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门窗、摆设,无一处不释放壁垒森严的压仰气息。
厉探长按开电灯,随手指了指审讯椅对面的长条办公桌:“请坐。”
然后把手里楚县烈女案的材料一股脑摊开在桌上:“东西有点多,二位可以挑有用的摘抄。”
说完退后两步倚坐到审讯椅的小桌板上,并且姿态随意地跷起一条腿轻轻摇晃。
彭智蕊和时俊都是职业编辑,阅读文字一目十行,提炼信息也相当神速。
中年女编辑彭智蕊很快掏出记事本跟钢笔,开始伏案沙沙书写。
时俊把材料按主次一字排开,然后就开始无所事事,时不时偷眼瞅瞅厉探长。
厉探长坐姿高,抱臂垂眸悄悄观察彭智蕊。
俩男人都觉得这间屋子里除了自己和“目标”之外的那个人有点多余,并同时在脑子里暗暗筹措语言,想要与自己的“目标”尽快开启今日话题。
时俊:“厉警官,能说说您在楚县……”
厉海:“蕊姐,你知道我昨天为什么坚持邀请你来巡捕房吗?”
俩人同时开口,时主编气势弱一点,后面半句话被厉探长盖过去,没能说出口。
彭智蕊茫然抬头,看一眼时俊,随后望向厉海:“为什么?”
厉海:“我看其他人都很伤感,大概没心情工作,只有您仍然专心打字写稿。”
“呵……”彭智蕊轻笑:“也未必各个都伤心,不过表现的伤心一点,比较合群。”
厉海:“你为什么不合群呢?”
彭智蕊低头继续抄材料,随口回答厉海:“没必要。”
厉海轻轻叹口气,用闲聊语气感慨:“蕊姐,我昨天和顾娉婷、佟颖谈话的时候,她们都很替你抱不平,我以为你们关系会比较好,结果你好像也不太喜欢她们。这是为什么?”
彭智蕊冷脸反驳:“他们不是为我抱不平,他们只是看不惯一粒香。”
时俊听到这里显出满脸惊讶,欠身与彭智蕊对视:“蕊姐,你说娉婷姐和佟佟都看不惯香秀?”
彭智蕊无奈停笔,抬眼将目光落在厉海身上,但开口是对时主编讲话:“我只是告诉厉警官,并没有人为我抱不平。”
时俊抚额叹息:“蕊姐,其实专栏的事情……你真的误会香秀了,那些读者来信真的和她没关系。
你的专栏被暂停下来心情不好,我们都能理解,所以我和香秀这两年都不敢在你面前提起这件事,就是怕你多心,怕你发火。
你和香秀前后脚进编辑部,大家相处了有好几年,你觉得以香秀的人品,她真的会为一两期首刊,就做出唆使他人攻击你的恶毒事情?”
时主编语重心长开导下属,可惜他下属彭智蕊并不领情;没等他把话说完,就继续提笔专心致至抄起材料来。
当事人蕊姐好似已经对周遭同事心灰意冷,既不信别人为她抱不平,也不听别人“为你好”。
反倒是局外人厉海忽然开窍,追问年轻男主编:“袁香秀怎么做不出来呢?你又不了解她。”
第155章 人间理想の坍塌
时俊今天特意比平常早起一个钟头,去玻璃花房精挑细选自己精心培育的精贵鲜果,大老远跑来送给厉警官,当然不是为了来跟对方争论袁香秀的人品怎么样。
但厉海刚刚评价袁香秀的用词暗藏贬损,语气轻蔑,实在不太好听。
时俊此时的心情万分纠结,他对厉海有倾慕之情。
同时又念及与袁香秀过往友情,觉得死者为大,逝者已矣,若非大奸大恶之徒,不应遭此诟病。
最终忍不住讷然嗫嚅,替往生者争辩两句:“厉警官,我和香秀共事将近五年,就算没有特别深入的交往,但相处这么久,总归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厉海耸眉轻笑:“就是因为你没有和她深入交往,所以才不够了解她。
总之我调查袁香秀之后,已经发现她人品很有问题。”
时俊苦笑摇头,显出个无法理解的困扰表情,追问厉海:“您调查她不过两三天……您甚至从没真正认识过她,没和她说过话,您对她的了解又从何而来?”
厉海嘴上与时主编争持不下,注意力却始终放在蕊姐身上。
奈何彭智蕊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落到楚县烈女案的笔录材料上。
“唉……一言难尽。”厉探长故作神秘,转而着力跟女编辑搭话:“蕊姐,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彭智蕊停笔抬头,眉心微攒但显出一丝笑意,而且终于不是那种嘲讽式的冷笑。
不过她只点了下头,并没接着厉海给出的话题阐述自身看法。
厉海在女士这边沟通受阻,好只转回男士方向继续挑拨:“时主编,你是真不知情?
袁香秀不仅教唆读者恶意攻击蕊姐,还多次言语羞辱对你产生仰慕之情年轻女同事。
汪雨茉和佟颖都被她侮骂欺负过,这事儿大家全都知道,却觉得理所当然。
你想想,袁香秀在你们那个小小的编辑部里,已经霸道成什么样子!”
时俊越发不能理解,张口结舌嗑嗑巴巴辩解:“可是……可我和她说过呀!我根本……”
根本不喜欢女人,只把同事们当好姐妹。
男主编脸涨通红羞臊难言。
厉海砸舌叹气:“她这种人,搁我这儿只有四个字奉送——死不足惜。”
时俊脸色难堪,眼中渐有怒意流露,缓缓站起身:“不好意思,我觉得,您该向死者道歉。”
厉海不以为然轻蔑耻笑,模仿对方语气反驳:“不好意思,我不觉我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袁香秀何止死不足惜,简直报应不爽。要不是担心凶手再次犯案伤害无辜,这案子我不仅不会接,还要给凶手送一面锦旗,感谢他为民除害。”
时主编难以置信,喃喃自语:“你怎么会是这种人?”
他眼神激愤深吸一口气,双手攥拳据理力争:“我不明白!你身为警官,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就算香秀做过你说的那些事情,难道她就该死?
就算她在工作中耍了一点小心机,或者脾气不好骂过人,也没有哪条该治死罪吧?
你凭什么以一己好恶判定别人该死?
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心态!一名年轻女子惨遭杀害,而她只因为偶尔发点小脾气,说几句难听话,就被你侮骂‘死不足惜’、‘死有余辜’。
是否在你眼中,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女人可以随心所欲的讲话!或者活着?”
厉探长撇嘴嗤笑:“你说的轻松,她没找人骂你,没欺负过你,你倒是很会慷他人之慨。”
时主编眼中尽是失望,泪光闪烁伤心欲绝。
昨天厉警官步履铿锵走进他编辑部的同时,也促不及防的闯到了他的心里面。
在时俊看来,厉海不仅高大俊美,开朗正直,而且善良温柔。
尤其是当他发觉厉海身边伙伴明显智力有问题的时候,厉海对其展现出的关爱与尊重,细心和体贴,令多愁善感的文艺男青年几乎一瞬间芳心沦陷。
而这个天大的误会,只能归咎于大部分人无法在短时间内理解,各方面都很优秀的正常人为何能对一个傻子产生爱意。
所以时俊和其他人一样,非要一厢情愿把人家的“偏爱”解读成“博爱”。
厉警官日常关照迁就媳妇儿,竟因此在多情主男主编的心目中同时拥有了令其倾心的正派形象,和无与伦比的高尚品性。
时俊一度以为,眼前这位阳光爽朗的年轻警官就是自己的「人间理想」,万没想到他这个「理想」是积木搭的,吹口气儿就塌了。
厉海对一位遭人戕害惨死刀下的年轻女孩子说出这么刻薄的风凉话,若非铁石心肠,一定狼心狗肺。
可是笨嘴拙舌的男主编一时不知怎样反驳厉海指责他“慷他人之慨”,只能将无助眼神投向被袁香秀伤害过的女同事彭智蕊。
彭智蕊唉声叹气放下钢笔,目光在时俊、厉海中间来回巡睃,双手交握沉吟片刻:“厉警官说得对,我不会因为袁香秀的死,而原谅她对我心理上造成的伤害。
但我也不认为她做过一些卑鄙的事情,就该死,或死有余辜。
说到底我讨不讨厌她,和她该不该死,是两码事。
她活着时我已经懒得跟她讲话,她死了我更懒得去讲她闲话。
总之她死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嘶——”厉海深吸口气,脸色犯疑:“您可真大度,我要是您,此时此刻只会懊恼没机会亲手送她上天,你竟然讲,跟你无关?”
彭智蕊用同样困惑眼神回望厉海:“当然是因为她罪不至死。”
她说着用手指点住面前楚县烈女案案卷笔记:“这里的楚老爷、屠仲根,还有把儿媳当家畜宰杀的公爹,以及那些食发妻血肉顶饥,灾后却将发妻骨骸抛弃在乱葬岗的男人,他们才该死,才叫「死有余辜」。”
彭智蕊低头,手掌按在记事本的字迹上轻缓摩挲,语速放慢些许:“厉警官,这两个案子皆由你主办,在经过楚县案之后,你为什么会觉得袁香秀也该死?
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两件案子所展现出的人性恶毒一面,有天壤云泥之别?
或者说,在你心里男女有别,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只要他养得起,娶八十个姨太太也天经地义;女人改嫁就罪不可恕,如果背夫偷人,就更是罪该万死。
所以男子杀妻一定情有可原,女子弑夫必定恶贯满盈?
如果以此类推,袁香秀嫉贤好妒,容不下别人爱慕自己心仪对象,的确该死。”
【作话】
昨晚校兑的时候居然睡着了,莫名其妙断更,今天三更补偿一下嘿嘿^-^
彭智蕊讲话的时候,时俊满脸认同,时不时点个头无声附和。
与袁香秀结怨颇深的的女编辑说到后面也逐渐显出激动情绪,好像害她专栏停刊的人不是袁香秀,而是厉警官。
厉海抿紧嘴巴,静待面前顺位第一嫌疑人尽情释放心头怫郁。
鉴于《新友月刊》是一本以唤醒新女性自我意识为己任的刊物,编辑们的女权意识较为强烈也是件能够理解的事情。
彭智蕊虽然和袁香秀有私仇,但上升到两性权益认知,就好似柴米油盐对比国仇家恨,对她来说应两件事不能比肩而论。
彭智蕊越说越激动,甚至将一部分怒意投射到厉海身上:“可惜我不是男人,没办法与厉警官您感同身受。
很感谢您分享楚县这么好的素材给我们,但请原谅我没办法支持您对广大女性偏激苛刻的个人看法。”
厉探长眉头紧锁掩唇轻咳,心道:“啧!看来不是她。”
他刚才故意用含糊说辞试探彭智蕊,搞得审讯室里谈话气氛十分尴尬。
此时既然试探出结果,当然要把误会解开。
所以厉探长略作思忖后站起身,表情严肃沉声正告:“麻烦二位搞清楚,我今天在这间房里谈论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只就事论事,仅针对袁香秀本人,与其他任何女性无关。
确切点讲,与性别也没关系。
袁香秀六年前为搏名气,为争奖学金,一意孤行曝光绑架案。
苦主给她下跪磕头,局长求她高抬贵手,她仍选择急功近利连续发表明知会害死人的泄密文章,令两名花季女子被歹徒残忍杀害。
两个美满家庭因为她自私行为失妻丧子,从此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袁香秀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们不了解她,就把嘴闭上。大可不必因为和她共事过几天就搜肠刮肚捏造溢美词汇为她矫饰人品。
老实讲,你们出言替袁香秀辩白时,我为你们感到羞耻。
尤其是时主编你……”
厉海眉头紧锁睇住时俊清秀面孔,眼神似无奈又似怜悯。
多愁善感的年轻主编已经被厉警官疾言厉色批驳得无地自容。
这时又被对方单独点名,眼神跟身体同时慌悴悴瑟缩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瞳里盛满无助与不安。
厉海咂舌,好似愈发不耐烦:“时主编,恕我直言,你们编辑部加上你自己也不到十个人,袁香秀在你眼皮底下搞那么多小动作,你都懵然不知,还几次三番对我强调你很了解她。
你的自信和你的职位一样,简直空虚来风,不知所起也不知去向。
都糊涂成这样了,还能言之凿凿帮袁香秀贴标签,什么‘新时代女性’、‘进步青年’、‘思想独立’。
知道的是你眼神不好,不知道的还当你在反讽羞辱全天下有学识女性。”
时俊脸涨通红,低头兀自哽噎到说不出来话。
彭智蕊也怔愣许久,隔好半天才嗫嚅追问:“厉警官,刚才你说那些,都是真的吗?”
厉海嘲弄嗤笑坦率点头:“当然,不信你们可以自己去了解一下,被她写文章害死的女孩子,是电影演员如霜的独生女。
翻翻旧报纸不难追究往事。
遇难女孩儿的母亲当年已经筹到钱,准备去赎人,袁香秀堵在人家门口抢独家新闻,赶不走甩不脱,还把巡捕房的追捕计划曝光在她实习那家报纸上。
被绑票那个小姑娘生前被奸污、被切断手指、被打折腿,受尽折磨,遇害时才十四岁。
而你们这位悲天悯人的好主编,一直在为害死人却不必偿命的报界之耻说好话。”
时俊伏案掩面泣不成声,小声呜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哪里想得到……”
厉探长大咧咧训斥:“所以我说你糊涂呀!你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了解她,却非要对我夸奖她。
我今天要不是对你弱智言论忍无可忍,不至于非跟你们吵一架。
所以你到底何德何能,怎么当上主编的啊?”
时俊摇头不语,羞愧难当。
彭智蕊小声替他回答:“时主编的母亲,是《新友月刊》的创刊人。”
“哦,原来这样。”厉海撇撇嘴:“其实我现在更好奇蕊姐你。
你和同事处不来,上班心情想必不会太好;做组稿编辑没奖金,赚不到什么钱;专栏被停掉,想写点自己的东西,人家也不给你刊登。
你留在《新友月刊》到底图的什么?……哦对,上班还蛮远的。”
彭智蕊目光幽幽瞥时主编一眼:“先前觉得就那样离开,不甘心;今天被你当头棒喝,发现原来很不值得。
我会好好写完楚县这篇纪实,然后辞职。”
时俊伏案抽泣,喃声道歉:“蕊姐对不起,是我让你受委屈。”
彭智蕊没吭声,只默默把脸仰起来,用力眨几下眼帘。
她好像也很想哭,但最终把泪意忍了回去。
厉海低头看一眼腕表,又坐回审讯椅的小桌板上。
彭智蕊低头继续抄写楚县案卷。
时俊泪意渐收,从衣兜拿出一块清洗干净折叠整齐的男士印花手帕放在桌面上。
厉海伸手拿回自己手帕:“不好意思,刚才说话苛刻了点,但和你红颜知己做过的事情相比……也不算很过分哈?”
“她不是我红颜知己。”年轻主编惝恍反驳。
厉海充耳不闻,低头看一眼腕表上时间:“你们在这里慢慢写,我先出去处理点别的事情,等下回来接你们。
不要出门乱走,这边挨着拘留房,万一被人当成嫌犯,蛮尴尬的。”
彭智蕊说:“好。”
时俊黯然垂首,不晓得因为羞愧还是畏惧,亦或失望,总之没再抬头多看厉探长一眼。
厉海步履生风走出审讯室,神色轻快得意,好似出门散步拣了只大钱包,而且不打算还给失主。
回到警务大厅立即被熟稔同事调侃:“哟!瞧厉探长这副表情,是又破案啦?”
厉海大咧咧窘笑反问:“破案急什么呀?破完这个还有下个,慢慢搞呗。”
回自己座位,伸手胡噜霍振庭脑瓜顶:“达令,草莓好吃吗?”
霍振庭用力点头:“好吃!庭庭给哈尼留了三颗,哈尼也吃。”
“嗯,新品种不好买,估计人家以后也不给你哈尼送了……好吃你就多吃点哈。”
厉海说着从电话机下面揪出一张小纸条,上面是白立群写给他的留言:“中午十二点,巡捕房门口接您。”
这位就没书呆子那么好应付了。
第157章 打情骂俏算不算嘴欠
霍振庭看厉海不舍得吃草莓,笑嘻嘻站起身讨好:“哈尼口渴吗?庭庭帮哈尼泡茶。”
厉海看他站起来,自己立马一屁股坐进办公椅,抱臂跷脚摆出个当“老爷”的惬意姿态,使唤傻媳妇:“好呀,但是我没茶叶哎,你找人要点儿去。”
“找谁要呀?”霍振庭为难,捧起厉海桌上空茶缸,小声追问:“要啥样的啊?”
隔壁桌文职警员听见他俩说话,抬头叫人:“小霍你过来,我这有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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