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海屈膝歪头,顺着霍振庭手指方向往前看……看见他大嫂一截套着丝袜,粉藕似的小腿。
戴齐天也一脸好奇凑过来往桌子底下看:“有啥呀?啥也没有。”
接着厉海大嫂也弯腰跟他们一起往桌底瞧,但很快她发觉霍振庭哆哆嗦嗦的分明是在指自己。
于是满脸诧异抬手点自己鼻尖:“你说我?吓人?”
霍振庭:“你身上!你你……你肚子上,你别过来!”
他这么一说,不只厉大奶奶起身检查自己身前衣袍,其他人也把目光投送过来。
沪城最近天气半冷不热,早晚偏凉,厉大奶奶穿了条暗橘色夹棉窄身旗袍,膝盖上方小开衩,长袖,很得体;肚子这块儿贴身修饰纤细腰身,没问题。
厉江见自己媳妇站起身,他也跟着站起来帮忙一起查看,结果当然没瞧出一丝不妥。
霍振庭却抓住厉海后背衣襟拼命摆手:“别过来!你们别过来!别让它过来!”
厉江脸色愤懑,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小赤佬!你故意吓唬我们是伐?!”
霍振庭扒住厉海后背,拖哭腔反驳:“没有!我没有!……是妖怪,它是妖怪!”
厉江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扬手又要打霍振庭:“你个小瘪三,脑子瓦特了,心也坏掉了!我看你才是妖怪!”
正常男人都受不住别人骂自己老婆是妖怪,真是既骂人又打脸,难听得要命。
厉海当然不让他哥再打霍振庭一次,架起胳膊大吼:“住手!你住手!他不懂事我让他道歉,你再打人我报警啦!”
霍振庭混乱中不忘争辩:“真的,是真的!庭庭不骗人……”
厉太太忽然站起来砰砰拍桌:“都住手!别吵了!”
接着厉老爷也跟着站起来发威:“什么妖怪什么东西!这人胡说八道什么?”
厉江刚要开口训斥霍振庭跟厉海给父亲助阵,厉太太却摆手示意丈夫稍安勿燥。
厉太太踩着花盆底扁头鞋缓缓走到大儿媳妇身旁打量片刻,随后道:“你跟阿江先回房歇息,明天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厉江这时心里再不高兴也得给亲娘面子,忍一忍。
厉大奶奶表情有点哭笑不得:“好的妈,谢谢妈。其实我最近身体蛮好的……”
厉太太把她拉到门口,背着一众男人说悄悄话:“我们老家那边有种说法,心智纯净的人,比方说小孩,或者这种打小变成傻子的,眼底干净,能看见咱们看不见的东西。”
“啊?不会吧?”厉大奶奶大惊失色。
厉太太摆手:“你先别紧张,咱们明天先去医院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尚未觉出异样的病灶;然后再去庙里求张平安符避邪秽。
甭管阳的阴的,总归不能让你有事。
但他家姓厉的全都不信这些,你也别跟大江说,以免发生口角。明天悄悄的我陪你去医院晓得伐?”
厉大奶奶忙不迭点头:“好的妈,我什么都不说。”
厉太太跟儿媳妇说完话,转身朝长子招手:“过来,陪你媳妇回屋去。”
厉江恶狠狠瞪霍振庭一眼,但是霍振庭躲在厉海身后,这一记悍戾眼神被他亲弟厉海接个正着。
厉太太回来叫厉老爷回屋洗洗睡觉去,自己则出门送厉海跟霍振庭回他们住处。
旁边还跟着个远道来客戴齐天。
厉太太支开佣人,让戴齐天扶自己慢悠悠走路程。
顺便和颜悦色询问霍振庭:“霍公子,你刚才到底看见什么了呀?”
第33章 见怪不怪 其怪自败
霍振庭也不晓得自己看见了什么,但是被身旁慈眉善目的夫人问到,他愿意尽量尝试描述:“一团血淋淋……会动,有小手……一下又没了,有只脚……动啊动,啊!好怕怕……”
戴齐天呲牙咧嘴抻头越过厉太太瞄厉海:“什么呀……听起来好恶心。”
厉海不信邪,不耐烦听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他扭头凶巴巴瞪向霍振庭:“胡扯!你是不是以为我舍不得揍你?再瞎说打到你屁股打开花!”
说着扬起巴掌好像真的要打霍振庭。
霍振庭孤立无援停下脚步,只能靠左手抓右手自己安慰自己,低头扁嘴掉眼泪:“庭庭知道错了……”
“唉!又没说现在就打……”厉海叹着气回手去拉他胳膊,结果手还没伸出去,后脑勺就被他亲娘结结实实拍一巴掌。
厉太太伸手往前指:“你往前走,走快点;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不是啊娘,你别听他瞎说……他脑子不好使!你不能听傻子胡扯还跟他学神神叨叨吧?”厉海满脸不能置信,只差明言厉太太若信鬼神则愚不可及。
厉太太攒眉瞪眼:“叫额娘!”
厉海唉声叹气,按满人礼数屈膝给亲妈打千儿:“喳,小的告退。”
厉府里的“食物链”不定时有所变动。
按沪城官职,大哥厉江站顶端;按家族辈份,厉老爷站顶端;按末代皇族血统,厉太太站顶端;按人马兵权,戴齐天这位外人也能混个拔尖。
将来他大嫂怀孕,按传宗接代功劳排,恐怕也要往顶端站一站。
唯独厉海,永远垫底:“册那……”
厉太太等厉海气乎乎大步流星走远,转身拉起霍振庭一只手:“呦!手怎么还伤了呢?快给孃孃看看。”
霍振庭的双手掌心前天被相框玻璃划伤,后来虽然并没按医嘱早晚换药,但因为伤口不深,已经照常封口结痂。
他自己已经把受伤的事忘到脑后,忽然被人提起,又唤起疼痛记忆,捧起双手放嘴边吹:“痛痛飞飞,痛痛飞飞,庭庭不哭了。”
“庭庭真乖。”厉太太也抻头帮他吹两下:“你告诉孃孃,你看见那个东西,有多大?”
霍振庭拿两只手比划个大号饭碗:“这么大。”
厉太太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重光又没怀过孩子呀,这是哪来的小鬼?”
戴齐天闻言立马来精神,眼瞪溜圆小声惊呼:“干娘,你说他有阴阳眼?”
厉太太摆手:“我哪知道?我是在老家听人说过,小时候突然变傻的,都是被地仙摸过脑袋,能瞧见别人瞧不见的东西。”
说着扭头追问戴齐天:“你晓得地仙吧?”
戴齐天:“晓得,胡黄柳白灰,邪性得很。”
厉太太点头,转而又来问霍振庭:“庭庭,你告诉孃孃,昨天你为什么突然跳进池塘呀?”
提起这段,霍振庭心里又难过起来:“姐姐心疼我挨打,叫我跳进水里,带我走。”
戴齐天:“什么姐姐?你家里不是没人了吗?”
厉太太摆手示意她别打岔,神情审慎放柔声音继续追问霍振庭:“你说的姐姐,是你老婆吗?”
霍振庭点头:“嗯,老婆姐姐。”
厉太太眉头皱更紧:“你姐姐还在这里不?”
霍振庭摇头:“姐姐说没人打庭庭,她就放心了。姐姐回家咯……”他越说越犹豫,他也不晓得姐姐现在是在家里,还是已经像他爸妈一样完全消失。
但总之曹美莲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家”,霍振庭只能姑且当她在家里。
厉太太愁眉紧锁,思量许久才再次开口:“庭庭,你姐姐有怀过孩子吗?”
霍振庭眨眼把这个问题消化一遍:“怀孩子,就是肚里揣宝宝吗?”
“对,揣宝宝。”厉太太点头确认。
霍振庭把手放自己肚子上比划:“有的,姐姐说要给庭庭生个宝宝当弟弟……可是等呀等呀、等呀……”他一口气说了很多个“等呀”,最后的最后才一脸失落给出结论:“但是没有了。”
厉太太眼神复杂逼视他一眼,心道这小子给家里引来邪秽,再可怜也不能留了。
但表面没说什么,慢悠悠把人送到厉海小院门口,高声叫厉海接人。
回去路上拉住戴齐天小声叮嘱:“宁宁,你明天去帮干娘联系一家孤儿院,找条件好的,咱家捐点钱,尽快把这傻子送走。”
说完好似不愿意晚辈误会自己冷血,又补充了句:“这人身上有邪秽,太吓人。”
戴齐天表情为难:“还是得跟阿海说一声吧,我怕他生气。”
厉太太满脸不可思议:“你怕他?”
戴齐天咂舌叹气:“要不这样,我明天先去联络孤儿院,您尽快跟阿海谈清楚。霍公子是他领回来的,要送也该他去送;我送的话太欺侮人了,影响将来夫妻感情。”
厉太太哭笑不得撇嘴轻哼:“行呗,按你说的办。”
厉海这边直接把霍振庭带回自己屋里,进门就披头盖脸一顿数落:“好人不说谎不编瞎话!你到底是不是好人?
我好心收留你!你拿乱七八糟瞎话吓唬我家人,你良心被狗吃了?
你这么不识好歹,我明天就把你送保育堂去!让上帝收拾你!
册那,你去跟上帝说鬼鬼叨叨的话,你看上帝怎么抽你大耳贴子!”
厉海语气又凶又急,其中大部份霍振庭没听清,但不难领悟厉海很生气、厉海要教训自己、厉海让上帝打自己耳光。
“对不起……”霍大少爷遇事不决先道歉,然后求饶:“庭庭不敢了,别让上帝打庭庭……嗝!……上帝是谁啊?”
小傻子惊慌啜泣中忙着认错,噎得直打嗝。
厉海差点没憋住被他逗乐,连忙用呵斥压制笑意:“啥也不是,靠墙站着去!”
霍振庭按他指示磨磨蹭蹭走去厉海给他指定那面墙跟前,罚站。
厉海拎条圆筒凳哐一声放他对面,自己大马关刀坐上去,像老师训诫顽劣学生:“现在跟我说!”
“说什么?”霍振庭认错态度良好,但过于着急,以至于打断厉二爷讲话,令其更觉愤怒。
厉海气昏头,扬手拍身旁并不存在的桌案,因为用力过猛身体栽楞了一下,连忙回稳后怒目指住霍振庭:“跟我说「鬼神之于人,但侮其命之当死及衰者!」”
“鬼神……侮……侮死者……”霍振庭勉为其难记住几个字。如果他没有很紧张,应该可以多记住一点。
“册那!”厉海骂道。
霍振庭:“册那……?”
“重来!”厉海这次没给他机会学舌,立即抛出正确「魔咒」:“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霍振庭:“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厉海:“念一百遍再睡觉。”
“哦……”霍振庭心里委屈,但觉得不用挨打心情稍微好一点,乖乖念颂:“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见怪不怪……”
厉海给霍振庭安排罚站,自己进卫生间洗漱冲澡,拾掇得一身清爽才出来。
霍振庭仍贴在墙边“念经”,但是转了个身,面朝墙壁,脑门抵在墙上小声嘟囔:“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厉海放轻脚步走过来,歪头细瞧,见霍振庭眼帘低垂,嘴唇微嘟嘀嘀咕咕,一副强忍困意的模样,既好笑又可爱。
厉二爷忍俊不禁抬手轻拍他后背。
霍振庭猛地绷直身体转回来,用力撑高眉毛瞪大双眼,字正腔圆背颂:“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见——”
“念几遍啦?”厉海故意板脸,侧首盯住他面孔:“我刚才让你念一百遍,念到了没有?”
霍振庭一脸迷茫,小小声支应:“不……不记得……”
厉海进卫生间快一刻钟,霍振庭一句挨一句念颂,肯定早已超过一百遍。
但厉海故意吓唬他:“记不住就重新念,今天别睡觉咯。”
霍振庭背贴墙壁缓缓蹲下来,双臂抱膝,顺势把脸埋进臂弯里。
厉海早就消气了,不过是看霍振庭模样好玩,想逗逗他。
他以为霍振庭会哭闹撒娇,届时自己顺势妥协,哄小傻子两句,今晚这场闹剧就算彻底翻页。
谁知道竟然真把霍振庭捉弄伤心。
厉海跟着蹲下来拉他胳膊,霍振庭猛地晃肩膀甩开他。
厉海心虚:“哎?生气啦?”
霍振庭干脆转身背对厉海,不过半边肩膀仍贴在墙壁上,谨遵挨墙受罚的规矩。
厉海连忙跟着往前挪一步,伸手揽霍庭肩膀:“哎呀别生气,哥哥跟你闹着玩的,庭庭肯定已经念到一百遍了,哥带你洗漱去好不好?”
霍振庭怨声凄婉:“庭庭不记得啦!就是不记得啦……庭庭好困,庭庭想睡觉……呜……”
他把脑袋埋在臂弯里闷声闷气哽咽。
厉海悔不当初,心说我瞧不上别人欺侮傻上,我自己怎么还欺侮他呢?长叹口气,张开双臂把霍振庭搂怀里拍背哄慰:“是我错,是哥哥错了,庭庭原谅哥哥好不好?庭庭不哭,对不起啊……要不你打哥哥两巴掌?”
霍振庭终于把脑袋抬起来,双眼通红,嘴唇也咬得又红又水润,玲珑饱满的唇峰因为生气微微撅起来抱怨:“真的很困啊!”
厉海默默吞咽口水,低三下四赔不是:“是是,都是哥哥不好,哥哥下回不能这样了,怎么可以不让庭庭睡觉呢?来,先跟哥哥去刷牙。”
霍振庭不情不愿跟厉海站起身,忽然想起件重要事情:“阿拉灰灰嘞?庭庭睡觉要抱灰灰。”
厉海一边推他进卫生间一边随口应付:“灰灰?你昨天睡觉也没抱灰灰呀,不是睡得挺好?”
霍振庭顿住脚步,扭头盯住厉海坚持讨要玩具熊崽:“阿拉灰灰嘞?”
厉海被他逼问得直抓后脑勺:“我记得拿回来了啊……”
他这时已经想起来霍振庭晚晚投水自杀,后来昏迷了一阵子,半夜的确没抱毛熊,一直抱自己来着。
所以那个灰不溜秋的毛熊崽到底哪去了啊?
厉海十分确信毛熊崽没在霍振庭衣物提包里,而他进家门之后,手边除了霍振庭,只有那个尼龙布提包。
“庭庭乖,庭庭你先刷牙,等下就给你拿来哈。”厉海一边空口白牙哄傻子,一边拿支新牙刷出来替对方挤牙膏。
霍振庭眉头紧锁不肯接牙刷,反而转身往外走:“庭庭要去找灰灰,灰灰没有庭庭睡不着……”
厉海举个牙刷追出去,咂舌抱怨:“什么啊……它睡什么啊……你先刷牙好不好?”
霍振庭脸色愤慨,转身抓住厉海身前衣襟推搡:“你是骗子!你明明说不欺侮庭庭!你骗庭庭,大蛋坏!”
“我什么时候说不欺侮你啦?”厉海郁闷反驳,说完才觉出不对味,连忙改口:“不是……我哪有欺侮你啦?”
霍振庭推门出屋越走越快,霍振庭拿支牙刷在后面紧追不舍:“喂你看路啊!外头有水塘!哎你别瞎走——”
霍振庭扭头瞪他一眼,好像是厉海把他熊崽弄丢的一样,气急交加开始大喊:“灰灰!灰灰侬在哪里呀?灰灰!”
“哎你别喊!别喊呀!”厉海恨不得把他嘴捂上,紧追两步把人拽住往外院儿拖。
他这会儿急中生智终于想通,毛熊他昨天下午肯定塞给霍振庭了,但是下车后自己只想着拎提包,霍振庭两手空空,所以那只公仔十之八九还在他车里。
俩人跌跌撞撞你追我赶一气跑到前院门口泊车位,厉海弯腰撅腚在挎斗里一通摸索,终于在斗子最前端搁脚的地方揪出只灰到发黑的毛熊玩偶。
拎在半空稍微抖落一下,把俩人各呛出一大喷嚏。
这玩意跟霍振庭混过拘留所,在车斗里让范筹踩了将近一整天,上面厚厚一层灰土,脏到没法儿形容。
霍振庭却满脸欣喜张开胳膊就要抱:“灰灰!阿拉灰灰,庭庭好想你!”
厉海一只手拎灰灰,另只手一把推开霍振庭,并抵住他胸口,不让他靠前:“脏死了你看不见呀?”
霍振庭锲而不舍努力伸手够自己玩偶:“庭庭要抱!”
厉海年轻气盛,哄傻子只有三秒钟耐心,三分钟说不听已然失去耐心,大吼呵斥:“要洗澡!它要洗!你也要洗!闭嘴给我老实点!回去洗澡!”
五分钟后脸色铁青的厉二爷一手牵人一手拎熊回到自己屋里的卫生间,把人按浴缸里,熊按水盆里;往浴缸里倒两勺皂粉,往水盆里舀两勺洗衣粉。
厉二爷蹲卫生间地当间搓毛熊,时而抬头瞪一眼小傻子:“头发也要洗呀!”
霍振庭两只手上缠的纱布遇水松懈掉下来,他伸手给厉海看掌心。
厉海拧起眉头面显忧色,但看霍振庭手心伤口已经封口结浅痂又放心一点,问:“疼吗?”
“不疼。”霍振庭说着把手放水里搅和两下。
厉海:“那你快点洗,泡久了痂疤掉下来就该疼了。”
“哦。”霍振庭将自己脖子以下全都没进水里,拿毛巾把自己从头到脚擦一遍,站起身:“庭庭洗好了。”
“哦哦。”厉海扔下毛熊甩甩手,摘下莲蓬头又给小傻子冲一遍身,才拿浴巾给他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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