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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岩(云照君)


只是皇后那头听闻此事,不知怎的不太痛快,这场宴会便没办在英和殿里,而是挪到了千鲤池边,听闻还邀了几个这些年潜华帝颇为器重的贵臣共赏——
青岩自然是无缘得见这场宴会是何盛景的,只是听闻郡王十分“用心”,竟还不知从哪里请了舞坊师傅,教十多个女孩子排了一场百鸟朝凤,看得潜华帝与在场的几位国公、大人皆是目眩神迷,十分惊艳,击节叹赏,场面很是热络。
后来当然是把众女都收入宫中了。
只是后宫中骤然一下子多了十来个分宠的,即便这些异族女子来历不过是最卑贱的战俘,也无母家可靠,也足够齐皇后与众妃嫔糟心的了。
对潜华帝此举感觉到糟心的,还不止嫔妃们,朝野上下对于潜华帝如此荤素不忌,竟把异族俘虏这般堂而皇之纳入后宫、还给予名分颇有微词,只是在潜华帝黑了脸收拾了几个不知死活上本的御史后,便再没人敢多说什么了。
大理郡王送了件颇合潜华帝心意的礼物,搅和的后宫和前朝大起风浪,倒是无人敢说一个不是,毕竟献俘只是他忠君之举,可不是他要潜华帝把这些俘虏女子纳入后宫的,再说了他自家妹妹,还在宫中做着肃妃,他没道理送人进宫和妹妹争宠,若要把献美祸主的屎盆子扣他头上,他可不应。
小郡王带着赏赐,拍拍屁股离开了京城,只留下一地烂摊子——
说是烂摊子,半点不过分。
今年本就刚刚大选扩充过,又有不少官员寻摸着潜华帝这风流性子,献上美人,如今又纳了这十余名女子入宫,原本还不算特别充盈的后宫一下子拥挤了起来,人多了难免就要起矛盾,尤其是正儿八经选入宫廷的高门贵女们,发觉自己竟然要和异族被俘的女子同处一个屋檐下、还得姐妹相称,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
原住民和外来者各自抱团,两方隐隐有愈发水火不容之势,齐皇后做着样子拉了几回架,只可惜她心中对潜华帝纳进这十多个百越女子之事本就不大待见,难免处身不公,拉了偏架,百越女子最是泼辣,哪里肯依?
一时十多个莺莺燕燕告到潜华帝面前去,个个梨花带雨哭哭啼啼说皇后为难她们,弄得潜华帝不堪其扰。
最后只好拍板决定,修葺老旧殿宇,翻新废弃楼阁,把后宫中胡女和汗女分开安置,以免再生事端。
青岩并不想把他和肃妃的关系告诉闻楚,因此倒是没提前和闻楚打过招呼,只是也不知那头闻楚究竟是真心希望他那父皇能够舒心享乐,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蔫坏——
竟然在朝会上奏,提议十数位百越的美人既然善舞,宫中也一直没有正儿八经给皇帝观赏舞乐的殿宇,不如除了修葺翻新宫殿给妃嫔们居住外,再修一座飞鸾殿,专供此用。
飞鸾殿不是给七皇子修的,他这么提议,不过出于一片孝心而已,潜华帝便在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欣然应允了,这下子工部和户部的堂官们,虽不敢抗旨而为,心里却叫起了撞天屈来,有苦说不出——
要整修殿宇、翻新旧宫,本就是一笔开销,这下好了,竟然还要重修一座新殿宇。
须知皇宫之中要拔地而起一座新殿宇、需得耗费多少银两,眼下就要入冬,正是最难做工的时候,需得多少人力、雇来多少匠人伙夫,这么多人的粮食火耗,岂能是个小数目?
既要修宝殿,则还得要足够高大完整的木材,这样才不会和从前宫中殿宇规格看起来有所区别,这样的木材只有从南地运来,购材所费、千里之遥运输如此大的木材所费、此外还有泥石漆瓦、布设摆件,御用的东西,样样马虎不得。
这么一算下来,少说也得搭进去个几十万两银子,然而成本几十万两,可不代表着修一座殿宇就只会花掉几十万两,这其中负责兴建的大小官员,还要在各层留下“辛苦钱”,则又是一笔数目,层层扣留下来,若真是只有二三十万两的动工银子,到了匠人伙夫们手上,谁知道还剩下几文?
西南战事持续将近四年,本就耗费颇靡,且这些年来税收又多有欠余,国库实在谈不上宽宥,眼下是年底,又还没到年初各地收上税银的时候,即便只要掏出二三十万两的动工银子,都很有些困难。
这桩差事,实在是没法办啊。
作者有话说:
本来打算明天打完疫苗回家写的,还是熬着夜写完了_(:з」∠)_感谢在2021-11-09 01:46:31~2021-11-10 03:5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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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弄权谋事
工部接了差事,和户部要钱,要支出这么大一笔开销,自然要过由文安阁阁议,再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得了皇帝的允准批红,下了拨银折子去,才能得行。
只是这次,阁议行得却不太顺利,最后也没能拍板盖印。
户部尚书柯贤柯大人、工部尚书张常宁张大人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商有鉴,便一同去养心殿见了潜华帝。
张尚书的意思很简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整修殿宇、翻修楼阁,耗费少于五十万两,这差事是无论如何办不成的,还请柯尚书不要再推三阻四,赶紧同意拨银,以免殆误了差事;
柯尚书的意思也很简单,五十万两银子,眼下户部无论如何是掏不出来的,国库也无论如何是掏不出来的,请张尚书回工部和众位郎官们再行核算,看看能不能把花销压得再低一些,若是不行,恐怕户部实在掏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张尚书看着柯尚书道:“圣上日夜为国事操劳,从不曾纵情声色、也不曾耽于享乐,后宫三年一大选,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定例,如今既然选了嫔妃入宫,娘娘们的住处简陋挤涩,自然合该整修宫殿、翻新阁宇,这都是合规合制,户部从前节俭开度倒也罢了,可如今连万岁要修殿宇,如此定例之中,合制之事,户部也推三阻四。”
又转头看着潜华帝道:“如此说来,臣倒纳了闷了,每年举国上下,各州府道税银、江南盐铁茶织、如此多的进项都是户部管着,现到了要用银子的时候,柯老却一推二五六,扯到什么都是借口,这银子究竟都到了哪里去了?”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立时把柯贤气的一撮胡子直发抖,转身朝张尚书圆瞪着一双眼,气不打一处来道:“张鹤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年来,户部虽管着国库,可哪一笔开销,不是过了六部审议,通了阁议批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记录在案的?你分明也看在眼里,如今怎么倒在圣上面前指桑骂槐?难不成是在暗示我户部诸郎官们蚕贪国库?这么大一口黑锅,若是没有证据,你怎能随意血口喷人!”
张常宁道:“万岁明鉴,臣方才可没说什么户部蚕贪国库,这都是柯老自己说的,臣只是就事论事,要修葺翻新,还要新建飞鸾殿,五十万两已是臣与工部的同僚们议算过、最低最低的要求,若是柯老还嫌高了,不如这飞鸾殿还是让户部来修吧!”
潜华帝听得青筋直跳,把奏折狠狠拍在案上,斥道:“够了!”
商有鉴见状心里咯噔一声,他今日跟着这二位来,怕的就是这个,连忙上前替潜华帝斟了一盏茶,奉上道:“万岁消消火气,二位大人也是争执于国事,这几年西南战事旷日持久,如今好容易才了了,本就耗费颇大,国库还要备着些应急的银子,否则明年若是发了春汛,万一税银收上来的不及时,户部拿什么钱赈灾呢?柯老也是一片忠心许国之心呀。”
“至于工部那边,修葺殿宇要雇匠人伙夫、要管三餐伙食、冬衣取暖,要购材运财、各处都要花钱,张尚书的确也有难处……”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办!”潜华帝放下茶杯沉着脸道,“回回阁议,你们报上来都是好好好,问这里也好,那里也好,朕多过问两句还要嫌朕管的多了!前两年江南盐税一案,若不是朕叫太子派人去清查了一番,连这两年的一半也交不上来,国库岂非更加空虚?正好今日你们都在,柯老倒是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国库的银子呢,都到哪里去了?!”
又冷声道:“还有工部,也别当朕不晓事,五十万两银子?修一座飞鸾殿,二三十万足矣,就算再加上翻修的耗费,也越不过四十万两,工部一开口就是五十万两又是怎么回事?怎得在朕这宫中修朕的殿宇,难道还有什么朕不清楚明白的门道?张卿也好好说说!”
张常宁一愣,往日潜华帝对这些各级盘扣要费去的的“辛苦钱”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少过问,今日却怎么忽然这么锱铢必较起来了?
他一时额头上也起了豆大的汗珠,跪在下面有些答不上话了。
正当此时,外头却有内侍通传道:“太子殿下求见!”
潜华帝道:“传。”
很快穿着太子冕服的闻述进了养心殿,给潜华帝叩首问了安,这才道:“儿臣听闻父皇要翻修殿宇,兴建飞鸾殿,愿节度东宫一半开支,以作修葺之用。”
潜华帝闻言,神情稍微松舒了些,颔首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只是独你一个东宫,节度开支,又能有多少?就不必费这事了,再说如今要入冬了,别为此冻着了自己和你宫里的下人。”
闻述却仍不死心,叩首道:“请父皇放心,儿臣来前已经确认过,一半开支也是足以儿臣宫中花用的,儿臣知道如今战事刚毕,户部筹银不易,除此以外,儿臣还愿献上这些年来的一些微薄积蓄,也算为父皇出一份力,聊以尽孝,还请父皇成全。”
语罢闻述身后掌事内官捧上一个匣子,低头躬身奉到皇帝身前打开,里头果然是一叠银票,潜华帝见了颇有些动容,道:“好孩子,你的孝心朕知道了,只是你这点积蓄……”
顿了顿,道:“……罢了,既是你执意要如此,朕便也不推辞了,你回去吧,你的孝心朕都知道了。”
太子叩首,这才退下。
那日在养心殿,太子自愿献上积蓄为君父修葺殿宇的事,很快传开了,一时朝野、内廷人人俱是交口称赞太子贤德孝顺。
柯尚书先前打得恐怕是到潜华帝面前闹一通,最后让皇帝从内库掏钱修建殿宇,而不全走国库的主意,只是让工部尚书和太子一搅和,他也不好显得在潜华帝面前坏人做绝,只好松了口掏钱了。
青岩心中不由得暗道闻述果然高明,这一招献上积蓄的苦肉计,不仅捞足了潜华帝的好感和满朝上下的赞誉,还间接表明了自己为储多年,只存下这么区区几万两积蓄,可见清廉老实——
如果潜华帝信的话。
最重要的,有他出面,柯尚书便不好再不松口,潜华帝不必动用自己内库,也不会那么心疼,便不会因国库虚亏怀疑到盐税头上去,虽说自两年前太子整顿盐务后,这两年盐税进项倍增,潜华帝大约以为太子整顿的干净,这两年的注意力早已不怎么放在盐务上了。
其实莫说潜华帝,就连青岩与闻楚,若不是在清河行宫时,听到了闻逸和闻迁密谋,恐怕也猜不到,曾经盐税十成,贪墨去七成,纳上朝廷的不过十之二三,如今太子整顿盐务了,瞧着盐税进项翻倍,比以前强得多,可谁有能想到,也不过十之五六——
至于剩下的三分之一到哪里去了,被谁吞了,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闻述这好处可谓吃的不声不响,天地独有鬼神知,此举也不过更加一层保险罢了。
不过如此,也足以见得江南盐税油水究竟有多丰厚了,难怪这么多年来始终剪除不干净整个两淮盐道上下数不清的蛀虫。
修宫之事,本是青岩与段家兄妹暗地里借由此事推波助澜了一番,若无此事尚且不知闻逸与闻迁那头究竟打算何时发作,可有了此事,青岩能猜得到,以闻逸的性子,绝计不可能再按捺得住,看着太子度过此劫——
接下来要等着的就是安王与宣王发难,闻楚只消按兵不动就是了。
这储位之争,如今潜华帝七个儿子、大皇子闻越册宜王,虽已出局,但毕竟还是名正言顺、既嫡且长,万一闻述倒台,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死灰复燃,就算潜华帝瞧不上这个嫡长子,也难保他身边的人不会撺掇;
次子闻远册宁王,虽然身体病弱无缘储位,但闻远暗里显然也并不是个安分的,只不知他所图究竟为何;
四皇子闻述册太子;
三皇子闻逸册安王、五皇子闻迁册宣王,这两位看起来是一伙的,只不知和太子这个同胞兄弟,不仅不亲厚,反倒斗了起来,究竟为什么,不过具体原因倒也不重要了,毕竟为着那把龙椅,即便没有原因也能变出原因,他们怎么想的,一时倒也不必深究;
六皇子闻适、七皇子闻楚、八皇子闻追都尚未出宫建府。
齐皇后这几个儿子都是嫡出,太皇帝、先帝、包括潜华帝都非嫡长,恐怕他们心里对那个位置的归属,并不服从于所谓礼法,何况闻述在齐皇后几个儿子里也不是最年长的,即便闻越不成,下来也该轮到闻逸,潜华帝却立了他,也无怪闻逸与太子不和,暗地里心生不忿了。
只是如今局势尚未明朗,只太子与安王、宣王兄弟三人之间,恐怕就有一场好斗,青岩深觉如今还远远不到闻楚露头的时候,在图穷匕见之前,闻楚做一个无心皇位的贤王也好,做一块心甘情愿替潜华帝磨刀的石也好,总之都比真露了一切锋芒要稳妥得多。
因此青岩思忖斟酌了许久,腊月初一这日,宫里飞起鹅毛大雪,他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单独见了闻楚一面。
殿中燃着地龙,十分暖和,闻楚只穿了一身月白色里衣,正执笔在案上写着什么,见他进来了,明显有些意外,搁笔在架上,道:“怎么,肯来见我了?”
青岩叠掌揖道:“小的有话想和殿下警醒一句,还望殿下别嫌小的多事。”
他如此模样,闻楚自然也看出青岩是有要事相商,于是也不顽笑了,只敛了笑意正色道:“过来坐下说吧。”
青岩于是到闻楚身前的榻边置了半边身子虚坐,这才低声道:“前些养心殿里,太子殿下献银的事,殿下应当还记得吧?”
闻楚道:“你那日提过,我便一直记得,怎么了?”
青岩抿了抿唇,道:“昨日养心殿那边……小的得了些消息,说是皇上批阅奏折时,不知怎么发了大火,殿下可知晓是为着什么吗?”
闻楚沉吟了片刻,道:“昨日……早朝时有御史奏禀,说户部亏空,重在盐铁茶织各道近年贪腐横生、官商勾结者甚众,故有税进不足之事,因此请上派出钦差,再往两淮盐运使司,江宁、杭州织造局严查。”
青岩点了点头,道:“那便对了,两年前陛下将盐务全权交由太子殿下整饬,如今他们这是在打东宫的脸,也是在打万岁的脸。”
闻楚沉声道:“话虽如此,这些日子我在户部观政,清楚内中情形,也颇骇然于此,当年太皇帝、先帝在时,我朝国库充盈,兵强马壮、粮丰秣足,先帝去时国库余盈足有三千二百余万两,如今不过短短十多年光景,竟已亏空虚耗至此,从前年开始连续超支亏空,如今户部竟然连拿出五十万两也难,即便不论先帝当初留下的盈余,一年税银岁贡也有七百余万两,怎会到了这般田地?若再这样下去,不堪设想,御史们联名请奏严查很是该当,这是诸位臣工一片惜国之心。”
青岩点了点头,道:“殿下想的是于国于民,这自然是最紧要不过的,但若暂且抛其不谈,此事戳了东宫和万岁的肺管子,若是严查下去,将来谁沾上这差事,谁便得罪东宫,乃至得罪整个盐运使司、还有两淮盐运上下整个官场,倘若太子殿下因此得咎、国本又要动荡,则此人便更要在万岁心里落个谋夺储位、居心叵测的评价,将来必将不容于朝野,也不容于万岁。”
殿中一时静谧、落针可闻。
良久,闻楚才道:“你是要劝我,此事莫出头?”
青岩目光沉沉,直直迎视着他,道:“不止于此,若是小的猜的不错,这回再查盐务,若只派个寻常钦差,恐怕到了两淮是半点端倪也查不出来的,就是查得出来,也不敢上报,甚至恐怕去了都未必能活着回来,万岁若无心详查也就罢了,但小的以为万岁还不至昏懦至斯,若要详查,陛下如今只有一个兄弟,平王是不理俗务的,那便唯有派出一位皇子,才既能镇得场子,也能叫那些魑魅魍魉不敢造次、妄动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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