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霭跟他们完全不同,周霭是真的想要胡成的命,这完全不在他们可以接受的程度里。
周霭进班,所过之处大家都避着他,看他像是某种恶.性病毒,他们怕他突然发疯,怕他突然动手,也怕下一个被摁在桌子上的就是自己。
周霭跟以往并没有任何不同,他对外界的氛围依旧像是全无感觉,背影单薄,面无表情,随意就可以融入任何阴影里。
周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桌蒋文意身上的石膏、绑带还没拆,歪着半边身体坐在位置上,很刻意的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周霭很清楚,班里人对他的厌恶里终于增添了恐惧,所以他进教室时每次都有的“惊喜项目”才会消失,他们开始恐惧周霭的存在。
周霭坐回位置,在自己的桌篓里发现了那封浅绿的信封,从被破开的豁口可以看出,信封拆的很不仔细,甚至粗.暴。
旁边的蒋文意还在偷偷的打量他,从周霭与他坐同桌开始,蒋文意就总是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最开始是好奇,然后是嫌恶,现在可能是警惕。
似乎是看见周霭拿起了信封,蒋文意往外扯了扯凳子,他行动不方便,所以弄出来的动静很大,但这次班里没有人再起哄或者好奇的转头看。
“不是我拆的…”蒋文意说。
周霭依旧垂着头,并没有理会他。
蒋文意看着周霭那张平静的侧脸,还是没忍住,冷笑一声,带上恶意的诅咒:“周霭,你不用神气太久,有的是人看不惯你,你最好小心点。”
周霭收起了信,依旧只做自己的事情。
在周霭身上,蒋文意永远得不到任何回应,不管他是嘲笑、奚落、谩骂,周霭都没有反应,这让他的所有发泄如同打在了棉花上,反而让他快要窒息。
蒋文意皱眉,却扯出个笑,他慢慢凑近周霭,低声道:“你知道我这身伤是怎么来的吗?周霭,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群里已经传疯了,陈浔风他看不惯你,你只会…比我更惨。”
周霭终于动了,他只是转了转脖子,蒋文意就非常敏感的离开来,像是生怕周霭碰到自己。
蒋文意后退的幅度太大,甚至碰到了人,他向后转头,才发现班长正站在他们旁边的过道里。
班长低头皱眉看了一眼他,视线里带着点警告,然后对转过来的周霭说:“周霭,我们出去聊聊吧。”
两个人出了教室后门,找了个安静的风口,班长微微抬头看着周霭,微微犹豫才开口:“上午那件事,我从别的同学那里听说了,我没看到,但听他们说…情况有些严重。”
周霭迎着日光,被刺得眼睛微眯,他偏头避了避光。
“作为班长,班里发生的事情,我都是想尽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毕竟我们大家都是学生,当初进来1班都非常不容易,我们进班的目的是学习。”
周霭抬手挡了挡眼睛,手指被日光照的几近剔透。
“这件事,我是先跟胡成他们谈的,他们有错在先。如果让秦老师知道,他们也不能占理,所以他们的态度是不想闹大,是想和你和解。如果闹大联系到家长和领导,很有可能就会被上升定性。”
班长抿抿唇,放低声音:“比如霸凌、歧视,而且由于你的…特殊情况,这件事但凡闹大,甚至会变得不可收场,这反过来反而会影响我们的学习。胡成那边,他会在本周内向你做出道歉,接不接受是你的权利,但之后,只要我在班级里,我可以最大可能的保证他们不再欺负你。”
周霭只是看着他,她言辞恳切的说到现在,周霭都没有给出表态。
班长些微犹豫,继续道:“所以…今天上午这样的危险行为,周霭,你之后还是不要再做了。我们都是高中生,并没有什么仇恨…浓烈到要威胁别人性命,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对吗?”
班长话落,突然感觉到背后有莫名的风声,由于他们站在风口,来往不时有风吹过,所以她没察觉到这股风的奇怪,直到旁边迅速的挡过来一只细长的手,手背从她的太阳穴边掠过,拨开了一颗朝她袭来的篮球。
篮球“咚咚”在楼道里弹跳,直到被个陌生的男生捞起来,那男生看见班长,丝毫没有歉意,隔着老远笑嘻嘻的说了句“不好意思哈”,就继续拍着球穿过空中走廊,往对面的教学楼走。
而等班长回过头来,才发现周霭早已经离开这里,回了教室。
陈浔风坐在21班教室的最后排,教室的后门大敞,初秋的风将他的T恤吹的膨起来。
由远及近一股咚咚咚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并不规律的声音将他从梦里吵醒,陈浔风揉着眼睛撑起身体。
江川坐在他旁边,正低着头在激情打游戏,感觉到动静,百忙之中看过来:“浔儿哥,怎么醒了?离上课还有十分钟,你再睡会,我等会叫你。”
陈浔风起床气很大,此刻冷着张生人勿进的脸在座位上无声坐了十来秒,然后直接站了起来往外走,江川拿着手机跟着他起身:“靠,下午的课是老吴的,翘不得啊。”
外面的日光大盛,陈浔风刚睡醒,被刺得眼睛有点睁不开,他边走边甩了甩睡麻的手,说:“买水。”
路过隔壁班一个带着篮球经过的男生,陈浔风那只松松甩着的手突然转弯,将对方重重摁上旁边的墙壁。
那男生猝不及防被撂过来,手里的篮球滚到地上,根本还没反应过来:“我.操,浔哥…”
陈浔风皱眉打断他的话,声音很冷:“再在走廊上拍你的破球,我把你头当球踢。”
陈浔风说完就松开了手底下的男生,男生捡起球飞快跑了,陈浔风下意识朝对面那栋楼看过去。
隔着高达三层楼的银杏树,透过浅黄的叶片,这次他终于看见了那道清瘦的背影,蓝白校服和黑色短发,露出来一截几乎白的透明的脖子,但那背影只出现一瞬间,便进了教室再看不见。
陈浔风收回视线,慢慢抬头,迎着日光,望了一眼头顶的蓝色天空。
刚刚的梦里,也是这样的天气,日光刺眼、天蓝的透彻,他蹲在沙堆边,在给另一个人堆“城堡”,他好不容易堆了一座很大的城堡,非常兴奋的给旁边的人看。
旁边是个与他格外不同的男孩儿,他浑身脏兮兮,那个男孩却干净清爽。
那个男孩看着他的“城堡”,似乎兴趣不大,只是抿抿唇,从衣服兜里摸出纸巾,要来擦他手上的泥,但还没擦,梦里就传来急促的咚咚声,强行让他清醒回到现实。
下午的课陈浔风照例只上了一半,另一半是在球场上度过。
夕阳出现的时候,他们才散场,陈浔风擦着汗,对递到他面前来的数瓶水视而不见,冷淡的越过拥挤的人群,走到尽头,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细白的手,手上握着一瓶最普通的矿泉水,细细的手腕被蓝色的校服袖口圈着,指甲修的整齐干净。
陈浔风顿了下,呼吸停了一拍,顺着那只手臂看过去,视线尽头,是张明艳的女生的脸,赵悦朝他笑了笑,语言带着点嗔:“幸好我提前跑了,陈浔风,今天你们怎么结束的这么早啊?”
陈浔风微微皱了皱眉,却一下松了呼吸。
江川从后而来,边走边扯掉头上扎刘海的皮筋,笑嘻嘻的打招呼:“哟,校花妹妹。”
赵悦抬眼看了看旁边的陈浔风,作势要打嘻嘻哈哈的江川:“江川,你别乱说,也别乱叫。”
晚饭是在学校附近一家火锅店,包间在二楼,陈浔风靠着窗户坐,周围人闹哄哄的在点菜,他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直到屏幕上的数字跳到18:06,陈浔风偏头看向窗外,对街是校外的林荫道,他在心里默数5个数字,就看见视线尽头出现了周霭的侧影。
男生穿秋季的蓝白校服,脚上是双银灰的运动鞋,背着书包正安静走过对面的街,来往许多穿校服的学生,有落叶随风纷纷扬扬,但陈浔风的视线只定在那个人身上。
桌子上已经开始上菜,陈浔风目送周霭走出这条街,他转着头长久不动,旁边的赵悦好奇的跟着他的视线看:“到底是什么这么好看啊?你目不转睛的。”
陈浔风被打扰,有点不耐烦,他正要收回视线,却在半路凝滞。
他眯了眯眼睛,视线所及范围内,周霭后面一直不远不近的缀着一群人,那群人已经跟着他转了两个相同的路口。
陈浔风希望是自己敏感过度,但他没有侥幸心理,也不对任何人抱有善意猜测。
他迅速扯了椅背上的外套站起来,面对这桌抬头看向他的人说:“我有点事,先走了。”
放学回去的路上,路过一个摆在路口的垃圾桶时,周霭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桶边,从兜里摸出手机,垂眸扫了一眼电量告急的屏幕和不停跳动的未读消息提示,直接用手指抠出电话卡,扔进了眼前的垃圾桶里。
他的联系方式可能被班里的人曝了出去,从今天中午开始,手机上就不间断的接收到各种信息、电话,一直持续到现在都没消停,手机的电量几乎已经被耗尽。
手机的电话卡非常小,落进垃圾桶就再找不到,周霭没有犹豫,收了手机就要继续往前走。
但走之前,他的脚步却又突兀的再次顿了顿,垃圾桶前方靠边停了一辆车,周霭抬眼,静静看向那辆车的后视镜。
后视镜里映出一群人的身影,那群人个子很高,打扮的流里流气,他们也正透过镜子盯向他。
回家的路途已经过去了大半,离后方的学校越来越远,所以他们已经不屑于掩藏,甚至是挑衅、张扬的出现在了周霭眼前。
周霭的孤僻已经成为习惯,他的目光里放不进任何人,也居然到现在,他才发现身后跟踪的这群人。
前方是个分叉路口,向左走是他回家的大路,路灯和监控设备完善,人流不断。向右则是一条通向破旧住宅区的死路,路边老居民楼交错,安保设施年久破旧。
周霭只在路口停了半分钟,他的脚就再次动了起来,他保持和先前几乎相同的步行速度,往右侧路灯稀少的方向,平静如常的走了进去。
越往前走,路灯越暗,来往的人越少,身后嚣张的脚步声也就越明显。
周霭不着痕迹的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但身后几个男生反而开始走的慢慢悠悠,像是胸有成竹,看准周霭已经没有逃出去的可能性,他们甚至在后方吹起了下.流的口哨。
马上就要到这条死路的尽头,目之所及是路尽头高高的墙体,但周霭突然转了个弯,他的身形快速融入了旁侧的一栋楼里。
这一片都是老城区的老楼,老楼建的高,也没有电梯,每一阶步梯都修得高又窄,几个男生不急不慌,边顺着楼梯往上走,边拆了旁边破旧的栏杆拿在手上当作武.器。
“这小子是慌不择路了,往死路跑?”有人在嘲讽的笑。
“没见过这么蠢的,逃命往高处逃,等会他腿断了怎么下来啊哈哈哈草,高材生的脑子只用在学习上吗?”
“这楼梯修的真他妈小气,走的老子好晕啊。”
一群人顺着楼梯不停的旋转向上,直到9层天台,几个人都被绕的有些眩晕,隔着天台和楼梯连接处,是一扇半开的铁门,他们看见里面蓝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领头的高个子很不耐烦,他重重推开破旧的铁门:“没想到你一哑巴还挺能跑?”
天台上的半块墙体暂时遮挡视线,他们如同气定神闲的去捉那只瓮中的鳖,慢慢绕过去:“别躲了小哑巴,我都看到你了…”
但转至视野开阔处,目之所及却只有一根细长的晾衣铁丝,铁丝上挂着件六中秋季特有的蓝白长袖校服,天台上风大,校服吊在铁丝上,正在随风飘荡。
除此之外,空旷的天台上再无其他。
“操——”领头的人迅速回头,但他们进来的那扇铁门突然在他们眼前重重的阖上了,他们都清楚的听见了门外锁匙撞击的脆响。
“操!你给老子把门打开。”铁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推拉,在寂静的楼道里哐当作响。
周霭提起旁边的书包,慢慢的往楼下走。
身后的铁门响声混合着男生们的谩骂,周霭将声音甩在身后,转头上了隔壁那栋楼。
老居民楼修建的紧凑,周霭陡一出现在隔壁楼顶,那群扒拉着铁门的人就迅速察觉到,然后转换了目标。
天台上风大,将周霭的头发全部吹起来,头发随风绕成柔软的弧度,他身上的校服短袖也被风吹起漂浮的波浪,他的脸在月光下被映的几近剔透,额际有一滴被风吹干的汗。
周霭站在风里,书包放在手边的凳子上,平静的看向对面那群人。
“你是不是找死?”那些人站在天台的边沿上,隔着楼宇间长达两米的空隙,凶恶的问。
“不想死就快点滚上来给老子把门打开!快把钥匙给我们!”
“哥,他是个哑巴,你跟他说的懂吗?”
“他哑巴他脑子又没问题!”
“那谁说得准?那谁不是说他…说他精神有问题,说他不正常吗。”
“我看你脑子才有问题,精神有问题怎么他妈的考第一?”
周霭站在月光下,看着他们的焦急暴躁,慢慢像是欣赏够了,才从包里拿出纸笔,他低头在草稿纸上写了两个很大的字,然后举起来,展示给对面的人看。
纸页上两个大字——“胡成”,因为是笔画相当简单的两个字,所以对面的人在晦暗的月光下也能看清楚字体轮廓。
周霭只是举起了这张纸,并没有多做别的,对面的人就急促的否认道:“胡成是谁?我不认识,”他回头问身边的人:“你们认识吗?谁认识胡成?”
一群人摇头。
周霭的手心里捏着一枚钥匙,钥匙在月色里泛着银色的光。
那个人看见这把钥匙,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然的笑了下:“你想知道是谁让我们来弄你?那你直接问啊,反正说了也没事,毕竟在你们六中,这也不是秘密。”
“陈浔风你认识吗?”那个男生前伸脖子,像是要拉近他和周霭的距离,他说:“就是他,是他找我们来收拾你,他在你们学校作风挺嚣张啊,他看不惯你你居然自己都不知道吗?听说…有人只是在他面前提了一句你,他直接发火砸人啊,看来他还真是…很讨厌你啊。”
天上逐渐飘起细碎的雨,周霭低头往书包里装纸笔,他上来一趟也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验证结束,他就不想再浪费过多的时间,准备直接离开。
走前,对面的人急了,纷纷吼他,周霭像是想起什么,微微用力将手掌心里的钥匙抛到对面楼顶去,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天台。
走到下楼的楼梯上,他仍旧能听见那些人迟缓的反应——“哥,钥匙、钥匙,靠,我们从里面怎么开门啊!”
周霭再走回到刚刚那个交错的路口时,雨已经下大了。
他很不喜欢淋雨的粘腻感,所以他抬头望了望四周的方向,准备找家便利店买把伞,毕竟这里离家还是有段距离。
“周霭!”突然的,有道男声焦急的从远处叫他的名字,男生的声音掩盖在雨幕里,显得有些模糊。
周霭停在原地,微微偏头,看那边举着伞快速凑过来的男生。
陈驷流举着把大伞,看见周霭之后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他将伞挡在周霭头顶:“终于找到你了,怎么这个时候还没回家。”
周霭顿在原地,慢慢的收回视线,眼睫下垂挡住眼睛里的情绪,重新提步往前走。
陈驷流打着伞走在他旁边,看他身上单薄的T恤,皱眉问:“怎么只穿这么点,你的外套呢?”
他将自己的衬衫外套脱了,要往周霭身上披,但周霭不着痕迹的避了避,拒绝了。
陈驷流早已习惯和周霭的相处模式,周霭在他的父母眼里都是油盐不进的冷硬石头,但陈驷流却觉得周霭的情感比许多人细腻敏感,只不过因为从小的经历,周霭已经习惯去用冷漠的壳子表达抗拒。
像是刚刚,他从雨里走近,就从周霭变化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他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失望。
但他不知道周霭在失望什么,他以为周霭是期待偏心的父亲在雨天接他回家,只能试探着安慰:“昨天,你爸爸跟我联系,说你的月考成绩出来了,我这两天课不多,所以他叫我今天过来带你做一下月末总结。”
“下午我在你家里等很久,你都没回来,下雨的时候,你爸爸本来要让司机来学校接你,是我说可能你已经在路上,说我来接…周霭,你爸爸其实是关心你的,只是,可能没有对你的小弟弟那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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