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现香炉的妙用之后,他隔三岔五便要祷告天幕,从“偏差值”中推测国势国力的兴衰。
当然,现在宰相们正在主持练兵与肃贪几项新政,偏差值应该是在稳步上升;虽然不多,但总归细水长流——
李二凤的眼睛突然凸了出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天幕中的偏差值长条以惊人的速度骤然暴涨,几乎迅速突破极值之外,逼得天幕不得不拓展极限,容纳狂飙的数值!
这一瞬间的增量几乎超越了玄武门以来一年半增长的总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只听叮咚一声,天幕上弹起了提示:
【太史令丞“傅奕”发现日心说雏形】
【太史令丞“傅奕”猜测出开普勒第一定律雏形】
李二凤:??!!
——啥?
三月的某一天,林杉接到了直播网站客服的电话。客服的问候相当殷勤,不但赞扬了他这几期视频吸引来的收益,还主动提出了更优惠的待遇,只是附加了一个小小条件。
“你们希望我挖个秦始皇的坑?”林杉大为诧异。
“是的。”客服笑容可掬:“今年是秦始皇陛下登基的二千五百三十一年,我们希望能做个相关的策划,拉拢人气。”
林杉:“啥?”
虽然搞不懂登基二千五百三十一年能有什么人气,但金主的要求当然不容拒绝。林杉一口答应了下来。
始皇帝三年,祖龙封禅于泰山,途中风云突变、暴雨渐起,不得不停于大松树下。
封禅之前,皇帝曾令鲁儒生七十余人厘定礼制,议论数日而莫衷一是。皇帝蔑视儒生的迂腐迟缓,于是令人开辟道路径直上山,自行拟定了封禅的典仪。
现今仪式未行而风雨骤作,以时人的见解而论,显然是上苍示警、天心不悦的险恶征兆。眼下,被皇帝训斥罢废的儒生们正群聚于泰山之下,如若远远望见这狂风骤雨,恐怕幸灾乐祸之余,又不知要生出多少谣言诽谤。
随行侍奉的大臣跪坐于松树树荫之下,匍匐在地不敢仰视。以他们的城府,自然能想到这一场风雨流宕波及,会在朝堂生出几多惊涛骇浪。而沉浮之间难以把握,更令公卿们忧惧万分。
皇帝端坐于御座之上,面容同样晦暗难明。
就在这一片静寂的怪异与尴尬之中,松树外却传来了不受控制的狂呼与吼叫,有护驾的卫士仓皇闯入,跪拜于地声音抖战:
“陛下,陛下,异像,天生异象!”
始皇帝猛然站起,在御座之上向外瞻望,果然见到黑沉天色中一道彩光刺入,顷刻间将乌云尽数驱散,只留下朗朗一片晴天。
眼见异相骤现,虽然心中惶恐惊骇莫可名状,但随行大臣的依旧以多年的急智做出了正确的抉择——他们纷纷调整姿势跪拜于地,各出赞词称颂皇帝仁德感天,才令上苍降下祥瑞。一时间谀词如潮,竟然压住了树外浩荡风声
虽然始皇帝志得意满,欣然走出树荫,仰头观看苍穹,果见天际彩光飘逸,艳丽如同霓虹;纵以祖龙的城府心机,一时也被这万世难得一见的奇景震慑,竟尔作声不得。
始皇帝怔怔望天,心中千回百转,从徐福、卢生等仙山仙人的飘渺传说,想到大秦所承受的天之符命,最后萦绕于心间的,却是齐鲁方士口口声声的玄谈:一旦受命于天,便当封禅于泰山,告成功于天地;而后才能蒙赐祯祥,定鼎社稷。
——这莫非,莫非就是上天赐予朕的“祯祥”?!
这又会是什么“祯祥”?莫不成是如轩辕黄帝鼎湖乘龙升仙,自此长生久视的征兆么?
祖龙浮想联翩,激动莫名,挥手令随行的中郎上前,预备记录这古今仅见的珍异。
天象果然也并未辜负始皇帝的期待。停顿片刻之后,彩光中渐渐有黑字飘出,隐约若可辨识。于是众人一起仰头,屏住呼吸观看这不可思议的天书:
【三年败家,五年亡国——秦二世胡亥的极速亡国流程简介】
随行大臣:?!!!
这些偌大的字体迅速展开,布满苍穹,毫无遮掩的展示那直击心扉的可怕内容,数百大臣仰头一览无余,连假装看不见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之间,便愈发能看出诸位公卿的应变能力了。稍稍上了年纪的九卿中尉们喉咙一声哀鸣,登时双腿一曲,软软晕厥在地;而年轻些的大臣只能面面相觑,平生头一次痛恨自己这健壮得不合时宜的身体,只能死死将头紧贴在地面,佯装为一只看不懂文字的鹌鹑。
在这一片万马齐喑的寂静与恐怖之中,终究还是有玲珑心肝的人先反应了过来——博士叔孙通膝行而前,连连叩首,语音颤抖:
“陛下,这是大喜,陛下!”
话未说完,叔孙通只觉肩膀一沉,已经硬生生承受了始皇帝的两道目光。他冷汗涔涔,心跳如鼓,硬着头皮说出仓促打好的腹稿:
“陛下,正因陛下贵为天子,上苍才会垂示异象!自古,自古圣王何其之多,天意又曾向谁降下过警示?足见——足见陛下为天之爱子,上天垂怜甚深,才会为陛下破例,展现将来之事啊……”
皇帝那凌厉有所实质的目光终于稍稍缓和了。叔孙通双臂一软,几乎支持不住五体投地,额头上立刻便是大汗淋漓。跪拜于叔孙通之后的诸位大臣惊愕万分,彼此小心窥视之后,面上却不由自主地浮出了敬畏之色。
平日里大家都看不起叔孙博士的阿谀奉承,不屑于这般谄媚无骨的手腕;然而今日骤逢大变,诸位公卿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阿谀奉承也是有段位有水平的;能在这样窒息炸裂的场合脱口而出这样一段浑然天成的龙屁,谄媚的天赋简直超拔古今,绝世无伦。在场大臣反躬自省,亦只能自愧不如、瞠目结舌而已。
——原来还能有这种级别的佞臣么?
眼见皇帝的面色有所平和,几位随侍的郎中壮起胆子,想上前请示圣意。却听天上光幕叮咚一声,传来了戏谑的声音:
【哈喽诸位观众老爷们,虽然唐朝大篇尚未结束,但为了——为了祝贺秦始皇陛下称帝的二千五百三十一年,我们今日特意开一个新坑,讲一讲秦始皇帝与他的好大儿,讲一讲宝贝胡亥的光速亡国历程……】
众大臣:???
虽然天幕传音是比彩光文字更为玄深奥秘的神迹,但大臣们却已经没有感慨神明的心力了。他们匍匐着俯看地面,除了被“亡国”两个字震得心肝乱颤之外,便是止不住的疑惑:
庆祝皇帝登基怎么讲的是大秦亡国?
上苍的思路是不是也古怪了一点?
或许是被刺激得太深,或许是被叔孙通宽慰了心情。虽然始皇帝听到“胡亥”时嘴角抽搐,但终究没有发作什么。
【公元前二百一十年,第五次巡视全国的皇帝车驾终于从沙丘返回,只不过这一次的行程却格外仓促,不但再未停驻视察沿途郡县,也从不召见地方长吏询问政务;左丞相李斯甚至下令调来了一车咸鱼,说是随时供皇帝取用。
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何会喜爱上咸鱼这样粗糙的食物,但盛夏鱼腥腐败臭味铺天盖地,委实也让随行的大臣受苦不已。】
祖龙皱了皱眉。这天音看似散漫无稽,但频频提起的“咸鱼”,却令他颇为在意。
【不过,无论怎么来说,李斯对祖龙还是手下留情的。大概是当时的烹饪与调味技术还不够发达,李丞相只能想出“棺载辒辌车中”、“以鲍鱼乱其臭”的主意,否则隔几年点出了烟熏工艺,那搞不好李斯与赵高就能架着柴火把始皇帝九熏九蒸,再抹盐防腐;便如千年以后辽国大臣为辽太宗耶律德光开创的全新防腐技术——简称熏腊肉。
虽然臭了一点,但祖龙好歹保持了全身下葬,没有被做成如耶律德光一般的烟熏腊肉条,总还算李丞相保留了最后一点忠心。】
天音这漫不经心的介绍尚未说完,死寂一片的松树旁立刻便是咕咚一声响——跪伏在群臣之前的左丞相李斯终于抵受不住这个刺激,尚未等天音说完熏制皇帝的具体流程,便一个前扑栽倒在地,自此晕厥不省人事。
罗拜的诸位公卿屏息凝神,丝毫不敢分心向李丞相望上一眼,只有在听到“咸鱼”与“熏制”时周身颤抖,忍不住的牙齿打颤:
咸鱼,什么咸鱼?!
熏制,熏制什么?!
能随皇帝上山封禅的都是聪明人,也正是因为聪明绝顶,这些人杰的想象力丝毫不受控制,立刻变浮现出了某些新鲜、热辣,大不敬到足以夷灭三族的可怕图景——
大概是实在忍受不了了,几位大胆的将军面目惨白,冒着风险向伏地的叔孙通投去了哀求的眼神:
——叔孙博士,叔孙博士?叔孙博士救一下呀!
叔孙博士像死狗一样趴在泰山的泥土之上,若不是衣袖偶尔颤动,真怀疑是一块毫无知觉的死肉。
事实证明人力也有穷时,即使以叔孙通博士这样天赋异禀、举世无双的佞臣,面对天幕中展示的以咸鱼搅乱尸臭的若干步骤,那也唯有摆烂无语,彻底装死了事。
而皇帝的面容则是彻底没有表情了。他缓缓移下目光,每到一处都有公卿止不住的发抖。如此逡巡数刻之后,终于落在了瘫软在地的左丞相李斯身上。
若不是天音再次响起,搞不好李丞相会被立刻拖下去制成肉干。
【车驾抵达咸阳之后,左丞相李斯与中车府令赵高向留守的大臣们出示了伪造的遗诏,以始皇帝的口吻大肆夸赞幼子胡亥,将胡亥继立为二世皇帝。这样的变故令大臣们极为惊愕,却也再无力抗争:李斯与赵高已经分别控制了朝廷与宫廷,而唯一能与胡亥争夺皇位的公子扶苏则早已被李斯以密信赐死,朝臣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几位匍匐的朝臣耳朵一动,听到了嘎吱作响的声音。这几人怯生生稍稍抬头,瞥见祖龙遮掩在袍袖下的手臂微微颤动,而地面是几块碎裂的玉玦。
始皇帝冷着脸抛下玉玦的残渣,心中的怒火却腾腾燃烧,更远甚于听到什么“咸鱼”、“腊肉”百倍,真正难以自抑!
——说实话,自祖龙发兵兼并六国以来,天下士人群聚而议论,辱骂与诽谤已经太多太多,多到令人麻木;更不用提祖龙的好相父吕不韦与好亲妈赵姬,那做下的事情更是香艳而又劲爆,新鲜而又热辣;因此而生的桃色谣言实在难以入耳,偏偏又实在不可阻挡。长久的刺激与拷打之后,祖龙的内心早已麻木。他固然会为天音言之凿凿的“咸鱼尸臭”发怒,但尚且还能压制自己。
可一旦涉及赵高,一旦涉及胡亥——这事情的性质就骤然而变了!
刚刚听到胡亥两个字时,始皇帝既惊且疑,兀自还不敢相信。他太知道自己那个宝贝儿子的本事了,虽然眼下只有十一二岁,但已经明白无误的显露出了麻木与无能的本质,基本就是个吃啥啥没够的酒囊饭袋,最大的用处是仗着自己那清澈见底的愚蠢来取悦疑心深重的父皇——因为实在太蠢,纵使多疑如祖龙,也不会怀疑自己的儿子会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居心。
说难听点,他有那个脑子吗?
也正因为如此,胡亥夺位才显得那么不可思议。扶苏的确是仁弱柔善了一点,但怎么会束手就擒,竟然惨败于自己那个蠢钝如彘的幼弟?
朕的长子也没有脑子了吗?
但听到李斯与赵高的动作之后,始皇帝却是骤然醒悟,而后便是不可遏制的暴怒,乃至难以掩饰的惊惧——原因无他,如若这一内一外的两个臣子结成联盟,那便的确可以做到这偷天换日、近乎于宫变的动作。而胡亥——胡亥甚至不需要做些什么。即使他是一头蠢猪,这两人也能矫诏将他轻松扶上皇位!
不,不,恰恰因为胡亥是头蠢猪,老谋深算如李斯赵高才会铤而走险,发动这场宫变!
祖龙继位以来历经吕不韦赵太后与成蛟的动乱,在这样的细节上简直敏感到了极点。仅仅是稍微往深处一想,那原本平直冷漠的面容便渐渐化为了铁青。他紧咬牙关,胸中火焰几乎腾出了喉咙。
围绕的大臣战战兢兢,汗出如浆,时隔十余年又一次清晰无误的感受到了天子之怒。这不再是被羞辱后带着羞恼的气愤了,而是真真正正,如铁如火,泛着生冷杀机的怒意。
毫无疑问,李丞相与赵府令的三族是要整整齐齐,到泰山嵩里团聚了。
但问题是胡亥……胡亥。念及这个十一岁的幼子,大概是父子天伦的一点亲情萦绕,始皇帝心中也不由泛起了犹豫。他不相信胡亥能有什么祸国殃民的才能,充其量也只是因过于愚蠢而被李斯赵高利用,沦为皇座上的傀儡而已。但愚蠢……愚蠢总不是罪过。
【虽然是迫不得已被赵高拉下了矫诏的浑水,但以李丞相看来,这一切的进展大概还是相当如意的——自己在皇权更迭中保住了富贵,甚至能够更进一步巩固地位。被矫诏送上来的皇帝秦二世胡亥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但正是蠢货才令李斯安心。秦始皇帝太果断、太聪明,太雄才大略了,混在这样的君主身边数十年,实在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李丞相大概已经很累了。
蠢货?蠢货不是正好么?蠢货当然不懂怎么治国,于是他只能仰仗老臣李斯。丞相从此可以轻松自在的专权,再也没有往日的忧虑烦恼。
但作为天底下头一号的聪明人,与雄才大略的皇帝打交道太久的李斯,已经丧失了对一个蠢货的想象力。他以己度人,把胡亥想得太简单了。
——没错,蠢货当然不懂怎么治国。但谁告诉你蠢货想要治国的?
我直接开摆,不就行了吗?——秦二世,胡亥】
祖龙:…………
行吧,胡亥也不能留了。
第21章 大秦 第一个视频(二)
【没错,仅仅当了数天的皇帝,秦二世胡亥便发现了人生的真谛:越是勤政,就越会发现皇帝的能力是有极限的,除非超越于皇帝。
——所以他果断开始了摆烂的人生。
以《史记》的记载,二世上位之后,丞相李斯常常与他议论国政,但每一次上奏,都会碰上二世与狗马美人嬉戏。被打搅兴致的二世因此大怒,对李斯日益疏远。按史书的说法,这是赵高为了解决李斯所设下的毒计。但这计策下确是某种难以解释的槽点——李斯又不是愣头青,当然会窥伺皇帝的作息调整上奏的时间;能让他三番两次撞上皇帝在玩乐,那又是什么缘故呢?
——大概是二世陛下的工作时间实在太短,连李斯这种精明人都琢磨不透吧。】
始皇帝:……
说实话,在听到李斯与赵高共同矫诏时,他已经猜到了结局——两人都是擅权专断的个性,没有自己压制后决计不会相互容忍,迟早要决出胜负。但祖龙万万没有料到,赵高最终解决掉李斯的,居然是这样愚蠢简单到不忍直视的计谋。
或许是反差实在太大,始皇帝负手瞥了一眼依旧昏厥的李斯,心中竟然不由生出一丝怜悯。几十年来他们君臣戮力同心混一六国,与天下最杰出的人才斗智斗勇,见识过的阴谋诡计鬼蜮手段真是车载斗量,不可胜纪。结果临了了这奇谋渊深的李丞相竟然是栽在如此过家家一样的白痴手段上,大概就是到了九泉之下,都要被六国的士人嘲讽得不能瞑目。
……不过仔细想想,这进展却又诡异的合理——如果赵高真设下什么诡秘莫测的奸计,那以胡亥的智力,恐怕未必能够看懂。
秦始皇叹了口气。
【而之后的发展则更加怪异。用不了多久,被打搅的不堪忍受的胡亥便轻信了所谓谋反的控告,将李斯问罪下狱,株连三族,留下了所谓黄犬狡兔的著名典故。
大概李斯直到死都难以相信自己的结局。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李斯都没有死的理由。始皇帝死后李斯赵高清理政敌,朝廷中已经没有可以治理国家的人才,胡亥必须在内政上仰仗李斯;其次,李斯与赵高都掌握大权,正该彼此制衡约束,如果轻易解决掉一方,岂非会对皇权造成巨大威胁?
胡亥当然很蠢,但总不至于蠢到连命不要了吧?
事实证明,李斯想错了。
事实也证明,菜鸡天然克高手,永远不要与一个白痴来往过密,否则他会将你拉到他的境界,而后用丰富的经验轻松的击败你。
当然,李斯毕竟是位高权重的三朝老臣,解决掉他还是花费了赵高不少功夫,而在向李斯下手之前,胡亥还做几点微不足道的工作,譬如殉葬秦始皇的嫔妃,尽数斩杀秦宗室的公子与公主,始皇帝子孙由此夷灭无余;譬如大规模修建阿房宫与驰道,毫无节制的使用民力;譬如胡乱调动军队,令五万武士为自己驯养狗马,导致关中防线极度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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