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期已至,却也只不过七日而已。
若不是时时谨记,柳承午甚至觉得自己已在这里得了一生的运气,毕竟他的主人赐予他的东西实在太多,多到几乎要盖去他原先的所有痕迹,偶尔想起过往就恍如隔世,像是先前皆活在冰冷无望的梦里一般。
柳承午兀自发着愣,忽的风涌纸动,激的他快于思绪的猛然按住纸张防止它吹落,这么一出动作倒是让人回过神来,只看着被自己压着的东西哗啦啦地由风弄出一点响,这才察觉自己竟呆坐了好久。
他坐正回去,小心翼翼地抚平方才情急之下弄出来的皱痕,等差不多抚平整了,这才重新握笔蘸墨,从主人的柳字开始另起一遍的写。
而写的再缓也有写完的时候,正如柳栐言预测的那样,他说陆朝絮的发热会折腾一段时间,就真的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柳承午照着数练完了,又在院里从日暮坐到天昏,直至完全黑下来,顶头星辰轮转过一小段弧了才等到主人出来。
柳栐言一副困倦的样子,柳承午说要去端晚膳时也提不起劲,只把人往屋里赶,要说柳栐言难得进柳承午的屋子,反而使那人有些拘束,在没什么物件的一方地里杵着不知该做什么,只能小心请示,
“主人?”
“躺床上去,先替你行针。”
有人说道,下雪时的天最为安静。
因为无声所以无觉,是以晨醒的柳栐言毫无防备的推开屋门之后,被屋外连天接地的一片白茫冲击的半天回不过神来。
柳栐言出生成长皆在南方,冬天虽也出奇的冷,但就是卯着劲的不下一场雪,足足二十多年的时光,没出过远门的柳栐言愣是半片雪粒都没见过,更别提这样壮观的雪景。
要说柳栐言之前没遇到过下雪,自然不知道有些时候雪中会夹着雨,掺杂在一起的掉落,没有伞出去站一会就会湿透,在他的想法里雪是雪雨是雨,雪花就该一片一片飘下来,人站在下头伸手就能接住些许,像绒羽那样软软的慢慢化开,再变成剔透的水。
不过这场雪下的确实漂亮。
没有声响的大雪估摸着下了整整一夜,现在虽然已经停了,但仍在地上树上铺了个满,放眼望去都是松松软软的样子,小只的动物若在其中跳跃,必然跳一步就陷出一个圆润的洞,在不染纤尘的景色上边沿路留下连串小巧的影子。
白茸茸的雪堆在树下,遇到阻挡后往上隆了一点起来,柳栐言撤回视线低头看脚下,沿着墙一直到玉兰树后的范围全被扫的干干净净的,那么大一块地方要扫干净,也不知耗了那人多长时间。
柳栐言踩着连残雪都看不到多少的石子路走到分界位置,蹲下身抓了把雪在手里试着捏一个团出来,这雪看起来漂亮,但捂在掌心里立马就冰的冻手,柳栐言捏了一会就觉得双手快要没知觉,原先想躺到上边的念头便被丢了个彻底,毕竟不是初见雪落的小孩,哪怕心有雀跃也不会做那么不顾后果的事,他听得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喊他主人,撒手把揉不圆的雪团丢回地面,拍着衣服起身招那人过来。
柳承午得了唤便将那由细竹枝规整扎起来的扫帚靠墙搁好,一走到主人面前就被攥住了左手手腕,被冻的泛红的手指还没暖开方才的雪团沾上水,但冰寒的不行,柳承午紧张起来,又往前近了一步就要替主人暖手,却被其突然露出的笑容弄的顿了一下,柳栐言绕开他的动作,恶作剧般的,毫不犹豫地把右手从那人后领口探了进去。
冬天的山里冷的很,柳承午自恃能靠耐力熬过严寒,可他的主人怎么会让,最终仍是被柳栐言命令着穿了好几件衣裳,里衣外衣一层加一层,严严实实地挡了满院风雪,再加上他刚刚才扫完院子里的积雪,虽比不上练武那般完全展开手脚,但好歹做了事,因而整个人都暖烘烘的,柳栐言的手未受阻挡一路顺畅,直滑到那人的背脊,再蹭着温度来回贴了贴。
柳栐言做这事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冰凉冷冽突袭暖处,初时把柳承午激的无意识缩了缩脖子,脚下却动都没动,完全没有抵抗的意思,柳栐言捂了一小会就不忍心继续欺负他,把还没来得及回暖的手收回来,隔着衣服搓揉那人后背,将方才被冻着的地方一点点弄热,这般来回反而使自己也开始觉出些暖意,便笑着问他,
“还冷不冷?”
“不冷。”
那人回应时带动了气息,些许白色的雾气随之融进寒冷,再缓缓稀薄消散,柳栐言看着忽然心生欢喜,比初见雪时更深更软的触动清晰明了,由着他凑过去亲了亲那人的眼睑,
“承午,下雪了,”
他见那人闭上眼又睁开的样子愣愣的,慢半拍了才有了点突然被给予亲吻的紧张反应,心里便化的更加软,忍不住用额头去抵他的,感叹一声就低低笑起来,
“下雪了啊。”
作者有话说:
说说这个番外的时间点,其实是在正文后面,柳栐言来这第一年的冬天嗯
说到正文,咱的设定是春季相遇夏季告白秋季完结,一年的四分之三,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世纪嗯——!(←不你)
以及,从来没看过雪的人就是指咱_(:_」∠)_
第31章
柳承午觉得主人正困乏着,没必要非得现在替他行针不可,但他既然是被拿来用作试药,又哪里有劝主人停手的立场,只得顺着命令乖乖趴好,而柳栐言虽说忙了一整天,但到底本职是医者,就算困的打点了,拿起针后仍能凝起注意力,照旧是先把脉再下针,每一针也不图快,免得出个什么差错。
因此等这边也好不容易弄完之后,可以说连续两夜没睡好的柳栐言终于撑不住了,他吩咐那人去把温着饭的柴火熄了,就自个挪回房里去就寝,所幸这次不是熬过头了才睡下去,第二日便十分顺当地睡到日晒三更,醒后又赖了一会才慢慢悠悠地爬起来。
他这边误了不知多久的饭点,柳承午则是一定会起早,正准备早饭的时候倒听得一点动静,却是被折腾了一天的陆小姐终于好了个彻底,便又是那个像小鹿轻快跳跃的大小姐,早早地就醒了。她闻得灶房里有声响,拉着江卿就凑进来,在一旁瞧着柳承午准备吃食。
陆朝絮有江卿在身边做靠山,哪怕觉得灶前那人浑身泛着冰寒也不怎么畏惧,而柳承午虽在武力上抵不过极阁阁主,但在主人以外的人面前总是不带情绪,被盯着瞧也毫不受影响,只是在份量上稍微顾及了一下算是主人的客人的那两位,最终还是帮她们也解决了早饭问题。
至于柳栐言看到这顿早饭时,却是连午饭都算有些晚了,干脆让那人把早午饭一起端在桌上,从里头挑喜欢的东西吃。
柳承午早上得喝药,于是自己先用了早饭,中午就不敢再自作主张先主人一步,因此在命令下陪着柳栐言一起,只是这饭还没吃完,却又有人来了。
先有察觉的是柳承午,柳栐言只看到那人忽然停住动作看向远处,接着便迅速护到他身前,柳栐言顺着他的方向没发现异常,正疑惑着,过了一会才闪出几个影子。
柳承午已摸了暗器出来,下压的姿势明显是做好攻击的准备,只是那几个人似乎并没有袭击的意思,两三个闪身便到了桌前,之后竟直接跪停下去。
是那日他没能敌过的五名影卫。
柳承午认出来人,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那几人齐声跪念参见主人,短短四字如弦绷紧,接着就似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似得,震的他蓦地僵住了。
主人当日说了要以这五人做歉礼。
同样在一旁的柳承午自是听见了,也明白其中意思,却是到现在才回想起来。
暗卫不该如此健忘,柳承午却意识到自己是在刻意选择忽略这件事。
对主人来说,可以拿来试药之人随处可取,柳承午身为暗卫较常人更能抗一些,但与眼前这几个同样出身的影卫相比却毫无差别,何况他当时甚至无法与之匹敌。
柳承午原先名号二十一,顾睿小王爷身边随侍的暗卫以二十五人为一组,虽说这二十五人都是重重选出来的,但柳承午在其中到底算是末等,而他先前说得好听点是输在五人联手之下,实际上在交手后便能觉出高低,若是一对一地比试,武功能凌驾于他之上的就有两人,而就算是排行第三的那个,柳承午也只能与其堪堪打个平手。
仅是随意比较之下,便已毫无多余的用处,柳承午僵在那无法动弹,攥着的拳头轻微发颤,倒是坐着的柳栐言吃饭吃到一半突然被认主,也没察觉到护在他身前的柳承午有哪里不对劲,轻声发出哦的惊叹,再开口时的语气听在柳承午耳里竟有些如释重负。
许是见他仍峙立着不动,柳栐言出声唤了他一句,柳承午回身想跪下应话被止了,只得低着头笔直地站着应对,结果先是问了句吃好了没有,等他回了是之后,下一句跟着的却是命他去收拾行李。
柳承午只觉如遭重击般嗡鸣作响,他不知所措地猛然抬头看向主人,正对上柳栐言的视线后,触到的是平静温和的一双眼。
他还记得主人与他的原主子并不对付,但在最初让小王爷下山时,他的主人却也是这样无波无动温温和和的样子,仿佛不论先前相处是好是坏,都能毫无触动地送人离开。
对病患是如此,对侍从大概...更是如此。
柳承午无法动作,侵骨的寒冷从指尖漫上来,顷刻便浸透全身,他想跪下身去,却又无法屈膝,若违了主人不让他跪的命令,都到这等时候了,怕是会平添厌恶,因而只能硬撑着站立,独自压着身上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知道自己比人不过,却没想到会被弃的如此之快,他的主人待他温柔怕是脾性使然,因而便是在准备舍弃他之时,也能先屈尊问他一句是不是吃好了。
他怎么会觉得先前的过往是梦呢,分明是这七日如繁花迷眼,温暖眷顾其身,却总是要醒的。
柳栐言见他抬起视线后便又低垂避开,只站在那不动,便添疑问地再唤一声,柳承午将隐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终是艰难地应了是,一个闪身便没了身影。
柳栐言第一次见他这样退下,被唬的愣神,后又想起还有几个跪在跟前的,倒也同样做得到神出鬼没。
不过柳栐言当初开口要了这五人过来,自然不是为了看他们刹那隐去身影的本事,而是因着原主侍弄了许久的那棵树。虽不是亲历,但那年年照料的记忆存下来,连带柳栐言也有些爱惜那株从南临带回来的植物,往年原主总是在花凋之时就启程出山,到了柳栐言这却是难得有长果的趋势,柳栐言在留下照看与云医中纠结甚久,后刚好撞了几个人上来,便干脆借着劫人的赔礼要过来让他们代为看顾。
想着总算能了无牵挂地出山游诊,柳栐言是轻松极了,便先赐了他先前已经想好的名字。
从柳姓里拆出卯字,按他们自个的排位顺着接五行里的字,那五人自不敢有什么怨言,皆行礼谢主,柳栐言第一次听没反应过来,第二次被他们叫做主人,便毫无预兆地生出十分的别扭出来,当即令其改了叫法,让他们称自己为先生。
而纠正完称呼后便是正式的命令,一为好生照看山后的那株树,二为以影卫身份守家护院,三则算是为他们着想,毕竟木屋这边腾不出旁的空房出来,柳栐言干脆令他们在进入此地的来路隐蔽处建下住所,刚好可以做到护卫之用。
这么一番话说下来也废了不少时间,柳栐言想着去看看柳承午准备的怎么样了,便径直寻到那人的房间推门进去,结果一走进去,却发现那人站在中央背对着门的方向不动,半点收拾行李的迹象都没有。
柳承午很早就察觉主人靠近,听得开门声后顿了一下,极缓极慢地转过来,不敢碰上主人视线似得低着头走到跟前了,才默不作声地跪下去。
他向柳栐言下跪行礼的次数多不胜数,这次却让柳栐言莫名觉得最为郑重,因而也没有拉他起来,只疑惑地看着,
“干嘛呢?”
柳承午把手举过头顶,仍是只看着地面稳声回到,
“主人定的七日之期逾了一日,属下知罪,请主人一并责罚。”
第32章
这事若柳承午不说,柳栐言哪里还想的起来,他当时定的随性,此时被这样提起了,只觉得无奈到想笑,轻按了那人的手让他放下,
“什么大不了的事,剩下的打就免了。”
柳承午却绷紧了身子,过了好一会才把手收回,连带着最后的祈盼也坠了下去。
他的主人已不愿多费力气罚他了。
柳承午在这屋里站了许久,整个人都踩不到实地一般,慌的发虚,疼的发涩。
他想不到能留下的法子,最终只能求主人把最后的罚给施完,让他能在这里多呆一会,没成想主人轻描淡写的就给免了,跟他先前犯错时被放过去一样。
可他的主人不要他了。
“主人...求您......”
柳承午眼前模糊了一层,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伸手抓了主人的一小角衣摆,抑制不住地开口求他,
“主人,属下知错了...承午知错了...求您,求您再给承午一次机会.....”
却是没得回应,一片沉默里,柳栐言往后退了一步。
柳承午本就没敢使着劲抓着,柳栐言这一退,那片软布便从柳承午手中挣了出去,柳承午终于绝望,用力闭上眼睛。
柳栐言却是退开一步距离蹲了下去,他觉得奇怪,不过是免了一顿打手心,怎么就变成求他再给一次机会了,他板着柳承午的下巴迫他抬头,没成想却看见那人被逼红的一双眼,当即愣住了,只能顺着套话下去,
“你说知错,错在哪了?”
柳承午被迫对上柳栐言的眸子,眼里隐约渗了些水光出来,
“...承午技不如人,丢了主人的颜面...还给主人...添了麻烦......”
柳承午几近哽咽,声音已哑了个彻底,
“主人...求您......求您饶了属下这一次.....”
会被拿来说技不如人的,柳栐言仔细想了一圈,觉得只可能是那人失手被擒时的事,但以一敌五,即便是输了,在柳栐言看来也没什么要紧。
可就算有些要紧,他既没有说过问责的话,这么几天过去了,那人也该明白自己是并不在意的才对,怎么就突然被逼成这个样子,深陷绝境般的求他施予原谅。
柳栐言把原因找了又找,忽的想起自己曾一时使坏,故意拿话吓唬过他,不免犹豫着开口确认,
“你这是...以为我不要你了?”
柳承午闻言,望着他的眼里哀求更甚,柳栐言证实心中猜想,登时被疼的有些想叹气,覆身揽了那人过来,
“不过是句逗你的话,怎么就当真成这样,”
他一下下地顺着背抚下去,贴的近了才觉出那人身上发冷,竟比平时还要凉上一些,
“别怕,没不要你,”
那人僵的厉害,柳栐言就不厌其烦地轻拍安抚,叹息般自语,
“哪里会不要你呢。”
低语落在耳畔,柳承午听清柳栐言所说的话,原先僵硬的身子开始止不住打颤,似在确认一般,只断断续续地喊着主人。
他像失而复得,小心翼翼的寻求证实。
柳承午比谁都明白,依赖主人至此,作为暗卫来说几乎可以算是废了。
可他抵抗不住,若他的主人愿意给予温暖,他便无法控制地渴求靠近。
他把自己整个都赔进去了。
柳承午先前极少出现这样的情绪起伏,因而初时抖的怎么都停不住,可他的主人始终施着点力道的顺着背脊抚慰,一下一下反反复复的,像是在他彻底安心下来之前都不会退开,柳承午被这想法激的眼里热的发疼,几乎要从喉咙里泄出破碎的呜咽。
而柳栐言方才见柳承午已晃了些水光在眼里,缓着安抚时却又始终没从那人微靠着的肩头上感到布料被濡湿的迹象,想来是死命压着了,心里因疼惜而起的酸涩便显得愈加厉害,只是也不准备说破,仅是圈着那人等其平复。
他无声安抚了好一会才等到柳承午慢慢停了颤抖,应是这般抱的久了,连带着那人原先微寒的温度都被驱了不少,柳栐言觉得柳承午就如同一块石玉,周身都泛着凉,可若是在身边暖着放久了,便也能染上些主人的气息。
柳承午好不容易把情绪压下了,将声音稳了又稳,才垂着头轻声唤了句主人。他跟柳栐言离的近,这一声唤那么软,简直像挨着耳廓点下去,转瞬就麻痒的柳栐言要倒吸一口气。
相似小说推荐
-
在异世界做游戏的日子(唇亡齿寒0) [无CP向] 《在异世界做游戏的日子》全集 作者:唇亡齿寒0【完结+番外】晋江2023-08-08完结总书评数:9134当前被收...
-
闪婚对象是前男友上司(解冻湖水) [近代现代] 《闪婚对象是前男友上司》全集 作者:解冻湖水【完结】晋江VIP2023-08-23完结总书评数:8752当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