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识字,那能按着记忆把药名画下来么?”
柳承午眼里的波澜未动,只坚定回道,
“请主人给属下一些时间,属下画的下来。”
柳栐言想看那人能记到什么程度,便挑了一味笔画较少的药材,又去取了纸笔和砚台,随便找个平坦地方将纸铺上去,就叫柳承午过来,柳承午意识到主人要自己做什么,原先的坚定却是散了大半,本能地要往后退一步,
“主人...属下用木枝即可,切莫浪费了纸笔...”
“不必管这些,坐过来。”
柳承午站在那犹豫着没动,柳栐言不明白他如此纠结的原因,便又开口唤了一次,柳承午胆子再大也不敢抗命两次,只得低头走到主人身侧,按着示意把那只笔握在手里。
他没拿过笔,捏着笔杆的姿势像在拿刺杀用的暗器,看的柳栐言很是无语,凑上去指着纠正。奈何柳承午在这方面实在生疏,纠正了半天也才在表面上显出点样子,不知是怕握不住还是怎的,握笔的手还愈发用力起来,就差一个破口就要弄断了它。
柳栐言决定先不计较拿笔的姿势如何,引导着让那人将毛笔染上黑墨,他一时大意,忘了让柳承午滤去多余的墨汁,那人又没这个意识,只浑身紧张地将笔竖直杵在半空,忽见一滴墨凝下来,竟因僵的太厉害跟不上动作阻止,接着便啪的一声坠在底下素白的纸面上。
柳承午觉得那一声直接砸在了他耳朵里,惊的他骤然攥紧手指,使得竹制的笔管发出细微的破裂声,柳栐言赶在毛笔彻底报废之前要出手制止,那人这才反应过来,被烫着似得猛的松开劲,两人的交接毫无默契可言,整只笔就如同先前那滴墨一般摔在纸页上,零零洒洒地溅的到处都是黑点,连主人离得近些的衣角都没能幸免。
柳栐言盯着被弄脏的衣服发愣,正想着墨水怎么才洗的干净,那人腾的跪直身子倾过来,火急火燎的想去擦,只是还没碰到就又停下,不知所措地看着已经透进去变干了的黑印,
“主...主人...”
“你洗,”
惊慌中的柳承午连跪下请罪都没来得及做,就叫主人轻飘飘的两个字堵了回去,被弄脏了衣服的那位毫不介意地将凄惨躺在墨迹里的毛笔捡出来,用布把笔管部分仔细擦干净了,才不容分说的重新塞回那人手里,
“多洗几次,洗干净了再还给我,要是洗不干净,”
柳承午等着主人说出洗不干净就领罚之类的话,却不想话锋一转,竟是吩咐了句洗不干净就替他丢掉。
柳承午愕然,但见他的主人只是理所当然的再次摆正他握笔的姿势,只得顺从地应是,心口处却紧的愈发厉害。
那是主人的衣裳,又是被他弄上的墨汁,便是要在溪边洗上一两个时辰,也必定要完全弄干净才行,而这事若主人不问,他自不会多嘴去说,柳承午早就习惯了不为自己做过或要做的事去请求辩解,可他现在却觉得害怕。
从前在王爷手下的时候,总是一连串规矩左右束缚着,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就和划了条线一般清楚,然而他现在的主人不是这样。
最初虽然说按他的习惯来,但柳栐言并没有确切立过任何一条规矩,从认其为主之后到现在更是没处过一次罚。
就是因为如此,柳承午才前所未有的感到不安。
他的主人太过温柔,便是拿他试药,也带着他从前未得过的关心,而那些原本足以令他生不如死的过错,大多都轻易就被放过,其间有些被挑出来,得的惩罚也算不上什么,反而像是在逗弄他似得。
他摸不出怎样才会惹主人真正生气,对主人的逆鳞更是一无所知,一想到自己可能在什么时候触上主人的死线,柳承午胸口里就像悬在半空般发虚。
他如同站在悬崖尖上。
许是总得主人温待,本应除了服从什么都不想的柳承午竟心生奢望,逾越到不愿见主人盛怒的样子。
不论何时都透着些温和的眸子若冰凉寒冷的看着他,柳承午光是想到如此,便觉得比从前熬的那些刑罚还要痛苦不堪,他不怕受罚,再狠的处置他都不会说出一句求饶的话来,他只是不愿见主人生气。
他害怕见主人生气。
柳栐言不知那人心中所想,自顾自替人摆正好提笔的姿势后就将他重新推到纸页前,柳承午余光捉见被主人挪至旁边的一小叠纸页,除掉最上边直接被溅满墨的,底下还被透了几张去,薄薄的几页纸合在一起散在那,压的他有些坐立不安,
“主人,请让属下换了木枝再...”
“闭嘴画。”
柳承午在呵斥下停住,但又下不定决心把扣在手里的毛笔点下去,柳栐言等了半天也没见他落笔,只得从沾了黑墨的纸里挑一张出来铺平。
“现在可以画了?”
“主人...”
“动笔。”
两个字决然的落下来,柳承午终于不敢再耽搁,隐下情绪将笔尖点在纸上,牵动着把刻在记忆里的样子描下来。他不识字,自然不知道偏旁部首,因而这味由两个字组成的药材名被他当成一样东西来写,合在一起从上往下画,顺序毫无章法,只是一道一道的添接起来,柳栐言看他衡量着距离似得空开横竖撇捺之间的间隔,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要说医生放在常人眼里,别的不说,这一手草书就该和职业天赋似得溜顺,然而柳栐言却没学到这能力,他初习文字是在孤儿院里一位老师的指导下进行,那位老师写的字算不上有多好看,但却极整齐端正,连带着让柳栐言也被从小影响了框架,其它的可以不管,但端正这一原则必须要在。
而柳承午按着他的字做底来记,一板一眼画出来的东西竟带着些柳栐言本人字迹的影子,连带那些收尾部分的小习惯都被仔细记下,小心翼翼的描画在记忆中的位置上。
第24章
等他终于弄好,又认真对了一遍,才谨慎地向主人请示,那两个笔划不多的字虽笔触生硬的要命,但模仿了柳栐言的字迹,再加上斟酌过每次下笔的位置,如果仅看成品,绝不会有人意识到这并不是正序写出来的。
柳栐言把那人握着的笔换到自己手里,在两个字中间划下一道竖线,分开来指着告诉他是什么字,柳承午想到自己方才合在一起画,便把头埋下去,一副知错的样子,倒让柳栐言顺势揉了揉脑袋,
“没责怪你的意思,好好记。”
那人就应着坐正,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的笔迹不放,像是移开一些就会忘似得,柳栐言虚画着教他笔画顺序,讲完了见那人全心投进去的记的认真,便动了教他慢慢把通用字认全的念头,因着平日里还有让人跟着学医理,正好可以借着药材名做这事,不过在认其它字之前,有两样却得先来,
“今日先教你名字。”
柳承午猛的抬起头,看起来竟有些紧张,柳栐言换了张没写过的白纸,在上头正列着写下两行名,因着都是三个字组成,并列在一起便十分工整,他怕那人认不开,想了想还是在每个字中间添一道竖线,分好了才开始解释每个字的意思,柳承午低头听着,视线却始终没从首字上挪开。
他第一次见到主人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名字,现在这般并列写在一起,挨着的首字在不同字形里就愈发显眼。
一样的笔画,一样的结构,柳姓。
主人的姓。
天下姓为柳的人多不胜数,可柳栐言的柳只此一个,主人赐的柳姓只此一个。
暗卫从来轻如草芥,何曾被允过识字,何曾被予过名姓,怎知到了主人这会破个彻底,他还记得主人给他取名时说的话,承诺的承,正午的午,柳承午,
柳承午...
“主人,”
柳栐言不厌其烦的写幼童识字时才会用的笔画图,突然听到这么一声,只觉得划开安静的那声唤像润了水汽般隐着些微湿泽,他扭头去看,那人却又平稳如常,害他以为先前那点微不可察的颤音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了?”
“谢主人赐名,”
那人说的极轻,柳栐言却莫名觉得比当初刚替他取名时的应是还要郑重,便觉得又奇怪又想笑,
“现在才想起来要说这个?”
“属下知错,谢主人赐名。”
倒固执的像是只愿说那一句,柳栐言看着那人叩伏下去的身子静默半晌,才抬手一下下抚顺过他半落在地上的头发,
“没什么好谢的,我又不是为着你谢我才取个名字出来。”
“属下明白。”
可明白归明白,因之而涌上来的某些东西却不是轻易就消的下去,柳承午抵着地面,主人捋在他发间的手指慢腾腾的顺,便一路酥麻到心里去。
他的主人啊。
柳栐言醒时昏沉的厉害,一时都要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地。
昨日他指导柳承午习字太过投入,以至于想起初衷时药罐里熬着的药已几近煎干,快露底的药汁闻起来苦的要命,连柳栐言这种常年混在药材里的医生也有些受不住。
柳承午见主人面无表情地捏着布把药罐端开,一时不知是该按吩咐接着写字,还是该为自己忘了顾火候而请罪,而就这么犹豫了一小会时间,他的主人已经重新换了个罐上去,又自力更生地添水抓药,一连串举动做下来行云流水,半点没给他插手的机会。
柳栐言把药罐盖子合上,正准备拖只有靠背的小竹椅子过来等水开,却撇见那人明显局促起来的坐姿,便踱到他身边去看那纸上的字,
“怎么了你,写坏了?”
“主人,属下去顾着药,您歇着吧。”
“顾药不也是歇着,”
柳栐言忍不住笑道,
“再说,你还能边写字边顾药呢,能耐成这样?”
柳承午回不出话,他现在写字的水准连稚童都还比不上,哪里敢保证说自己做的到,可这该是下人做的事情又怎敢劳烦主人屈尊动手,他兀自摇摆不定,却是被几声敲响打断思绪,柳栐言食指尖敲点着纸面,等那人回了神才开口下命令
“你习字,我顾药,没得商量。”
“主人...”
“没得商量。”
柳栐言现在倒有些明白江卿的意思了,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迟疑忤逆,还真是被他惯的长了些胆子。兴许是主人在身旁站着看比坐着看更具压迫力,柳承午重新拾笔写字比起方才又要紧张不少,几次写到一半卡住,下意识想挡又不敢挡的样子。
看来这惯出来的一点胆子,也不过是一点罢了,柳栐言耸耸肩,决定安分守己的回去顾他的药罐,虽说这事只要分出几分心思去惦记着就足够,可只要他坐在柳承午身边就忍不住要仔细打量那人划笔的动作,而这其中到底有何乐趣,柳栐言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不太明白。
水烧开的过程出乎意料的慢,柳栐言没别的事做,只能半敛着眼睑盯那罐盖,夜风一丝丝滤进来,又清又凉的,舒适到惹人犯困,柳栐言用撑在扶手上的单手架着盹了一下,再眨眼时那人正半跪在一边,将罐里的药汁倾进一只碗里。
他坐在那想了一会也没寻到那人靠近时的记忆,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睡过去了片刻,柳栐言本就是初醒无法马上清醒的体质,何况是在深夜里睡上那么一小段时间就醒过来,因而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看着虚空处发愣,倒是柳承午见主人醒了,放下倾到一半的陶瓷罐子,往他跟前膝行了半步过去,
“主人,您去歇会吧。”
要说柳承午本专心按着笔画顺序写字,忽的在写完一组后放松的间隙里捕捉到药汁翻沸之声,等他循声去看,这才发现周围如此安静的缘由。
毕竟主人让他好好学字,他自然不会平白做一点分神,以至于发现时那药已不是刚刚沸开,直把贴的近的墙泥都氲的湿了一圈。
柳承午连忙移到旁边把罐子端开,他端着呆立了一会,心知让主人这样睡下去容易着凉,却又不懂该怎么唤才好,直到掌心里被烧烫的罐耳弄的快握不住了才想起自己还拿着东西,便准备把药弄好了就去喊醒主人。
只是还没倒完主人就醒了,柳承午怕主人又坐着睡着,脱口便谏了一句。
他是记着主人说过,这个时点去休息等起时定会头昏,可这熬一夜不睡,主人定是受不住。
而柳承午记得,说出这话做借口的柳栐言却不记得,在提醒下先把药给江卿送了过去,接着便径直回去主卧补眠,柳承午服侍主人换了外边那身衣服之后才行礼退下,柳栐言任他来去,躺下沾了枕面就睡熟了,第二日却是天未亮透就自己醒过来。
这个毛病与他前世一模一样,柳栐言是轻易不会晚睡的,但只要偶尔熬夜睡的迟了,次日就会醒的比平时要早,虽困乏却无法再睡着,着实令人气恼。
他在床上闭眼假寐了一会,确定没办法睡回去之后,终是起身要推门出去,准备感受一下难得早起的清新空气,没成想一推门连叶上的晨露都还没见到,视线就触着个正跪在门口的家伙。
这真是跪上瘾了还是怎的?难得有点起床气的柳栐言简直想把那人吊起来抽一顿,
“又怎么了?”
柳承午没料到主人醒的这么早,微一愣神才记起主人问的话,
“回主人,属下无能,清不干净衣物上的墨汁,请主人责罚。”
这一件两件的,都什么破事。
第25章
柳栐言被那理由气的头疼,伸手就去扯那人起来,柳承午在凉石上跪的久了,猛的被拽起身来,登时从膝盖里渗出针刺般的酸涩疼痛,激的他差点重新跪下去。
可主人拉他的力没减,他自然也不敢耽搁,忍着疼踉跄跟了几步之后才稍微平复下一些痛楚。柳栐言没多想,就是想到了现在也没心思管,一路走到书房里那人歇过两次的软塌边上,撂了句坐着等就又快步出去。
柳栐言走的疾,因而柳承午连回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愕在那眼睁睁看主人出了门,再犹豫的遵着命令坐下去,只是坐姿端正的像贴着板似得,又仅占了榻沿的一点位置,前后半点借力没用,几乎可以算是扎了个不同姿势的马步,没一会尚有隐疼的膝盖就显露出不适。
柳栐言端着盆热水回来时正瞧见这个,被气的反而笑出来,觉得自己还不如破罐破摔的让那人继续跪着,只把盛水的盆摁在地上,伸手去拧里边那条毛巾,
“你是想气死我还是怎样?好好坐。”
柳承午闻言便用手施力往后挪了几分,见主人看他的目光动都没动,只得再乖乖挪进去一些,把全身的力都卸在榻板上,总算减了膝头的负担。
柳栐言看他坐好了就把毛巾吸进去的水全拧干,就着蹲姿抬头撇了撇那人,
“把裤腿撩起来,过膝盖。”
柳承午虽被两人目前的姿势高低感到不安,但仍听话地把裤边卷到腿的位置,柳栐言也没起身,拿了发着热气的毛巾就直接敷在他膝盖上。
温热的毛巾覆在膝盖部位,里头的酸痛之感就舒缓了不少,可这天底下何时有过下属坐着主人却蹲着的,更何况后来柳栐言蹲累了,干脆将一边蹲着的腿抵在地上,一下就成了半跪的姿势,柳承午吓的全身都绷紧了,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腿,一个劲的想挣脱跪到地上,
“主人!您别,您别...属下不敢,属下担不起...”
“闭嘴,”
柳栐言瞪了他一眼,里头警告的意味深沉到不容置疑,那人求他停手的话便用力刹住似得戛然而止,柳栐言低下头把手里的毛巾换过一面接着覆上去,
“在我说可以之前不准说话,也不准乱动,这是命令。”
余光里那人撑在榻上的手攥的愈发死紧,他视而不见,过了一会才慢慢开口到,
“我记得我昨日说的话是,那外衣洗的干净就洗,洗不干净就扔了,并没有说过要为此罚你,”
没得回答,那人倒也算听话,柳栐言被起床气引出来的脾气早就消了,便心平气和地接着往下讲,
“再者,睡前我虽意识模糊,但也记得命过你下去休息,结果你倒好,还跑去洗这墨污,洗不干净就到我门前跪着?”
虽将近夏季,但这夜露深重,又是直接跪在石地上,一般人怎么受得住,而这暗卫虽不是一般人,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忍耐的能力远超常人罢了,其间受的苦又哪里会少,柳栐言想着就要叹气,他自个都不忍心太过欺负的人,倒是被那人自己轻视到了尘埃里,
“不过是一件衣物罢了,柳承午,我知道我给你定的规矩与你守成习惯的那些不同,也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轻易改过来,我给你时间去适应,但在适应之前,你至少得把随便就自罚的毛病给我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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