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能这么无耻下贱!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以后再也没有脸面对江宴。
“滚……”林屿垂着睫毛,余光感受到江宴步步走过来,抗拒着后退,“你滚啊!”
分明是自己主动犯贱,却要大声骂着江宴,林屿觉得自己真是太令人讨厌了。
他笑,一直在笑,神情却那么悲伤,像是再也拼凑不起来的碎片,每一片都写着沉沉死寂:“你滚啊……”
他爆发着,软绵无力地爆发着。
抽丝剥茧般地把无穷无尽的伤痛揪扯着撒下。
他不敢一下子发泄,因为自己不配。
凭什么要把情绪发泄给江宴呢?
他转身,狠狠喊了一声:“我好累啊!”
然后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他再也撑不住了。
游乐场离得最近的一家医院,vip单人病房内,江宴守着输液带着氧气罩的林屿,听着医生跟他说病人情况。
他频频点头,回答着医生的询问。
医生了解林屿有抑郁问题,颇为同情看了眼病床上脸色不佳的人。
“他这种情况还挺复杂的,我的建议还是不要带他出去玩,不要先想着什么散心。先给他一个稳定的,不会让他有机会胡思乱想的环境里,静养。”医生有些训斥的意味,“他动过头部大手术,你怎么能带着他去游乐场玩?年轻人,真是没常识!”
江宴一直点头,他接受医生的批评。
王剑得知他带着林屿出去玩儿,也生气的打电话骂了他一顿了。
这会儿他正开车赶过来。
江宴后悔死了,好心办坏事,还有比这更糟糕的结果吗?
两个小时后,王剑卷着一身风雪进来。
看到一脸疲倦的江宴,他劈头盖脸小声发脾气:“不添乱行不行啊!我都说了林屿早晨八点要输液!换药!你不吭一声!把人带出来玩儿?还是游乐场?你告诉我他哪个项目能玩儿?不是飞天就是飞天!你知不知道,万一林屿的伤口灌了风,或者消炎药没有及时补充,引发炎症,后果很严重!”
“对不起。”江宴当时只想着让林屿保持画画带来的愉悦情绪,“我脑袋短路了。”
“你的恋爱脑会把他害死!”王剑的情绪输出,完全在于医生对病患的担心,还有对不懂事儿家属的怨气!
他遇到过不少好像脑袋缺根弦的家属!
不让吃肉非要给患者炖肉的,让憋尿非要带他去厕所的,要空腹抽血给买回来丰盛早餐大吃特吃的!
简直气死个人!
他指了指江宴,舒了口气,没有继续骂下去。
还是检查林屿的情况比较紧急。
他看着沉沉睡着的林屿,问江宴发生了什么,他好判断病情。
江宴一五一十把经过全说了一遍。
末了他十分沮丧地往椅子上一趟,掐着眉心表情难受:“我的初吻,这是我的初吻!”
“你难过个屁!你喜欢人家,还觉得吃亏了不成?”王剑怪心疼林屿的心理路程。
虽然他是听江宴的推测,林屿是在用身体交换,但他也觉得八九不离十。
“我!我不是难过这个!”江宴有些激动,向来对人温和的他,语气染着烦躁,“我们的初吻难道不应该留下一个无人能及的浪漫回忆吗?我们的初吻难道不应该是充满心意互通的印记吗?他用这样的方式回应,我真的很难受,我不是图他身子啊!”
“我懂我懂!”王剑马上化身安慰侠,“他总有一天也一定会懂。”
“那是哪一天?”江宴逐渐暴躁,“我要怎么做,才能走进他心里?”
“呃……”王剑用手指抓了两下头发,没法回答,“江宴,我还是觉得,你逼他太紧了。”
“我没有逼他。”
“换个说法,你的喜欢太快了,不可能让他平静快速地接受忽然而至的保护屏障。”
“那我该怎么做?”
王剑考虑了一下,说:“张医生建议,让他找到能够自我独立的人格意识。”
“什么意思?”
“自己可以工作,用自己的能力赚到可以养活自己的工资,不需要不断寻找外界依靠,填补缺失太多的情绪缺口。”
“三千万!不够是吗,我再给他加。”江宴拿起电话。
“不是。”王剑按着他手,语重心长,“不要一下子给太多,他不笨。从天而降的钱,并不会让他……”
“不会让他认识到自己有能力,不能让他通过自己的能力找回自尊。”
“对。”王剑知道江宴这段时间只是被感情冲昏了头。
第34章 门
“江宴, 是我之前给你治疗上的误导了,”王剑也挺自责,“是我对你说, 林屿的情况, 更适合先走心理疗法。”
“但是咱们药物治疗也必不可少, 他本就身体差。”他建议, “还是让人回去住院, 有什么情况, 我可以随时帮你看着他。”
江宴点点头,他听劝。
“王剑,他画画很好看。”江宴简单说了早晨的事, “我要给他办画展。”
“准备筹备几年?”王剑表示支持。
“三到五年的包装,或者更长时间的进修,让他先进入艺术圈子。”
想要进入一个领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儿, 更别说在大佬云集和靠氪打出名堂的艺术家圈子里斩头露角。
想要开一个成功的, 被人认可的画展,还能从中获利,三到五年的时间并不宽裕。
但江宴不想林屿的成就来的太慢。
“以什么方式领他入圈子?”王剑问。
“从我的圈子打开领域。”
“啊?那怎么打?”娱乐圈和艺术圈没交集。
“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草莓电视台又向我发出邀约了。”
王剑一听这个, 竖起大拇指, 佩服他,“你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 上次临场发挥现场直播, 那皇帝的初期登基俯瞰天下的气势, 和后来国破山河累的崩塌伤情,演绎的入木三分!这次草莓电视台要让你饰演什么?”
“名画拟人, 我要出演清明上河图。”江宴眉毛一挑,“林屿,一定要在这个节目上,小露一手。”
“可是,他只给你画了人物,还是卡通形象居多,你让他去一个国宝名画的拟人节目做什么?画几个名画的Q版?这不合适吧。”
“不,他拿笔的姿势很专业,画我的正比海报形象时候,他随手画了海报上的海面风景。寥寥几笔,云朵和大海栩栩如生,那还只是个草稿你知道吗?所以我确信他画风景一定也很好。”
“哥,现代风景画好像和名画不是一个体系。”王剑理解江宴要扶持林屿的心情,可这事儿不能乱来。
草莓卫视是官方电视台,很多节目都代表国家脸面。
不是林屿这种默默无闻学历不够的人说上就能上的。
“我知道,我有分寸。”江宴把握十足,“不是让他一下子就出现在大荧幕,我还不想曝光他。”
“哦……先从幕后做起,让他惊艳后台?”王剑多少还是了解江宴的。
“嗯,差不多这个意思。”江宴点头。
“那就要看着孩子肯不肯接受你的帮忙了。”
“不让他知道是我在安排就行了。”
“也对。”
中午江宴和王剑点了份外卖,两个人聊着天,等着林屿醒来。
江宴一直担心林屿会出现再次不肯醒过来的情况,王剑却挺有把握,说他一定会醒过来。
因为二爷爷。
他笑话江宴:“不要觉得你在人家心里多重要,二爷爷才是他最相信的人。”
“你可千万不要跟他二爷爷告状,说我把人气晕了。”江宴说,“我得让司机直接把他送别墅去,就说我和林屿玩得太开心,要在外边住一夜。”
“你看你都办得什么事儿。”王剑摇头,“没见谁追个人,把人三番五次追医院里的。”
江宴踢他一脚:“我乐意?”
他比谁都心疼林屿。
吃完外卖,王剑看着林屿输液仪器数据都很平稳,主治医师也说林屿问题不大,他就走了,下午三点有一台外伤手术。
江宴守着林屿,中途小小打了个盹儿,等醒来已经下下午三点半,病床上的林屿不见了。
他走出病房,在走廊上问护士,林屿是不是去了洗手间。
护士推了推眼镜,一脸奇怪:“他不是被你的人接走了吗?”
“什么?我的人?谁?”江宴警铃大作。
“你的员工啊。”护士莫名其妙,“他说他叫徐正。”
“呼!”是徐正那就没事儿了。
徐正是他的保镖队长,这人绝对值得信任。
他给徐正打电话,问问这家伙把人带哪去了。
可是电话却传来关机提示声。
他的保镖怎么可能关机?
那是必须24小时待命的工作。
他又给其他保镖打电话,询问徐正什么情况。
接电话的保镖表示不知道。
江宴“啧”了一声,手指磕着手机壳,焦虑的不行。
徐正的车里,林屿面色憔悴,坐在后座上,睁着疲惫的眼睛,盯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
下午两点左右,他醒了过来,看到江宴守在身边,巨大的羞耻感让他再也不想见到江宴。
他拔下输液管,起身朝着病房外走去,看到徐正站在大门外。
林屿抓着他的衣角,眼睛一红:“你为什么告诉江宴我在鬼屋。”
徐正神色尴尬,寻思这小两口咋还没和解?
“我……”
“带我走。”林屿的质问变成恳求。
徐正看着病房内趴着没醒的江总,不敢随便带走林屿。
“你欠我人情。我信你,你出卖我,你要补偿。”林屿又拽他的衣角。
妈呀,为什么他觉得林屿在无意识撒娇,又可爱又惹人怜惜。徐正有点动摇,他不忍心拒绝这个柔弱漂亮的小男生,也确实觉得自己把人给卖了,很不好意思。
“你带我开车兜风好不好?”他的声音发软,身体疲累。
“好。”徐正考虑一下,答应了。
他让护士转告江总,自己带走了林屿。
只是他没想到,林屿让他关机,一副打死都不会让江宴再找到自己的意思。
徐正一开始是拒绝的,可被拒绝后的林屿直接往马路上闯,川流不息的车辆迅速通过,可以直接把人撞飞。吓得徐正一把把人拉回来,连连答应。
“关机关机,我马上关机。”活祖宗啊,惹不起!
坐上车,林屿十分安静,保持一个动作很久没动。
徐正通过后视镜看了这个状态非常不好的人好几眼,几次开口想安慰人,可是实在嘴笨,啥也没说出来。
他也没问这个情绪很差的人要去那里兜风,他就按着自己的经验,朝着郊区那一带有水源的地方开。
那边视野开阔,临近一个城中村,有几条清澈的小溪。虽然是冬天了,可那里的水一年四季都是活水,缓缓流淌,偶尔还能抓到一些透明的小鱼小虾。
那里也没什么人,应该比较适合散心,他想着。
“我亲了江宴。”林屿忽然开口。
“啊?”徐正看着后视镜的人,那人眼睛盯着窗外,神情木然。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刚确定林屿在跟自己说话,“啊,啊嗯。”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把他弄脏了。”林屿又说。
“啊?”徐正脑补了一下小情侣那关于那方面的乐趣,有点害臊,“啊。”
他只能用单音节回应。
“很恶心吧,江宴会不会很恶心。”
徐正:“?”
恶心?
他意识到林屿要说的东西和自己脑补的不是一回事儿。
“我以为,身体可以换来一切,甚至可以延长一些他对我的同情时间。我觉得我可能没有那么坚强,学会一个人生活。”林屿扒在车窗上,看着天空自由飞翔的鸟,羡慕着,“天空好大,它能不能把我净化?”
“呃……林屿先生?”徐正听着他极其空洞的声音,心里有些难受。
“我想看他的电影……”
徐正秒懂,他把自己手机扔过来,说,“看。”
“不要。”林屿拒绝,“不要开机。”
“怎么样才能忘记一段事情,忘记一个人?”林屿痛苦捂着自己的头,“除了姥姥和二爷爷,让我忘了所有的所有好不好?”
徐正绞尽脑汁依靠电视剧里的情节回答他:“呃,听说,听说头部如果受到严重撞击,并且留下积血无法清理,人可能会失忆。”
“是吗?”
林屿的头已经遭遇过两次伤害了,可他的记忆却清清楚楚。
“是不是伤得还不够厉害?”他眼里缓缓爬上短促的光,忽然身体朝后,然后用力……
“嘿!”徐正提前预判了林屿的举动,刹车,迅速飞身拽上林屿领子,及时把要做傻事的人半拎起来,推到后座上。他半个身子趴在车里,大呼一口气。
“祖宗,有什么想不开的,也不能干这种事儿啊!”徐正虚惊一场,劝他,“江总是不是太大少爷脾气了?要不,要不,我壮着胆子跟江总爸爸告个状,说他欺负你。”
“你为什么要管我?为什么要关心我?”林屿看着一脸紧张的徐正,受过伤害但本能一直想要寻找安全区域的林屿,迅速转移自己的情感需求。
“可不可以一直陪着我?”
徐正:“?”
这个一直是只今天下午的话,完全没问题。
对方稍作考虑让林屿瞬间关上渴求的大门,“嘭”一声,他把自己的心震碎。
林屿失落蜷起身子,抱着膝盖,不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怎么又不要脸地在别人身上寻找安全感。
徐正又一次:“?”
怎么突然道歉?
他好像意识到了,这个孩子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情绪起伏大,且频繁,思维跳跃,而且很固执。
“我可以陪着你啊,这是我的职责。”保镖见不得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像一只被人扔掉的小猫,无助迷茫。
“不要,我要下车。”被人拒绝后的同情,他不想要。
“再过半小时,那边风景好。”徐正启动汽车,反复检查车窗是否上锁。
这一路他都战战兢兢,生怕林屿再做出什么激烈反应。
下午四点半,抵达目的地。
冬天天黑的早,太阳已经坠在西边,就要和地平线相接。
一望无际的平野,流淌着五六条蜿蜒曲折的小溪,水声潺潺,入耳愉悦。
岸边厚雪堆积,落着一些不知名候鸟的脚印,大大小小都有。
有枯黄的草根露出雪面,偶尔吹过一阵风,卷起一层薄纱一样的雪帘子。
火红的太阳烧着大片天空,倒映在几条水波粼光的小溪中。
林屿被大自然绝美的景色勾住所有注意力,他呆呆扒着车窗,静静看着已经不刺眼的夕阳,一点一点落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徐正不敢打扰林屿。
天色越来越暗。
“它要走了。”林屿看着就剩下一道道红色光晕的太阳余晖,终于动了一下身体。
“明天还会升起来。”徐正说。
“明天它还是它吗?”林屿问。
徐正:“当然是,宇宙只有一个太阳啊。”
“哦……”林屿的语气很失落。
徐正看他一眼,这孩子的神情,非常落寞。
“不是说,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为什么它不是新的它。”
徐正:“……”
为什么他有种自己现在是幼儿园老师的错觉?
“我不想太阳升起。”林屿喜欢在黑夜里潜伏,被黑夜完全吞没。
这样全是世界都是脏的颜色。
他就会暂且安宁下来。
徐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看着太阳最后一点光明被地平线吞没,周围彻底陷入一片冷清安静的朦胧暗夜中。
“今晚没有月亮。”林屿看着天空,“他们说,每一个过世的人,都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他们在遥远的天幕上,守护着生前放不下的人。”
“姥姥……”他问徐正,“哪一颗是姥姥?”
徐正野抬头望着天空,明白林屿的姥姥应该过世了。他想到了自己过世的奶奶,摇下玻璃窗,指着大片的乌云说,“藏在后边,她们不想我们沉浸在悲伤中,所以躲着不出来。”
林屿缓缓扭头,看着徐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