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经理很严谨的将他们带到一间只有桌椅的独立接待室,然后才打开文件,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桌面上。
接着从其中拣出一张存折递还厉海:“这是保险金回款帐户,您保管好,等理赔办下来,带爱保人身份证件去银行提款。”
厉海收起存折道声多谢,心想我真是大意了,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没提前检查一遍。
接着保险经理在数叠合同文件里挑挑拣拣又拿出一本东西:“抵压贷款合同?……中亚银行。”
他一边说一边脸色狐疑将贷款合同翻开看两眼,随后表情恢复平淡,将合同递给厉海:“这个也不是我们的,您收好。”
向来酷爱暴力驾驶的厉二爷,今天从保险行出来之后骑车骑得拖泥带水。
路上行人快走几步都能超过他,后边有骑脚踏车的人一直按铁帽车铃,叮铃铃叮铃铃,吵得厉海心烦。
刚刚那个保险经理似乎对曹美莲的「抵压贷款」合同起疑,问了好几个关于曹美莲意外身亡的问题。
多亏他是一名警察,才勉强把场子镇住。
但保险经理说后续还会对曹美莲的收支情况做背景调查。
显然是要调查清楚,其没有骗保行为才会支付出险理赔金。
而曹美莲这个叫人又气又怜的女人,竟然狗胆包天把霍家大宅给抵压出去了!
没错,这是让厉海最心塞的部分。
曹美莲被西洋小白胆骗光家底之后,每个月只有顺清仁保育堂送来的三十块钱做为度日家用。
三十块钱在沪城是个不高不低的收入水平。
拿厉海自己做参照物的话,他每个月基本薪金是二十,但破案有绩效奖金,运气好能两三件案子的话,每个月大概可以拿到五十块。
五十块在沪城就可以算比较不错的收入了。
但是厉海大学毕业之前,在家做全职少爷时,每天零花钱是五块,每个月什么都不做的收入是一百五十块。
所以他上这个班越上越心塞,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警察”是他热爱的事业,那也罢了,然而并不是。
厉海此刻心事多,无论后面车铃怎么催促,他都死样活气不肯提速。
人家嘀两声他就往道边靠一靠,给后车让路。
可直到厉海的车轮子都快贴上马路牙子了,后面自行车还拿车铃嘀嘀他。
厉海扭头回望,看清对方面孔后犹犹豫豫把车停路边等后车跟上来。
青春靓丽的马尾辫姑娘在他摩托车旁边单脚落地:“二爷,侬这是干嘛去了?从哪回来呀?”
厉海攒眉瞠目脸色不快:“当然是从巡捕房回来!我还能去哪?”
年轻女人娇叱责备:“胡扯,你从保险行出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你好端端去保险行做什么?”
厉海耸眉反驳:“废话,谁不是好端端的去保险行?你缺胳膊断腿遭大病再去,人还给你保吗?”
“你再说一遍?”小美女单手扶上腰间悬挂的皮革马鞭。
马鞭绕成个中号菜盘那么大的圈,挂她腰侧裤袢上,不动时像装饰,动起来能给别人身上添彩。
厉海咂舌抱怨:“戴齐天你有毛病呀?骑自行车带根马鞭在身上,骑不快时抽车座子?”
戴齐天不吭声,拿冰冷眼神持续释放威胁。
厉海在犹豫中妥协:“哎,这件事说来话长,一切皆未有定数,我晚点再跟你讲。”
戴齐天默不作声从裤袢上解下马鞭。
厉海:“那要不你请我们吃顿饭,我慢慢给你说。”
戴齐天拿马鞭指住霍振庭:“你,下来,坐斗里去。”
“好。”霍振庭笑眯眯应声,顺便夸戴齐天:“姐姐,你真好看。”
“哎?”戴齐天一愣,随即脸颊泛红:“傻乎乎的,还挺会说话。”
厉海等霍振庭换到挎斗里坐好,问戴齐天:“去哪儿?”
戴齐天提了个距离厉府不算太远的苏帮菜酒楼。
“好,那就等下酒楼见。说完重新启动摩托车绝尘而去。”
三人到酒楼聚头时刚好晚饭时间,吃饭的人多,而且十分嘈杂。
厉海点了几个像模像样的主菜,有松鼠桂鱼也有龙井虾仁,然后在戴齐天逼视目光中,对自己进保险行的原因娓娓道来:“我去保险行,当然是买保险。”
戴齐天撇嘴嘁笑,满脸不屑等他继续往下编。
厉海在心里编谎的确需要花点时间,他提壶斟茶稍作遮掩,隔片晌才继续道:“我怕将来自己有意外,没办法照顾庭庭,所以给自己买份保险,留给庭庭。”
戴齐天轻蔑冷笑:“厉二爷,我七岁就警告你不要撒谎,你咋就不听呢?”
厉海佯装愤懑:“爱信不信!”
戴齐天:“你昨天给霍公子抓药的钱都是跟丁叔借的,你拿什么买保险?还是说沪城忽然经济紧缩到两碗鸭粉汤的钱就能买保险啦?”
厉海被揶揄得张口结舌,心里暗暗埋怨,自己家由上自下十几口子,怎就找不出来一张带把门的嘴呢?
他跟自己打赌,如果今天把曹美莲买保险的事情透露给戴齐天,最迟明早他哥就会来逼供:曹美莲案是否别有隐情?
到时候他就得再扯一个谎……嗯,至少一个谎,也说不定是扯一百个;编一整个故事给他哥听。
这时酒楼伙计开始往他们桌上端菜,厉海拿公筷挖一大块酱汁鲜亮的脆嫩鱼肉,再拿公匙舀一勺虾仁,兼其他配菜若干,一股脑堆到霍振庭面前餐碟里。
戴齐天刚想挤怼厉海“会疼人了?”,就见厉海现场给霍傻子立规矩。
厉海手指头沾茶水,在霍振庭跟前的桌面上画个半圆:“庭庭,你要吃什么跟哥哥说,哥哥帮你拿,你不要出这个圈。”
霍振庭不解:“为什么?”
厉海皱眉轻斥:“没有为什么,就这规矩,听话。”
主要是因为曹美莲那个病,医生说口水传人的机会很小,但很小不等于没有;霍振庭长年累月跟曹美莲同吃同住,万一传上了呢?
霍振庭委屈扁嘴,但不敢再吭声,低头扒两口饭,开始吃面前小碟子里的鱼肉菜。
碟子看着不大,但厉海堆得实成,霍振庭就菜把一碗饭吃完差不多已经七八成饱。
小孩子心性贪玩不贪食,肚子里不饿嘴巴也跟着懒惰起来。
霍振庭放下碗筷学厉海用手指沾茶水在桌上画井字格。
拿花生粒当棋子摆在中间格,然后小心翼翼拽厉海胳膊:“哥……”
厉海一边吃饭一边应付戴齐天刨根问底追究他去保险行做什么的问题。
戴齐天说:“人家都是做贸易的给货物买保险,你又不做生意,你买什么保险?正经人哪有给自己买保险的?你最好给我说实话,不然绝没你好果子吃。”
厉海被霍振庭拽胳膊,低头随手跟他拼一子,同时敷衍戴齐天:“我其实是路过那边尿急,进去借厕所。”
戴齐天:“保险行旁边就有公厕。”
厉海:“公厕臭,不卫生。”
戴齐天:“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讲你进去借厕所?”
当然是刚才没想到啊!厉海这时又被霍振庭拽一把,低头看向小棋盘:“咦?”
霍振庭笑嘻嘻扬脸卖乖:“庭庭又赢了!”
戴齐天拍桌:“厉海我在问你话!”
厉海五指大张抬手挡戴齐天:“别吵!”随后抹开棋子叫霍振庭:“庭庭,再来一盘。”
而五分钟后,厉二爷输到怀疑人生。
戴齐天亦看得惊奇不已,换个位置坐到霍振庭旁边:“庭庭,姐姐跟你玩一局好不好呀?”
霍振庭立即转个身重新画井字格,然后把戴齐天也杀了个片甲不留。
厉海内心稍感欣慰,总之不是他一个人输就行:“庭庭,你从前学过玩过三关呀?”
霍振庭脸上流露出甜蜜而温暖的笑容:“爸爸教过庭庭。”
戴齐天立即下结论:“他爸是高手。”
厉海点头附和:“没错。”
两个“大机灵”带一个小傻子吃完饭推车回家。
戴齐天问厉海:“你打算让他在咱家住多久?”
厉海强调:“不是‘咱’家,是我家,我厉海的家,跟你没关系。”
戴齐天不以为然:“早晚都一样,我这次过来就是跟你家谈谈彩礼的事情。”
厉海嗤笑:“不好意思,家里穷,拿不出像样彩礼。”
戴齐天:“是我爸让我问问你家要多少彩礼,他说入赘不好听,咱不提,但我齐天戴圣聘女婿,礼数要周全。
等咱俩结婚,生两个娃,老大跟你姓,老二跟我姓,我负责撑门面过日子,你把孩子带好就行。
到时候你要是愿意工作呢……就继续工作。不过我看你也不想上班,还是在家呆着吧。”
厉海表情讥诮:“齐天戴圣?什么玩意啊哈哈哈哈!”
戴齐天盘成圈的马鞭“啪!”一声敲他胸口:“你去东北飞虎军地界随便找人问问,‘齐天戴圣’是什么‘玩意’?”
厉海小心翼翼把她马鞭推开,嗓门骤然收小很多:“行,知道了。”
霍振庭坐车斗里扬起脸插嘴:“庭庭记住了,‘齐天戴圣’真好听,像大英雄一样。”
“啧啧……”戴齐天笑眯眯伸手捏霍振庭脸颊:“乖。”说完拿手肘拐厉海:“咱俩将来也得生个这样的儿子。”
厉海大翻白眼:“神经病,那怎么可能呢?”
戴齐天哼笑:“怎么不可能呢?你觉你有机会悔婚?”
厉海伸手在三个人中间比划:“一个姓戴的,和一个姓厉的,生出来一个像姓霍的。你觉有可能吗?初中生物一节没听是吗?猫跟狗能生出耗子来?”
戴齐天仰面掩嘴打了个呵欠:“呵,总之都是哺乳动物。”
厉海屯住脚步,眉头紧锁瞪住自己娃娃亲对象:“我不想骗你,我喜欢男人。真的。”
戴齐天呵呵哼笑:“我也是。兴趣一致爱好相同,我俩很相配。”
厉海愈发不能理解:“你家世比我好,比我有钱,比我能打,你非要跟我结婚……你图我什么啊?”
戴齐天对答如流:“图你长的好,脸帅眼睛大,带出去见人有体面。”
厉海脑子里有个声音说:“她在胡扯。”但心里面另一个声音说:“对,厉海你真的太帅了,蓝颜祸水。”
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声音对抗「虚荣心」的心声,很快败下阵来。
所以厉海决定接受戴齐天明显胡扯出来的理由。
霍振庭旁听出门道,一脸好奇扭头打听:“姐姐要和哥哥结婚吗?”
戴齐天和厉海齐声答应:“嗯呐。”/“没有。”
霍振庭仰脸望向厉海:“娶老婆要给钱。”
厉海:“我没钱。”
霍振庭替他为难:“那不成。庭庭想借钱给哥哥,可是庭庭也没钱。”
厉海小声哼笑,学他语调对戴齐天说话:“看来是不成。”
戴齐天不想再对浑小子讲废话,扶车把单脚蹬地,飞身跨上自行车,踩两下脚蹬子把大摩托甩在脑后。
厉海唉声叹气给摩托车稍微提提速,跟在戴齐天后面进家门。
按厉府规矩,晚辈回家与出门前都得去给长辈请安问好,除非长辈不在家。
霍振庭虽然不是厉家人,但也要入乡随俗;包括戴齐天也一样。
于是厉海拉着霍振庭跟在戴齐天身后,一起前往主院内堂给父母问好。
戴齐天不在厉家的时候,厉海的家庭地位明确垫底;但如果他爸和他哥准备动板子揍他,需要先看厉太太脸色,否则不利于家庭团结。
戴齐天在厉家的时候,就会打破此间平衡。
她说她喜欢厉海——这句话见仁见智,并非所有人都敢信;但她说她非要嫁给厉海,这句话没人敢不信。
戴齐天的爸爸在东北拥兵自重,和厉海的爷爷是八拜之交。这姑娘别说厉海惹不起,厉老爷见她也不好大声说话。
不过任谁家也不愿意讨个活祖宗回家当儿媳,所以每当戴小姐来做客,厉家人就会一致团结对外。
通常意义上「外」指的就是戴齐天,但如果厉海实在甩不开戴齐天,他们可以连厉海一并甩到「外」面去。
所以戴齐天每次来沪城,厉海就要面临来自他爸妈哥嫂以及戴齐天的双重压迫。
家里人随时有可能把他从战友变成对手。
一行三人来到主院时,厉海的父母哥嫂正在堂屋里摸牌饮茶闲聊消食,四人看见厉海、戴齐天,还有昨天在自家投水的霍振庭,不约而同放下手中骨牌。
厉老爷攒眉诘问幺子:“你怎么又把他带回来了?”
厉海低头倾首:“母亲说,我可以养个书童。”
厉老爷嘁笑:“养书童要有他卖身契,你有吗?”
厉海吞口唾沫:“没有,但可以签一张用工合同。”
“别扯淡了。”厉老爷满脸不耐烦,朝儿子摆手:“大江已经跟我们说清楚,他是你案子里的当事人,家里人死绝了,自个儿还是个傻子,你同情他才收留他。
但也不能因为同情他就把他永远放咱们家吧?况且他脑子瓦特的,昨天跳水,万一明天又跳楼,咱家日子还过不过?”
厉太太叫佣人给刚进屋的三名年轻人倒茶,随后也加入厉老爷阵营训斥幺子:“你父亲说得对,你有善心是好事,但不能逮着个可怜人就往家里领,赶紧把霍公子找正经地方安置上。
福利署孤儿院才是该收留他的地方,你可以捐点钱,但不能把人稀里糊涂搁家里。”
霍振庭打从进堂屋起就勾头缩肩战战兢兢往厉海身后藏,他起先是怕厉江,因为厉江昨晚一耳光实在打得他印象深刻。
但是厉江今天一直没说话,这让霍振庭逐渐放松戒心。
倒是紧接着看见厉江身旁女人的肚子上挂一团血赤糊拉的烂肉,让霍振庭惊?至极。
他昨晚就见过这名女人,不过饭桌大、牌桌小,霍振庭昨晚没留意到女人身上有怪东西。
今天女人坐在四方小牌桌跟前,身前秽物叫人一览无余。
烂肉里面一会儿伸出只小手,一会儿踹出只小脚,不仅恐怖,还叫人恶心。
第32章 厉江吃瘪
厉海原也没打算把霍振庭一直留在自己家,已故的霍老爷、霍太太其实已经为自家傻儿子留足后路。
不仅早早给霍振庭买童养媳培养感情,还有万贯家财与大屋宅;哪怕这些都留不住,退一万步,还可以去住保育堂。
但厉二爷不接受家人一面倒压迫,别人越说他,他越犯犟,坚决不松口:“以后我带庭庭在外面吃饭,不给你们添麻烦可以了吧?”
“怎么说话呢?”他哥厉江原本背对他们坐牌桌跟前,听不下去胞弟忤逆父母言辞,转过身呵斥:“敢情你在家里莫名其妙养个大活人,咱们还不兴有意见了?”
厉海大咧咧嘁笑:“我又没养别人院儿里去,那你们到底想要给我点什么意见?还是说连我也搬出去,你们才能满意?”
厉老爷把骨牌啪一声拍桌上:“越说越不像话!赶紧回你自己屋呆着去,真烦人。”
“好嘞。”厉海如蒙大赦,起身给父亲作揖:“多谢父亲,父亲、母亲早些休息。”
然后垂首给他哥也点点头,以示问安,但嘴上说的是另一码事:“厉局长,我听同事说,霍宅凶案与陈本旺杀妻案关联不大,应该分项立案。”
厉江皱眉低斥:“你哪个同事说的?胡说!两个案子存在明确因果关联,当然是一个案子。”
厉海撇嘴轻哼:“就是只有一份奖金喽?”
厉江:“对。”
厉海:“多少?”
厉江:“十五。”
厉海:“真抠门儿。庭庭走,咱不跟他们聊了。”他说着回手去扒拉旁边椅子上的霍振庭,结果伸手扑了个空。
霍振庭看厉海伸手是要找自己,往前一步贴在厉海后背小声答应:“好……好。”
“哎?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厉海以为霍振庭是怕他哥,一边问一边背手想把他拽出来。
厉海心想如果霍振庭真是怕厉江,厉江就算拉不下面子道歉,也该好好跟霍振庭说两句话,把人心结解开。
毕竟打人不对,何况打的还很没道理。
谁知霍振庭这次躲闪十分卖力且灵活,厉海往左掏,他往右闪;厉海往右掏,他往左挪。
连声音都吓得颤颤巍巍:“那那……那有东西,庭庭害怕!庭庭不敢看。”
“东西?什么东西?”厉海听得莫名其妙,心说小傻子不至于分不清「人」和「东西」呀?
况且厉江打他这件事,再“不是东西”,也不能真是个「东西」吧?
霍振庭在厉海背后左躲右闪,却把一只手从厉海腋下穿出来朝前方指:“那里,那里……好可怕,庭庭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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