,如何肯规规矩矩走楼梯,于是愣是按照原路返回,攀着树枝墙沿借力而上,不过片刻便悄无声息地踩上窗台,和仍守在窗边的柳栐言对了个正着。
他满怀都是花,围绕在身上的香味倒比屋内的还要浓烈,柳栐言在骤然挨近的桂花香中愣了愣,差点要被那人迷恍了眼,他见柳承午还蹲在窗口,一不留神就会掉下去的样子,下意识伸手去护,
“…今日怎么这般逞能?连回来都是走的窗户。”
柳承午抿嘴不语,捂着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不敢让主人知晓,好在柳栐言不过随口一提,没从对方嘴里听到回话也不觉得如何,他后退一步让出空位,牵着柳承午的手让他下来,柳承午看主人不计较,忙乖乖顺着力道一跃而下,笨拙地给主人看自己折回来的桂花。
柳栐言之前就注意到了,只是觉得柳承午停留的位置危险,没能分出精力来同他说,这会得了空当,那人又自己提起,原先止住的笑意就又一个劲地往上冒,搅得柳栐言忍俊不禁,
“你摘回来那么多,不得把人家院里的树都给薅秃了?”
毕竟怀洛折花是图个文雅,就只细细地摘了点带花的末梢,结果这人倒好,带回来的每枝都足有十七八寸那么长,若是株型较小,几乎可以算是贴着主干拗下来,也不知把那棵桂花树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柳承午被主人这样一笑,立马知道自己没摸清分寸办坏了事,他羞窘起来,第一反应是把手里的枝条藏到身后,奈何他的主人却紧捉着不肯放,柳承午又不敢真的挣脱,最后只能作罢地低下头,语焉不详地应一句没有。
柳栐言爱透了他这副模样,只不过柳承午脸皮薄的不行,若是继续欺负下去,怕是都要烧起来了,柳栐言见好就收,忍着笑转头向怀洛道歉,准备同他商量一下要怎么赔偿,怀洛当然连声说不用,直道以柳栐言给他们缩减出的看诊费,买下整棵树也绰绰有余了。
怀洛说着,又重新整理好心境,再接再厉道,
“不过那几枝秋桂确实略长了一些,先生要是不嫌弃,可以让我试着稍作修剪。”
他自幼在风月场里曲意逢迎,对旁人的情绪变化极为敏感,甫一说完就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怀洛顺着方向去看,就见方才在主人面前还任揉任捏的柳承午目光冰冷,毫不掩饰地对他表示出无声的抗拒。
柳承午心中烦闷,本能地往后挪了一些,仿佛这样就能摆脱怀洛的提议,柳栐言倒没发现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他自个正在兴头上,只想等回去后再好好逗弄一下柳承午,于是温和地拒绝到,
“不麻烦你了,我们回去之后慢慢琢磨要怎么弄就好。”
柳栐言一想到回到家还可以拿这事欺负人就耐不住性子,没说几句就拱手向怀洛告辞,怀洛看他兴冲冲的样子不好挽留,只能卷起画作交给柳栐言,起身将他们二人送到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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