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陈浔风只穿着件薄外套,但他的皮肤却在发烫,周霭轻轻皱皱眉然后收回手,他没再耽误,给陈浔风拉好衣服就拉着人离开。
周霭在中心医院给陈浔风重新办理了入院,陈浔风的书包里装得全是他入院的各种资料和证件,周霭拉着陈浔风的手,就带着他在几个楼层交错,做检查、缴费、排队,等待的时候,两个人并排坐在医院的铁椅子上,陈浔风就昏沉沉的靠在他肩膀上睡觉。
等到做完检查终于安排到病房,一上午已经过去了。
护士带着他们到了安静的住院区病房,然后递给周霭一套蓝白色的病服,她一边安置陈浔风的床头卡和医疗仪器,一边示意周霭:“把衣服给他换了,等会我们过来给他换药。”
上午陈浔风撑着那口气找到他,两个人在巷子里说完那番话,他就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在周霭带着他辗转几层楼做检查的过程里,陈浔风始终都蔫蔫的,而周霭全程都在旁边,所以他现在对陈浔风的身体情况很清楚。
陈浔风最严重的伤就在他的胸肺处,高处坠下导致他胸骨中段骨折,断裂端向内刺破心房并且伤到血管,他在开胸矫正骨折以及心脏止血手术后进ICU躺了整整两周,才有清醒迹象,除了这处最严重的,他的头部和四肢也有不同程度的骨折损伤。
各种伤累加,但陈浔风在转入普通病房的第二天就强.硬的离开了医院,所以他现在又是炎症又是高烧,情况非常不好,甚至刚刚医生当面警告他们有二次手术的可能。
周霭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下,陈浔风正靠坐在病床上,他的睫毛很长,闭眼时上下眼睫毛纠葛在一起,像是要阻止他睁开,但似是察觉到周霭的靠近,陈浔风很敏感的抬起头缓缓看向周霭的脸。
周霭抬起自己微凉的手掌,伸过去遮住了陈浔风的眼睛,示意他睡,陈浔风的睫毛在他的手掌底下动了动,周霭感觉到轻轻的痒,然后陈浔风安然闭上了眼睛。
周霭很顺利的脱了陈浔风的黑色外套,他穿了这么久,在医院里暖气也吹了这么久,但周霭拿在手里的衣服却还是冰冰凉凉的。
脱掉衣服后,可能是因为绑带和伤口,陈浔风里面什么都没穿,所以最刺眼的就是他前胸那滩艳红的血,伤口崩开了,洇在白色的纱布上异常刺眼,周霭眼睛从上面淡扫而过,抬起他的手给他套上了上衣。
他给陈浔风扣好病服的纽扣,将病床摇平,动手给陈浔风解牛仔裤的裤扣时,安静睡着的人却突然睁开眼睛,与此同时,陈浔风冰凉的手按住了周霭的手背。
周霭看过去,然后他朝陈浔风示意放在旁边的裤子。
陈浔风看见是他,身上的紧绷顿时放松,但依旧没有将手挪开,他抬起胳膊似乎是想把自己撑起来,他叫周霭的名字:“…周霭。”
叫完陈浔风他又不说下一句话,两个人的动作停在这里。周霭低头观察陈浔风的表情,大概猜到他的顾虑,然后他给陈浔风示意了下床头那叠检查单子,早在陪着他楼上楼下做不同检查时,周霭就已经帮陈浔风脱过衣服,那时,他已经看见过陈浔风身上不同程度的伤。
陈浔风平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所以他那双睁着的眼睛就显得极黑,他望着周霭,按在周霭手背上的手缓缓揉了揉周霭的掌心,然后他终于松开来。
周霭垂下眼,继续手上动作。
陈浔风醒过来,所以他自己就相当配合周霭的动作,周霭给他换好裤子,再抬起头时,发现陈浔风依旧靠在床头安静的望着他,他的眼神是种非常单纯的认真,那里面只有周霭的身影。
周霭朝他比了个睡觉的手势,轻轻的,若是能出声,他大概会轻轻说一声:睡吧。
周霭自己下午还排了要输的液体,而且他和陈浔风也还没有吃午饭,等医生带着护士过来给陈浔风上了药安上仪器后,周霭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他的手机总是保持静音状态,所以他才看到手机上周锐诚拨过来两个未接电话,电话后面就是未读的短消息:你跑哪去了?!你弟弟醒过来就一直在哭着找你!爸妈不在家!你当哥哥的连弟弟都顾不好?!
周霭的目光淡淡扫过满屏幕的问号与感叹号,直接删除短信然后切屏,他看了一眼旁边睡着的陈浔风,又抬头看了看他刚挂上的液体瓶,然后关了病房里的两颗灯,阖上病房的门出去了。
离开住院部大楼,周霭并没有去自己早上输液的门诊楼,他根本没准备再去输液,而是打车回了趟家。
昨天晚上去医院去得着急,他什么都没带,这次他回家收拾了些书和衣服,然后返回医院,去病房前还转去病区食堂打包了两份素淡的饭。
周霭再推开陈浔风的病房时,才发现睡着的人已经醒了,陈浔风侧坐在床上,病房里灯光黯淡,但他的剪影轮廓清晰,陈浔风微低着头,后脊骨和颈骨连成微弯的线条,正在拔自己手上的输液针头。
听到周霭关门的声音,他很警惕的抬头看过来,他的面色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但手上的动作却停下了。
周霭看了那边一眼,按开了门边的灯,两个人瞬间笼罩在光照下,两个人直直对视,陈浔风轻抿了抿干裂的唇,然后在那边叫了他的名字,声音有些干:“…周霭。”
叫了他却又不说下一句话,周霭往他床边走,目光先放在他搁在膝盖的手背上,陈浔风对自己并不仔细,拔个针头,手背上都流出细细的血路。
周霭的目光扫过,然后越过坐在床边的他,先抬手摁了呼铃叫护士,收回手时,周霭低头看见的是陈浔风黑发凌乱的头,就停在他的腰.腹处,似靠未靠,周霭没有感受到他压过来的力道,但周霭可以闻到他短发间洗发水的味道。
周霭轻轻的呼出口气,他拖了后方的凳子坐下,先关了一直往下滴水的输液管,然后拿起陈浔风搭在膝头上的手,陈浔风比他高,肢体骨骼疏朗,就连手也比他的手大。
周霭捏着陈浔风四根长长的手指,低头用棉签抿掉他手背上的血道,他能感觉到陈浔风的目光由高处而来,就停在他脸上,如有实质。
“我以为我又在做梦。”陈浔风突然说,声音低又哑,恰好只是周霭可以听清楚的程度,他看着周霭低垂的睫毛和鼻梁线条,说:“这两周,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所以我天天都在做梦。”
“但是你真的在这里。”
周霭手上的动作微停,护士在门口敲了两下,然后推着装备各种医疗器械的推车进门来,推车的声音立马打乱房间里的安静氛围。
周霭抬起头看了一眼,扔了手上的棉签,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他站在旁边看护士给陈浔风重新拿新针管输液,护士边扎针边与他们说话:“怎么搞得?开胸手术都做了还怕输液?怎么把针头都拔了。”
陈浔风没说话。
护士又抬头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周霭,她问周霭:“你们是朋友?兄弟?就你们两个人啊?他这还得住个小一周哦。”
第39章
陈驷流将批改后的试卷叠好,才放回到对面周霭的手边,这依旧是不需要订正、完美的像是标准答案的一张卷纸。
对面的周霭脸色淡然,微垂眼睫,只低头收整着自己打开的书。
陈驷流的手指轻轻攥成了个拳,自从上次,他在周霭面前表现出清楚的试探后,周霭就变得极其恪守时间,以往周霭总会在书房里多学会,但现在他是到点才进书房,准点就离开,像是完全不想再和他多待哪怕半分钟。
“你昨天晚上发烧了?”陈驷流的视线一直放在周霭身上,他的声音放得很温柔。
但周霭的回应只是抱着书出了书房的门,门在后方自动阖上,发出“咔哒”脆响,然后,这间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陈驷流皱紧了眉,两只手插.入自己的发丛,懊丧的低下了头。
晚上11点,周霭从浴室里出来,他换了套外出的衣服,看到手机上网约车司机发过来的消息,然后他背上了书包,离开了空无一人的别墅。
出租车停在中心医院的大门,但周霭并没有去门诊楼陪护周佑宝,周佑宝有保姆、有护工、有爷爷奶奶和在外地挂念他的父母,周霭要去的,是旁边的住院病区。
夜晚的住院病区安静无比,周霭轻压下门把手推开门,才发现里面的陈浔风依旧没睡,他又侧坐在床上,微躬着背在看手机,察觉到动静,陈浔风偏过头来,目光直直看向周霭。
陈浔风手上挂着液体,吸氧管没戴就放在旁边,他的状态比白天好了很多,看见周霭进门,他甚至有要下床的打算。
周霭把书包放到柜子里,拿了充电器给手机充电,然后才过去陈浔风床边,陈浔风单手给他递了杯刚倒的热水,然后望着周霭的脸问:“冷不冷?”
周霭接了水,淡淡摇了摇头,他垂眼喝了口水,避开了陈浔风的视线。
陈浔风的病床旁边布了架稍矮些的沙发床,晚上周霭就睡在那上面,平躺下来后,只要他睁开眼,就能看见陈浔风挂得高高的输液瓶。
今天在医院里,周霭睡得却比平时还早,房间里开了盏小白灯,周霭睡在沙发床上,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房间里一时只有旁边医用仪器的规律响声。
周霭本来在酝酿自己的睡意,却突然听到身边陈浔风的声音,挺淡、也挺轻,他问:“周霭,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周霭顿了顿,才慢慢抬起胳膊,他睁开眼睛,然后沙发床上坐了起来。
陈浔风依然侧坐在床上,他低着头也没看周霭,男生的侧影被灯光投影到雪白的墙壁上,后背脊骨的线条微弯,看上去非常孤独。
但周霭坐起来后,他的阴影也被映到了陈浔风旁边,阴影错落,从那面墙的阴影看,陈浔风的头像是垂在他的肩头。
陈浔风话落,就开始等待结果的审判,他慢慢才抬头看向了旁边的周霭,两个人对上眼神的那瞬间,周霭在他的视线下清楚的点了点头。
那瞬间,陈浔风感到心脏处传来很明显的收紧感,他的喉结轻动,却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要说什么。
周霭从来都是个聪明又敏感的小孩儿,之前陈浔风借着两个人幼年的那层情谊,慢慢的靠近他、温水煮青蛙的去亲近他,这些亲密是陈浔风不干净的欲.望,但尚且在他的可控范围内。
但今天上午的见面,陈浔风被心里的许多情绪牵引,他完全不冷静也不理智,他说的那番话不能回想,太暧昧了,暧昧的像是情人之间不留退路的决绝承诺。
周霭不可能听不明白,不可能不多想。
而那之后一整天,周霭的情绪都不太对,整个下午周霭都守在病房里,但他们之间的交流极少,而晚上依旧如此,他们之间的气氛像是被外面的低温冻住了。
周霭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是他吓到了周霭,他是离周霭最近的人,但他也别有所图、他不单纯、也不光明磊落。
沙发床是浅蓝色的,在医院里万事从简,周霭只脱了外套就睡下了,现在他身上是件圆领的浅灰色毛衣,在黯淡的灯光下,他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柔软,而陈浔风自己,就是他旁边那团脏东西。
陈浔风盯着周霭,即使他已经被判了死.刑,但他的目光依旧不愿意从周霭脸上挪开。
然后对面的周霭抬起两只手臂,朝他打了句简单的话,简单的只有四个字的话:我怕你死。
周霭比完,就放下了手,而陈浔风在对面非常罕见的怔了怔。
上午两个人时隔二十多天再见面,陈浔风如此突兀的就将“死亡”摆在周霭面前,不仅如此,他还以自己的身体情况为例,切实让周霭感受到生命的脆弱。
陈浔风是不要命的,他在车流不息的高架桥上跳车,又撞断护栏、从距离两米高的两条马路间坠落,这过程里,他有无数种丧.命的可能,这些可能无法细想,细想起来,全都让周霭觉得后怕。
他从没想过陈浔风会死,但这次,陈浔风差点就死了。
下午的时候,周霭在病房里短暂的睡了一觉,他做了个不长的梦,梦里就是陈浔风死后的世界。
醒后,周霭摸到自己后背的冷汗,他不愿意回想梦里的内容,但那种恐惧却如有实质,笼罩在他头顶。
周霭人生里得到的快乐极少,但他却从来没有过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也是到今天他才想明白,这大概也是因为陈浔风,很多年前的陈浔风自己满是伤痕,也要挡在他面前护住他,很多年前的陈浔风站在他面前,抹着眼泪哭着说自己一定会回来。
陈浔风那么小就将他保护的那么好,他不能去辜负那个小男孩,而且他心里始终也有念想,他相信陈浔风,分开的那几年里,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其实他一直在等陈浔风。
但这些,全部都建立在陈浔风活着的前提下,但如果陈浔风死了呢。
他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些等待、坚持、怀念和期盼,全部都没有了。
这些东西都不能想,但周霭却控制不住的去想,他想得自己都产生了清晰的惧意,他害怕陈浔风真的死了。
陈浔风的愣怔只有短短一瞬,他更快的反应过来周霭的情绪与想法,想清楚后他就下了床,他走到周霭面前蹲下,然后微微仰头去看周霭的脸,安静的看了会后,他拉起周霭微凉的手摸到自己脸上。
他跟周霭说话的声音里又带上些哄,他慢慢说:“不会的,霭霭。”他的另一只手也拉上周霭,他揉了揉周霭冰凉的手指。
夜色安静,墙壁上的电子钟已经走到了零点,他们两个人的阴影在雪白的墙壁上重合,远看像是只有一个人,房间里除了仪器的规律运行声,就只有陈浔风放轻的声音。
他对周霭说:“我不会死。”为了安慰周霭,他甚至搬出来唯心主义的佐证,他说:“那年我外公把我接回去,请了先生给我算命,算命的说我幼年失怙、说我成年之前有个坎、还说我会长命百岁。我从小没爹,幼年失怙他说对了,成年前有个坎,说得肯定就是这次,他也说对了。所以,”他看着周霭,露出个笑,他说:“我肯定也会长命百岁。”
陈浔风用手背贴了贴周霭冰凉的脸,然后他抬手,将周霭的脸扣到自己肩膀上。
周霭的下巴抵在陈浔风的肩颈处,他的呼吸间全是陈浔风身上的味道和温度,周霭感到底下陈浔风手臂筋骨的拉伸,然后陈浔风抬手搂住了他的背,周霭低着头,后颈露了出来,陈浔风的另一只手就放在他的后颈上,以手指轻轻捋动,陈浔风的下巴微仰,点在他头顶。
这是一个非常有安全感的姿势,周霭的两条.腿还埋在被子里,他露出来的上半身像是陷在了陈浔风怀里。
周霭的视线里是陈浔风的黑发,他的大半视线都被挡住,只隐隐有光透进来,周霭闭上了眼睛,他抬起自己的手,摸到了陈浔风的后背,他的手指停在陈浔风的脊骨上没有再动。
他好像很困,也好像有点累。
时间静谧流走,陈浔风略微低头看了一眼周霭的脸,周霭睡着了,睡觉的动静也轻轻的,只有洒在自己耳边的规律呼吸,陈浔风垂眼看了会,最后低头,用唇很轻的碰了碰周霭的后颈。
然后他轻轻使力,将周霭从沙发床上抱了起来,他把周霭放到了自己更加柔软的病床上,等给他盖好被子,陈浔风才注意到自己手背上股起来的包,他输的液管已经回流了长长一截红色的血。
陈浔风抬手关了床头灯,然后按住手背,面无表情的拔了针管,最后自己提起输液瓶,出门往护士站去了。
周霭只请了一天的假期,第二天早上,他依旧需要早起去学校上课,这一觉睡得异常的沉,醒过来他才发现自己睡在病床上,身上盖了两床被子,而陈浔风正坐在旁边的沙发床上,腿盘着,身上松松披了件外套,挂着液体的手搁在膝头,另只手拿着手机在看。
察觉到动静,陈浔风抬头看过来:“醒了?”
周霭从床上下来,踩进床边的拖鞋,朝陈浔风示意病床上那两层浅蓝色的被子。
陈浔风关了手机,走过来到周霭旁边,他随便捞了捞床上的被子,给周霭解释:“这两床都挺薄,后半夜挺冷的,你昨天还在输液,我就都给你盖上了。”
说着话陈浔风就露出点笑来,他抬手捋了把周霭的额发,然后凑近去看周霭的脸:“睡出汗了?刚刚我摸也还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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