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到底吧,他无所谓了。
走向鬼屋的路上,林屿问保镖队长:“我好看吗?”
队长回头看他一眼,很肯定地点头。
“好看到想睡我吗?”林屿麻木地问。
队长后背一下子起了一道冷汗,他可不敢对江总在意的人有什么想法:“不,不想。”
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想。
即便作为一个性取向为女的男人,他也不得不承认,林屿的确就是一眼惊艳,看到就想要霸占。
谁都想染上他的一抹风情。
江总眼光超好。
“是吗,”林屿忽然抓着路过的人,染上说不出情绪地笑,摘了口罩,问,“想睡我吗?
被抓着的路人先是被林屿突如其来的露骨语言吓了一跳, 刚想骂他是不是有病。
可看清楚林屿那张一眼令人心动的五官后,他稍微卡了一下壳,然后用很可惜的语气劝他:“这么好看, 干嘛做这种职业?去当演员啊, 不然直播带货, 也绝对能吸无数粉。”
林屿很执着, 听不进去其他话, 他带上焦虑情绪, 抓上那人衣角,有些逼迫,又问了一次:“你看到我的脸, 想睡我吗?”
他很想验证蔡新宇的话,来证明自己可以烂到底。
只要这个陌生人说,想,他就选择跳下深渊, 再也不去奢求自我解救。
既然狠狠推开了江宴, 抹除了心中的光,还有谁可以让他撑下去?
“你……”游客掰开他的手,又耐着性子劝了一句,“你还小, 要走正途。”
一旁的保镖被林屿的精神状态和语出惊人给整的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赶紧把林屿拉过来, 很抱歉地对游客鞠躬:“抱歉,他今心情不好, 打扰了。”
他拽着林屿胳膊往鬼屋带。
“林屿先生是不是跟江总吵架了。”他问。
“嗯。”林屿轻轻回应, 算是无声地吵了一架吧。
倒不如狠狠骂出来, 让林屿知道自己不配。
“江总他……毕竟身份在这,可能有时候自己有脾气没察觉。林屿先生, 我替江总给您致歉。他现在正在找您,想必还是很在意……”
“不想听。”林屿打断保镖的话。
“由由丢了我也会很着急,当时才捡回来一天不是吗?”这种临时的感情,也就一时着急,他后来被蔡新宇带走,不就完全没想起来由由吗?
江宴也是,找自己一会儿后,就会被其他事占据,忘掉自己。
他被这样的逻辑紧紧包裹,跳脱不出来。
保镖很能打,但不擅长劝人。
他选择闭嘴,买好了两张票,带着人进鬼屋。
视线一下漆黑,幽暗浑浊的蜡烛电子灯发着渗人的蓝绿色,震耳欲聋的音响发着凄惨的鬼哭狼嗷。
没走两步,崎岖不平的路面忽然升起来白骨森森。
那双手不断晃着,抓着。
林屿静静看着那双白骨,并没有任何情绪。
保镖挺佩服这孩子的胆量。
林屿面无表情朝前边走去。
拐角处忽然跳出来一个真人npc,张牙舞爪大喊一声,照着林屿扑来。
保镖队长的第一条件反射是保护林屿,准备一脚踢过去,后又马上反应过来这是鬼屋,伸手就要拉林屿,保护。
可林屿看到npc的第一眼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还笑了一下。
笑得很轻,很没有情绪,满眼都是了无生机。
卖力表演的npc被林屿的反应搞得一愣,都忘了要追人。
保镖队长伸过去的手也收了回来。
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感染力这么强,全身都透着无法言说的悲伤,他的情绪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很难过。
站在原地的npc有些蒙,又尴尬的做了几个吓人动作,然后更加尴尬地看着林屿从他眼前走过。
对方对自己的恐怖造型,无动于衷。
npc转身看着脚步缓慢的人,仿佛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压抑。
“他……怎么了?”npc问保镖。
保镖摇头,跟上林屿。
电话铃声响起,保镖看着江总的来电,按下蓝牙耳机。
林屿敏感回头,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是江宴的来电。
保镖队长知道闹别扭的人其实最是口是心非,他嘴上说着还没找到林屿先生,被江宴严厉指责办事不利后,挂了电话,趁着林屿不注意,给江宴发消息。
【江总,林屿先生让我带他进了鬼屋,他不让我告诉你我找到了他。】
工资不能被扣,他办事绝对杠杠有效率。
小两口的事儿,他不会解决,还是交给江总自己来吧。
他只会打架。
江宴看到保镖的消息,浑身的气都消了。他马上飞奔到鬼屋,买票进入。
不一会儿就根据保镖队长的小报告,顺利找到林屿。
他松了一大口气,做了个手势。
队长保镖点头,悄悄离开。
林屿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发现跟着自己的人换了。
他麻木地从每个努力吓人的npc身边淡定经过,搞得他们从业以来非常受挫。
有时候经过大风大浪的江宴都会被一惊一吓的npc给搞的猝不及防,做出各种防护动作。
可林屿没有,他像个装着电池缓慢前行的机器人,在漆黑的鬼屋里,留下长长的沉默。
有的npc心思比较细腻,他问一直跟着林屿的江宴:“他是不是有点抑郁症?”
江宴看他一眼,点点头,“不止一点。”
“啧,唉。”npc叹口气,“看紧点,我朋友侄子,就是抑郁症,毫无征兆,过完生日就割腕自杀了。他们是在孩子上了锁的日记本里,找出来一张重度抑郁症诊断书。那孩子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学,可是他爸妈却觉得孩子丢脸,没考上他们预期的学校……嗐。他在日记里写着,本来想早点死,可是他想过完18岁生日,所以多熬了几天。”
江宴心里一紧。
“谢谢。”他小声致谢,不远不近跟着林屿。
没有人可以理解抑郁症患者内心有多痛苦。
但是江宴想要尝试,去进入林屿的心,把他所有的难过都擦掉。
可是好难,他不懂预判林屿的情绪。
这个孩子很聪明,他反而会预判很多事儿,规划自己的需求,而且是朝深渊去规划。
一向自认为很有能力的江宴,面对林屿,却有着深深的无力感。
鬼屋的设计很大,按照道教体系分布着各种传说里的妖魔鬼怪。
林屿停在一个石洞造型的鬼屋门前,看着顶上的字。
【白骨精洞】
“姥姥……”他浅浅念叨着。
姥姥没读过书,却能把西游的内容记跟他讲的很清楚。
他小时候很怕听到白骨精这个故事,他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人是由白骨撑着的。
姥姥给他讲故事的同时,也会告诉他很多知识。
林屿觉得姥姥的脑袋里装着很多很多他喜欢的稀奇古怪。
江宴看着他的背影,落寞孤独,好像被扔进了沉寂无声的海底几万年。
他难受地揉了揉眉心,叹气。
真想把林屿狠狠抱在怀里,把他所有的记忆都删除,让他从下一秒开始,拥有崭新的人生。
江宴觉得心律不齐,敲了敲心脏位置,跟着林屿进了白骨精洞内。
刚进入,他就看到林屿面前飞过去一架穿着披风的白色骨架,接着就是电视剧原声的白骨娘娘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
林屿盯着来回飞舞的白骨架,忽然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全身轻轻抽了两下。
他在哭。
江宴知道,孩子想起来姥姥了。
身后走进来一对情侣,他们绕过江宴,女孩子注意到蹲在大门挂满骨头的假树旁的林屿,拱了拱自己男友,“他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你去问问。”
男孩抽了一眼紧紧盯着林屿的男人,武装的压根看不到脸,尴尬笑了下,对女孩说,“我去不太好吧。”
他能看出来江宴对蹲着的人有多关心,自己去太冒昧了。
女孩性格比较开朗,她看男朋友不好意思,对着江宴挥挥手,问:“他病了吗?”
江宴伸出手指,对着女孩做了个请噤声的动作,接着带着感激,对她双手合十,又礼貌跟男孩点点头。
林屿以为这对好心人是在问保镖队长,没有抬头。
他听着音响重复着电视剧的台词,脑海里对应上了剧情。
家里有一台旧电视,是二爷爷掏钱给他们祖孙俩买的,他很喜欢西游记。
姥姥每次都跟他一起看,看完了,还会陪着他一起扮演里面的各种角色。
他最佩服孙悟空,每次拿着个小木棍对着姥姥大喊一声:“妖精!哪里逃!”
姥姥笨拙表演者,或者假装倒在玉米堆里,或者忍不住憋笑地捂着身体,说:“大圣饶命啊!”
沉在回忆的林屿,苦笑一声。
为什么人会长大,为什么人会死亡,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有了。
大黄,姥姥,江宴,或许过不了多久,二爷爷也会扔他一个人,在这个无情的世界里,苦苦挣扎。
还是死了好。
一了百了。
他忽然站起来,吓了江宴和关心他的小情侣一跳。
林屿猛地捡起来地上造型逼真的骨头,想要了结自己,可手上的重量和触感很轻,是泡沫做的。
他情绪一下非常委屈,狠狠扔了骨头,转身。
江宴一下子伸出手,把人狠狠抱在怀里。
他不知道林屿蹲在地上那么久想到了什么,他只是看到林屿身上的阴霾越来越重。
被人牢牢禁锢在怀里的人挣扎两下后,很快反应过来,这人是江宴。
他的动作骤停,胡乱抹干净眼泪。
林屿特别不想让江宴知道自己是个情绪不稳定且负面情绪很重的人。
虽然他已经在江宴面前无理取闹了很多次,可他不想自己再有下一次。
“我不想看到你。”他嘴硬,“你走。”
可他头却毫无力气的靠在江宴胸膛,贪婪汲取着。
他像是干涸了许久的河道,逢上了一片专门为他降雨的云朵。
隔着厚厚的衣服,听着这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好像他紊乱的心跳也被带着一点一点找到了正常的跳动节奏。
他口是心非地推开,而江宴却逆着风偏要向他走来的举动,会比他主动开口求人留下,让他更能捕捉安全感。
林屿依旧嘴硬:“我都说了不让他告诉你我在哪。”
他的手却不由自主抓上了江宴衣服两侧,发着力,狠狠攥着,指尖发白,眼圈红透。
真的很需要江宴,他真的很愿意江宴陪在自己身边,可说出来的话却越加冷漠。
他想要获得更多用反话试探出对方带给自己疯狂叠加的安心。
“你走那么快,把我扔了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找。”林屿的委屈迅速放大,“我自己能活得下去。”
“林屿。”江宴的心一阵一阵的刺痛,“我错了。”
林屿被江宴的一句话哄得溃不成军。
他刚才所有的自暴自弃都被拉了回来。
站在深渊下,抓着这道光,拼尽全力爬上来。
“不要扔掉我,不要扔掉我,我好怕。”他往江宴怀里紧紧挤了挤,“你要怎么样我都可以。”
牵手,上床,都可以。
只要不要让他一个人埋没在无尽的黑暗和孤独里。
他愿意成为江宴一时而兴起的玩物。
林屿被刚刚短暂离开的江宴带来的恐惧支配,产生应急情绪,为了能让自己得到更大的安全感,他选择用身体交换江宴的陪伴。
毫无预兆,林屿抬起头踮起脚,带着祈求的神色,贴上了江宴的唇。
“我求你,我会很听话,什么话都听。”他被蔡新宇精神洗脑了三年,一直强撑着保存理智,不被人渣完全控制。可面对江宴,他却主动跳入了蔡新宇曾经给他布置好的逻辑里。
用身体换取他需要的安全感。
江宴的唇上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脑中忽然空白了几秒。
反应过来的他,赶紧推开了林屿。
他听着林屿极为可怜的祈求,浑身透着卑微的姿态,心里像是被人狠狠剜掉一块儿。
江宴明白了林屿为什么跟自己牵手,为什么不会生气自己半夜爬上他的床。
因为本质上,他压根没有接受自己,他要用他的身体,交换自己能给他的安稳。
“不……”江宴很受伤。
“林屿?”他这么真的一颗心,为什么林屿感觉不到?
被江宴推开的人,听到一声不,和疑惑不已的“林屿”,霎时心中结冰,刚刚抓着的光柱瞬间消失,他狠狠跌落回深渊里,被摔得粉身碎骨。
忽然的耳鸣,林屿觉得天旋地转。
他涌上无尽的羞耻心,江宴拒绝了自己的身体交换。
他把满眼心疼神色的江宴,认定那是极其厌恶的表情。
林屿推开江宴,后退几步后,裹上厚厚的防备,神态缓缓游离。
“我让你很恶心是不是。”他没有换来江宴接纳身体交换,拖着软绵无力的脚步,踉跄逃离。
“林屿!”
江宴一把拉住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人。
摇摇欲坠的林屿缓缓捂上胸口,跟那天在桥边倒下去的情况一模一样。
“林屿!”江宴急了。
他抱着人冲出鬼屋。
一直默默观察他们的小情侣,看情况不妙,赶紧掏出手机拨打120,也跟着江宴往外跑。
工作人员注意到这边有人飞奔,紧张跑着过来了解情况。
鬼屋里有专门的休息室,有不少胆小但好奇心重的人非要玩鬼屋,被吓得不轻,都会被工作人员带到这里缓解情绪。
江宴抱着已经出现呼吸困难的人跟着工作人员进入休息室。
有几个懂得救人常识的工作人员,开始给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林屿按压心肺,并且着急的对林屿说:“孩子!呼吸!你呼吸啊!”
江宴急得出了一身汗,他不停晃着林屿,声音破碎的不成样子,“林屿,林屿,你不要吓我!”
林屿一口委屈憋在心里,巨大的碎成粉末无法收回的自尊心让他觉得的自己的行为下贱至极。
他明明知道,江宴和蔡新宇不是一类人,为什么还要用蔡新宇需要的方式,不要脸地跟江宴交换他苛求至极的安全感。
“人工呼吸!”工作人员看到林屿倔强着,对江宴说,“眼睛开始涣散,他没有求生欲!”
江宴毫不犹豫,摘下口罩。
他好看的下半张脸,让工作人员觉得很是眼熟。
他有些惊讶,这是江宴?
不能吧,可能就是有点像?
他有些拿不准,不过林屿紧急的情况让他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江宴身上。
林屿在迷离之际,感觉到江宴唇上的温度,瞳孔渐渐放大。
他好像感觉自己身体被温暖的水浪托着,缓缓没入了自己的口鼻,满眼都是异常温柔的白色浮动。
那是江宴衣帽间里的交叠出现的浅浅色调。
“林屿我求你了,不要这么折磨自己好吗?我多希望你对我的主动,是源自你对我没有顾虑,而不是用……”身体去交换。
江宴等不及120过来,他推开工作人员徒劳的按压,抱着林屿冲出休息室。
“哎哎哎!”工作人员没拦住他。
靠着自己顽强意志力熬过去耳鸣心悸后,林屿没有晕过去。他以前不知道,原来憋死这么难受,他憋不住,大口大口喘着。
江宴感觉到怀里的人终于肯呼吸了,整个人都觉得发软,他停下奔跑。
林屿推开江宴,从他怀里挣脱,退后好几步,靠在一颗树上,浑身无力,羞耻到浑身在颤。
“林屿。”江宴靠近他。
发现江总的保镖们装成游客的样子逐渐往这边靠拢,有意无意驱赶着想要看热闹的人们。
好在今天天气太冷,又是工作日,游乐场的游客少之又少。
驱散了一些人,保镖们若无其事装作游客自然离开。
而游乐场的负责人也是很灵透的人,悄悄安排保安在不惊动江宴的情况下,让他们拿着打折卡和游乐场的礼物清场。
很快,偌大的游乐场里,除了江宴带来的便衣保镖还在漫无目的晃悠,已经没有任何游客。
林屿禁制江宴靠近,这次没有口是心非,他不能接受自己对江宴做了这种事。
他怎么可以认定江宴会跟蔡新宇一样需要自己做身体交换。
他怎么可以用这么脏的自己,去玷污江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