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风打开手机,在和周霭的信息界面里,自己凌晨发过去的那两条消息,都显示已经被对方接受。
陈浔风目光微停,他轻轻攥了攥手机,脚步重新动了起来。
冬天感冒发热的病人尤其多,昨天后半夜,周霭和周佑宝两个人就坐在输液室挂液体,直到今天早上,才有张空病床腾出来,周佑宝也才被移进病房。
凌晨在输液室里,就算在药物的作用下,周霭也并没怎么睡,高烧带得他始终昏昏沉沉的,他一只手插.着针头输液,另只手抱着周佑宝,周佑宝就抱着他的脖子搂着他睡,不愿从他身上下来。
那时周霭微微靠着椅背,目光停在医院雪白冰冷的墙壁上,他的脑子里过了许多记忆,但都是毫无逻辑的碎片,偶尔是日光下年幼的陈浔风堆出来的沙、偶尔是初中时班主任戴着眼镜的脸、偶尔又是六中那几只喵喵叫的猫。
最后周霭的记忆停在了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寒冬的风直直吹着他,他站在教学楼下,他的周围空无一人,而面前的惩戒栏里,周霭怎么找,也没有找到关于陈浔风的半点信息。
那瞬间,那种巨大的空落与荒凉感仿佛要将周霭淹没了,周霭甚至感到眼睛发酸。
那几个小时里,周霭的意识就处在半清醒半昏沉之间,清醒时他注意着两个人的针管,昏沉时他就让自己的思绪漫无目的的乱走。
等到早上周佑宝被保姆带走,周霭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也是那时,他才看到手机上陈浔风发过来的消息。
昨天晚上凌晨1点,陈浔风发过来了两条消息,一条是说:我在。
一条是说:周霭,17岁生日快乐。
看着短信界面,周霭的手指在屏幕上微停,陈浔风的前一条信息是在回复他之前的那句问话“陈浔风?”,而第二条,周霭自己也才反应过来,原来今天他17了。
周霭的思绪转动的罕见的慢,想到这里,他才后知后觉,这两条短信传递的更重要的信号是——失联那么久的陈浔风有消息了。
周霭是在医院楼下等到陈浔风的,陈浔风来得很快,周霭在医院门口等了不到五分钟,就看到陈浔风的身影从对街出现。
明明是上午,但天色相当暗,朝他走来的陈浔风也穿着一身暗色,但周霭还是在他出现的瞬间,就捕捉到陈浔风的身影。
那瞬间,他们隔着车道、人流与车流,两个人的脸都被距离拉得模糊,但周霭知道,街对面的陈浔风也在同一时刻看见了他。
时隔大半个月,陈浔风裹挟着寒气跑到周霭面前时,最先的反应却是沉默。
他的脚步停在周霭面前,却只是沉默的低头看周霭,他的眼神像是打量、像是观察、又像是要记住,周霭任他看,他也在看面前的陈浔风,看陈浔风唇上崩开的冰口、看他明显消瘦的脸型、也看他变短的头发。
他们互相看了大概两分钟,最后是陈浔风先动,他从自己背着的书包里拿出来一条浅灰色的围巾,然后他抬手,慢慢将围巾围在了周霭光秃秃的脖子上。
周霭感受到脖颈间传来的柔软暖意,然后陈浔风从他颈间松开了手,他慢慢拿出个塑料打火机,这过程里,直到陈浔风抬手摁动打火机,他的目光都始终放在周霭身上。
咔擦声响,一束细小的火光在他们之间窜起,陈浔风抬手替那束火苗挡着风,他注视着周霭,出口的声音有些哑,他轻声说:“周霭,第一句话要跟你说,17岁生日快乐。”
陈浔风的呼吸中还带着些运动后的气.喘,别墅区外面不好打车,他等不及在网上排队,他是跑过来的,他对周霭说:“只是我来得太急,所以什么都没有。”
没有蛋糕、没有蜡烛、也没有礼物。
他这句话落,周霭微微垂眼,他看了一会那束火苗,然后抬手盖住了陈浔风点起的打火机,陈浔风反应很快,在周霭的手探过来之前,就已经率先松了开关。
火苗熄在两个人的手掌间,像是生日蛋糕上被吹灭的蜡烛。
陈浔风顺手就拉住了周霭的手,他带着周霭往背风的建筑侧面走,走到医院两栋楼的空隙间停下,陈浔风不仅没松手,反而另只手抬起来,搂住了周霭的后背。
陈浔风身上也是凉的,但他们两个人靠近时,周霭却感到温度在上升。
他们在狭窄的墙壁间轻轻拥抱在一起,周霭可以察觉到拦在背心的那条手臂,他能听到耳侧陈浔风的呼吸声,也能感受到两个人抵在一起的肩膀。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
陈浔风像是累,他靠在周霭身上很久都没动,两个人凑得近,周霭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陈浔风胸腔随呼吸的起伏,这起伏由最开始的急促逐渐变缓,到最后,他们两个人的心跳都跳成了相同节奏。
周霭微微仰头,露出被陈浔风肩颈和围巾挡住的口鼻,他望着两道高墙间苍白狭窄的天空,他的左耳被冻得失去知觉,右耳却在发热,好久过去,他终于听见陈浔风的声音从右耳边传来,低低的,他问周霭:“你为什么没有推开我?”
话落,陈浔风终于缓缓松了拦在周霭后背的手臂,两个人中间隔出来空隙。
周霭不能出声,若是维持刚刚那种姿态,周霭就算想有任何回应,他也不能回应表达,所以陈浔风问出话就松开了周霭,这是他刻入本能的习惯,他不会让周霭在自己面前,因为交流问题产生半点难堪。
陈浔风垂着头,他的手指慢慢抚着周霭的手背,但避开了手背上留置针头的位置,他说:“我他妈像是在玩你。”
他说的是他时隔六年的突然出现,说的是他与周霭形影不离两个月后没给任何消息的突然消失,还说的是他消失20天后的现在又突然急吼吼找上来。
周霭顿了顿,他看着陈浔风颓败的脸,用空着的那只手拿出手机,他自然听明白陈浔风的愤怒,他微垂了眼,动手在手机上打字,他在备忘录顶格打下第一句:但其实,这都是你的自由。
打完后,周霭略停了停,他像是觉得没说清楚,又在第二行顶格补充了一句:所以你不用对你自己产生消极情绪。
周霭在实事求是并且客观的解释,今天凌晨在安静的输液室里挂着液体,他的头脑从高烧的眩晕走向清醒,他的思绪也是,高烧褪去,他也终于想明白自己应该在陈浔风这件事情上持什么态度。
没有谁和谁能永久的绑在一起,朋友会反目、恋人会分手、亲人会远走,连这三种最稳定、最普遍的关系都多变易碎,周霭更不可能去要求他自己和陈浔风。小时候陈浔风离开,他能给自己找害怕、怯懦的理由,他可以放任自己去依赖、去不舍;但现在,他早就已经不惧怕那些东西,他可以独挡一切,陈浔风没有出现的这些年,他也过过来了,现在他已经没有再依赖陈浔风的原因。
陈浔风始终是个独立的个体,陈浔风总会离开,这次他回来,但下一次他的离开又是什么时候,周霭不知道,他只清醒的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彻底分开,然后,再也不会相遇。
陈浔风的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周霭身上,面前的周霭穿着并不厚的蓝色夹克外套,他的外套里面只有件薄款睡衣,围巾上方露出来的脸有些苍白,表情素淡,黑瞳沉静的望着他。
刚刚转过街角的第一眼,陈浔风就看见站在寒风里的周霭,风很大很冷,把周霭的头发和裤脚吹得往同一个方向飘,但周霭身形却稳在风里没有动半分,那时,陈浔风就体悟出周霭身上那种脆弱单薄与坚定沉稳混合的矛盾感。
此刻,周霭写出来的这句话,也像是割在了陈浔风的心口上,大冬天的,冰冷刺骨,陈浔风咽了咽反着腥甜的嗓子,但并没能忍住,只得偏过头去闷咳两声。
他知道周霭的,他知道周霭是怎么想的,他知道周霭生不来气所以他从不生气,他知道周霭最擅长做的选择就是减法,这是周霭天然的保护机制,从小到大,周霭得到的可以被赋予“安全感”的东西太少了,周霭在握不住的东西面前,他直接放弃不要了。
陈浔风知道的。
而刚刚那两句出自周霭的话,之所以让陈浔风感到冰冷刺骨,只是因为他心疼,他太心疼周霭了,因为就连他,也没有给到周霭安全感,所以周霭也不要他了。
陈浔风的咳嗽没停下来,闷咳之后,可能是被情绪影响,陈浔风反而被呛住,他背过身去咳得更厉害了,像是要把整个肺腑全部咳出来。
但他的注意力仍旧放在背后的周霭身上,他感到后方人的身影微动,他猜得出来周霭要去做什么,所以他的手探到背后迅速拉住了周霭,他在呛咳中匆匆说:“…你先别走,我现在不喝水。”
等陈浔风再直起上半身,他转过头就对上了周霭的视线,陈浔风看着周霭,周霭的目光刚从他后脑勺上挪开,陈浔风知道周霭看见了自己后脑勺上那个丑陋的缝合伤口。
周霭的脸色并不好,但这次陈浔风没有再故作轻松的去对他笑、或者去逗他,陈浔风的表情就维持着倦怠和冷淡。
陈浔风站在周霭对面,他慢慢松开握住周霭的手,然后抬起手,把自己拉到顶端的拉锁往下滑,拉到底后,他朝周霭敞了敞自己的外套。
周霭看着面前陈浔风的动作,春秋款的冲锋服很薄,陈浔风拉开拉索后,顺利就露出他里面没穿任何内搭的上半.身。然后,周霭的目光停住了,他看着陈浔风横贯缠着整个前.胸的纱布,白色的纱布从他的锁骨下方一直裹缠到腰.腹上方,而此刻,纱布的中心处已经洇出大片刺眼的红.血。
陈浔风也低头看了一眼,但他并不在意纱布上新出现的血,他只抿了抿干裂的唇,然后淡声对周霭解释:“3号那天晚上…就是我们家长会那天,胡成和他姑姑把新闻曝出来爆上头条,我外公也看到了。”
周霭轻轻皱了皱眉,陈浔风的外公…就是那年接走他的人,果然,陈浔风下一句就是说:“我外公就是在我们三年级时做主把我接走的人。把我接回去那两年,可能是因为我妈的原因,他不待见我也没管过我,但他也不让我跑,去他那边头一个月,我被关了一个月,然后就在某个半夜,我被绑上了和我舅出国的飞机。”
“我舅那年17岁,高考排名省前百,只是因为他谈了个我外公不满意的对象,”陈浔风顿了顿,他观察着周霭微垂的脸,继续说:“比他大,是个男的,没什么钱,被我外公知道了,然后我舅就被他强.硬的送出了国。”
周霭仍旧看着陈浔风前.胸的血,但这句话落,他的眼睫轻轻颤了颤,陈祯的模样出现在他脑海里,那是个非常年轻的男人,斯文和游刃有余在他身上结合的极好,那天在副校长办公室,那么多人在场,整个过程更像是在由陈祯主导,唯独那个男医生,那个男医生刚进门,似乎就吸引了陈祯的所有注意力。
陈浔风慢慢合上自己的外套,不让周霭再看那些可怖的东西,他总结似的道:“这就是我外公的行事作风。”
拉好衣服,他又重新握上周霭垂在身侧的手,并且轻轻搓了搓周霭的手给予温度:“这两年我外公生了场大病,病好后他突然动心思要养我,所以他终于松口让我和我舅回国来。然后就是3号那天晚上,他前脚在给我舅打电话商量要让我去他那,后脚就在家门口堵了我们的车,直接要带我走。”
周霭看着陈浔风唇上的冰口,冰口崩开艳红的血,将陈浔风病态的脸色显得更加灰败,面前的陈浔风似乎犹豫了下,然后他才开口:“如果那天我被他的人带走,再想回来,就真的很难,我知道的非常清楚,我一点也不想走。那天去机场的车上,两个保镖左右守着我,直到上了出城的高架桥,他们稍微放松些…”
周霭轻轻停住了呼吸,他似乎已经猜到了周霭会给的结果,也知道他那天做出了什么选择。
果然,陈浔风没有隐瞒他任何,下一秒周霭就听见他的声音:“…然后我跳了车,但那天我坐在后排的中间,两边两个人挡着我,我对位置的把控有误差,所以跳出去后,我就被惯性带得撞倒护栏滚下去了。”
周霭目不转睛的盯着陈浔风,陈浔风的语气里带上了轻轻的哄:“没事,不高,而且我运气好,滚到了下面那条路上的灌木里。”
周霭的手在陈浔风的掌心里轻轻动了动,建在市外的机场就那一个,出城的高架他不是没有路过过,所以他很清楚的知道那高架到底有多高,如果不是陈浔风摔到了灌木丛里,他现在…还能再见到陈浔风吗?
陈浔风快速掠过这个话题,他只是陈述过程而不是让周霭害怕,他最重要的是要向周霭说出他想表达的结论:“我在医院昏了十来天,前天醒的,醒了我就来找你了。”
“但是周霭,说这么多,其实我想说的就只有一句话。”陈浔风抬起了只手,他的手肘停在周霭的肩头,手指伸长,几根指尖轻轻停在周霭的侧脸上。
周霭听见陈浔风轻轻的声音,冷静中带着他自来就有的执拗,或者说偏执,他说:“只要我不死,我总是会来找你的。”
陈浔风放在周霭脸上的指尖轻动,他大拇指的手指尖移到了周霭的唇角边,他看着周霭的眼睛:“我们之间好像从来没有提过信任这种东西,但我知道你信我…所以周霭,只要你没说走、我没说走,我永远都会再来找你的。”
第38章
周霭看着近在咫尺的陈浔风的脸,陈浔风微微低着头,两个人离得很近,他们身上都带着医院里消毒药水的苦味,所以周霭的鼻息间全是苦。
陈浔风说除非他死,他这句话不是什么夸张誓言的后果,他只是淡淡陈述,他铺垫了那么多,但最终目的只是想告诉周霭,只要他不死,不管付出什么后果,他都会回来。
陈浔风跟他说这次从高架桥跳车,说他从高架上摔到下面那条路,说他在医院昏迷十多天,也不过是予以佐证,证明他只要活着,他就会回来找他。
“死亡”是正常17、18岁的少年们几乎不会接触的东西,他们不接触、也会远远避开,那次周霭在班里残忍的卡着胡成的脖子,就直接恐吓住了整个1班的人,因为“死亡”距离象牙塔里的他们实在太遥远。
但面前陈浔风给他的诺言里,却认真又冷静的提到了自己的“死亡”,他说只有他死了,才是他不再回来的唯一例外。
陈浔风说的是对的,他们两个人之间,从来都没有提过信任这种东西,因为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欺骗,所以周霭非常清楚的知道,陈浔风刚刚并没有在哄慰他、或者开什么无伤大雅的玩笑,陈浔风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他像是个冷静的把自己的命放在赌桌上的疯子。
但陈浔风的这种“疯”不止存在于现在,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从他们两个人蹲在幼儿园的墙角里开始,从陈浔风不要命的替他打很多很多场架的时候开始,他身上就带着这种不要命的执拗属性,陈浔风没有变过,他从来就是这样的。
周霭的喉结轻轻动了动,他自己都要开始反思,陈浔风到底对他是有多么强、多么厚的感情,才会轻易的就把命绑在了他身上,毕竟,说出这些话的陈浔风才17岁,17岁不过是大部分人人生的开始阶段。
陈浔风话落,就没再出声,他只将目光放在周霭身上,像是在给他思索的时间。
但他的安静没有持续太久,周霭很快就感到陈浔风的手指在自己快要冻得僵硬的脸上搓了搓,周霭慢慢回神,他没有看天气预报,他不知道今天的室外温度到底是多少度,他很冷,他现在冷得手脚僵硬发痛。
但他就想待在这里,这里就像是幼儿园里他和陈浔风常待的那处墙角,这里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净土,这里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
周霭不知道陈浔风到底伤在哪里,他只看到缠在陈浔风前.胸大面积的纱布,以及他后脑勺上那道大概5厘米长的缝合口,而刚刚见面后,陈浔风倒在他身上那么久,大概是真的累、真的难受。
所以周霭还是很快抬起了手,他先将陈浔风揉着自己脸的手指握住,然后把陈浔风的两只手腕一起抓在自己的右手心里,之后周霭抬起左手,单手拉开了陈浔风的外套拉锁,他只拉下到锁骨处,然后用自己的掌心去贴了陈浔风脖颈处的温度。
陈浔风没说话,也没抗拒,很温顺的由着周霭的动作,只是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周霭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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